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苇临江
一苇临江,本名于以敏,贵州紫云人,省作协会员,本科学历,曾在鲁迅文学院第十二期少数民族创作班学习,在《全国微型小说选刊》《三月》《贵州都市报》《贵州民族报》《安顺文艺》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三十余篇。
谁也没料到那件事,最终还是从两条恬不知耻且无辜的狗身上被披露出来的。
每年一进入阳春三月,我们翠河村无论是人或猫、狗这些动物的身体内部都变得鼓鼓胀胀的饱满起来。仿佛都想找个地方,把体内储蓄了一冬的一些能量和某些欲望释放出来,而春暖花开的三月正是释放的好季节。在这个时节,河岸上几株桃花正开得妖娆、妩媚而奔放,为了与它遥相呼应,田畦里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也热情地将自己金黄灿烂的本色一览无余地奉献出来,这样一来让出入其间蜜蜂和蝴蝶就忙碌得晕头转向了。
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们翠河村的两大“闲人”之一杨树杆正无所事事地在河堤上闲逛。在这里你不得不佩服我们翠河村人的聪明才智,我们翠河人对“闲人”这一称谓的定义具有前所未有的准确性和独创性。在我们翠河村,闲人就是多余的人,是可有可无的人,是那种有你不多也无你不少的人。闲人的一大特点是喜欢看热闹,喜欢往人多热闹地地方钻,用我们翠河的土话讲,这种人是十处唱歌九处在。闲人因为没有家庭妻儿的羁绊,没有柴米油盐的烦恼,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相对别人来说他们更有充裕的时间,这也就是被定义为闲人的主要原因。杨树杆成为我们翠河村仅有的两大闲人之一是有依据的,四十七八的人了至今还是光棍一条。据我们翠河村年纪稍长的人说,造成他打光棍的原因不外乎有这么两个,一是当年家境贫寒,二是谦让。当然杨树杆谦让的原因是当年母亲还健在时,家里的经济能力只能替他与弟弟杨树桩之间选择给一个娶媳妇。虽为一母同胞,杨树杆长得高大帅气身材像杨树一样挺拔伟岸,兄弟杨树桩却名符其实身材像树桩似的矮小顿挫。由于拥有了先天性的优越的身体素质,他就把娶媳妇的机会让给了兄弟杨树桩。谁知后来母亲过世,他娶媳妇的事就从此变得飘渺无期了。
杨树杆远远地看到看到河堤上那棵老榕树下围着不少或站着或蹲着的男人。老榕树有着几百年的历史,几抱粗的树干,一年四季都枝繁叶茂。树荫下铺着一圈被岁月的风雨和人的足迹打磨得光滑的石板,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有那热心人还在树根四周摆上了几张石桌石凳,这就使得老榕树成了我们翠河村人纳凉休憩的好去处。同时,一些时事趣闻,家长里短、闲言碎语甚至谣言也是从这里发布和传播出去。
杨树杆走近前去,分开围观的人群挤了进去,杨树杆发现引来人群围观的原来是了两条狗,一条黑公狗和一条白底黑花的母狗。这两条狗在光天化日和众目睽睽之下竟明目张胆恬不知耻地干起了交媾的事情来。杨树杆一眼就认出了那条白底黑花的母狗是自家兄弟杨树桩家喂养的,而黑狗则是我们翠河村的村子刘大家的。可能这两条狗的交媾过程已经进行了一段时辰,杨树杆走进人群来的时候,它们的狗屁股还交接在一起,但却一条狗头朝东,另一条狗头朝西。杨树杆发现这两条狗在人群的围观下显得焦躁不安,特别是兄弟杨树桩家的那条白底黑花的母狗已经体力不支,龇牙咧嘴地伸出粉红的舌头,肚皮急剧起伏着。在一片哦哟哦哟的喝彩声里,杨树杆还发现村长刘大的兄弟,我们翠河村的另一光棍刘二在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着,仿佛正在交配的不是他哥的那条黑狗而是他本人。
要在以前,我们翠河村人是不会对两条随意在野外交媾的狗不屑于顾的,因为我们翠河村有着几百年的养狗历史。据说以前家家户户都养狗,少则一条多则三五条。后来是因为我们翠河村一位从朝鲜战场复员回乡的革命军人,在某个下午被一条不知从何处流窜来的疯狗咬死了。这位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没有倒在美国鬼子枪口下,却惨死在一条疯狗嘴下的革命军人的遭遇引起人们的极大愤慨。于是人们决定为这位革命军人报仇雪恨,在民心所向的推动下,政府成立了一支浩浩荡荡的打狗队。在噼噼啪啪的枪声里,我们翠河村从此结束了几百年的养狗历史。
此刻出现在围观人群视野里的那条黑狗,是我们翠河村的村长刘大在连任第三届村长之后买来的。刘大在买来这条黑狗后就精心饲养着它,我们翠河村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不经意的某个黄昏看到村长刘大牵着它在翠河里洗澡。在清澈明亮的河水滋润下,这条黑狗的皮毛的愈发像黑缎子般的黑亮。可能是为了回报主人的恩惠,这条黑狗从此就和我们翠河村的村长刘大形影不离了起来,也变得像我们村长刘大一样威风凛凛了起来。而那条白底黑花的母狗却是在几年前杨树桩临出门打工时,在哥哥杨树杆的怂恿下买来的。当年在是否养一条狗的问题上,兄弟俩还有过以下这番争执。
杨树桩:“哥,村里十年都没人家养狗了,养狗干什么?”
杨树杆:“养狗可以防贼防盗,狗是最忠于职守的牲畜。”
杨树桩:“有哥在家还怕什么盗贼?”
杨树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晚上的瞌睡大?头一挨着枕头就鼾声四起。”
杨树桩:“要是再变成一条疯狗怎么办?”
杨树杆:“不会的,现在可以给狗打一种叫狂犬疫苗的针了。”
最后、杨树桩还是听从了杨树杆的建议到集市上去买了一条狗回来。在买狗的时候,杨树桩特意挑选了这条白底黑花的母狗。杨树杆明白杨树桩的心思,因为杨树桩的婆娘吴小娟无论冬暖夏凉都喜欢在脖子上围着一条白底黑花的丝巾。
两条交媾的狗还在在围观的人群里忘乎所以地打着转。村长刘大家那条威风凛凛的黑狗,由于占着体格强壮的压倒性生理优势。杨树桩家的那条白底黑花的母狗只得在它有力的狗屁股带动下只好跟着打转,喉咙里还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惨叫声。杨树杆的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他一言不发地钻出人群,走到田埂边拔了一根手腕粗的棍子回来,照着村长刘大家的黑狗狠狠地一棍子打下去,黑狗发出了惨痛的叫声。杨树杆还准备打第二棍时,棍子的另一端被刘二抓住了。
刘二:“杨树杆,你凭啥打我哥的狗?”杨树杆本来想说你哥的狗欺负了我弟的狗,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哥的狗强奸了我弟的狗。”
刘二:“哦哟!强奸?你怎么知道是强奸?兴许还是你弟杨树桩家的母狗先勾引我哥的狗呢!”
刘二的话引来围观人群的一阵哄笑。
杨树杆:“你哥的狗平时都跟他形影不离的,今天怎么独自跑到这儿来了?”
刘二:“这个季节,猫叫春狗发情是自然不过的事情,难道狗还能管得住它胯下的鸡巴?”
听见刘二眉飞色舞地说着下流话,边上围观的男人们又“噗嗤”一声地大笑起来,有人差点笑岔了气,有的还笑出了眼泪。
从人群的笑声里,杨树杆感到他们更倾向刘二的观点,他觉得自己有些理屈词穷,但他仍然坚持着说:“刘二你眼睛瞎了?你没看见我弟家的狗龇牙咧嘴痛苦的表情?这种表情就是不愿意,这就是被强奸的表现。”
刘二:“你弟家的母狗要是不同意,这事能成?最多就算是个通奸。”
杨树杆仍然强词夺理地:“反正倚强凌弱就是强奸……”。
刘二:“杨树杆,你别在这里横扯了,你有这功夫回家问你弟媳吴小娟去,狗操狗的事算强奸,那么人操人的事又算什么?我哥还……”。刘二发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立即将后半截话打住。两人在耍嘴皮子的同时,那根手腕粗的棍子在两人手里也像拉锯似的扯过来拉过去。渐渐、长得牛高马大的杨树杆已明显占据了上风,将棍子完全夺了过来。
听了刘二不明就里的话,杨树杆狐疑起来。
“狗日的刘二,我让你他妈的还在这胡说。”
骂完这句话,杨树杆将手中的棍子高高地扬起准备砸向刘二的头。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后,都像被吓傻了似的呆若木鸡。谁都清楚杨树杆这一棍子下去,刘二的头一定像开瓤的西瓜样变得稀烂。
“哥、住手,打不得。”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里钻出来的吴小娟冲上前去,一把将杨树杆扬起手臂紧紧地箍住。此时醒悟过来人们也走上前去,帮着夺下了杨树杆手中的棍子。被弟媳吴小娟紧紧地箍住双臂的杨树杆嘴里喘着呼呼的粗气,只能徒劳地在吴小娟的怀里扭动着。被吓傻了刘二见自己已经脱离了险境,但他仍然想在众人面前挽回点面子,就在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杨树杆,打狗看主人,你等着瞧。”趁人没注意,悄悄溜出了人群。那两条刚才还在如火如荼地交媾的狗,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本来,吴小娟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但在这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吴小娟看着灿烂的阳光,就动了要把盖了一冬的被褥拿到翠河里去洗一下的心思。吴小娟决定下来后,就将拆下来的被褥拧到河边的老榕树下。吴小娟家那条白底黑花的狗,也像我们村长刘大家的黑狗一样,形影不离地跟着她也来到老榕树下。吴小娟洗被褥的地点刚好位于老榕树下的石阶上,这个地方是我们翠河村妇女们浣洗衣物的理想位置。一排沿着舒缓的河岸拾级而下石阶光滑、整洁,河岸两旁低矮茂密的树丛也正是晾晒衣物好地点。所以每到天气晴朗的时候,翠河两岸的树丛上就会晾晒着许多花花碌碌的衣物,像开满了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花朵。吴小娟在河里洗被褥的时候,从老榕树下传来的声音里,不用去看,她里心里也明白她家那条狗正在做什么。自从男人杨树桩外出打工后,吴小娟就很少往热闹的地方钻了。何况是两条狗正在老榕树下做着那种事,更不适宜一个年轻妇女前去观看。直到后来哥哥杨树杆与刘二由开始的口角发展到后来动手时,她才不得不出面去制止。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停止了挣扎的杨树杆才发现自己的背部还紧紧地贴在吴下娟一双丰满高耸的乳房上。杨树杆眼前一阵眩晕,浑身颤栗着,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三年前那个夜晚的情景。
那是一个天气极其闷热的初夏,天上乌云滚滚,雷声阵阵。为了赶在雷雨来临前把地里的麦子抢收进屋,杨树杆与弟媳吴小娟像发了疯似的在麦田里挥汗如雨。吴小娟负责挥镰割麦,杨树杆负责一趟趟地将小山样的麦捆扛回家。一年前,杨树桩临出门打工时就曾这样对杨树杆说:“哥,今后田间地头的力气活就全靠你了。”所以无论是农事里的收和种,杨树杆理就所当然地承担起这个家男劳力的角色。再说母亲去世后,打了光棍的杨树杆就和杨树桩一家吃住在一起。吃晚饭时,吴小娟说:“哥,你和两个孩子先吃,我得趁天黑河里没人去洗一洗这一身的臭汗。”吴小娟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再忙再累也要把自个收拾干净利索才安心做其他的事。说来也怪,当初吴小娟从山外嫁过来时,只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女人。胸部扁平,皮肤黧黑,头上焦黄稀疏的头发仿佛就是秋天里的一丛枯草。没想到嫁给杨树桩后才喝了几年的翠河水,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但皮肤变得白皙起来,而且头顶上那丛枯草也变得乌黑油亮了。更让人惊奇的是,吴小娟在生下一个孩子后,那原先扁平的胸部也像经过发酵的馒头一样变得高耸丰满起来。基于吴小娟这女性特征的显著变化,我们翠河村的年轻人就在外面吹嘘翠河水具有美容养颜作用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话。
那晚、劳累了一天的杨树杆吃完晚饭就早早上床睡觉了。半夜、熟睡中的他被七岁的侄女摇醒说:“我妈生病了,让他快去看看。”扬树杆过去一看,发现吴小娟满脸通红,再一试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杨树杆知道吴小娟这是发高烧了,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杨树杆决定暂时采用冷敷的办法帮助她退烧。正当杨树杆准备将一块蘸水的毛巾往吴小娟额头上放时,已烧得迷糊的吴小娟一把紧紧地箍住他的脖子,将一双滚烫丰满高耸乳房紧贴着他的胸膛,并闭着眼在嘴里喃喃地说:“树桩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冷,抱抱我哦!”那一刻,长这么大从未如此零距离地挨过女人的杨树杆,浑身颤栗着僵住了。
他失去了推开吴小娟的勇气。
杨树杆很害怕他此时如果一旦将迷糊中的吴小娟猛地推开,让吴小娟发现她抱着的并不是自己男人杨树桩而是他杨树杆后,两人的关系从此就会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从那事过后,与弟媳吴小娟在一起干活或吃饭的时候,杨树杆心里总是慌慌的,尽量避开吴小娟的目光。仿佛那晚不是她吴小娟抱了他,而是他杨树杆去主动抱了她吴小娟。当然、吴小娟是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原因的。
从老榕树下回到家时,那条白底黑花的狗已先他一步回到了家。这条狗也许还没有从刚刚交媾的亢奋状态中消褪出来,见杨树杆走进院子,就兴奋地摇着尾巴在他的裤腿上蹭来蹭去,心烦意乱地杨树杆狠狠地踢了它一脚。狗凄厉叫了几声后跑开了,望着逃窜出院门的狗,杨树杆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生着闷气。他在回想着刚才与刘二争执的情景,杨树杆耳边又响起刘二说的那句话:我哥还……。“刘二那后半截没有说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村长刘大也和弟媳吴小娟有一腿?”刘大在当上村长后和村里的一两个女人有染的事,杨树杆也曾有所耳闻。比如住在村西头的杨西瓜的婆娘王小桃,杨西瓜是我们翠河村的种瓜大户,因为种西瓜出名了,我们村里的人就省略了其大名直接喊他杨西瓜。有知情者说,杨西瓜之所以能够获得承包河岸边那几亩沙地种西瓜的优先权,这完全是他婆娘王小桃的功劳。说是杨西瓜开始学种瓜那阵,有一天夜里,村长刘大趁杨西瓜在瓜棚看瓜之机,悄悄溜进杨西瓜的家……整个过程被知情者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他本人也在场似的。我们翠河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这类桃色绯闻能够将想象力发挥到极致,并且还能添油加醋地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到家喻户晓。杨西瓜的婆娘与村长刘大有那回事,是有求于他,杨西瓜可以做到睁只眼闭只眼。可自己的弟弟杨树桩是出门打工,他刘大的权力再大,难道也能管得着杨树桩出门打工?
刘二的那句半截话像一只蜜蜂在杨树杆的耳朵里嗡嗡地叫着。“难道五岁的侄儿也是村长刘大下的种?”杨树杆的疑心越来越重。他转身走出院门将正在树下玩着泥巴的侄儿抱进了院子。在刺眼的阳光下,杨树杆端坐在凳子上眯缝着双眼,像是鉴定一件刚出土的文物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侄儿看,他想要从侄儿的眉眼间找出一点村长刘大的痕迹出来。侄儿的小鼻子小眼睛就像是与兄弟杨树桩是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但杨树杆还是发现了一点差别。侄儿长着一张粉嘟嘟的胖脸,我们翠河村的村长刘大也有着这样一张胖脸,而自己的兄弟杨树桩却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当然、仅凭一大小两张相似的胖脸,杨树杆还是无法断定侄儿就是村长刘大的种,但这一发现还是使他心中的怀疑增加了几分。
童言无忌,杨树杆还是想从侄儿的嘴里问出些什么来。杨树杆一边比划着一边循循善诱地问侄儿:“你晚上睡觉时,有没有看见也长着这么张胖脸个子这么高的男人进你娘的房间?”五岁的侄儿根本就看不懂杨树比划的究竟是些什么,就茫然地摇了摇头。见侄儿脑壳里还是转不过弯来,杨树杆只好这样说,就是村里养着一条大黑狗的那个男人。听杨树杆提到那条黑狗,侄儿就有些兴奋地说:“人倒没看见,有一天半夜我起来撒尿,看见我家的狗跟着那条黑狗跑出院门,今天我还看见它们一起在老榕树下紧紧地挨着呢!”侄儿说完后,将一双粘着黄泥的小手在流汗的胖脸上抹一把,立即将一张脸弄得花里胡哨的。侄儿跑出了院子,杨树杆还在愣怔着出神。从侄儿的话里,杨树杆忽然明白了村长刘大养那条黑狗的目的。村长刘大是要用他的黑狗把兄弟杨树桩家的狗引开,从而达到安全进屋的目的
杨树杆由此断定那条白底黑花的狗已经擅离职守背叛了主人。
杨树杆决定宰掉那条白底黑花的狗。开始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杨树杆首先想到是宰掉村长刘大家的那条黑狗。经过了几天的观察,杨树杆发现那条黑狗与村长刘大几乎是形影不离。也就说,他杨树杆根本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要宰掉那条狗,杨树杆必须要找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主要是要找出一条让兄弟杨树桩和弟媳吴小娟都相信,家里那条白底黑花的母狗已到了非宰不可的理由。杨树杆想,自己总不能对杨树桩和吴小娟这样说:那条狗已经背叛了他们。那么背叛意味着什么?在外打工的兄弟杨树桩有可能会由此及彼地联想到自己婆娘吴小娟。而吴小娟呢?她会想到他杨树杆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从而与他撕破脸皮,更有可能叫他找出相关的证据。自已又掌握着什么让她无懈可击的证据呢?
宰掉那条白底黑花的母唯一让人信服的理由是,那条狗已经成了一条疯狗。杨树杆的脑子里再一次浮现出二十年前疯狗咬死革命军人事件,由当时我们翠河村人对这一事件的态度,可见人们对于疯狗的恐惧和愤恨。
那么、怎样才能使一条健康的、好端端的狗变成疯狗呢?
杨树杆想到了一个办法。在一个下午,杨树杆趁屋里没人,先是用绳套将那条白底黑花的狗牢牢地绑在一根木桩上,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钳把一截纤细的钢丝深深地勒进狗的一只脚上。杨树杆知道,这截几乎嵌入骨头的纤细钢丝一定会让狗在跑动时产生剧烈的疼痛感从而发狂。果不其然,这只被放出去的狗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共咬死我们翠河村的五只鸡、三只鸭子、还咬伤一个三岁的孩子。在这几天里,我们翠河村无论男女老少都谈狗色变,都达成一个共识:吴小娟家养的那条白底黑花的狗已经是一条实实在在的疯狗。我们翠河村人还在私底下告诫亲朋好友,若与那条白底黑花的疯狗相遇,宁可退避三舍也不可与其发生正面冲突。这样的惶恐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我们翠河村人却再也没看到它的踪影。
那条白底黑花的狗此时已经被杨树杆绑在后院的一棵石榴树下。杨树杆拨通了兄弟杨树桩的电话,杨树杆在电话里是这样对杨树桩说的:“咱家那条白底黑花的狗已经发疯了,咬死了村里的五只鸡、三只鸭子,还咬伤了一个三岁的孩子。”杨树桩在那头说:“哥,既然那狗已经疯了,那就把它宰掉算了,免得又祸害别人。”
找到了宰狗的理由后,杨树杆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磨刀,他要当着我们全翠河人的面磨刀。
杨树杆从屋角翻出了父亲生前用过的一把尖刀,这把尖刀浑身都是褐色的铁锈。轻轻用手一抹,刀身上的一些铁或锈的可疑粉尘就会像头皮屑一样纷纷扬扬地掉下来。从外观上看,这的确是一把不折不扣的钝刀。杨树杆把原本放在院子里的那块磨刀石搬到院门外,并打来一盆清水放在旁边。杨树杆磨刀的地点正处于我们翠河人早出晚归的必经之路,杨树杆还把磨刀的时间选择在每天的黎明和黄昏。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在黎明和黄昏,我们翠河人途经此地都会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光棍杨树杆正专心致志地磨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杨树杆把手中的刀磨得不急不燥慢条斯理,也从不与路人搭讪。别人问他磨刀干什么,杨树杆也装着没听见似的,连头也肯不抬一下。就连杨西瓜的婆娘王小桃路过时这样问他:“哟,树杆兄弟,磨刀是不是要杀鸡吃呀?把你裆里的那只鸡喂饱了就来找老娘我吧!”王小桃平素总爱大大咧咧地与他开一些这类带荤的玩笑。杨树杆仍专心致志地埋着头磨刀没有搭理她,仿佛他不是在磨刀而是在打造一建工艺品。
杨树杆蹲在院门外嚯、嚯、嚯地磨了三天刀。
杨树杆磨刀的消息在我们翠河村里不胫而走。有人由杨树杆磨刀联想到了那天老榕树下的情景。“难道杨树杆磨刀是为了杀刘二?”那就太没必要了,几句口角言语也达不到要动刀子的地步。再说杨树杆敢杀刘二吗?刘二的哥可是我们翠河村的村长刘大呢!他和刘二这两个闲人每月领取的低保,还是刘大向上面申请得来的。他杨树杆要是得罪了村长刘大,刘大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他杨树杆的低保下了。也有人怀疑杨树杆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因为几天前杨树桩家那条白底黑花的母狗已经疯了。“杨树杆是不是曾经被他家的疯狗咬过?听说狂犬病的潜伏期长着呢!”
杨树杆需要的效果就是要把他磨刀的消息在村里传开来。没有人知道他磨刀的目的不光是要宰掉那条白底黑花的母狗,他要从心理上借此警告和震慑两个人,弟媳吴小娟和村长刘大。
杨树杆决定在这个黄昏宰掉那条母狗。那条被他像捆粽子一样紧紧地绑在石榴树上的狗,此刻已仿佛一条摆在砧板上的鱼,完全丧失了挣扎与反抗的能力。杨树杆是要当着弟媳吴小娟的面杀那条狗的,杨树杆选择在黄昏杀狗也是事先经过考虑的,因为这个时间点,吴小娟刚好从地里回来。那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已经被他打磨得锋利无比,杨树杆在把刀子捅入那条狗的喉咙里时,他悄悄地瞥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弟媳吴小娟。他希望从吴小娟的面部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即便只是一丝不安或惋惜的表情。然而吴小娟的脸上像一潭死水似的波澜不惊,血红的夕阳将她脖子下的那条白底黑花的丝巾染成了金黄的颜色。杨树杆从吴小娟眼神里,分明看到了她对自己宰狗时干净利落的刀法的几分欣赏色彩。难道吴小娟也像村里其他人一样,也认为眼前这条正在被处死的狗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疯狗?这条在当初买来时就已经注射过狂犬疫苗的狗,怎么会疯了?她就没看出一丝破绽?从开始的磨刀到此时的宰狗过程,从杨树杆的内心来说,他都希望吴小娟能从中感受到些什么,从而达到她和村长刘大那事,不用他杨树杆去点破,彼此就能心照不宣的效果。但吴小娟无动于衷甚至麻木的表现,让杨树杆感到沮丧和失望。
刀子抽出来后,汹涌的狗血喷溅到了杨树杆衣服和鞋上。杨树杆将还淋漓地滴着狗血的刀子在狗身上擦拭干净,见狗已停止了抽搐就解下了绑在它身上的绳子。如何处理眼前的这条死狗时,杨树杆抬起头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弟媳吴小娟。杨树杆发现她仍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仿佛杨树杆正在做的是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她怎么会这样平静?这毕竟是一条跟随了她四年的狗哦!”杨树杆猜想:“她是不是在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见吴小娟仍不发话,杨树杆只好自言自语地说,“那就把它埋掉算了。”其实杨树杆知道,他说的这句话纯属废话,是在没话找话。因为在我们翠河村,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疯狗的肉是不能吃的,吃了有可能会染上疯病。杨树杆用脚踢了踢瘫在地上死狗接着说:“这张狗皮被埋掉了还真的有些可惜,这么漂亮的皮毛可以缝一件褂子”。说完、杨树杆就蹲下去剐起狗皮来。杨树杆不知道自己正在犯一个低级的错误,当他像庖丁一样将这张狗皮完整无缺地从狗身上剥离下来的时候,那截勒在狗脚上的钢丝就暴露在吴小娟的眼前。那截钢丝在狗跑动的期间里,已被摩擦得如一枚银戒指似的铮亮,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发出金灿灿的光。吴小娟有些疑惑地瞅了他一样,默不作声地走进了屋子。
望着眼前这条肥嫩鲜美的狗,杨树杆在脑子里幻想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狗肉正端上桌来。在后山挖坑埋狗时,杨树杆喉咙发出一阵咕噜的声音,这是他在艰难地吞咽着冒出来的口水。杨树杆心里清楚,这条自己人为制造的疯狗的肉是不能吃的,倘若他连疯狗的肉都敢吃,那在弟媳吴小娟的感觉里,不就是此地五银三百两吗?尽管这条肥美鲜美的狗让他馋涎欲滴,对他的诱惑有些残忍和痛苦,但他必须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最后、杨树杆从狗的臀部割下两坨精致的瘦肉,他割下这两坨瘦肉并不是要拿回去煮吃,他是要把它同先前前剥下来狗皮拿去做一件事,这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一个环节。
当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杨树杆带上狗肉和狗皮悄悄摸出了家门。杨树杆带上狗肉的目的,是为了将村长刘大家的那条黑狗引开,而狗皮他是要悄悄地送给村长刘大的。杨树杆在心里这样设想,当村长刘大一旦看到这张白底黑花的狗皮时,他就会明白自己与吴小娟的事情已经败露,从而见好就收。
杨树杆的计划落空了,村长刘大家空无一人。杨树从村长刘大家的一楼察看到二楼都是门窗紧闭,起初杨树以为可能是睡着了,就一间一间地依次拍着门也不见动静。至此、杨树杆确信,村长和他的婆娘以及那条黑狗早已不见踪影。杨树杆当时想,村长刘大是不是听到了他磨刀的消息,吓得跑到外面去躲了起来。回来的路上杨树杆感到十分沮丧,就将那两坨狗肉随手抛进了翠河喂鱼。杨树杆在心里恨恨地想:“你村长刘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他回来自己一定将这张狗皮当面送给他。”
十天过去,村长刘大仍不见踪影。就在杨树杆等候的耐心块要消磨殆尽的时候,我们翠河村传来一个消息,村长刘大早就在十多天前带携带着他的婆娘到外省的一家大医院去治疗他的阳痿病去了。传此消息的人还说,村长刘大这病根其实早在十年就落下了。至于落下病根的原因,说是十年前村长刘大亲眼目睹了我们翠河村的那位革命军人被疯狗活活咬死的惨状。当时他那裆里的东西一激灵打了个寒噤,从此在那方面的事就不行了。
杨树杆是我们翠河村最后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因为传来消息的那段时间里,杨树杆正埋伏在从村长刘大家通往村委会的那条路上的草丛里。杨树杆在得知这一消息的那一天,也刚好是弟媳吴小娟要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我们翠河村到外面去和丈夫一起打工的那天。在帮助弟媳吴小娟拧行李上车的时候,杨树杆在行李的一角看到了他亲手剥下来的那张白底黑花的狗皮。
在此后的日子里,杨树杆都会怀念那条白底黑花的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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