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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千万别相信我讲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否则，你爱情的那只玻璃球定然要被砸碎的。
虽然，它实在过于俗套。
——题 记
1
第一次见到芸，是锋辗转反侧了半夜也睡不着，便起来拎起床脚的一瓶啤酒，一个人坐到工棚前那堆石子上喝闷酒的时候。
锋的工地在小县城边上的附城镇上，地处有点偏僻。工棚侧边是一条尚未硬化的八米街道，街道两旁远还没建满楼房。间隔其中的宅基地里，杂草丛生。
已经是下半夜两点了。天上的半瓣月儿和零星的几户路灯发出的微弱亮光，让昏暗的街道有些迷蒙。
俩喝高了的青瓜蛋，唱着乱七八糟的歌，从远处一路摇晃过来。一个瘦小的女孩，骑着单车，也摇晃着，从凹凸不平的街道一端由远而近。
“嗨！美女！跟哥们嗨去啊好不好？呀，好漂亮的妞呢！哈哈哈……”
俩醉鬼浪笑着拦住那女孩。女孩尖叫一声晃了几下，便连人带车的摔到了街边的浅水沟里去。这情形让醉鬼俩慌了，他们歌也不唱了也不晃悠了，一溜烟的便逃了去。
揪心的呻吟以及久不见动静的，让锋忽然动了恻隐之心。他扔掉啤酒瓶跑了过去，利索地把压着女孩大腿的单车拎了起来。
“能起来不？伤着没有？……”
看着狼狈地瘫坐在水沟乱草里的女孩，锋问，声音很沙哑。
“没……没伤着吧……”
女孩吃力地试着站起来往上爬，但爬不上来。锋有些犹豫的伸出了手，女孩也有些犹豫的把他那只粗糙如树皮的手拉住。
“谢谢……”
“能走吗？”
“能……吧，不远了，就前面的租屋。”
“我……送你过去吧，看你一瘸一瘸的。”
“……”
“怕我吗？”
“……不是。你在这工地做工的，常看见你搬砖头。”女孩淡定了许些，声音软酥酥的，虽然还带着点颤抖，“谢谢，那走吧。”
走到路灯光下，锋看清楚女孩模样：苹果圆脸，樱桃小嘴，玲珑鼻子，黛色长眉；原本披肩的直发，已有些凌乱了，却散发出一种松垮的柔美。只是，身上那套仿佛工服似的蓝色秋衣，已粘满了污泥。
是蛮漂亮的。锋心说，感觉手里握着的不是车把，而是刚才握着的那只冰冷又柔软的小手。
“我叫锋，小麻镇的。”
“我……叫芸，东兴镇的，我……在海洋咖啡厅上班。”
“哦。那我回去了。”
“嗯。”
把芸送到租屋的楼下，锋就回去了。那段不过是六七百多米的路，可他晃悠了差不多一刻钟，才回到工棚。
那晚，锋失眠了。脑里耳里，满是芸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有她软酥酥的声音。
2
后来几晚的后半夜，锋都坐在那石子堆上嗑花生喝啤酒，等着芸。
第二晚，锋拉车在右侧，芸在左侧，她瑟缩着手，默然的走。到了租屋门口，锋把车交给芸，就返回。
第三晚，锋骑车，芸坐在车后面，一手抓着车架，一手扯着锋的衣脚。到地了锋就把车推进门去，临走时，在门口踌躇了有一会儿。
第四晚，芸走在锋身边，锋拉着车，车上是一小包米，然后他把米拎上芸住的四楼，放在她房间门口，芸说了声“谢谢，早点休息”，他盯住芸闪烁的眼睛，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尔后就转身下楼了。
第五晚，23点许，锋靠在被子上，抖索着粗糙的手，发出了个短信：
“今晚，我......能到你那……坐坐吗？”
芸一个小时后才回信，更短：
“可以。”
“哇塞！”
锋一声嗷叫弹簧般蹦了起来，头顶猛地撞到了上架床的床板上，疼得他龇了很久的牙。
“发春呀你？”
上架的老李头骂。锋不吭声，拎起啤酒走了出去。
当初的那小半瓣月儿，已经大了许些。锋伸出手去，眯着眼睛比量着，月儿刚好被他的粗掌遮住。他微微曲了曲指头，再看，月儿还是没从掌边上露出多少，只有几个忽隐忽现的星星，散落在手掌的四周。那半瓣的月儿，似乎已经被他抓在手里了。
这一小段的时光里，锋挺陶醉。
可从零点到两点许，这两个多小时毕竟很长。锋就觉得很漫长，仿佛有他二十二年的生命那么长。
终于，芸从街口那边出现了。幽暗而有些虚缈的小身影，渐渐清晰。
锋的车明显比以往快了许多。芸紧揽着他的腰，头就贴着他滚烫的脊背。
芸租的是一小套房，布置也简陋。一床，一梳妆台，一小饭桌，几张椅，及厨房的必备用具，便再无赘物。灰白的墙，昏暗的灯。唯一有些吸引眼球的，是那床绯红的蚊帐，以及透过薄薄的帐纱而隐约可见的床上的那些颜色驳杂的被褥和衣物。
锋很局促，手脚也不知该放哪里。
芸伸手打开卫生间的灯，静静的说：
“你先洗澡。”
“……哦哦……嗯嗯。”
锋一楞，但终究反应了过来。局促解除了，结实的肌肉却抽搐了一下。他钩着脑袋，接过芸从背包里拿出来的一条长长的毛巾，飞快地钻进卫生间去。
那是条新毛巾，上边是一朵大荷花图案；荷花边上，有两只正戏着湖水的红蜻蜓。
水很凉，可锋明显的看到了身上冒出的水汽。
“天凉，去盖着被子。”
锋光围着毛巾出来时，芸说。他赶紧撩开蚊帐，钻进被窝去。
芸很快也围着毛巾出来了。她关掉灯管，打开床头的红色夜灯，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盒东西递给拼命盯着她的锋。
“戴上它。”看到锋有些愕然，她不以为意的浅浅的笑，“刚买的。”
锋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东西给套上的。
“芸，我爱你！……”
锋沙哑的低嚎。喉咙仿佛被痰卡着。
“别说话……”
“嗯！……”
弥漫着腥红色灯光的屋子里，只剩下阵阵低重的喉音，以及一些被挤压得极紧促的气息。
“你得回去了。”
“我……要不我明天不开工吧……”
“不行。”芸拖沓着鞋子，沓沓沓的走进了卫生间。
“好吧……”
锋说，低低的话音让卫生间“砰”的关门声给挡在外边了。
回到工棚，已快五点了。尽管锋动作很轻，工头吴哥还是醒了。他僵尸似地突然弹坐起来，睁大眼睛盯着锋，嘴角漾起暧昧的笑意，然后倏地举起手，用俩手指朝锋做了个龌龊的动作，便又跌回床去。
谁也没叫锋起来。他一觉睡到中午吃饭时候。
也就六个工友，也都知道锋交了桃花运，更知道昨夜他去了哪里。吃饭时，都嚷嚷着要锋描述描述昨夜的情形。锋始终只是抿着嘴，一声不吭。
“我们工棚的那只鸡雏儿，昨夜里，终于开始喔喔的叫啦！”
吴哥说，眼睛满意的在锋黑黝的脸上浏览着。工棚里笑炸了锅。
3
后半夜三点了。芸还没出现。
锋艰难的从石子堆上爬起来，拨通了芸手机。
“——嗯……睡了……今天上中班……”
芸睡意朦胧的含糊着声音。
“你又不说……我，想过去……”
“不！”
芸挂了。然后关机了。
锋忐忑的回工棚去。
早上一开机，锋就收到了个短信：
“都忘了吧。”
锋的心剧烈地抽搐，手几乎摁不准键盘：
“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但没了回信。
要开工了。锋胡乱吃了点粥，爬上了五楼顶。
“接砖呀阿锋！不要命啦你个衰仔？”
控制吊机的老李头在下边催命般嚎着。锋打了个激灵，赶紧将斗车拖回。
午饭时，锋端着饭到石子堆上吃着。
一会儿，芸骑着车过来了。锋站起来向芸摇手，她没看过来，径直去了。锋想喊，但有一口饭卡在喉咙里，终没喊出声。
整个下午，锋都恍恍惚惚的。
吃过晚饭，锋就上床了，把自己严严地蒙在被里。
4
十一点许。
芸才下楼，便听到一阵救护车凄厉而急速的嘶鸣。她心里莫名地一震，仿佛被鞭赶着似的，慌乱的推车出了门，跳上车便猛踩。
远远的，便看到那工地的路口聚了很多人。工地外边，停着一辆惨白得瘆人的救护车。
“发……发生什么事了？”
芸跳下车，声音有些颤抖，两腿几乎站不稳。
“一个吊砖的小伙子，被装满砖头的斗车从五楼顶上给拖下来了，头戳在一堆石子上，怕是活不了了。”
芸的脸煞白。她转过脸去，拉起单车便往回走，脚步踉跄。回到租屋门口后，她抖索着，发了个信息：
“锋，可千万千万不能是你……”
锋的手机，就跌落在那堆被一滩血染红的石子上，沾满了血。
听到“叮咚”一声响，吴哥似乎又被吓了一跳。他走过去拿起手机，撩起衣角擦掉手机上的血迹。翻阅了来信，吴哥咬着牙，将手机放到口袋，就跳上了救护车。
锋，就在担架上那块严严实实的白布之下，安静的躺着。而他那部黑色的手机，在吴哥充血的眼球里，正无声地复述着一个昏黑的午夜的故事。
芸，4:15：“都忘了吧。”
锋，6:40：“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做错什么了？”
芸，23:03：“你做得很好。”
锋，23:06：“那是为什么啊？芸儿，我是多么爱你！你难道不爱我吗？如果不爱，你为何要……那样？”
芸，23:08：“我只能爱你一次。”
锋，23:10：“为什么？为什么？……”
芸，23:15：“你现在睡在哪里？”
锋，23:16：“工棚呀！怎么啦？”
芸，23:17：“我呢住在哪？”
锋，23:17：“不是在租屋那边吗？”
芸，23:18：“就是了。你，我，就这样地住着睡着一辈子吗？来这城市，你想过自己最后要住哪里睡哪里不？你，在建着这城市的楼房；我，在看着这城市的楼房。”
锋，23:20：“我将来也能给自己建房子啊！”
芸，23:25：“忘掉吧。这只是个梦。”
锋，23:26：“不不！你不能这样啊芸儿！我爱你！好爱你啊芸儿！我会努力挣钱的，求你别离开我好吗？我现在就想去找你！好吗好吗？求你了！”
芸，23:30：“你可千万别过来！都结束了，懂吗？别让我恶心你。关机睡了。”
锋，23:35：“芸儿，你好绝情！……”
芸，23:38：“你记着我柔情似水的时候行了。睡了，晚安。”
芸，11:44：“锋，可千万不能是你……”
“叮咚”！又一声瘆人的脆响，打破了车厢的死寂：
芸，11:59：“锋，一定一定不会是你的！芸儿也好想好想再爱你一次……我等着你过来……”
吴哥咬着灰白的下唇，重重的摁住了关机键。
眼看着屏保上那一颗娇嫩鲜艳的大草莓，转瞬间便幻灭成一个冷寂僵硬的黑屏，两行浓浊的泪水，从吴哥黝黑的脸庞上，无声地滑落。
作者简介：宾 轩（笔名：天使男人），男，广西贵港市平南县人，1970年10月生，贵港市作家协会理事，高中语文教师。发表有小说、散文、诗歌等100多篇（首）共50多万字，作品散见于《贵港日报》、《荷塘月》、《星星诗人档案》、“麦林文学网”等。散文《静立于教室之外》获“广西群众文学艺术优秀作品大赛暨2015年散文比赛”一奖，长篇小说《叶落时节》2015年10月在“第一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中获优秀奖，另一部长篇小说《伶儿》正在“麦林文学网”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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