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榆叔病了。这次是真的,消息在村子里很快就传开了。
在我们这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子里,无论大事还是小事、丑事还是好事都可以在半小时以内传遍村子。村民的“热情”都很高,喜欢在茶饭之余不分男女的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別家的事进行深度分析。
老榆叔病了,这是村子里常谈论的事。老榆叔年老体弱,而且嗜酒如命,时常烂醉如泥,生病便成了他的家常便饭。老榆叔的三个儿子都在外打工,唯一的一个女儿也嫁到了县城,老榆叔便成了孤家寡人了。平时生病村子里也无人问津,因为怕去了连一顿饭也混不上,就算现在农村不差吃了,可是亏本的买卖谁也不肯干。所以老榆叔病了也只是村民闲聊的话题罢了。
平时,村民若是在干活或在在休息时看见了老榆叔,便多半都戏谑道:
“老榆叔,病好了又没酒喝了,是不是又不自在了啊?”
“没有,没有”
老榆叔总笑着走开。老榆叔爱酒、烂酒这是村里老幼皆知的。
有次村里有人办喜事,村子里的人都在。吃晚饭的时候,老榆叔给自己斟了一碗酒,有人便在一旁打趣:
“老榆叔,好酒量啊!一会儿不会是又要到那家的墙角躺一晚啊?”
老榆叔只管喝着,一口酒一口菜,从不理会旁人,连看也懒得看一眼。突然,“哇”的一声,老榆叔忙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嘴却像决了堤的河,肚里的东西一个劲的往上窜。他一路走、一路吐。看热闹的人围拢后又都捂着鼻、摇着头急忙跑开,没有一个人上前搀扶。至于那晚他又在哪家墙角睡的从没人理会,也没人谈论。
有次赶集,当夕阳铺满村子后,老榆叔才一个人一步高一步低的从集市的方向走来。干活回家的村民在村里碰见醉薰薰的他便问:
“老榆叔,今天耍的舒服咯?”
“舒服、舒服!”
老榆叔摸着胡着笑着道到。这时候的他从不避讳别人的问题,可能老榆叔是真的醉了吧!
老榆叔一路东倒西歪的向他家走去,到了离家不远处的十几米高的高坎子。只听见“扑通”一声,路过的人好奇的赶过去看,老榆叔的头插在了秧田里,手在乱抓、脚在乱蹬。路过的人下田去把老榆叔从田里拔了出来,在水沟里帮他洗干净,准备送他回去。老榆叔忙站起来说:
“你……你回去嘛,我清醒得很、请醒得很啊。”
老榆叔一边说一边往家的相反方向走。
“你走错了,你家在哪边。”那人笑着说。
“我知道,我……我去买点东西不可以啊?啊?算了,不去了。”
老榆叔生气的吼道,说着又回来往家走去。从此,这事并成了笑话。每当老榆叔在喝酒或喝过酒之后,旁人都嘲笑道:
“老榆叔,我怕高坎子这会没人过路哦!”
老榆叔从不再意,也不生气,该喝多少照样不会减少,反而有时还请同村的其色老人干上杯。
老榆叔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年轻的时候他妻子扔下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去世下,当时他女儿幺妹也下有三岁。为了儿女,老榆叔一直未娶,几十年里,他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儿女都拉扯大了,也都结婚生子了,本以为好日子来了,可没有想到他三个儿子都一声不吭的就带着妻儿外出打工了。这下,老榆叔过上了冷冷清请的日子。他便从此比以前更加的爱酒了。至于他爱酒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老榆叔的三个儿子都不想赡养他,也有人说他是寂寞了,更有人说他是活得太累了……。至于老榆叔到底怎么了从没人过问,因为那只是村民们茶饭之余的笑料罢了,没人愿意放下自己的稀饭而去吹别人的汤圆。
老榆叔好像三天没有出来耍了,就连那家他经常光顾的商店主人也没有看见他,大家都以为他去县城的女儿家玩去了。好事的邻居打电话问他女儿,老榆叔是不是到她家耍去了。他女儿说没有去。于是他女儿马上打电话叫他堂兄和干兄弟去家里看看。
中午,一辆急救车开进了老榆叔家的院子。村民们放下手里的活,匆匆忙忙的赶到老榆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干看着他侄儿和干儿子把他抬进急救车,没人愿意搭手。有几个年轻人趁机跑到他屋子里一探究竟,出来却说:
“喝了几斤白老干,桌上还有泡菜和凉拌的黄瓜,而且地上还有血啊!”
人们听后就都笑着散了,但也有几个聚在一起又说起老榆叔那些过去了的”光荣事迹”。
下午,老榆叔的女儿幺妹回来了,说来穿衣服。村民问她老榆叔的情况怎样。她说检查出是胃出血加脑溢血,现在还在重病观察室。村民听了都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悲伤。幺妹走后,又都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淡论着,脸上丝毫没有之前的悲痛神色。
“如何啊,如何啊!我原先就说这次他没救了,对不啊?”有人急切的问道。
有人附合道:
“是啊,胃出血、还有个脑溢血。你们记得红江们老头不,他就是脑膉血死得,当时医生检查出来就叫回来,拖一天算一天。”
……
……
于是人们彼此望望,然后又摇摇头,沉默着散了。老榆叔活不久的消息又像空气一样,笼罩着整个村子。
老榆叔始终病得不轻,人们又都念起了他的好。老榆叔一生本分、老实、待人随和。谁家有个大事小务的他都帮忙。谁家农活忙不开时请他干活,他都去,也不讨价,工钱你看着给,谁也不会算计谁。一想到他的好,村民们又都真的为他着急。于是大家约定时间,带上一点礼品,有鸡蛋、水果、牛奶、糖……,一起去医院。
“老榆叔!好些没有?”一进病房,有人便连忙高声问道。
“你们来了啊!坐啊!我爹还没有醒了。”幺妹招呼道。
“哦,还严重啊?”有人同情的问道。
“嗯,一直昏迷,两种病。”幺妹低着头,揉了揉眼。
有人忙识趣的问道:"你哥们回来不?”
“他们都说这几天忙,暂时抽不出时间。"幺妹望着床上的父亲喃喃地说。
“哥三儿都不回来吗?”
“嗯”
病房里便起了一阵叹息声,然就沉默的只剩下呼吸声。
“老榆叔活不久了,这几天都昏迷着,而且什么都没吃!”他三个儿子都说忙,没时间回来。天知道是真忙还是会不得钱啊……!”这些话又将在半小时之内充斥村子的每个角落。
村民争论最多的就是有关老榆叔的三个儿子。认为他的三个儿子舍不得钱、怕回来支付医药费、请探望病人的人吃饭。都说现在他们就等着回来奔丧,图个干净利索。这些都只是村民之间的闲谈,至于其中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从没人理会。这与大家的利益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有、那也只是几顿饭的关系。
老榆叔的儿子始终没有回来,就连他那一直在外面读大学的孙子、孙女也不曾回来。
老榆叔出院不是东倒西歪走回村的,而是他女婿、侄儿和干儿子抬回村的。没有问候、有的只是鞭炮的爆炸声。老榆叔死了,始终只有他女儿守在床边。
老榆叔死的那天早上,他在鸟呜中醒来。看着熟睡在自己身边的女儿,他抽噎着抚摸女儿的头发。
“爸,你醒了啊!现在想吃点什么?”幺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头上爬来爬去,便醒来伸手去捉。她抓着父亲的手,看着醒来的父亲兴奋的问道。
“幺妹,看把你累的。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吃!”老榆叔内疚的说道
“没事的。爸,不吃东西怎么行,你可是……”
“没事,我不饿。你哥们呢?”老榆叔打断幺妹的话问。
“没有回来,说厂里忙,领导不批假……。”幺妹安慰着。
“给他们打电话,我有事要说”老榆叔再次打断幺妹的话,命令幺妹。”
“爸,别生气,我马上打。”幺妹劝到并拿出手机开始打。
老榆叔分别对他的三个儿子说了同一句话:狗东西。然后就挂了,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他的三个儿子也没有打过来问候,女儿也没打过去解释。
晚上,老榆叔对幺妹说:
“幺,我想喝点酒!”
幺妹不肯,说医生不让他碰酒,那怕是闻也不可以。老榆叔对着幺妹一顿狂骂:
“我现在没钱了,也挣不了钱了,谁也不要我了,说话不管用了!不要忘了豆芽长到天高仍是一夹菜。老子就算养几狗嘛,它也晓得看家咯,对我也知道摇尾巴咯!现在翅膀硬了就猪狗不如啊……。”
老榆叔这次可能真的伤心了,骂着骂着就抽泣起来,眼睛越睁越大,双手死死的捏着自己的裤裆,嘴张着,话却久久不能说出,还一个颈的喘着粗气。
幺妹一边抹泪,一边大喊医生。医生赶来,对老榆叔一翻检查,转身对幺妹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幺妹“哇"的一声就昏了过去。
半夜里,鞭炮声响彻了村子,村民们起床忙赶到老榆叔家。村民们忙里忙外。几个女人忙着给老榆叔洗脸,洗脚、换衣裤。在乡下,人们说人死了也要穿得体面些,才不会在阴间受欺负。给老榆叔换裤子的女人也搬不开他死死捏住裤裆的手。大胆的女人伸手一摸,一个长方形的小本子缝在内裤里面,她叫来一男人,叫他掏出来看看。男人掏出来一看是一本存折,还夹有一张纸条。男人当众打开一,存折里显示存有一万元钱,纸条写着密码。人们一阵惊讶,叫来幺妹要给她存折。幺妹和老公都不接受,说怕三个哥哥多想,把大家的亲情给淡了。无论人们怎么说,小两口就是不答应。最后乡亲们都说给村长保管,待三兄弟回来了再说。于是村长只好接受。
村长让幺妹打电话通知她三个哥哥回来奔伤。一开始三个哥哥都说他们忙,领导不批假,回来不了,让她们自己先张罗,等有钱了就把办丧事的钱打给幺妹。幺妹说那父亲留下的一万元钱怎么办?她那三个哥哥的态度都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马上回来,请不到假就把工作辞了赶回来。父亲死了,做孝子的怎么也得守孝。还要妹妹把存折放好,等回来了再说。
第二天下午,老榆叔的三个儿子都拖家带口的先后赶到了家。一放下行李就奔向了老榆叔的棺材,然后老小都跪着哭,哭的能有多悲惨就有多逃惨,至于有没有眼泪那就不得而知。原本在一旁打算看“戏”的人都被他们感染的眼泪汪汪的,有的女人甚至忙跑到角落或门背后去抹泪水。
话说回来,醉翁之意不再酒。那哭完了就该商量怎么安葬老榆叔和怎么分配财产了,其实他们更在意如何分配那一万元的存折。为了所谓的公平,他请来村长主持公道,说分完家然后就按所分财产的比例出钱办丧事。还要求一定要把存折分配公平。
村长一个劲的犯难啊:兄弟三人心机重啊,还要按比例出钱办丧事。分吧,难!不分吧,更难。可是老榆叔的棺材还停在院子里,没法啊。
村长不好意思的说:
“等等啊!我上个厕所就来分啊!”
村长出来找到幺妹,把刚才的情况一说。幺妹说:
“村长,田土山林可以分,至于那一万暂时不可以分,若分了他们就不管丧事了。你得想个办法啊!”
村长说:
“好,我想想办法!”
村长在外面想了一想,然后笑着回到屋子里,从神色上看,真像刚上完厕所一样。
村长说:
“我看这样吧!这存折就给幺妹,这个你们爸住院的所有开销都是她出的,这存折作为补偿给她啊!你们分田地山林吧!”
“这怎么行呢!老班子说的好:`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米汤’,怎么能回来拿娘家的钱呢?”大哥立马反对。
“就是,在说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她就在县城,隔得近,她照顾理所当然。”二哥不服气的说,就像他妹要把他包里的钱拿走一样。
村长看着三兄弟又笑了:三个白眼狼,你老子在医院要死不活的看都不回来看,电话也没主动打一个,现在有了一万元钱都回来了,不见出钱办丧还要分财产,愣是羞先人咯!
村长这时看着一直未表态的老三。老三也看了看村长,慢条斯文的说:
“爹从小就偏袒幺妹,什么好吃所都要留给她,有新衣服也先给她,从小到大她就一直比我们过的好,所以这一万元就当她补偿我们的吧!你觉得怎样,村长?”
幺妹在门外被她三个哥哥气的脸红鼻子粗,一气之下叫上老公带着孩子就回县城了。走的时候她三个哥哥没有一个挽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浮起一丝不经意的笑。人们都说三弟兄心黑啊,小时候吃老的,现在吃小的,村民也都回家了。
人走茶凉,可是财产还没有分清,仍的继续啊。村子看了看老榆叔的棺材又笑了:
“这样办!我们先办丧事,这大热天的,尸体停着也不是办法,至于财产我看办完丧事就分,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候把葬礼也拿来你们分,每个人都多分点。至于存折就放在我这里,谁也动不了,你们放心不?”
事以自此,三兄弟却回答好,现在终于放心了,存折谁也动不了了。
“但是呢!这办丧事不能没有肉,米也没有了,连一滳油也没有。不如你们每个人拿点钱出来置办啊!到时候账一分一切都解决了啊!”村长难为情的说。
“那个,我去请人来做法事啊,钱就老二、老三先垫上,分了账就给你们啊!"老大不由分说的就往外撤。
“老三,你小子在外面包工挣了大钱,先垫上,分了给你。我去看看你嫂子生病好点没啊!”老二笑着就迈出了大门。
“那个,村长,我去找他们商量下,钱要出多少啊!等等啊!”老三灵机一动,一溜烟不见了。
村长看着门外,摇着头笑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村长请人做了七天法事,办得井井有条。老榆叔的三个儿子吃了就哭,哭了就睡,三人轮流陪客,没人提分财产。猪有人赶来,米也有人背来,菜从县里卖来,三兄弟是满脸笑容啊!
七天一完,做法事的先生前脚拿钱才走,三兄弟后脚就为围上来。村长忙笑着说:
“哟,赶来分财产啊?”
“是啊,你说丧事一完就分的啊!”大哥连忙说道。
“好,那就开始吧!田土山林……”
村长还没说完,三弟就急忙打断:
“那些平均分配,你直说,那一万元钱和葬礼钱怎么分?"
村长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先是一愣,而后拿出一个本子笑道:
“这是所有帐目,从你们爹进院开始一直到现在。每一笔都再里面,你们对对,不懂随时找我,我们那里有会计,可以免费帮你们下。”
村长说完便笑着扬长而去。三兄弟全愣住了。白纸黑字想赖也赖不了啊。心里那个悔啊,说有多痛就有多痛。
那天傍晚,三兄弟谁也没去坟前上火。第二天一早,兄弟三人都起了个大随便弄了点吃的,又都提着大包小包的离开了村子。后来缝年过节的也不曾回来烧纸祭坟,倒是幺妹从来不曾间断。
关于老榆叔的只是人们闲谈时的对象,至于那些是是非非,没人搭理,因为与谁的利益都不搭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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