一个冬天的下午,高凡和几个本队的学生一起,放学后去他干爹家吃饭。
茅音阁中学离高家寨有五十分钟的步行路程,现在他们一定是饿得很。善良而朴实的高家寨人,不但对来客很热情,对村里的读书人也是几多看重。
“书生些回来了,快点摆一桌!”
还没走到院坝,仁爱的高马爷就吆喝起来,饭菜来得很快。加上两个小学生,八个孩子,大家自己拿碗、舀饭,围着八仙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只有高凡例外,他用目光找了一下新郎官,看见在堂屋对出来的跟檐忙,便端着碗笑眯眯的走了过去,彬彬有礼的说,“哥子,祝贺你接嫂子了喔!”他的大满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老弟,快去吃饭,慢慢吃饱!”
三下五除二,饭桌上的米豆腐和红萝卜炒肉几下就被大家吃得差不多没剩的了。
“鱿鱼棒,我给你们添点菜来!”说话的是高凡的嫂子,“鱿鱼棒”是这女人的老公“捡碗”给高凡叫的坏名。这“捡碗”祖上不姓高,人们也说他一说话就是败着,有伤风俗,比如他和同辈的小弟弟说话,“丙,去那儿放牛,那儿的草好得很!”“哪的?”他会笑着说,“五里嘴,五里坡也可以。”他老婆也跟着混得油了。高凡这时发现嫂子除了开玩笑,还有几分见识,但还是只顾着吃饭,不敢多看这体态风骚而智慧的女人。
大满家的院子旁边是一片松林,有一个一米七之余的高个子和村里的老辈子在一起吹牛。那个叫黔中的大家公认的 “外交官”正在递烟,他家四代单传,为人既宽厚又圆融;那个高个子穿西装,打领带,手里提着一个水瓶,像高凡在书中看到的法国的戴高乐将军,笑容里边也好像藏着严肃和坚毅。他家四十年前就搬到了金舟,他现在是俊乐粮管所所长。
“村里读中学的不少耶!有读书行点的没?”这位高乐将军问外交官。
“有哦,在那桌子左边的娃儿叫高凡,成绩就好,他今年在读初三!”外交官说。
“一会儿叫他过来我和他说几句话!” 高乐将军说。
“那娃儿没吃了——高凡,过来哟!” 外交官说,“那是孝家娃儿!”
“噢,高师傅二哥家的呀!”高乐将军想起来了,他十二年到过高凡家。那时才参加工作,还没结婚,但已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毛头小伙子了。当时是和村里的照相大师来这边窜门,路过高凡家,高凡的爸爸在院子里编背篓时看见他们了。再三的邀请他们进屋吃饭,高凡的妈妈还备了两盘下酒菜:酸菜拌折耳根,煎米花。他记得,高凡家的墙壁上有一句王阳明的名言,“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以谓之知”,他还记得高二哥划拳不代拳,声音起钢声。
高凡听见在叫他,便过来了。
“公,你叫我哇!”高家在村里的辈分已有七个,高凡辈排第五。
“这个你叫叔,他是俊乐粮管所所长,想和你说几句话!” 外交官说。
“叔好!”高凡知书识礼,也并不拘谨。大家都知道,他爷爷在大队当支书几十年,小时候就在训练他端茶进酒,礼貌是有的!成绩又好,是顺珍老人家的后起之秀。
“你在读初几了!”
“初三。”
“成绩好不啊?”
“一般的。”
“他是曹胜钢老师的得意弟子!上次考了个全级第二!”读中学的高航也过来了,他长得像《三国》里的张飞,这时插话了。
“这娃儿读书行!家里奖状都贴了几间屋。” 外交官说。高凡读书成绩好,这是高家寨大家都知道的。他还没有上学的时候,他爸爸就叫他和姐姐一起读书,姐姐读了两遍不能背,他就会背了。老太婆些七嘴八舌的:
“这娃儿特别乖,肯喊人。”
“那个二媳妇树群硬是教得好,小时候就不像有的娃儿一样嘴馋馋的。”
“没听说他偷过哪家的一个黄瓜,一个桃子,一颗杨梅。”
“他中午和下午经常在后堡的山坡上读书,好多人都说像这样自觉的娃儿少有。”结婚出去的高家姑娘也在说他的好。
“你升学时准备填什么志愿啊?” 高乐将军关切的问。
“这我还不知道呢?”他是真不知道。高凡一直想教书,他喜欢学校那块圣地:他听他爷爷说,爷爷小时候就在奶奶家读书,那时的私塾就办在他家,时过境迁,虽然那一切都烟消云散,但一提起学校,高凡还是有几多神往。可是他在初二留过级,不能再填报师范学校了。
“愿意读粮校吗?愿意的话就读粮校吧!” 高乐将军说。
“可以,高凡。你娃儿不错不错,运气也不错!” 外交官说。当历史成了旷野中纵横交错的小道的时候,有明确理想的人能一马当先,并说服其他人跟随他前进——这对于高凡,可能就真的是一个时运。
院坝边抽叶子烟的老人也望着这边喜笑颜开的。高凡的二婆,耳朵不好使,人们叫她“顺风耳”,这时她把她家正在打“5,10,k”纸牌的娃儿的牌给丢了,叫他回家做作业。
“有的人看起来很抖朗,一样的是一个毛花!”“捡碗”蹲在院坝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嗓门比较大。
“‘捡碗’你娃儿去把牛拉来放哈!尽说黄话。”外交官好像在批评他了。
“你鸡巴老辈子硬是腰不到苔!” “捡碗”笑着说。
外交官直摇头,对着高乐将军说:“‘捡碗’那娃儿就是差家教”。
“先谢谢叔的好意了!”没向父母说前,高凡自己做不了主。
“可以,娃儿!”外交官说。
“赶场天叫你的爸爸到我那儿去一趟!”高乐将军说。说高凡灵醒,其实他妈妈说他就傻兮兮的,说话不爽快,让人听了不知道什么意思。比如说,“凡,今晚要吃饭不?”他会来一句,“随便”。又如,“凡,你说妈妈做什么菜?是酱海椒炒油渣呢还是糟辣椒炒腊肉?”他还是说,“随便”。话是这样说,高凡的父亲就知道,这孩子是一个矢志不移的理想家。
“去学校上晚自习差不多了,书生些!” “捡碗”的婆娘又在院坝的叫起来了。
“快六点了,高凡!”像张飞的高航说。
“我们走了哦,叔!” 高凡说。
“我也要回去了。顺路,我们一道!” 高乐将军说完,也和外交官他们话别。大满急忙过来递烟。
“回来的时候走路,回去的时候坐车!高家的娃儿,行,行,个个都行!”大满的祖快八十了,他放下烟斗在那儿笑了。
高乐将军把他的吉普车在田里转了一个弯之后,高凡他们几个娃儿便上了车,一起上路了。大满的祖还在赞美他的干孙子,“高凡那娃儿,知恩懂礼,长大后一定会恩礼日隆的。”
初中毕业,高凡果然读粮校去了。过了两年,还进了省城的粮食仓库。我们都知道,市场经济愈趋成熟,后来就没有统购统销的粮食部门的存在了。高凡立马开始改行,实现了他最初的梦想,当起了一名小学教师。虽然高凡没有按照高乐将军的理念走下去,但他感概:能够和高乐将军同处一个时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十五年过后,这个年轻人在搞好教育教学的同时,还是一名省级的诗人,在为文艺事业做贡献。
作者简介:尚书吉,遵义市新蒲新区人,汉族,1979年生,遵义市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诗词协会会员,中共党员,教师,新蒲新区作家协会理事。
【编辑:张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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