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淑秀
张淑秀,笔名雍梅,60后,山东诸城人。诸城作协、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网的签约作者。作品散见省级、国家级刊物,部分作品入选《当代中国文学作品选》《文学纵横》和《散文精粹》等书刊,出版有长篇小说《秋天的童话》。
一
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放射出七彩光芒。鸟儿们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唱着动听的歌曲,它们的歌声是那么的优美动人,像是天籁之音。这天,已经是七十三岁的贾志敏老人,她用那双有点模糊的眼睛,看着火红的石榴树,在稀疏的树影后面,太阳正温暖而朦胧地微笑着,金色的阳光热情地拥抱着她。 她三个女儿今天要回家,她便坐在院子里等着她们回来。
小院虽比不上大户人家那样气派,但却永远是那样的干净,处处洋溢着生机,尤其是栽在院子里的那棵老石榴树,更是为小院平添了几许情趣。每年开春,从枯干的树枝中探出头脚的几片嫩叶便是她家报春的使者。随着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许多花苞也在绿叶的陪伴之下挂在了枝头。这些花苞被浅绿色的硬皮包了个严严实实,但在和煦的阳光地照射下,晶莹的花苞内依稀可见几许红色——红色的花瓣正等待着绽放的那一刻。为了那一刻,为了激情绽放的那一刹那,它在幼小的花蕾中积蓄着能量。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满枝一团烈火般的石榴绽开了她的笑脸,把石榴树打扮得像韵味十足的少妇。
自从去年春天她老伴去世后,她的精神打击很大,而她一直睡眠不好,心情郁闷,晚上经常做恶梦。她感到浑身疲惫,每天早晨起来做饭时,不想动,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以为自己患了感冒,喉咙红肿,头昏脑胀,全身的关节也阵阵作疼。根据以往的经验,伤风感冒没什么了不起,多喝茶水,美美地睡上一觉,或吃几片感冒片什么的,很快就会过去。
可是那次却邪了门,十几天过去了,药也吃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好转。只好去看医生,打点滴。 感冒倒是好了,可其它的问题又来了,一不小心弄破了手,伤口迟迟不愈合,总是有炎症,身子也懒洋洋的,总觉得浑身不舒服,眼睛往外鼓,视线也有点模糊,看电视的时候,觉得屏幕耀眼,体重明显下降。当过多年赤脚医生(村医)的她,意识到自己是得了糖尿病。她对着镜子一照,吓了一跳,人瘦的都皮包骨头了。
她坐车到了县城,中午时分,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地爬上了二女儿冯国香的楼梯,叩响房门时,她脸上的表情顿时把开门的女儿吓坏了,“妈妈,您怎么啦?……”
她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像是得了软骨病,身子就那么靠在了门框上,对面的墙上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她狼狈不堪,发梢上滴着汗水,脸白如纸。
“妈妈,您饿了吧?”冯国香搀扶着她坐到沙发上。
心慌伴随着饥饿闪电般地袭来,她感到了人的脆弱。
女儿给她端来一碗荷包蛋,她一口气吃下去,不一会,身上缓过劲来。
冯国香赶紧打电话给冯国兰和冯国玲。
姊妹仨一起陪同着母亲到县城人民医院检查,检查的结果,果然是糖尿病作怪,而且到了严重的地步!
医生说:“伤口不好,也是糖尿病的原因,手上伤口还好点,如果是在脚上,那可更麻烦了,如果再严重,脚上的伤口不但好不了,还要截肢。从今往后,你必须终生服药,严格控制饮食 。”从此,糖尿病像个恶魔,如影随形,再也没法把她从身上抖落掉了。没人的时候,她常常坐在家里呆呆出神。
夜幕已经降临了,漫天的灯光洒满了夜空,就像千万颗珍珠一般皎洁。冯国香刚下班回到家里,她娘家大嫂打来了电话:“国香,他奶奶又病了,我给你大姐国兰打电话,她的电话无法接通,我只好给你打电话了,他奶奶在社区打了几天吊瓶一直不见起色……”
“那把咱妈妈,送到医院吧。”
“说的轻巧,他二姑,住院需要钱啊,那钱呢。”
由于贾志敏是农村户口, 由于没有退休金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为了挽救母亲的生命,三个女儿和儿子一样平摊药费。
冯国香说:“嫂子,给老人看病这个钱不会让你自己掏的,还是老规矩。”三个女儿每人每年都要拿钱给母亲治病,另外还要每人每月掏500元生活费给母亲,过年过节还要给她大嫂买衣服,讨好着大嫂,就怕她甩脸子给老人看。
冯国香的大哥冯国新原来是镇供电所里的正式职工,有了一个女儿的他,为了儿女双全成为一等命的人,竟然和国家做对,因为违反了计生法,而被单位开除。谁知,他的儿子,在他24岁结婚时生了一个儿子, 前年他妻子不小心又怀了孕,小夫妻俩要把孩子打掉时,而他总觉着伤害无辜的生命就是犯罪,他和儿子儿媳商量着坚决要留下孩子。他儿媳说:“爸爸,做B超时医生说,是两胞胎啊,如果是一对儿子怎么办?”
“儿子女儿都是生命,你奶奶和你爷爷能把四个儿女都拉扯的成家立业,而我也能帮着你们拉扯大这三个孩子。”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送子娘娘竟然给他送来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小夫妻俩慎重地考虑了良久,为了这俩孩子有更好的前途,他俩给这俩孩子找好了养母养父要送人,冯国新夫妻俩坚决不同意。 在这对小儿子过完一周岁生日时,夫妻俩把这大的和小的三个儿子托付给父母,到大城市打工去了。 52岁的冯国新,种着几亩果园几亩地,农闲时还在建筑队干瓦工,为了儿女和孙子,每天像老黄牛那样起早贪黑任劳任怨拼命的干活。
“大嫂,你家人财两旺啊,花了钱也是又添上了俩小子,也值,不过,大哥能干,一年的收入也不少啊……”
“能挣也是能花,照顾着大的,还得照顾小的,你侄女读博士也伸手问家里要生活费呢,每月都得给她钱啊……”
“大嫂,谁家不却钱啊,养儿防老是责任,你看着办吧,明天我们都回家,你告诉母亲一声。”冯国香有些生气的挂断了电话,然后,她又急忙给那俩姐妹打了电话约好明天一起回家。
二
“妈妈,听说您又病了,我们不能眼看着您遭罪,咱们上县医院住院吧,照顾您,我们也方便啊。”冯国香说,“大姐,您到屋里给妈妈拿换洗衣服,我和三妹搀扶着妈妈上车。”
“好。”
汽车很快行驶在国道上,到了县城医院,冯国香给母亲办理了住院手续。
以后的日子在紧张忙碌中度过,每天,姊妹三人轮流着早起做好饭捎去医院,伺候老母亲,晚上三人轮着班去医院看护。
贾志敏住院期间,冯国香曾打了很多个电话给大哥冯国新,只因他所在工地工期很紧,老板催着赶工期,晚上也在亮起灯搞建筑,工头没有准他的假。
日子匆匆地滑过,窗外半个月亮爬了上来,星星只有几颗,都市的霓虹遮掩了星光的璀璨。病房里,冯国香和母亲吃过晚饭之后,她便给母亲修剪起指甲盖来。
“国香,我们出院吧,别在医院糟蹋钱了,你们的日子我都知道,谁也过得不容易啊。”
“妈妈,我们千难万难,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也不能放弃给您治病啊……”她说到这里,又给大哥打电话,结果没有人接。
刹那间,往事从冯国香脑海里一闪而过。
贾志敏在医院的费用每天最少得六七百元,两个多月下来,三个姐妹凑集的五万多元钱都花完了。
昨天,冯国香又给大哥冯国新打电话,结果是嫂子接的,一听说叫凑钱,就叫起苦来:“家里哪能攒下钱?你哥干活的工钱没有发下来,另外我还问我娘家的兄妹借了一部分,给你侄子添上交了罚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急着要呢……”
贾志敏现在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糖尿病并发肾衰竭、最近还视力模糊,有些双目失明的迹象,生活勉强能自理,每周要做两次透析。她的儿媳在心里早咒骂着她快点死去了,好摆脱这个老累赘。
“大嫂,你再借一部分钱拿到医院来,你养少的是义务,那你养老的也是责任啊,母亲有病,你不拿钱,你不怕别人笑话吗?”
“我怕啥,母亲身体没有病时,她和咱父亲不给我家干活,而给你们姊妹轮流着照看孩子,那时你们怎么不说,养儿防老啊!”
“大嫂,你怎么老翻旧帐,再说,父母还给你家看大了你那俩儿女,你不能忘恩负义一分钱也不掏啊……”她在电话里和嫂子吵了起来。
贾志敏说:“你们别吵了,我真的要求出院,我死也要死在自己家的炕头上。”
三
贾志敏对自己病情最终效果的恐惧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多的担心不断地纠缠着她的的内心。还有一件事令她更加纠结,按农村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儿子是留着养老的,所以做老人的都竭尽全力给儿子盖房子,好娶媳妇,即使老的没有钱借钱也得打点房子家具齐齐全全,而女儿出嫁,有则给,没有什么不给也中。所以,老的有病有灾的,都是儿子靠前,女儿尽心即可。而自己有些愧对女儿。
冯国香因为前年家中突遭变故,老公因投资失败,公司破产,欠下巨额债务。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又找了个廉价的房子,居住在里面,依然欠债三十多万元,女儿读大学,都得需要钱啊。幸亏她当年应聘到重中当教师,工资高一些,而以前是公办教师的老公,因为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做生意亏本欠债累累想东山再起,但苦苦没有资金,只好求爷爷告奶奶又回到学校在后勤上班。
双方的老人都已经年迈,需要掏钱为他们养老,丈夫所在的学校是县城中工资水平最低的,他的同学一起毕业在外县市的一个月能挣他两个月的工资。因着他所在的县城没有大型工业作支撑,仅仅靠山区的果林收入来养活众多吃财政饭的人,所以,工资一直提不上去。 而整个家庭的吃穿用,供孩子上学,赡养老人以及还要还债,两人都很长时间没有买件新衣服新鞋子穿了,日子过得挺寒酸的 。
大女儿冯国兰夫妻在六年前,双双下岗,在亲朋好友的赞助下,开了一个加工皮鞋店,一年四季做皮鞋,夫妻俩不舍得雇人,忙的连个休息日都没有,总算把欠债换上了,另外攒了一部分钱,他俩交了首付款,在县城买了一套120的楼房,装修好之后,搬了进去,儿子大学毕业后为了缓解就业的压力,又考取了研究生,真是双喜临门,但为了挣钱,夫妻俩每天像一个陀螺不停的转动,如今为了住院的母亲,她只好花钱雇人帮忙。
三女儿冯国玲在县城是财政局小职员,一个月挣不到两千,丈夫在市政府当公务员,他的工资要高一些。他俩十年前交了首付款,在县城买了一套140平方米的楼房,勤俭节约,总算还完了房贷。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去年夏天单位组织的旅游时,只因她的老公因这场车祸去世,她的日子便被痛苦所浸泡着。赔偿的那笔抚恤金,给了他公婆一部分,剩余的那些她不敢动用,她要留着给在中央美术学院上大学的儿子用,学美术花销太大了,简直是个无底洞……
贾志敏想到这里,像一股强大的寒风齐刷刷的向她袭来,立刻,穿透了她的衣服,直击肌肤,她忍不住猛烈的打了个寒颤,浑浊的眼泪“哗哗”流出来,她从床头摸起卫生纸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对二女儿说:“唉,国香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你们都活得都不容易啊,我给你们挡不了风也遮不了雨,而自己竟然还是你们的累赘,我心里有愧啊……”
“妈妈,我们千难万难也要给您治疗,我们不能眼看着您受罪啊,再说,那些家庭连咱们都不如的儿女在父母有病时,不也是尽心尽力吗?常言说,养儿防老,您现在有病,我们做儿女的照顾您是应该的,妈妈,您不要胡思乱想了,您睡吧……”
“唉,都说养儿防老啊,我养的儿子还不如女儿,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妈妈,十个指头还不一样长短呢,孝顺没有标准,再说我哥哥和我嫂子不也是来看过您吗?”
上一个星期天,冯国新夫妻俩一起来了,提着一箱蒙牛奶,连二十分钟都不到,嫂子对冯国新说:“走吧,走吧,有他姑她们在这就行了,你在工地累了一天了,快回家去歇歇,顺便和我一起照看着那三个孙子,唉,这三个小祖宗把我闹死了,那个也得我操心啊。”
从她进了病房,她一句也没有问到婆婆的身体状况,更没有说过来帮着伺候,或者说做点饭送来。之后,再没有见过她的影子,只是晚上冯国新下班又来了几次,说要陪夜,姐妹们说他白天太辛苦,叫他走了。
“女儿啊,你娘我不糊涂,我不能……”
冯国香打断贾志敏的话说:“妈妈,我正在打电话,过会儿您再说。”她说边拿起电话按下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女儿她爸,我现在在医院照顾咱妈,不方便出去,你问你的同事借五千元钱,等我发了工资再还他,过会儿,我回家拿。”
正在这时,冯国玲来了,她说:“二姐,你回家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晨你在来换我上早班。”
冯国香安慰了母亲几句,看见母亲睡了,她便走在回家的路上。夜漆黑,微风簌簌有点凉意,路两边的绿化树就像一个个幽灵,独自夜行多少有些怯意,不知谁家的猫猛然从路上穿越而过,没丝毫戒备的她吓了一身 冷汗,加快了回家的步伐。他用钥匙打开房门,屋里的灯光驱赶了她心中的恐惧。她喝了点热水 ,稳定了一下情绪。
“我们给老的治病应该,咱伺候老的也应该,但是,你哥哥身为老大不掏钱,说不过去,谁家不是过日子?”她老公坐在沙发上休息,突然生气地对她说,“咱拉这么多饥荒何时还清?不行,我得找你哥说理去。”
“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后的事,以后再解决,现在当务之急,是往医院拿钱,否则就停药。”
“你母亲治病的钱,你自己去想办法吧,女儿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占线,她只好打座机,她又要生活费和杂费,说是她卡上还有十元钱,你看着办吧。”
她岔开话题耐心地对他说:“我们还年轻钱以后我们还可以挣,在母亲生命垂危的时候,做为她老人家的女儿不能尽自己的所能出一份力量,我终生都会愧对母亲的,我们不多拿也应该少拿一些,其实……我的那俩姐妹拿的都比我多啊。”
他很不耐烦地对她说:“废话你不用再说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借的。”
她愤愤地对她说:“你现在也是父亲,等你老了也得了病,我们的孩子假如也这样对你,你会怎么想。”
“那是以后的事,我想不了那么远。”他阴沉着脸说。
冯国香被他不讲道理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她瞪着仇恨的眼睛,用手指着他的脸怒吼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太自私,我真的瞎了眼选择了你,你这样做怎么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伤感和气愤,她又说:“我母亲治病的钱,我问我的同事借,从今往后,我每月从工资中取出一部分还给朋友,现在我就借,女儿的生活费我明天给她打了卡上,而你欠下的债务我是一分也不会帮着你还了,我现在要全力以赴的给我母亲治病,我不想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
他们又开始为钱而争吵,这件事给她造成的情感创伤难以愈合,她对他的爱早已经不存在了。
两个人相互指责着对方,甚至两个人相约等着贾志敏身体痊愈的时候,两个人便可以办理离婚手续各奔东西,免得相互伤害,让彼此伤心了。
她拿起电话问她的同事借钱时,而他如疯狮般猛扑过去,夺过她正通着电话的手机,狠狠摔在地板上。可怜的手机在地板上反弹了几下后,成了几块破碎片。
冯国香气愤至极,拿起茶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朝他甩去,而他竟然躲过去了。茶杯掉在地上,成了无数碎片,在发着寒光。
她带着无可抗拒的痛苦和悲哀又返回医院。
“二姐,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事吗?你说出来,看看我是否能不能帮你,否则,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来的。”冯国玲看到她脸色苍白,慌忙问她原因。
她望着入睡的母亲,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有些累,现在我不放心母亲,我再来来看看她。”
冯国玲也长叹了口气说:“二姐,你就是累的。这么长时间了,吃不好,睡不好的,你自己也得好好在意自己的身体啊,自己健健康康地才能保证照顾好母亲啊!”
“我就像海面上漂泊的孤帆,当我感到孤寂、忧伤或迷茫的时候;当我感到疲惫的时候;当我想放松一下;当我渴望得到关爱、呵护的时候,别有一番滋味拥上我的心头,我不知道属于我的港湾在哪里……”冯国香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和冯国玲说话。
正在这时,贾志敏感到身体不舒服,便坐了起来,冯国香赶紧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手中,“妈妈,您喝水吧。”
她喝了几口热水,意味深长的的劝道:“国香啊,夫妻之间吵架闹矛盾是正常现象,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自身的弱点和缺点,不要总是想着和他离婚,虽然他对你缺乏足够的关爱,但他人品不坏,多去宽容他吧,我多么希望你的家庭能和你大姐的家庭一样充满温馨和幸福。你的性格中有软弱的一面依赖性很强,以后很多事都要靠自己,你要学会在逆境中磨练自己,做一个刚强的人。”
冯国香的眼泪扑漱漱地掉着,她对母亲说:“妈妈,您放心吧,我会宽容他的,我会好好地和他过日子的。”
贾志敏突然岔开话题仰天长叹道:“如果当年我不辞职就好了,继续当我的老师,但那时候,唉,你爷爷和你奶奶他们都有病啊,我是没有办法啊,一大家子人都需要我去照顾啊。”
“妈妈,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啊,不说了这些陈年往事了,睡觉吧。”
面病床上的病人,因为闻不惯病房里的气味,每天由她的女儿来回接送。打完针回家,第二天查床前再把她送回来,腾出的病床正好让冯家姐妹在上面休息。
冯国香和冯国玲答应着,紧紧挨在一起躺在那张床上,但冯国香眼泪依然在流着,她的心又陷入一片凄惶,她不知道将怎样去面对自己的老公,她最近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症,经常失眠夜晚睡觉总是噩梦不断,稍微有一点动静她就会被惊醒,醒来后身不由己地感到害怕。每当这时候她都很想得到他温暖的安抚,然而她常常听到的却是他冰冷的呼吸声,她叹着气无法入睡,还不如和母亲在一起睡的踏实。某一天,他深夜才回来,开门锁的声音把她从恶梦中惊醒。她问他:“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家?”
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去打麻将了。”
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对他说:“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我忽视了对你的关心,也没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我也感到很抱歉,我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给予我精神上的支持,能够理解分但我的悲伤。”
“我没必要为你分担痛苦和悲伤,我也很忙更没时间去替你照顾你的母亲,这个家有你没你都一样,你还是回去和你的妈妈一起生活吧。”他的脸抽搐着,由于过分恼怒他扭曲的脸面目狰狞。
冯国香听了他无情无义的话,她对他厌恶极了,她感到委屈,冰冷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着,她对他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父母给的,父母含辛茹苦把我们抚养成人,难道孝顺父母你也不能接受吗?你这个人也太没有良心了。当初我们结婚时,你的户口不在本市,我父亲跑前忙后为你办理一切,你生病的时候,父母无微不至地照顾你,而你竟然干了啥?你对得起我和老人吗?“
……
“傻孩子,不要胡思乱想了,睡吧。”贾志敏的话打断了冯国香的沉思。
“妈妈,您睡吧,我有些失眠。”冯国香爬起来,拿起自己带来的日记本,坐在那里,轻轻地敲击着键盘,写着忧愁的文字,轻埋着自己内心的伤痛,让心的滴血不再渗透。在这秋天的夜晚,键盘上每一个字母都有着一份沉重。
时间过得真快啊,东方的太阳升起来,阳光射进屋里,鸟儿在树上欢唱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四
吃过早饭,医生例行的查房又开始了。贾志敏的两位主治医师都过来了,对着冯国香说:“你如果不尽快到财务科交钱,会停药的。”
“钱,过会儿就有了,我就到财务科交钱。”
“医生,我有钱,过会儿我就去交……”
贾志敏打断冯国玲的话对医生说:“医生,我今天就要出院,在这里花上这么多的钱,病情也没有见好转,我还拖累儿女,我要回家。”
冯国香说:“妈妈,您要出院,我自己做不了主,我打电话和我姐商量商量。”
“商量啥,我自己说了算。”志敏生气地下床,穿起鞋来。
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冯国玲去开了一些药给母亲带回家,冯国香去办理出院手续,姐妹俩离开了病房。
冯国兰来了,她对贾志敏说:“妈妈,我二妹的住房条件不好,每逢下雨时,家中就像水帘洞,没有地方给您住,相比而言,我和我小妹的住房条件好一些,我和她轮流着照顾您吧,这样给您买药查身体时我们也方便 。”
贾志敏说:“我不去你们家,都上班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和蹲监似的,孤孤单单;你们都在家,我还不自由。不如我在老家和那老人说说话,自己爱躺躺着,爱坐就坐着。多自由……”
冯国香和冯国玲回到病房,冯国兰见拧不过要回老家的母亲,便和她俩商量说:“从今天开始,咱们轮流着回家照顾咱母亲,我是自由人,啥时候也行,而你俩歇班时再去。”
冯国玲说:“我今天没有请下假来,我就去上班,你和我二姐把咱妈送回家吧。”她边说边塞给贾志敏一千元钱说,“妈,我去上班了,我歇班时我再去看您,给您做饭我和您一起吃。” 她走出门口时,又返回来,不放心的叮嘱说,“病人吃饭讲究,您一定要听医生的话,控制饮食,按时吃药,我们不在时,您想吃啥,超市里就有卖的,您叫人给您买来就行。”
国香和冯国兰姐妹俩打出租把母亲送了回去,当打开门看时,两个多月未住人的屋子,到处落满了的灰尘,她们分工忙起来。
冯国兰抱草烧烧炕,烧点热水帮老人清洁一下个人卫生。她给母亲洗完头,又洗了几件脏衣服。
冯国香要做饭时,掀着面缸,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上次来接母亲住院时,还看见以前买的一袋五十斤的面,剩了大半袋啊,哪去了?”她一边嘀咕,一边去找自己上次拿来的挂面和鸡蛋,饭橱也是空的。
这时,隔壁的本家二婶听说母亲回来了,提着鸡蛋来看她。她赶紧迎上去。二婶拉着她的手小声说:“还是生闺女好啊!你妈住院走了,你嫂子把你妈家的吃的都拿走了,说这么大岁数了,早不行了,说不定回来等着送殡呢,东西别放坏了。”
她听了,心中往下一沉。嫂子也太可恶了,老人在医院住着说地里忙,照看孩子忙。若是留老人在家,自己该多不放心。一是距离远了,而是当语文老师的自己,又不能三天两头回家看。她感到心里堵得难受,头也有些痛。
冯国新过来了,用车子推着他那一对双胞胎小孙子。冯国香一面往炕上让二婶,一边接过哥哥手中的孩子,把给妈妈买的香蕉拿了俩给孩子,然后说:“哥,妈不愿去我们姊妹家住,非要回老家,你和嫂子还得多辛苦了。我们姐妹商议了一下,一家每月再给妈妈再多加上三百元补贴你们,我们住得远,你和嫂子就操操心给妈做做饭,也不用特意,你们做饭时就当捎多做点就是了,另外妈吃点我们给她买的补品就行了。”
“我的家庭条件不好,老婆闹孩子哭的,妈妈,您能忍受吗?”
“我还是自己单独过,我不住在你家里,我在自家自由惯了,不爱到别处去。”
冯国新说“我没有意见,但我回去商议一下。”
贾志敏沉思了一会儿,她又说:“你来的正好,我和你商量件事,我住的房子是我和你爸爸盖的,这房子能卖四万元钱,我想卖掉雇人照顾我,因为你们都忙……”
“妈妈,卖掉的话您住了哪里。”冯国香兄姐仨一起问道。
“去年正月里你父亲还活着时,咱村里的大队书记就看中了咱家的院子,他提出来买,他说:‘只要我卖给他,房子我可以住,他只是用咱家的院子放车。’你父亲没有答应。”
冯国香说:“妈妈,我也不答应,我也不是指望继承您的什么遗产,而是我丢不起这人。”
“妈妈,您缺钱您告诉我们,您把这套房子卖掉,我也不同意。”冯国兰也说。
冯国新看着母亲,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重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妈妈,我要回家了,我还有很多的活要干呢。”
“妈妈,我出门买点好吃的,我顺便送送我哥……”
冯国香和冯国新一起走到大门口,她说:“大哥,你得以身作则啊!养老是责任也是义务,我希望别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
“谁也有老的时候,二妹,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母亲的。”
中午,她们用婶子拿的鸡蛋做了几个荷包蛋,另外冯国香从超市买来了火腿烧鸡和馒头,她们凑合着吃了午饭。然后又去哥哥家打个招呼。
“你嫂子不在家。”冯国新说,“你嫂子同意了,过会儿我们一起去看母亲,你们放心的回去吧……”
她俩再回母亲家告别了母亲,然后去村外坐车各自回家了。
五
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过着,转眼之间,秋季最忙碌的时候到了,这期间,冯国香姐妹三个都回家去看过妈妈很多次,捎些药捎些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给老妈妈,更重要的是必须捎来钱,大嫂见了钱会两眼放光。
冯国新又要果园里摘苹果,还要收玉米、花生等,人就经常披星戴月才回家。那天,回到家他照例要去给老妈妈烧炕,他老婆说:“你就知道你妈,就不能先烧火做好饭再去,然后把饭端去?”
他说:“老人炕凉了躺着难受,饭,我过去烧炕时煮几个鸡蛋给她吃算了,另外再给她热包奶喝。”
本来他老婆还火气不算大,一听煮鸡蛋,就来了气。家里有三箱鸡蛋,孙子吃,婆婆吃,自己和老头子干活这么累却舍不得吃几个。
她一听男人说先去给他老妈烧炕煮鸡蛋,就来气了,“如今的年头,雇个保姆每月还得花两千多元钱,我成了你家廉价的劳动力了。”
这时,从托儿所回来好久一直在门口玩的大孙子,像尾巴似地跟着她屁股转,他嚷叫着:“奶奶,奶奶,我饿了。”而那对双胞胎小孙子也饿的大哭。
哭声就像一根导火线,把她引燃了,她便对她男人吼道:“他妈的,越忙越没人帮忙,每天伺候老的小的,累的要死要活,明天你叫你妹妹来接你妈,咱也掏钱给她们,如今的年头,养儿养女一个样。” 冯国新看见老婆生气,忙蹲下帮着烧火。做好饭后才去给老妈送饭,烧炕。
老人就和小孩一样,见到儿子来了,就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的,冯国新默默听了,没有吭声。但最后老人的一句话也让他生了气:“唉,养儿子就是不如养闺女啊,闺女还能陪着妈说句话。”他心里不满,但没吭声。
他回到家,他老婆还唠唠叨叨地对他说:“咱这会忙,把你妈送到你妹家去,伺候两天吧……”
冯国新懒得和老婆多说,他知道她认准的道十头牛也拉不回。何况现在真的很忙。他打了个电话给冯国香,说:“国香,我家里这段时间忙,你回家来接咱母亲去你那儿住些日子吧,不忙时我再把她回来,我有时间也告诉咱妈,让她有个准备。”
“大哥,后天就过中秋节了,后天我们一起来接咱妈妈吧。”她说完挂断电话,然后又分别打电话给冯国兰冯国玲,让她俩一起回家。
中秋节这天上午,冯家三姐妹一起往家赶,冯国香她们刚走到院子里,只听邻居二婶的音箱里传出《老来难》:“老难啊老来难,劝人别把老人嫌。当初俺嫌别人老,如今轮到俺头前。千般苦啊万般难……老来苦来说不尽,好儿好女应细参。谁人不是父母养,日月如梭催人老,个个都有老来难。今天你不敬老人,明朝叫你难上难。劝君好好敬老人,尊敬老人美名传。”
她们听了这个民间小调,都不约而同的仰天长叹起来。她们走进屋里,只见母亲盖着被子蒙头大睡。
冯国香说:“妈妈,我们回家看你您来了,您醒醒啊。”
她们摇晃着贾志敏的手只感觉着很冰凉,突然不祥的预感向她们袭来,她们掀开被子,发现母亲自己穿着在三年前早就做好的寿衣,已经驾鹤西天了,遗体都冰冷冰冷的了。
“大姐小妹,我看母亲像是自己实施了安乐死。”冯国香这番话就像晴天炸雷,惊得冯国兰和冯国玲姐妹俩脑海一片空白,自己还想让母亲多活几年的那点希望,就像路边不肯坠落的枯黄树叶一般,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她们三个同时望着贾志敏身边的那个针管子。
“妈妈,您为啥想不开啊,您这样走了,令我们悲痛欲绝啊……”姊妹仨的哭声传到隔壁二婶家里,她急忙过来看看。
“好闺女,别哭了,其实你妈有这种想法已经很久了……”
冯国香拿起炕上那几个药瓶,看样子母亲买了很久了,母亲当过多年的村医,她知道安乐死,简单的说法就是注射一种药剂,死的过程不会让你觉得有丝毫的痛楚感。
二婶劝道:“你们听着,就说你母亲正常死亡,否则会被人议论你哥和你嫂子不孝敬老人,让他们无法在众人面前抬起头来做人。”
冯国新正在果园里摘苹果,中午拿着干粮准备不回家吃饭了, 他和老婆商量把树上已上好色的苹果全摘下来,晚上回家选选等级,第二天拉到市场出去卖了,好还给他二舅子钱,他的儿子要买楼房,好拿首付款,还有自己那位读博士的宝贝女儿打电话又要生活费了……
“唉,钱啊,钱,你尽管不是万能的,但没有你真是万万不能啊,你真是好东西啊,你与亲情一样重要啊……”
正在他感叹万千时,六十多岁的二婶骑着电动车,急匆匆地来到他家的果园,吆喝道:“国新啊,快回家去吧,你母亲,她,去世了……”
他慌得把苹果和三轮车扔在果园里,坐着二婶的车子回了家。
“妈、妈、妈……”冯国新撕心裂肺地大嚎一声,跪倒在炕前里。
昨天晚上他和母亲商量说:“妈妈,这些日子,我太忙顾不上给你烧炕做饭,你到我妹家住些日子吧。”
贾志敏坐在炕上,吃着儿子煮的那几个鸡蛋,越寻思越不对劲,他想自己就像个皮球一样被儿子踢来踢去,自己这遭遇和《墙头记》那个戏里被发到墙上的老头有什么两样?
她想起儿子小时候,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她觉得怨得慌,忍不住老泪纵横。老了,不是年轻时给他娶媳妇时了,不是给他哄孩子那阵,也不是帮他干活的时候了,没有用了,就被小的当成累赘了。唉,古语说的好啊:“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她突然抚摸着冯国新的头,意味深长地说:“如今养儿是面子,养女是福气啊,如果没有你这几个妹妹帮着你照顾我,你会留下不孝顺的骂名呢,唉,怪你也没有,你也是当爷爷的人了,你也有你的难处,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给你妹妹当好榜样啊……”
“妈妈,您说这句话,我不爱听,如今养儿养女都一样,再说,过些日子我还会接您回来的……”
“是啊,如今,是养儿养女都一样,我明天就到你妹妹家去住。”贾志敏叹着气岔开了话题,“儿子,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家吧,要不回家晚了,你老婆又会唠叨的。”
早晨起来,他忙的没有来看望母亲,便安排老婆给她送饭,大概也许老婆没有去吧……
六
“咱母亲养育了咱兄姐妹四人,为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就照顾不好她自己一个人啊,这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冯国香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冯国新的思绪,失魂落魄的他点燃一支香烟,抽了几口,呛的咳嗽起来,流露出透彻心扉的伤感,痛苦使他的五官拧成了一团。
冯国香默默地流着泪,静静的回忆着,深深地想念着母亲,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也变的是如此的冰冷,就这样傻傻的坐着,坐着……
村里治丧委员会的人来了,忙进忙出设起灵堂,而冯国新和冯国兰以及冯国玲坐在灵车上到火葬场去火化贾志敏,冯国香望着母亲空空的房间,空气弥漫着黑色的寂寞、孤独、心痛,她感到窒息的难受。
她从屋里走出来,来到院子里,只见院子里的石榴有的裂开了缝,露出像牙齿似的石榴籽,顶端几片叶子全拢在一起,像蝴蝶结似的,使它更加美丽。去年在这个时候,母亲还在树下,看着她们姐妹摘石榴,她们摘下一个又大又红的石榴,剥开皮,一粒粒粉红的宝石在里面,她们拿出一粒放在贾志敏嘴里,她说:“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你们打电话叫你哥也来摘,另外叫他们来一起吃团圆饭……”
“妈妈,您偏心,您就是忘不了您的宝贝儿子一家。”冯国香又拿出一粒放在贾志敏嘴里。
“女儿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那个也心庝啊,只要你们好,我就放心了……”
冯国香听了此话,不知不觉之间,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下,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望着已经步履蹒跚,已经满头银发了的母亲,陷入沉思中:“丝丝白发儿女债,儿行千里母担扰,儿像母亲心中放飞的风筝,时时刻刻被慈爱的丝线牵着,母亲的爱是无私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一生儿女债……”她想到这里,用双手抚摸着妈妈的白发,而母亲也拥抱着她。
过了一会儿,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炖鱼和炖肉的香味与家人和睦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房间。
此时的家就像是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地流过心田,没有人会去打扰那安静,没有人会去破坏那清澈。家就像下里巴人,虽然俗,虽然朴素,但却不可或缺。就像生活一样,虽然琐碎,虽然繁杂,可家是一个温馨的港湾,无论何时,都能体会到浓浓的温暖存在。但现在因为工作忙而忽略了对老人生活上的照顾和感情上的慰藉, 才让母亲走了这条路啊……“
冯国香想到这里,跪在灵堂前:“妈妈,您走了,您解脱了,而您是留下一笔让我们无法偿还的债务啊,我们这辈子无法再还您了,……”
此时的她,心在咕咕地流着血,她跪在灵堂前哭晕了过去……
【编辑:与文为邻】
记得我的一位文友给我小说的评价:她说:老人的女儿已经做得不错了,一个母亲养十个儿女容易,十个儿女养一个母亲难。忘老其实是一种人性的必然,如果每个人都只顾老,不想小,那么人类的繁衍就会受损。如何赡养老人,是未来社会的一个大问题,在独生女面前,老人的未来何去何从,这是一个严峻的现在实问题,让人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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