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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奖】要和妈妈一起出嫁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11397    发布时间:2015-11-06

       

作者:南雪

南雪,本名彭国明,江西省吉安地区永新县人,自幼酷爱文学,后因生活放弃文学外出打工。从去年开始,重拾文学梦想。


迎亲的队伍像鬼子扫荡似的进了村子。这些天他的心情特别烦躁,晚上老是做恶梦,那天梦见有个坏蛋老是在追他,他就没命的跑。跑着跑着。人就摔了一绞,跌倒在地上,人就醒了。但这几天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着,包括奶奶,二爷,三爷,四爷,妈妈,妈妈的哥哥舅舅。还有姑奶奶。没有人管他,也没有人顾及到他的感受。

迎亲的队伍是一支车队,总共有七八辆车子。他出来看时,这七八辆车子已经横七竖八的停在他家新屋子大门口前的那块空地上。车是乱七八糟各种颜色各种型号的车,

黑白绿黄都有,小桥车,面包车,还有一辆蓬子车。停在最前面的是一辆大的黑色轿车,车头的前面中间挂了一朵用红纸剪成的大红花,红花的下面是一个盘子大的用红纸剪成的双喜字。花剪的很漂亮,就像真的花一样。这个时候,戴红花的轿车车门打开,蚂蚁屙屎一样屙出五六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们都穿戴的很漂亮很时髦。看的出,都是在外面打工回来的。因为她们的打扮都像城里的女孩。她们的头发都烫成各种形状,染成各种颜色。都描了眉,脸上似乎还搽了什么东西,很光鲜的样子。她们的手里都拿着智能手机,有的耳朵里还塞着耳机。

最后出来的姑娘是一个很胖的中等个儿长着一张圆脸的女孩,她的左唇上有一粒很大的黑痣。她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高跟皮鞋,是那种圆锥体型状的高跟底皮鞋,她出来的时候,她的右脚猛然就踩在前面那个姑娘的的脚背上,那个姑娘就尖声大叫起来,尖叫声刺破了寒冷而沉重的冬天。像他家昨天早上被屠户杀的那头肥猪一样尖叫。他看到了被踩的那个姑娘眼中含满了泪水。他就快活的笑起来,一笑,就露出缺了牙齿的两个门牙豁口,像老鼠的黑洞。活该,他在心里高兴的叫道,谁叫你们要来把我妈妈嫁走。

从后面的车里面陸陸续续出来的是一些年纪不同的男人。有四十多岁的,有三十多岁的,也有二十多岁的,还有十七八岁的。他们的穿着也像是城里人,都好像是刚刚从外面打工回来的样子。他们的身上多少沾染了一些城里人的习气。比如他们的举止,神态,还有他们抽烟的样子,是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多少带有一些流氓的样子。这些明显是在外面打工,从外面的城里带回来的习气。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也是她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男人,也可能是她们当中的一个头儿,他穿一件衣领上有黑毛的褐色皮大衣,头发刚剪过,平头,只留一寸长,根根竖立,像细小的铜丝,显的人很有精神。他的手里拿了一件黄铜做成的长把圆脸的家伙。样子很像在山上他们经常看到的磨菇和喇叭花,那个男人下车后,抽了一支烟,扔掉烟屁股,就赶紧把圆脸的家伙的长把放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奇怪,从他的嘴里就响起乌里哇啦一种很好听的腔调。这种腔调很有一种感染人的作用,声音悠扬又阅耳,宛转又悠长,把他的心一下子就吸过去了。声音因为响的很突然,把屋子前一棵枇芭树上的几只麻雀惊吓的飞到空中去了,他看着飞去的麻雀心里若有所思,又似乎悵然若失。

把磨菇的把儿含在嘴里的男人的后面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中等个儿,胖,圆脸,嘴唇上的胡子又黑又粗,他用两只肥肥的手但却十分灵巧的用两根小木棍敲着一只鼓,鼓是那种小型的圆形的边上漆了红漆的鼓,鼓上有两根细小的绳子吊在他脖颈上,鼓平平的挺在他腹部上,鼓这玩意儿他见过,在学校里见过,在村里的礼堂的戏台上也见过。村里的戏台上每年都有戏班子来唱戏。他记得那次来的好像是湖南桃江县的花鼓戏剧团。那个唱小旦的女人听大人讲是县文教局局长的情妇,那女人和自己的男人早离了婚,那个女人卸下妆的时候很难看,毕竟年纪多了,脸上起了许多褶子,但上了戏台,化了妆,却又像少女一样楚楚动人。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支乐队,吹拉弹敲的都有,他感兴趣的就是那个小鼓,听过大人讲,是用牛皮蒙的,为什么要用牛皮呢?猪皮难道不行吗?不过,戏台子上的鼓不是吊在脖子上,而是放在一个鼓架上,司鼓的人是坐在那里,用两根木棍娴熟的敲着。戏还没有开始,锣鼓先响起来了,麻脸村长在礼堂的戏台上维持秩序。戏台上还有许多比他还大的孩子在戏台上像猴子似的蹦来跳去,麻脸村长像赶鸭子似的把他们赶下去,但一赶下去,鸭子又飞上来了。累的胖胖的麻脸村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麻脸村长的额角上都是豆粒大的汗,汗粒在灯光下槢槢生辉,麻脸村长烦了,就直接在戏台下摁住孩子们的腿朝下拉。拉的这些孩子哭爹喊娘。有些孩子不让他拉,就直接从戏台上跳下来。扭伤了脚踝在那儿哭,有大人就出来骂麻脸村长,死麻脸,要出人命啦。麻脸村长却脸上笑兮兮的,死了好,叫他娘和我再生一个。他们几个还小,只站在乐队的地方不动,麻脸村长就不理会他们。

鼓的后面是锣,锣的后面是䥽,䥽是一双。一阴一阳,好像一男一女,一雌一雄,如果缺少䥽的声音整个锣鼓声就不好听了,好像炒菜放的味精,缺少了就不好吃。那些人都从车里出来了,锣鼓声就响起来了,伴随着磨菇的声音,很有一种宛转悠扬。他的心就跟着宛转悠扬起来。这些人是要把他的妈妈嫁走,妈妈不能呆在家里一辈子,那个妈妈喜欢的男人总不来接妈妈,妈妈就老是在家里等,等的眼泪都流光了,那个男人也就是他的亲爹还是没有出现。

迎亲的乐队响起来的时候,他的姑奶奶,就是爷爷的妹子,吩咐人在大门口摆上几排长凳。迎亲的队伍暂时不能进去,那些女孩子必须唱几支歌才能进去。那些迎亲的女孩子虽说在

外面打过工,见过世面,但要她们当着这么多人唱几支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唱就不能进去,不唱歌,要你们女孩子来干什么?男孩子就在旁边起哄了,看来不唱是不行了,不唱就永远呆在大门口,永远不要想把他妈妈嫁走。女孩子被逼的没办法,就只好硬着头皮依依呀呀的唱起来,声音像是蚊虫叫,轻的只有她们自己才能听见。唱了几只歌,好像还唱了一首老鼠爱大米,这歌学校的老师教过,是一个女老师,女老师边教边唱边跳,女老师跳的时候她身上的两只老鼠也跟着跳。姑奶奶就出来发话说,不要唱了,可以进去了。

姑奶奶刚发完话,迎亲的队伍就像土匪抢劫似的冲进去了,先进去的就先抢着位置坐了,抢不到位置的就只好站着。堂屋里横着并排放着两张大方桌。方桌上整齐有序的放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瓷盘子,里面盛着花生,糖果,水果,香烟。男人们边吃边抽烟。边和女孩子们说些带浪荡性质的野话。他的姑奶奶就给她们倒开水,她姑奶三十多岁的样子,也很漂亮。姑奶奶也在外面打工,听说他妈妈要嫁,就提早向老板请了假。姑奶奶还早几天就从婆家来了,他的妈妈要出嫁,她不能不来,昨天在爷爷的房间里,姑奶奶和奶奶聊了许久的天,姑奶奶的意思,就是他妈妈还是一个未婚女孩,但嫁人的时候就有这么大的一个儿子,这儿子当然是说他了,姑奶奶的意思,于乡里乡俗必竟有些不雅。奶奶听了似乎很生气,她先是承认是她害了妈妈,说着说着就哭了,说我一个女人半字不识在温州打工,我容易吗?你哥要不是我强逼他出来打工,他愿意出来打工吗?说我一个女人要供一个大学生,容易吗?奶奶说的大学生是妈妈的哥哥,妈妈的哥哥就成了奶奶的做任何事的理由。

奶奶歇了一会,就又哭鼻子抹泪,说你哥成了这个样子了,你们兄妹能指望么?指望你们兄妹他早死几回了,现在有个男人愿意出钱治你哥哥的病,年纪是大了一点,虽然是结过婚的,可有钱呢?玉梅也愿意。好歹你哥治病的钱有了。他妈妈叫玉梅。

其实姑奶奶知道奶奶说要给爷爷治病,但光是嘴上说说而已,爷爷的病早就没得治了。姑奶奶早就知道。姑奶奶就叉开了话题,免得奶奶抹眼泪没完没了。

堂屋里热闹的就像来了戏班子,几乎所有的在屋里的人都从里屋出来瞧热闹了,把堂屋挤的水泄不通,但有三个人一直没有出来,一个是他奶奶,一个是他妈妈,还有一个是他爷爷。奶奶和妈妈抱在一起在伤心的哭泣。两个人哭的昏天黑地,妈妈要比奶奶高出一个脑袋,但妈妈也和奶奶一样瘦,哭的时候,瘦削的肩膀不停的抖动。比妈妈还要瘦的奶奶抱住妈妈,声音都哭哑了。哭来哭去只重复着那一句,儿呀,是娘把你害成了这样。是娘把你害成了这样。村里好多人也说,是奶奶害了妈妈,是奶奶贪钱害了妈妈,奶奶不光贪钱害了妈妈,还贪钱害了爷爷。

说起奶奶害了爷爷,就像爆米花一样,越说越长了。爷爷不能出来瞧热闹,是因为他全身瘫了,只能睡在床上,起都起不来。他已经瘫了十来年了,在妈妈还没有生他的时候,就瘫了。从他记事时起,爷爷就一直睡在床上,拉屎撒尿洗澡都要奶奶抱他起来,不过爷爷也只瘦的只有六十多斤,奶奶一个人也抱的动,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他记得有一次奶奶抱爷爷起来洗澡,奶奶就莫名的就来了眼泪,嘴里的抱怨像鱼塘里鱼儿吐的鱼泡,一串连着一串,你这个雷打的,你看你只瘦的只有六十多斤,还没有一个女人重,你没瘫的时候一百八十多斤呢,是村里最高大的男人,也是你那个村子力气最大的男人呢,你要不是长的高大,要不是有力气,你村里的那个做医生的村书记的漂亮女儿怎么会看上你呢?看上你这个死鬼?你这个死鬼和我结婚才几天,你就把和村书记女儿的好事讲给我听了,你说村书记的女儿叫翠花,说她长的漂亮呢?说她的胸脯大呢,你说你那次感冒了,去翠花的医疗室打针,那时医疗室没外人,翠花叫你脱裤子打针,你像个小孩子似的听话地脱了,你个死鬼把内裤也脱了,你说你从来没打过针,不知道要不要脱内裤,你已经脱的很下了,翠花还要叫你脱下点,你个死鬼蛮听话的,翠花根本没心事给你打针了,把针都扔了,翠花把你抱的紧紧的,说,她喜欢你好久好久了。可你家是全村子最穷的一家,翠花的当书记的爹死活不同意你们的事,翠花喝过农药,跳过崖,但还是没有嫁给你,到最后还是被她爹强迫着嫁给了镇上一个很老的中学语文老师。

你这死鬼娶不到翠花,你的娘就到处找媒人去说亲,有一个媒人就到我家说亲来了,相亲的那天你这死鬼和媒婆一起来了,我出来一看,就看到你挺腼典地坐在那里,我心里想,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就使出浑身解数炒了几个好菜,把我吵菜的绝艺都使出来了。你这死鬼看到我会吵菜也会当家的份上就同意了,下午就叫村里的老先生出了生庚给你,出生庚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一种乡俗,就是把女方的出生年月日写在一张巴掌大的红纸上,交给男人带回去,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用香炉压着,出生庚就是许亲的意思。我怎么不会当家呢,我十二岁就挑起了家里的大梁,十二岁就开始为家里掙工分。我家离比你家还穷啊,我兄弟姐妹七个,我最大,读书就不要想了,让给弟弟,我三个妹妹都没有进过学校门,而我更是不知道小学校的门朝哪边开?你个死鬼和我成亲没几天,你就把你和翠花的好事说给我听了,害的我又妒忌又羨慕,你把你的童身子给了翠花。我却把我的处女身给了你。

奶奶在给爷爷洗澡时,嘴里总要絮絮叨叨的说一大堆。都是说过去的那些事,有些说十多篇,几十篇,他都几乎可以背出来。而爷爷总是像个七八岁的不懂事的小孩似的坐在杉木做的澡盆子里,听着奶奶的絮叨,脸上似乎也舒展了一些天真的笑容。有时候,奶奶也摸爷爷黑皱皱的鸡巴,但不管奶奶怎么摸他,爷爷的黑鸡巴总是像泻了气的气球软榻榻的雄不起来。奶奶的眼泪就更多了,废话也更多了。

你个死鬼,害人的死鬼,别人的男人都在外出打工,赚了好多好多的钱回来,女人在家里也更有面子更神气,说起话来就没把别的女人放在眼里。村里的有根,有福,都是和你同年,都出去打工了,到过年的时候回来,背上背着一个大的包袱,就像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将军。他们的女人就像将军的夫人在村口迎接她们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男人。你说怎么能和他们比,他们有技艺,他们一个是木工,一个是泥水工,怎么不能和他们比,那时候老娘就偏不信这个邪,他们能去外面打工,我们就不能去,那时候我就对你这死鬼说,你怕龙怕虎怕蛇怕狼不敢去,你不去,我去。你这死鬼就先祝福,说,不要去了卖在外面的城市。还真差点让你这死鬼说中了,两次去温州,两次差点卖在温州。

奶奶把她辛辛苦苦养的一头猪卖了五百块钱,给了三百给爷爷,带了两百元钱和村里两个二十多岁的后生,风尘仆仆的去了温州。那一年是一九九八年,妈妈还只有十一岁。那个时候的温州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开放,大部分是家庭作坊,用工不是很多,那个时候的温州还没有人才市场,找事根本不好找。两个后生很快就进了一家打火机厂,但她的年龄偏大,只要了两个小伙子,她只好在街头另外找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说他家里招保姆,但先要交两百元押金。她咬咬牙就答应了。她跟着老头在街上的小巷转了好久,直到老头在一个偏僻处要强奸她,她才知道上当受骗了。她拼命的反抗,在那老头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才挣脱开来,然后她就没命的奔跑,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就像乞丐似的睡在商店的门口。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碰到那两个后生,才脱离了险境。两个后生给了她回家的车费。

第一次打工失败的奶奶说她这辈子再也不去打工了,就是外面的城市地上捡金捡银她也不去了。可是,不久后,同村的一个女人去了温州,成功地进了一个厂,又勾起了想去外面闯荡的欲望。她第二次去了温州,这一次,她多了一个心眼。雇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雇她去玈馆里打扫卫生,包吃住。这一次她不敢大意,在快要到玈店时,她还是瞧出了端倪,几个漂亮的女人坐在房门口,穿的衣服领口开的很低,露出半个胸,她立刻明白这是什么地方。还没等到前面的女人反应过来,她早已逃的无影无踪。这一次,因为老乡多,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这个老乡那儿吃一餐,那个老乡那儿吃一顿。那时候厂子比较少,老板都比较挑剔,奶奶呆了一个月还是没找到工作。又只好悻悻的回家。

奶奶经历了两次打工,都已失败而告终。奶奶死心了,知道外面的钱对她是无缘的。奶奶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和爷爷种田。但奶奶怎么也没想到,命运对她发生了转机。她的一个同样不识一个字的妹妹在温州打工,凭着她的年轻,她不但适存了下来,而且嫁给了温州乡下一个小伙做老婆。妹妹从温州打电话过来,打包票能让她进一个厂。那天奶奶跟爷爷洗澡,还回忆了这件事情。

奶奶说,死鬼呀,你也没想到吧,我的一个妹妹嫁到了温州,还成了温州人,你说这事多奇妙啊,奶奶第三次来到温州,这一次,几乎是逛亲戚来的,妹夫说,保证她进一个厂。妹夫给她找了一个皮鞋厂,虽然是做普工,但好歹是进厂了。奶奶做了一年,第二年硬是把爷爷拽出来了,奶奶说,种什么田,种死还是个穷蛋蛋。奶奶早就为爷爷找好了厂,是奶奶旁边的一个沙厂。工人都在大江里淘沙。工资是奶奶的双倍。

那一年,妈妈十四岁,读了初中。奶奶开始做她的发财梦。大江里淘沙,水很冰冷,一般员工不去加班。但奶奶看到这么好的时间本来可以变成好多钱,她就要爷爷晚上去加班。去大江里淘完沙回来的爷爷还要跟奶奶加班。

奶奶说,死鬼呀,头几年,你还能坚持,加完班回来还要和我加班,也照样有劲。第六个年头,你就越来越不行了,那一年,玉梅读完了初中,没考上高中,那一晚,你真的把我和玉梅吓坏了,你晕到在大江里。是老板叫人把你送到医院。从此你就瘫了。

死鬼呀,怪是怪我,我不该叫你去上夜班。也不该把玉梅往火坑里送。我看上的是沙厂老板的钱,我明知道沙厂老板有老婆,还把玉梅往他身上送。我先是在沙厂老板那里好说歹说,把玉梅安排进了沙厂的办公室。然后请沙厂老板吃饭,我知道沙厂老板的婆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排。那天请沙厂老板吃完饭我故意把她们反锁在房间里。我不信她们孤男寡女在一起粘不到一块。我只盼望玉梅给他怀个带把儿的。玉梅真是个傻孩子呀,她痴心梦想沙厂老板能娶她,她还真爱上了这个有钱的有老婆的男人。

时机不妙,我狠下心,把一家人从温州偷偷地迁回了江西。玉梅真的生了一个带把儿的,我把玉梅和儿子的照片发给沙厂老板。沙厂老板打电话来了,说二十万,他过来接孩子。钱打过来了,可玉梅这死妮子一定要让人家娶她,不然休想抱孩子。人家那能娶她呢?

死鬼呀,看你的样子,你也撑不了多久了,你到了阎王那边可不要怨我,我什么都对你说了。不是我舍不得钱不给你治病,是医生说了,你这病根本就没有希望。

后来,就是奶奶一天到晚的劝妈妈嫁人了,说你不要想他了,想也是白想,人家看中的是他儿子,不是你,你是水中捞月枉徒劳,,你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不会来接你的,找个年轻男人嫁了吧,趁年轻找个帅一点的小伙子,这钱你带走一半,妈妈说,我不要钱,一分也不要,我要孩子爸这个人。奶奶就只好摇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但妈妈就是不答应嫁人。一年又一年的时间拖过去了,一个又一个年轻英俊的来看过妈妈的小伙子带着失望和遗憾走了。妈妈一下子就熬到了二十六岁。妈妈从一个少女熬成一个老姑娘了。

村里好心的人都劝过妈妈,你个死丫头,你好蠢哦,你不能带着孩子偷偷的去温州吗?妈妈说,我不去,我去了我爸怎么办?我可怜我爸。好心人只好摇头。妈妈又说,我要他来接我。开漂亮的小车来接我。他不来接我,我那儿也不去。是去年的冬天,妈妈突然答应嫁人了,妈妈说,条件不管,是个男人就可以。妈妈说,她可以嫁人了,她在家里待了这么多年,为爷爷倒屎到尿,为家里忙里忙外,她对得起爷爷了,她对得起这个家了,也许是妈妈知道没希望了,她爱着的老板不会为了她离婚来娶她的,老板的妻子家里挺有钱,老板开沙厂就是靠妻子家里的钱。老板和妻子离了婚,老板就什么也没有了,根本就没钱来娶她了。而妈妈也知道,爷爷也越来越不行了,爷爷的背上烂了一个大洞,已经吃不了多少东西了,一个人吃不了东西,离死亡就快了。爷爷也快要回泥土那边去了。

妈妈答应嫁人了,可乐坏了奶奶,也忙怀了奶奶,那天奶奶帮爷爷洗澡也洗的十分开心,不再用力扯爷爷的鸡巴了。奶奶高兴的说,死鬼,玉梅终于想通了,玉梅她终于答应嫁人了,这出嫁的酒席要办的体体面面的,她的几个叔叔也要提早叫他们向老板请假叫他们回来,好多事要做呢?。要去四处请客呢,要去镇上买菜呢,要买烟买酒买鞭炮呢?还要杀羊杀猪杀狗呢?还要置办嫁妆呢。爷爷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张开嘴,好像要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说没说出来,只流了一嘴口水。

还有一天洗澡,奶奶向爷爷说起她在温州皮鞋厂偷鞋的事,那天被老板娘抓到了,老板娘是个挺厉害的老板娘,老板娘不要她赔鞋,要她脖子上挂个纸牌子,上面大头笔写一行字,我是贼,我偷了鞋。然后叫她游村,她低着头,披头散发,泪水像落雨似的,心像是被老板娘用刀在挫她。

奶奶说,死鬼呀,那年是儿子考上了大学,考上大学,学费就要七八千,还要生活费,我是没办法呀,这大学要这么多钱,我就想着偷些鞋出来卖,不料才偷第一双就被老板娘看见了。我那时多丢人呀。多难过呀,但一想到儿子考上了大学,我就不难过了,我是一个贼,一个偷鞋的贼,但我的儿子考上大学哩。我是为我儿子考上大学才做贼的,这样想我心里就不难过了,而我最难过的是我看见我妹妹和妹夫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偷偷的哭。那时候,真的像是有一把刀子扎在我心上。我真的想到了死。

妈妈要嫁的男人是本县城人,就住在县城街上,那天开着一辆小车来了,他放学回家看见了,起码大了妈妈十多岁,奶奶说,大一点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要有钱。没钱再年轻也没用。妈妈出嫁的那天早上,妈妈还特意去镇上理发屋化了妆,化了妆的妈妈多漂亮呀,像电视上的明星似的,穿一件白色的拖地的婚纱。描了眉毛,涂了口红,好像年轻了十岁。二爷三爷,四爷都暗地里埋怨过奶奶,说要不是你贪沙厂老板的钱,他妈妈能嫁这么老的男人吗?奶奶后来知道了,就说,谁想过她呀,谁理解她的苦处呀,她儿子考上大学的时候,谁想过借钱给她呀,谁知道她没钱的苦处啊。

桌子上的果品被那些土匪一样的男女吃的一光二净。地下也扔了许多烟屁股,花生壳,果子皮,擦嘴的纸巾。那个吹磨菇的男人对那个敲鼓的男人说,时候不早了吧,开始吧。那个敲鼓的男人便点一点头。于是吹磨菇的男人从地上捡起那像磨菇一样的玩意儿,把磨菇的长把儿放进嘴里,手指在上面熟练地按着,呜哩哇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个时候,锣鼓声也铿将叮咚的响起。这在我们那儿叫催嫁。而里屋的妈妈和奶奶还在昏天黑地的哭。或许奶奶意识到了悲剧正是她自己酿成的。也许她感到了良心的发现,感到了愧疚,感到了羞耻,感到了难过。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她太对不起她这个女儿了,她甚至埋怨起她这个女儿来,你也真是太傻了。怎么就不知道反抗一声呢?怎么就不知道埋怨一声呢?怎么就不知道偷偷的去外面的世界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和青春呢?怎么就那么死心踏地的在家里任劳任怨呢?


妈妈的舅舅进来了,说,不要哭了,人家迎亲的等了那么久,也该出轿了。于是,奶奶猛地狰脱妈妈的手,说,女儿,你嫁人去吧。奶奶就一个人奔到里屋,哭倒在床上。妈妈哭着从里屋走出来,她来到爷爷的屋子,妈妈又抱着爷爷哭了许久,爷爷的口水也把妈妈的婚纱的前面湿了一大块。妈妈哭别了爷爷,才从里屋走到大门口,但,这个时候,妈妈突然停住了,她猛然转过身来,哭的红肿的一双像核桃似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着,旁边的人都明白了,她是在寻找她的儿子,她的已经有九岁的儿子。她的见证了她出嫁的儿子。她在她出嫁的时候再想再看看她儿子。而这个时候,本来在爷爷房间的他突然从里屋箭一般蹿了出来。速度快的惊人。谁也没有料到他有如此的举动。

还不快把他拉住?还不快把他抓住?你们是怎么看管他的?奶奶发怒了,尖声大叫。奶奶大声責怪爷爷的几个弟弟没有看管好他。妈妈的叔叔们,最小的也有三十岁了。清早的时候,奶奶就向爷爷的弟弟们下了任务,你们什么事情也不要做,你们的事情就是好好看管他。不要在她妈妈出嫁的时候让他跑出来。最小的叔叔眼睛尖,早就出来把他抓回屋里,而且还把他抱到了楼上。妈妈肯定看到他了,他想,妈妈你肯定看到我了,妈妈你看到我了吗?我要和你一起出嫁,我要和你一起嫁到你那个男人家去,我不能让那个老男人欺负你。

妈妈的小叔叔把楼上的门锁了。才把他放下来。他以最快的速度蹿到阳台。但已经晚了,妈妈出嫁的车队早已经出了村子,盘旋在山脚下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上。几辆车像蚂蚁似的在漂动。

他昏沉沉的在楼上的房间的沙发上睡着了,大慨是下午四点钟的样子,大学已经毕业在外面教书的妈妈的哥哥,他的舅舅上楼来了,舅舅一脸的悲伤。舅舅把他叫醒了,没有说一句话,把他抱下楼然后把他放在摩托后座上。舅舅开动摩托,摩托飞驰电掣般飞起来,舅舅的目标是,县城人民医院。

他什么都明白了,妈妈遭遇了车祸。在刚进县城时遭遇了车祸。现在妈妈已躺在县人民医院的抢救台上。已经去世了。等着他去看最后一眼,然后拉到太平间去。

舅舅疯了似的开摩托,一路上轧死了几只鸡,几只狗,还差点轧死一个人。舅舅已最快的速度把他带到县人民医院。

妈妈安静的躺在县医院的抢救台上,还穿着那件白色的漂亮的婚纱。他扑过去,把脸贴在妈妈的脸上。可是妈妈的脸像冰棍似的冰凉冰凉的。他没有哭出声,妈妈以前对他说过,听话的男孩子不许哭出声。他只是死死的抱着妈妈的身子。旁边的几名年轻的护士感动的掩面哭泣。

几名医生走过来试图拉开他,但拉了几下拉不开。医生用目光求救于他舅舅,他舅舅也过去拉他但也拉不开。一个年纪大点的女医生对他说,孩子,让妈妈去吧,让妈妈安心的去吧。他松开了手,躺着的妈妈被拉了出来,但他又扑了上去,这回不是拉住,是帮着推。旁边的护士感动的泪水下雨似的。

第二天的黄昏,那辆戴着大红花的婚车又变成了灵车。只是纸做成的红花不见了,换成了一块黑布。灵车缓缓的开进村子,全村的没有去打工的男女老少都出来在村口迎接。灵车里坐着他和他的舅舅,他的手里捧着的是一个黑色的铁皮盒子,盒子里是他妈妈火化的骨灰。


【编辑:与文为邻】

已经有 2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竹石秀女 : 2015/11/9 8:25:44

这是一篇悲情小说,前面那么多的喜庆场面,和后面的悲情故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更突出了悲凉的效果。假若文中的母亲不是车祸而死,她的未来会幸福吗?也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作者的语言功底不错,尤其环境的铺陈,及细节描写都不错,都是我欠缺的地方,值得我学习的。欣赏,支持,问好!

Cornflower : 2015/11/12 22:27:06

记得第一次在空间看到这篇文章时,当时还没有写完呢,所以看完后特别期待后面的故事是怎么样的。我想象着,要和妈妈一起去出嫁结局肯定是儿子跟着妈妈去了吧!或者描述在男方家里的事情。可今晚看到结局出乎意外。这是一个悲剧的结尾,不禁地让我难过起来。我不想去评论作者的篇幅布局、人物的神情外貌以及心理刻画,那些方面肯定有更为专业的人士去评价。作为一名学生的我,我以我的视角觉得这篇文章悲的真实。我不喜欢悲剧,但它却让我接受了。但最后我还是希望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故事少点。这样的无奈少点。每个人出嫁的脸上都洋溢这内心真实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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