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度作家奖】炉火霍霍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13324    发布时间：2015-10-29

作者：石夫

石夫，本名王文涛，出生于1971年7月，陕西省榆林市清涧县人。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陕西省作家协会、延长油田七里村采油厂“村里人”读书会会员，中学语文一级教师。著有长篇小说《土城别传》《立夏》，作品发表入选《瓦窑堡》《西部文艺》《榆林新青年》《陕北》《油脉》《三秦都市报》《中国青年诗选》《2015当代作家文萃》《中国诗歌大观》《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等刊本。

我不甘心做一个眼下城市婚姻、家庭的摆设，我更不甘心像妓女一样，为眼下的城市婚姻、家庭而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木木哲学

【一】

冯木木，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城市法院的大门的，那个秋雨绵长的黄昏，她只知道要带着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灯灯，尽快地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城市，离开这个耗费了自己近十年青春年华的城市，而要向着城北六十里外的青阳镇走去。

灯灯，这个只有七岁的女儿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希望。

小镇上，一所再熟悉不过的学校，没有繁华城市的喧闹，也没有繁华城市的尔虞我诈，一切显得那么宁静又祥和。

青阳镇中学二斋，一眼向阳的窑洞里，总是整洁干净，总也给人舒心踏实的感觉。不大的炕上设有一大一小两个蚊帐，被褥整整齐齐。朝门摆放的办公桌，虽是破旧了一些，但总也擦得一尘不染，除过一台旧式电脑以外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作业本了。办公桌后面的布衣柜是海蓝色的，方方正正又一尘不染。办公桌前，靠窗摆放着一张红漆将要褪尽的课桌，课桌上整齐有序地摆放着电磁灶等生活用具。这边，安置了一张小型的玻璃餐桌，餐桌上碗筷各归各位，就连抽纸盒都是很讲究的，是五色线编织而成的。

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对于冯木木来说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她要好好享受一下解脱了婚姻家庭压力以后的放松。在小镇学校自己生活了多年的窑洞里，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在可以打扰到她了。

白天她除过刻板的教书以外，就是全身心地照顾灯灯，每天三顿饭，或是四顿，从早点到夜宵，灯灯是从来没有变过的，就算自己偶尔没有胃口，也从来不敢慢待了灯灯的。因为她时时牢记，灯灯就是她的全部和希望。每每晚饭后，辅导灯灯写完作业，照看着灯灯熟睡以后，属于冯木木自己的生活才真正地到来了。似乎唯有这样忙绿，她才觉得踏实。

仿佛，是夜的奴隶

怀抱无限长的影子

但又光秃秃的俯视着大地

是它

将千万条陌生的路连接起来

而且，那亲密的样子

像手足同胞

是它

将灰暗的人生点亮

而自己却站立在某个地方

暗淡如初

它很安静

这安静的温暖

让我想起了一首诗

一个诗人

一个可以照亮别人

并取悦自己的诗人

写诗歌，是冯木木在老家青阳镇中学上初中时，就养成的一种良好习惯。在接受了残酷的婚姻、家庭现实以后，她对于诗歌的迷恋与日俱增，甚至达到了痴狂的程度。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她总会借着红酒的温度，写一两首诗歌。无论是这首《街灯》，还是像如《乡隐》无不表达了她那种向上与倔强个性。她深信，生活的灾难是一定不会压垮她的：

老了

我想过自己的生活

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

土屋，土炕，油灯，诗书

房前花草，屋后瓜果

院子里有井

我要每天拖着背

趴在井口摇着辘轳，看水中的

月亮初生，长大，衰老

像我一样

清晨，挑一肩露水出去

黄昏，披一身云锦归来

老了，我就不是某城市一剑过客

而是他乡的一位故人

孩童们一个个不认识我

不知道我叫什么

但我却天天嘀咕着丑娃，丑娃

好像母亲常在身边

【二】

冯木木的男人蒋海雄，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地道的官迷儿。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导致了他们的婚姻家庭最后走向了彻底破灭。

在小镇学校，有同事说，一回赶亲事正好和灯灯的爷爷坐一起，同事让他带些糖果回家哄孙子，结果灯灯的爷爷脸上的表情立马僵住了。同事还说，她当时是彻底忘记了木木离婚的事的，觉得自己是冒犯了这个一向威严的男人。冯木木的回应是：这也没有什么的，就让他也体会体会这种被别人冒犯，或者是嘲笑，或者挖苦的感觉吧。这就是不珍惜幸福家庭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尴尬。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说，父母又靠不上，不知道要顶多大的压力，什么风言风语早就听习惯了。

用冯木木的话说，这就是他们在这个物权的世道，不懂得家庭幸福比当官还重要的报应。

兴许吧，人们都在变，在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里，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里，人们一个一个都变得很势利了。而唯独冯木木还不能够适应这个城市，似乎她就根本不适合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似的。

冯木木，最终被城市婚姻家庭遗忘了，像一片树叶儿轻轻遗失在秋风里。

冯木木清楚地记得，自从她和蒋海雄结婚后，就从来没有和他们家的人一起吃住过，生活过，好像她就是一个独立的人，是一个城市婚姻家庭生活的局外人似的。逢年过节，偶尔在一起吃饭，饭桌上，蒋海雄和他的父亲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蒋海雄的政治前途：

眼下的社会，要么赚钱要么当官，不然的话将会被生活淘汰，将会是一个叫花子。

赚钱，当富翁谁都想，当官光耀门楣，谁都想。蒋海雄会积极响应他父亲的主张，只是苦于没有渠道：机遇，我们有吗？再说你都退下来多年了，人家谁还买你的账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父亲原是一个主管农业的副局长，虽是退了下来，但官场上的那些事儿他还是门儿清的。他看一眼冯木木，再望着蒋海雄别有用心地说：天无绝人之路，只要用心努力，办法总还是有的……

每当这种时候，冯木木就觉得很累，总会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把天生的一张动人的脸深埋在桌子上：家庭的幸福好像都与海雄当上官有关，好像这一切都和幸福的婚姻家庭是密不可分的。

在冯木木看来，这无疑就是城市婚姻、家庭生活的一种悲哀！

有时候她又觉得吧，不管你是怎样的人，对家庭还是要负责任的，婆姨，孩子难道就不是一个家庭的全部吗？不然，满年四季的奔波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样的家庭教育只能是自私的、伪善的。生活的矛盾，一次一次让冯木木失去了信心：或许那个叫张华的女人能给予他们想要的幸福吧！可是，这种靠一个女人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所得来的幸福，它最终又能维持多久，又真正具有怎样的幸福意义呢？

冯木木是舍不的孩子，哪怕一辈子再嫁不出去也要把孩子抚养长大，让她快乐健康地成长，她这才下定决心答应了蒋海雄提出的离婚事宜。

灯灯是自己的心头肉。说母爱无私，说母爱伟大，大概莫不如此吧。不然怎么办？父爱如山，可惜山移了，靠不上了——灯灯的父亲，他早就暗自投入了别的女人的怀抱。海雄他把一个父亲该有的爱，全部移到了家庭以外的床铺上了，给了人家的孩子。

孩子性格的健全离不开母爱，也离不开父爱，是谁都代替不了谁的，兴许他蒋海雄就是在造孽吧！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冯木木只能选择笑着生活，尽量给灯灯营造好的氛围，带灯灯到同学家里玩耍，带灯灯到同事家走动交流、带她出游，尽量给她空间，让她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世界，跟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只因为活得简单，才能懂得快乐和幸福的意义不同。何况冯木木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只要遇到节假日她都会带着灯灯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灯灯很可爱，内心也很强大，从来不在妈妈面前抹眼泪。又很懂事，从来不会问妈妈，她的爸爸去哪儿了。

这样，冯木木给人的印象总是很阳光的，很自信的，她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一个刚离婚的女人。甚至，看不出她是一个当了妈妈的人。

【三】

童年的生活是难忘的，一个人的生活悲剧，也许与童年的成长是密不可分的。要说是这样的话，冯木木的童年似乎早就种下了她今后生活悲剧的种子。

在木木刚记事起，她就常常被父母的吵闹打架吓得不敢言语，常常见母亲鼻青脸肿眼泪汪汪。那时候起，她对父亲的感情就一个字——怕。

冯木木，有一个大自己两岁的姐姐，一个小自己一岁的弟弟。姐姐换换和她一样乖巧听话，姐姐比起木木娇弱，她常常戏言姐姐换换是万人迷。每逢父母吵架，她就和姐姐缩在一起，祈祷家庭太平。弟弟小林顽劣，自小翻墙穿院，偷鸡摸狗，掏鸟窝，也常常拉开弹弓打坏人家的灯泡，或者鸡眼。

父亲，对于多数孩子是害怕的，期间还有一种叫威严，但父亲又是孩子们成长的力量和依靠。对于冯木木他们的父亲，冯木木是再理解不过了。她的父亲的确是世界上少有的孝子，但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丈夫。特别是每次喝醉的他对他们的母亲特别挑剔无理，而且常常是非骂即打。母亲，又是农村麻利、能干、吃苦耐劳的女人，人也长的很漂亮，但就是没遇上善待她的人——对于父亲，母亲总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

深夜，父亲和往常一样又喝醉了。手里提着半瓶子喝剩的“高脖子西凤”摇摇晃晃撞进门来：怎么没点灯——话音才落，就听得酒瓶子跌落在地上。

那时候，家里还点煤油灯。就是平常，母亲总是省着点灯油。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可能还点着灯啊！听到父亲的阵势，母亲赶忙爬起来寻火柴划，一面对父亲央求着：你小声点，娃娃都睡着了！

酒——给老子拿酒！父亲不但没考虑这些，反倒这么吼了一声。灯，才点亮，借着微弱的亮光，母亲还没来得及下炕，父亲在找地上的半瓶酒时种种地摔倒了：……

母亲赶紧下炕去扶那醉鬼，冯木木他们早就把头蒙在被子里，装睡。

这样的家庭，对于冯木木他们来说只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又从来不敢言语什么。就算他们遇上问题和困难都是像我母亲求助，从不敢问父亲一个字的。

冯木木清楚地记得，她没有真正地和父亲，像对母亲一样亲昵地撒娇过一回，说过一句心里话，交流自己的喜怒哀乐就更别妄想了。父爱，这一张对木木可以说完全是空白的，她只知道他是他们的父亲——一个可怕的父亲，不敢言语的父亲，逢酒必醉的狂徒！

【四】

七十年代末期，冯木木出生在城北青阳镇冯家河的一个小村庄。她从小就生活在父亲的阴影里，每当父亲和母亲吵架打闹的时候，她和姐姐换换只能躲在门后，或者院子墙角，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的小猫，或者小狗一般，瑟瑟发抖。

至此，对于男人这种动物，冯木木在幼小的心灵上就暗暗埋下了影音。

也许是父亲后来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又像是醒悟了自己对于一个家庭的重要性，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他渐渐地对他们和母亲开始了关爱，想要让这个曾经一度如地窖一般冰冷的家充满些活气和爱意，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家庭生活，冷漠的家庭生活，从冯木木的童年开始就已经在一步步培养了，这种冷漠的家庭氛围她是刻骨铭心的。父亲也内心恐惧，或者是担忧害怕孩子们一个个不爱他，爱母亲大于爱他，因为每次他喝醉酒，背着他们骂母亲的同时老在骂他们：你的孩子一个一个怎么都这样？在他们的眼里，好像我这个父亲从来就不存在似的。

时至今天，在冯木木他们的眼里，父亲、母亲都是亲人，爱是相等的。不同的是，和母亲总有说不尽的悄悄话，和父亲还是觉得很尴尬，像是他们专门要冷落了父亲似的。

正是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让冯木木他们对父亲的暴力很害怕，致使她从小就有了一个秘密，或者是向往。那就是长大后，她一定要找一个不抽烟不喝酒好男人：这也正是冯木木从小就梦想的择偶的标准。

【五】

时光如水又如烟，岁月匆匆悄然而忧伤地流逝。

姐姐换换嫁给漠北市龙港村。姐夫是龙港村村长的儿子——姐姐算是嫁对了人，用木木的话说，姐姐富裕的生活是二十个自己也敌不过的。

弟弟小林也是有出息的，他竟然把南方城市的姑娘娶回了家。弟弟性格强势，出去不受气，虽然文化不高，但人很灵活，就是见缝插针的那种。他的光景在木木之上，但是比起姐姐换换还是不足的。

对了，在冯木木上了中学以后，他们的母亲还生了一个小妹妹，家里亲昵地叫她小妹。冯小妹早早网恋结婚，嫁到了老农村，自己没文化没本事，眼下的光景是很差差的。

是家庭暴力下的悲剧吗？又像是完全不是的啊？冯木木总在思考这个揪心的问题。

她是四个孩子里念书最好的，从小爱动脑子，爱看书。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漠北大学，也是他们一大家子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自小，她总是给姐姐代写作文。姐姐爱穿着打扮，常常把这个妹妹打扮得像个公主一般。比起姐妹四个她是优秀的，但比起人家孩子就一般了。对于农村孩子，和他们目不识丁的父母来说，就只能够靠自己考出去了。

这，也正是冯木木从小就明白的一个道理。

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是一大家子的顶梁柱，爱喝酒抽烟，为人处事仗义，就一个毛病对母亲不好，不会过日子，债务一屁股，直至前年（木木离婚前）才把他二十一年前的八千块私人贷款还清。

小学初中，木木都是和姐姐换换、弟弟小林，在老家的青阳镇上念的书。考入城里高中时，在全镇考生中，她得了第一名。

成绩优异，既然父亲、母亲和冯家河的人都为她祝福，都夸说：木木一定会前途无量，她也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成绩优异，人长得又如花似玉，一到城里上学，很快就有很多男生给冯木木写情书，让她欢喜又让她忧愁，面对这样的事，她往往是默默地不做任何反映。初中，她是因为一心读书，加上镇子学校的落后封闭，她又是跑路生根本就不懂得这些所谓的恋爱了。现在，单纯的她面对这些男同学的情书，和他们祈求的目光，她着实是吓坏了。

上了高中，那些城里的坏男生，就瞅班里的俊女生给写情书。这个现象，对于城里来说看似一切在正常不过了。

【六】

四年的漠北大学生活，真是一个别样的世界，让冯木木算是长了见识。同学和同学之间的恋爱有，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恋爱有，恋爱分手是常有的事，恋爱直至租房同居也不稀罕，流产刮宫又像是家常便饭。

漠北大学毕业了，这个来自小村庄的冯木木，她只能分配到老家青阳镇中学教书了。教书就教书，也没什么不好的，作为一个老农村出身的女子来说，在眼下就业难于上青天的社会上，能当一个语文老师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回头说上高中吧，高一下学期冯木木遇上了高三的“小豆芽”蒋海雄。兴许吧，她的不幸婚姻正是这时埋下的祸根。

三十五岁，正是青春年华啊！可往事又那堪回首？

冯木木，高挑的个头，匀称的身材，白净的脸上一双黑而亮的眼睛总是焕发着奕奕神采，和智慧的亮光。她和“小豆芽”蒋海雄是在一次体育课上相遇的，是海雄这家伙先慢慢发现木木这个漂亮惹人的女子的。当时的木木很乖，从来都不和陌生同学打交道的，虽是对蒋海雄投来的火热的目光有些察觉，但她还是低头悄悄躲开了。

一个星期后，在中午的历史课上，她意外地又收到三封信：一封是当时念卫校的姐姐换换写给她的；一封是她念初中的同学写的；最后一封竟然满满当当写了三页——字体是陌生的，看完，她才知道是陌生的男同学写的交友信。

信里，蒋海雄多是说，什么爱慕很久很久，满脑子就是想和她谈恋爱。

类似于这样的情书，冯木木后来见到的太多了，像是飘雪片一样的情书，她既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也就对他不理不睬，更没有回信。她最好的同学给拿到宿舍当课文念给大家听：亲爱的木木同学，那天见到你以后，我就下定了死心，一定要死追你的，不然我是不会死心的……差点儿乐得大家背过气儿去。

出众，那是没得说了。

一个礼拜后，见木木没回复，蒋海雄的第二封信又来了，还说他有很多爱好，比如画画，比如打篮球什么的。还说，只要木木答应他，他就一定会当一个最好的丈夫，和一个最有爱心的父亲。

接下来，蒋海雄经常会背着一个印着“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字样的帆布书包，有意无意会出现在木木的左右，虽是木木对他不理不睬，他也总是如此——样子有几分像小流氓，又有几分滑稽。

蒋海雄写了短信约木木去酒吧，跳舞唱歌喝咖啡，都被木木不冷不热的眼睛拒绝了。

倒不是因为木木不想去赴这个约会，她也想去感受一下城市的夜生活的，只是她还不能适应繁华城市的繁华生活，只是还对蒋海雄不够放心：万一他是社会上的小流氓怎么办呢？万一他要是对自己动手动脚又该去向谁求救呢？

接着又是一封让她心动的情书，在信里他直白地说他是爱她的，并发了毒誓：如果你要真的拒绝我的爱，我一定会剁掉两个无名指，或是吃安眠药，以求一死，以此来祭奠我们的这场没有结果的恋爱。我也一定会让你今生记着有一个人是那么地深深爱着你！

时隔不久，星期一清晨，蒋海雄被班主任老师和几个男生抬出了住宿楼的楼道，楼前120闪着诡异的光，鸣叫不停。后来，只有冯木木心里清楚，这家伙就是逼迫自己答应他的“恋爱”。由于他是黎明时候吃的安眠药，发现及时，抢救及时，他活了过来。

一向单纯的冯木木暗暗滋长了恻隐之心，她似乎是被他的这种别样的爱的表现打动了，最终答应他去了一回酒吧。光怪陆离的灯光里，死气沉沉的角落里，她没有唱一首歌，也没有跳一支舞，更没有喝她自小就喜欢的红酒，就和他说了三句话：

你是哪里人？

木木的回答是：漠北人（后来木木说，那是她编的瞎话）。

酒吧好吗？

没觉得有什么意思。

愿意和我恋爱吗？

不愿意！

偷偷摸摸的一场约会，担惊受怕的一场约会，冯木木似乎才明白，这就是所说的恋爱。虽是没有多少爱恋在里面，但这场约会，最终还是为自己的婚姻家庭生活埋下了祸根，最终葬送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和满腔的爱情。

【七】

功夫不负有心人，蒋海雄最终把冯木木追到手了，先前就业与城市政府部门的蒋海雄，等到冯木木大学毕业后，他们便顺利地步入了爱情婚姻神圣的殿堂。在城市里最大的饭店举行了盛大的结婚仪式。

婚后的生活和所有家庭没什么两样，亲亲爱爱，和和美美。后来，在城市工作的蒋海雄暗度了陈仓，和单位下属张华开始了风花雪月，偷偷摸摸，或又是光明正大的和张华过起了婚外生活。可算是满城风雨了，只有身在青阳镇中学一心一意当老师的木木一个人不知道，像是这世界所有的人都在欺骗她一样。

强势，兴许比的是一种强势，导致了蒋海雄移情别恋，暗度陈仓。在这一大家子里，人们都说冯木木要比蒋海雄强势的多，也有担当。就连刚刚懂事的灯灯也学着大人的话有一句每一句的说：妈妈就是比爸爸厉害！

虽是“小豆芽”，但作为一个男人，蒋海雄怎么能经得起这个打击呢？

蒋海雄和张华相处五年后，事情最终败露了，他也是像当初给木木写情书一样直白地说：冯木木，我们的感情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破裂了，凑合在一起过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家庭生活，对于我们，还有大家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我们离婚——只有离婚，才能解脱。

要说她，张华五官长相都远远不如冯木木，她只在年龄上占了上风，小木木八岁，皮肤白皙，保养得很好而已。

五年前，突然灵光一闪的蒋海雄硬是带着冯木木走进了一家豪华饭店，说是要好好招待一下主管人事的大领导。

豪华饭店，豪华包间里，渐渐地走进了三五个人来，男男女女，一个个油头粉面，面如桃花，其中有一个小自己八岁的女子对冯木木另眼相待（后来，冯木木晓得这个家伙正是靠脸吃饭的张华）：冯姐你好！

出于礼貌，又是初次见面，冯木木对她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泡椒凤爪、自治牛肉、本地猪手、八宝菠菜、蒜蓉西兰花、蒜香茄子六道凉菜，被年轻端庄的服务小姐摆放在亮光闪闪的大圆桌上后，“六年”西凤、“长城”红酒、“中华”香烟，酒具、茶具也先后搁在了桌子上。

酒过三巡，作为东道主的蒋海雄，别无选择开始打关了。一会儿猜拳，一会儿掷骰子，一会儿杠子老虎。许是他有意谦让吧，一关下来赢少输多，要不是张华替他喝了一满杯白酒的话怕是他当场就要丢人了。

所说的大领导打了一关以后，醉态尽显，言语间也多了些花花草草什么的。关于这些所说的男女间的成人游戏，冯木木似乎早有耳闻了，只是她全然装作不懂得而已。当自己的男人蒋海雄在耳边低语，要她去陪大领导一场风花雪月的时候，她当即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然后快步走出了豪华包间的门，似风一般消失在夜色浓重的大街上。

后来，蒋海雄在一次喝醉以后说，还好那回有张华打了圆场，才使得大领导转过弯来，最终把自己提升为副局长。

许是为了感恩，或者别的什么吧，一向看似弱势的“小豆芽”蒋海雄和张华就那样了。

说什么前途，说什么幸福，来得竟是这般地荒唐。野花，家花，冯木木是既然不会清楚自己的男人蒋海雄是怎么体悟的了。她就是一个太诚实的女人，诚实到令人担忧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不是谁都可以欺骗？

是偶然，也是必然，纸里最终是包不住火的。

自从那次在豪华饭店当场遭遇了羞辱以后，冯木木凭着一个妻子的直觉，觉得男人蒋海雄和以往不同了。对于远在六十里外小镇教书的冯木木来说，难得的双休日，夫妻团圆，蒋海雄也总是处于一种应付状态，当初的夫妻生活的激情似火是完全荡然无存了。多数时候是欣赏女人的景致大于实际行动，等到真正行动的时候，又显得苍白无力了。

“小豆芽”，你难道是患上什么不好的病症了吗？或是，你真的在外面有了女人？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黄昏（因为先前，蒋海雄总是对她找借口，说单位加班，或者陪领导喝酒），冯木木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灯灯径直去了男人上班的单位。单位上，办公楼的大门只开了一条缝。像做贼一样，走上四楼，就在她准备掏出钥匙打开蒋海雄办公室的时候，里面传出了熟悉又刺耳的声音，期间夹杂着些许暧昧，夹杂着些许女人的放肆和粗野：木木，那家伙人高马大，就你一个小豆芽——怎么能征服的了呢……

咯吱，咯吱——是床板在受着折磨。

俗话说，再熟的饼子生着哩，再精的女人憨着哩。至此，就算再憨的女人也应该明白了些什么吧。冯木木，一向是一个处事不惊的女人，至此，她缩回手把钥匙装进精致的黑色小包，带着灯灯依旧和来时一样悄然走下了楼梯。

冯木木对她男人的感情是慢慢感动、同情才产生的，完全不是对男人的崇拜仰慕而又刻骨的，所以，此后的她对他有的应该说只是恨了，没有了那种很想念的感觉。时至今日，她似乎对那个家伙不再有什么感情可谈了。

离婚——当冯木木听到她的男人蒋海雄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满心满脑都是恐惧，除过恐惧，还是恐惧，恐惧到她像是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男人似的。虽然她男人不是她很欣赏的那种男子，但嫁鸡随鸡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恋爱结婚生育灯灯，她也还是一心想要和他过日子，甚至白头偕老的。离婚，在人生的紧要关头，蒋海雄提出的离婚，她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的：像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吗？

离婚的事实是不可能改变了。

冯木木的父亲、母亲，包括姐姐换换，弟弟小林和小妹都极力反对，他们的观点是，离婚最终苦的是孩子灯灯。离婚，对于谁都是难畅事，何况他们还有懂事的灯灯。

父亲，像是喝酒喝糊涂了似的，他近来处理事情也总是马马虎虎，头脑也看起来简单多了，甚至于还不如木木这个当局的女人。

摊牌，或许这场婚姻家庭早就应该摊牌了吧。蒋海雄，彻头彻尾把自己暗度陈仓的前后详细将给木木听了，是他鬼迷心窍，是他心里不健康，是他不能在木木这里得到更多的关爱体贴，是木木长期生活在边远镇子冷落了他，是……

没有爱情的婚姻家庭生活，无异于一种动物的生存状态，对于自己也是一种负担，她每次想到他那男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就头疼的要命。思前想后，一年后，冯木木下了决心作出了最后决定：同意离婚！

经受了男人蒋海雄的冷暴力和羞辱三四年的期间，木木和男人原本就不怎么牢靠的感情渐渐地早就破裂了，有思想的木木为的是活着不能没有人格尊严，最终选择了离婚。期间，冯木木也牺牲过自己的青春年华和满腔的爱，她挽救了这桩在别人眼里算是完美的婚姻，挽救了三年的结果还是离婚。

【八】

秋后，一场绵长的雨淋湿了城市的角角落落，淋湿了这个冯木木生活了将近十个年头的世界。一米七二个头的她穿一件米黄色风衣，一条泛着白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平跟棕色半靴，黑亮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她定平着一张年轻而光洁的脸，抬起一双黑亮的眼，望着这座灰蒙蒙，白茫茫的城市：

城北六十里外的青阳镇，那一眼向阳的窑洞，那一眼一尘不染的窑洞，那设有一大一小两个蚊帐的窑洞，还好吗？那里的一切还好吗？兴许，那里该是我冯木木今生最后的归宿吧！

灯灯，妈妈的好灯灯！长久地伫立以后，冯木木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朝城北望了一眼，然后带着灯灯走出法院的大门，走进了雨里。

她似乎一下子觉得了生活的轻松：绵长的雨季过后，总还会有阳光朗照的日子吧！

的确，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幸，太多的苦难，该来的不该来的，既然来了，那么就面对现实吧！现实虽是残酷了一些，但它总是真实的吧；也只有坦然面对现实的生活，或许才会让一个人放下所有的生活重负吧。

【九】

冯木木一心向往的幸福，是希望找个保护自己的男人，不要老是把自己支配出去应酬什么朋友，或者官场。

蒋海雄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社会上混的人，总想着要当什么什么官，还要拐弯抹角把木木拉出去应酬官场、酒场、舞场和别的什么场。

冯木木自己给自己鼓气，自己的父母靠不上，只能自己鼓起勇气走出去了。蒋家父子嫌她不会应酬，他们喜欢那种会应酬的女人。认为那样的女人才有本事，有出息，更能光耀门楣，别的，他们似乎看得很淡很淡。

冯木木是会喝酒的，在农村教书，许是由于孤独，时常喝一杯两杯的，但从来不会和领导一起喝醉酒。在集体场合就是一个乖巧懂事又温柔的女人，所以领导也不会勉强她喝酒。

红酒，对于冯木木有着别样地情结。由于母亲后来患有高血压，她听说喝红酒可以缓解高血压，就开始自己动手制作红酒了。买来秋后的葡萄，洗净后，加适量的冰糖一起装进玻璃坛子，盖上盖子，再拿一块毛巾敷在上面，隔三差五搅拌一回，再搅拌一回。直至泛起白泡泡，直至能闻得见酸香味儿，用纱布过滤以后，红酒就做好了。

那香味儿，真是沁人心脾！

一次，半瓶红酒是她最好的享受，而且她会一边喝酒一边写诗歌，或者读书。每个夜，对于冯木木都是相同的，灯灯安静地睡了，她就一个人品酒，读书，或写诗歌。

诗歌对于木木是深深眷恋着的，她要通过诗歌表达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和思考，她要思考婚姻、家庭和人生。她不甘于现实的摧残，又无奈现实的残酷束缚：难道说，婚姻家庭生活谁是好人谁就会幸福吗？谁的人生就会是一帆风顺吗？

【十】

这一年的冬季，第一场雪来得似乎过早了一些。这一场雪，抑抑郁郁下了四个白天和五个夜，城市和镇子满世界是白茫茫一片儿。

害怕夜晚

害怕失眠

害怕这样的习惯

但眼睛锁住窗棂

死死不放

是不是，孤独的还不够彻底？

是不是， 内心滋生的枯草还不够多？

是不是，因为那只闪亮的夜光杯？

对于生活，我早已妥协

妥协，到只想要一个

简单的姿势，安然入睡

可是，为什么我的头颅，肢体

迟迟不肯投降？

灵魂，屈服不了肉身

我像，一只乖张的蝈蝈

……

在雪片飞舞的第五个夜里，炉火在霍霍霍霍地响着。灯灯早已熟睡了，橘红色的灯光下，着一件白色高领毛外套的冯木木端着一杯自制的葡萄酒，一边品着，一边在电脑上写着诗歌《失眠也是一种罪恶》的时候，“今日头条”闪出了这样一条消息：

消息说，在她生活过的城市里，一个主管农业的局长蒋某某，因长期酗酒患严重抑郁症，于今日凌晨两点二十分死于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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