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红梅
杜红梅,网名永远红梅,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者。散文作品《雪醉》《静静的冬夜》《车窗外的风景》等入选《当代中国文学作品选》。小说作品《荒山惊魂》《我心若沙》《夏之梦语》入选《青春永远绽放文集》。一个寻梦的人,从小到大,一直有一个梦想,用笔写出人生百态。对文学有着很独特的感情。喜欢用笔把人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并不断地写出她们内心的历程。最大的爱好是写作,最大的特点是持之以恒,认真做好每件事。
【一】
“老乔上吊了。”我刚走进小区院门口,就听到门房张老头惋惜的声音,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为什么啊?”我着急地问,张老头神色凝重地说:“唉,老乔昨天下午回乡下给老伴上坟,就没有再回来。”我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老乔才六十刚出头,就这样去了。张老头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听人说,老乔用绳子把自己吊死在老伴的坟前,他老伴的坟前有一棵歪脖子槐树,他儿子晚上回去找到的时候,人都死硬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啊……”
我更迷茫了,我想不通老乔为何用这种方式离开人世。五个月前,老乔的老伴因胃癌晚期撒手而去,没想到,才过了五个月,老乔就追随老伴而去。我更没想到,老乔对老伴如此痴情,我想起了梁祝化蝶的故事,而如今这种事就活生生的发生在我的眼前,令人感叹。眼前又出现老乔那张小心翼翼的面孔,看门张老头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轻轻坐在院子里的石椅子上,望着天边的金色夕阳一点点掉下去,掉到一片浓重的云层后,老乔的那张脸出现在天幕上,我不由自主陷入回忆之中……
“收电费了,有人在家吗?”老乔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黑框厚镜片后是一双小心翼翼、谨慎的小眼睛,一个干瘦的老头,头顶的头发成了荒地,只有周围的一圈头发还在固执地长着,犹如羊圈的围栏。老乔只好把这些头发挡住头顶的荒地。但一低头,那头发就垂了下来,老乔经常要把头发再捋上去。他轻轻敲着我家的防盗门,我打开门,老乔提着一个黑皮包进了门,坐在沙发上,开始给我开发票。我急忙给老乔倒水:“乔叔,这大热天的,来喝杯水吧。”老乔推了推眼镜:“别忙了,还有好多家水电费没收呢?好几家都没有人,我都跑了好几趟了。”我把茶水放在茶几上:“乔叔,你给那几家留个字条,让他们回家给你送去不就完了,省你来回跑。”
“唉,现在的人不自觉,我以前留过字条,人家根本当没看见。算了,我多跑跑,当锻炼身体了。”老乔宽容地笑了。说完给我递上这个月的水电费发票,我急忙拿钱包,老乔还在计算器上来回按着,给我说清水费是多少,电费是多少,一笔笔,一项项,老乔都记在本子上,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我笑道:“乔叔以前做过会计吧,瞧你这本子,记得真清楚。”老乔笑道:“院里人相信我,让我收水电费,我就要做好。这个本子记了三年的水电费,我收了三年的水电费,没有一家说我收错了。做什么事情,就怕认真二字,明白了吧。”我直点头,乔叔拿起桌上的那杯茶水,一口气喝光,又去收下一家水电费。
家属院里的人们都说老乔是好人,从没有看到老乔和院子里的人起高声。无论见了谁,老乔总是一贯的脸上堆满谦逊的笑容,看门张老头最爱和老乔开玩笑:“老乔啊,你那裤子都穿了好多年了吧,颜色都淡了,皱皱巴巴的能当草裙穿了,你给我们跳一段舞蹈吧。你咋这么抠呢,把钱留着进棺材啊!”老乔嘿嘿一笑:“旧衣服穿着舒服,只要不光腚就成,老了没那么多讲究。”张老头更是肆意地笑了起来:“就你那瘦得跟猴子一样,请我看,我也不看。吃那么多粮食都让你糟蹋了,光吃不上膘。”老乔一听有些急眼了:“都跟你一样,肥得跟猪一样,坐在那里都喘气,咱这是健康。你那是病,我瘦,没毛病,你偷着羡慕吧!”说完,一溜烟地走了。
气得张老头干瞪眼,直把椅子拍得叭叭响。不过,气归气,抬杠归抬杠,张老头还是对老乔挺佩服的,总是对我说:“老乔是好人,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就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污点。”院子里的人们都赞同张老头的话,老乔收了三年的水电费,一是一,二是二,没有半点糊涂账。这到年底了,老乔的孙子出世了,为了和老伴一心一意照顾孙子,老乔辞掉了收水电费的差事,算完了账,账本还结余些钱,老乔给全院的住户们每家买了一个小案板,算是给大伙留一个念相。
老乔的儿子跟老乔很像,也是细细高高的个子,精瘦的身材,小小的眼睛一转就是一个主意,在政府部门工作。老乔的儿子名叫乔昆,刚三十岁,仕途却是一帆风顺。乔昆与老乔不同的地方是眼睛,乔昆的眼神透着精明与狡黠,侍人接物与老乔有着天壤之别,用的着的人,乔昆必是如春风般温暖。用不着的人,乔昆必是如寒冬般冰冷。一张嘴甜如蜂蜜,用着的人夸上天,用不上的人爱答不理。这一点,乔昆拿捏的非常好。在官场上混久了,乔昆已练就了一身过硬见风使舵的本领。
别人家,都是儿子听老子的。而在老乔家,老子听儿子的。为了往上爬,乔昆打通了许多关系,把心眼都用在巴结领导身上了。这本事却是别人做不来的,我听看门张老头说过,乔昆为了巴结领导,三年如一日的接送领导的小儿子上下学,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风霜雨雪天,这功夫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如今这社会,舍不得儿子套不住狼。只有送钱,送礼,才能往上走。老乔一辈子攒的钱都花在儿子身上了,儿子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孩子,几乎把老乔都掏空了。老乔不会在社会上走关系,只会靠着死工资过日子。老乔退休前是农业局的技术员,上班的时候,只会研究麦子的品种如何,一料庄稼收多少粮食,怎样防治病虫害,只要与农业有关的事情,老乔说起来滔滔如流水。若是别的事情,老乔就变成哑巴了。
在门房边,我看到乔昆拉住老乔:“爸,给我点钱,县领导的老娘死了,我得表示点心意。我现在是副镇长了,我再努力一下,就能当镇长了。”老乔用手捋了一下掉在眼前的头发:“昆啊,家里没什么钱了,上次你要两万元,我就那么点钱了,都给你了。你媳妇又生孩子,住院费都是我给交的。我到哪里给你找钱去……”乔昆不耐烦地打断了老乔的话:“我知道你还有钱,你那脾性,我还不知道,一辈子省吃俭用的,肯定有私房钱。爸啊,你儿子以后上去了,你还怕没钱啊!瞧瞧你,一辈子勤勤恳恳地干,到退休什么也没混上。难道你让我走你的路啊……”
老乔听到儿子的话,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步步挪回家里。是啊,儿子一步步爬上来不容易。这小子从小心眼活,主意大,不像自个死心眼,见了领导如同老鼠见了猫,恨不得从领导身边飞过去。在单位里,比起那些阳奉阴违的人来说,老乔简直就是一只呆鹅,只会从早到晚死干活。而人家会说话的人,不干活也会讨得领导的欢心,人家会拍马屁,老乔打死也学不会,只能窝窝囊囊过一辈子了。
想当初,老实、木讷的老乔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对象,最后不得不,娶了老家的一位农村女子,浑浑噩噩过到现在。老乔摘掉眼镜,揉揉眼睛,自己就一个儿子,不帮他谁又能帮他呢?老乔呆呆望着镜子,把那两缕垂下的头发又按到头顶上,如今儿子出息了,老乔也觉得腰杆直了。想到这里,老乔叫过老伴,让老伴把最后一笔钱拿出来,老伴是农村妇女,一辈子没上过班,什么事都听老乔的。老伴从箱底拿出存折,交给了老乔。
【二】
我每天下班的时候,总是看到老乔抱着孙子,乐呵呵的和院子的人们打招呼。照看孙子成了老乔和老伴生活的全部内容,老俩口非常精心,别人抱一下孙子,老乔都不放心,紧紧跟在人家后面,生怕有个闪失。时间久了,没人抱孩子了,都知道老乔贪孙子心重。我总是听到张老头和老乔开玩笑:“老乔,你抱的不是孙子。”老乔白了一眼张老头:“不是我的孙子,是你的孙子啊!”张老头坏笑着:“你抱的是爷,你伺候的是爷。”老乔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你没有孙子,就眼红人家有孙子的人,气死你!我就专门在你眼前晃!你个死胖子……”两个人又开始打口仗,惹得院子里的人们都看哈哈。
老乔儿子下班回来了,后面跟着媳妇。儿媳妇冷着脸,摸了摸孩子的小手:“孩子的手冰凉,也不给娃多穿点。”说完,吊着脸从老乔手里抱过孩子回家去了。乔昆问老乔:“爸,我妈把饭做好了吗?我今晚还要出去。”老乔急忙答道:“好了,你妈早做好了,等你们吃饭呢。”老乔紧跟着儿子回去了。张老头朝我撅撅嘴:“如今儿子成爸了,爸混成儿子了。这两口子家里什么事都不管,都是老乔操持着。那儿媳妇更不像话,什么也不干,还动不动给老乔脸子看,也就是老乔,放着我,自个看去。我才不帮他们带孩子呢。”
我笑道:“都是一家人,老乔不计较,你着什么急啊!”张老头感慨道:“老乔就是认死理的人,自个有退休工资,活的真叫那个累。像我多自在啊,儿子女儿都成家立业,操那么多心没用,儿女自有儿女福,老乔这叫自找苦吃。”我笑道:“张叔,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乔叔愿意操这份心,你就别管了。只管你们打嘴仗就成了。”张老头嘿嘿笑着,敢情我们成了你们看哈哈的,我也乐了,你们不吵,这院子还不热闹呢……
时光就这样一点点流失着,也不觉得,转眼间,三年过去了。老乔的头发更少了,人也更瘦了,老乔的孙子三岁了,我经常看到老乔用自行车带着孙子去转悠。老乔的儿子也因为送礼找对了关系,这一年升了职,成了乡镇最年轻的镇长。这关系顺带着把乔昆的媳妇也升了职,从普通干部一跃成为领导。这真是喜上加喜,老乔更是喜的闭不上嘴,见着谁就夸儿子媳妇能干,年纪轻轻就得到提拔。看孙子的劲头更大了,孙子让老乔惯野了,每天不着家,成天要老乔骑着自行车到处转悠。
好几次,我都看到,大中午的天气,老乔带着孙子在外面转。我对张老头说:老乔中午不睡啊?张老头眼睛一翻:“那个老乔啊,孙子不让回家,他就不敢回家。以前听儿子的,现在听孙子的。那小孙子被老乔惯得没个样子。都敢骑在老乔脖子上打老乔,唉,我说他,这死老头还不听,以后有他的苦可吃。”我的心往下沉:“这可不是爱孙子啊,会害了孙子的。”张老头立刻接着说:“谁说不是呢?现在想改都来不及了,孙子都成小霸王了。老乔不能说不字,否则就往死里哭。”我有些担忧老乔了,想着遇到老乔了,一定要劝劝他。管教孩子可不能这样啊!
一次,县里开会,在会场上我遇到乔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正和县领导低头交谈着,县领导满意地点着头。坐在乔昆身边的女子看着眼熟,我再仔细一看,这不是我的同学晓红吗,没想到她和乔昆在一个乡镇上班,开完会,我走到晓红面前,晓红一脸的惊喜:“老同学啊,你也来开会啊,好久不见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啊!”我笑嘻嘻地答应了。
老同学相见自然分外亲切,我们坐在饭馆里,有说不完的话。从上学时光到上班情况,晓红都全部向我道出来,上学的时候,我们是无话不说的。而话题最后落到了乔昆身上。晓红笑道:你认识乔昆啊,我以为你们不认识呢?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们住一个小区,我和乔昆的老爸最熟,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乔可是出了名的老实头子,乔昆可是比他爸精明多了,他这两年上的真快,很能干啊。”晓红若有所思地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乔昆有什么本事上去啊,都是他媳妇的功劳。”我不解道:此话怎讲?晓红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乔昆的媳妇也是一个人物啊。为什么乔昆上去了,他媳妇也升了官。这……这……我不得而知?我迷茫地望着晓红:不是说乔昆找对了关系,才上去的。
晓红转到我的座位边上,悄悄低声说:“都在传言乔昆的媳妇与县领导李县长有一腿呢,不然,为什么,李县长把俩口子一块儿提拨。”我惊道:“不可能吧,乔昆怎么可能让媳妇做这种事啊?”晓红点了一下我的鼻子:“你真是傻子,这在县里都是不公开的秘密,乔昆年纪轻轻的,凭什么上去啊,你就笨吧!”我还是不相信:“乔昆不知道此事吧,要是知道,这家也就完了。”晓红莫名其妙地瞪着我:“这种事,乔昆能不知道,说不定还是乔昆让媳妇干的。这世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我彻底晕了,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晓红拍了拍我:“两口子都是往上爬的料子,都是一个臭味相投的。你就看着吧,好戏在后头,这世界精彩着呢。我下午还有一个会,先走了,改天你带上你老公和孩子,咱们好好聚聚。”说完,晓红先走了,留下我在那发呆,窗前,依然车水马龙,依然是热闹非凡,而我脑子一片空白,老乔的身影总是在眼前闪过……
【三】
自那以后,我格外留心乔昆的媳妇。乔昆的媳妇生完孩子后,身材没有走形,反而比以前更凹凸有致了,长长的波浪卷发披在肩头,一双幽黑的眼睛含情无限,穿着一条无袖长裙,更显得飘逸、神采飞扬。很多时候,乔昆的媳妇都是有专车送回来的。女人总是大包小包提着东西,老乔看到了,像个仆人般急忙帮着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乔昆的媳妇一副高傲的模样,谁也不看,拉着孩子往回走。张老头小声开玩笑:“这女人好多天都不回家,回一次家跟慈禧回宫一样。这阵势,真有派头!”我笑道:“让你儿媳妇也这样,你干吗?”张老头急忙摇头:“我的奶奶,这哪是儿媳妇啊,干脆就是一个皇太后。我们小民不敢要这样的儿媳妇,伺候不起啊。说得大家都乐了。”
张老头看我们都乐,又说:“你们是不知道,老乔和老伴怎么伺候儿媳妇的,我都看不过眼。”我好奇地问:怎么伺候的?张老头看了我一眼,慢慢说起来:“老乔儿媳妇坐月子,爱吃鲫鱼汤,却有一个毛病,要吃野鲫鱼,就是山上河里的野鲫鱼,一般菜市场根本没有卖的,都是养殖的。可那媳妇非吃这口不行,老乔每星期去一次山里,亲自去捕鱼,那山里的河水多冰冷啊,可老乔却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每次回来都网不少野鲫鱼。老乔都舍不得吃,全部给儿媳妇炖汤喝了。老乔却落下关节炎的毛病,你说老乔多好啊。”院里人叹气道: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这儿媳妇这辈子吃定老乔了,老乔和老伴把儿媳妇当妈伺候了。院里的人们东一句,西一句地开着玩笑。而我却看到,乔昆急急回家了一趟又走了。张老头神秘地对我低声说道:“老乔这儿媳妇啊,乔昆看来是管不住的。”我白了一眼张老头:“你怎么知道?”张老头一笑:我天天看门,怎会不知道。三更半夜里总有一辆车送那女人回家。我笑张老头:什么事都逃不了你的眼睛……
老乔对儿子、儿媳那真是没的说,任劳任怨,可是再好的身体也抵挡不住这日夜操劳,先是老乔的老伴倒下了。老伴吃不进饭去,只说是没胃口,老乔也没在意,这几十年了,老伴的身体一直很棒,没有什么大毛病,老乔还得意地给院子人讲,农村女人还是实用,身体又结实,又没有脾气,老伴是上演了几十年贤妻良母式的一出大戏。而老乔则是中规中矩地过了几十年,别的女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老乔带着女人去看病,老伴却执意不肯去,说是吃点胃药就好了。老乔也没往心里去,老伴就又拖了两个来月。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老伴这回病的来势汹汹。老乔眼见老伴瘦了下来,心中着实慌了。带着老伴来到最好的大医院瞧病,谁知,医生只看了一眼,就让老伴去做化验。老乔看到了医生眼中的同情,医生还只怪老乔为什么不早来看病,他隐隐感到事情不好。
许多事情,人的感觉是很灵敏的。当他接过医生的化验单时,医生轻声说:病人已是胃癌晚期了,做手术都没有用的。时间不多了,带回家吧,想吃什么,想逛哪里带她去吧……老乔如傻了般呆住了,老伴要走到他前面了,他忍住眼中的泪,转身走到洗手间,一边洗脸,一边流泪,老伴还没有六十岁,就要走了。老乔洗了很长时间的脸,才走出洗手间。他强装笑脸,不能让老伴看出他的悲伤。
老伴从医院回到家里,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从前一百四十多斤的人一下子瘦到皮包骨头,什么也吃不进去,一吃就吐。两个月不到,人就瘦干了。在老伴最后的日子里,老乔每天给老伴说话,说以前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还有乔昆小时候的事情,那甜蜜的回忆让老伴有了笑容。儿子乔昆也是满怀悲伤,而儿媳妇倒是不太悲伤,只是发愁家里没有人做饭了。儿媳妇只做了几顿饭就开始抱怨身体不好,抱着儿子回娘家了。
老乔陪老伴度过了最后的时光,老乔看着老伴慢慢闭上了眼。手却紧紧握住了老乔,老乔心中凄凉,泪水奔涌而出,老乔终于痛痛快快的大哭起来。老伴就犹如一根燃尽的蜡烛,悄无声息地走了。窗外,漫天的雨水也在倾情下着,仿佛一起跟着老乔悲伤着。从此后,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冰冷的房子。再没有人给给他做饭、洗衣,再没有人夜里给他揉肩膀,再没有人给他端水端饭,再没有人站在窗口等待他回家了……
【四】
那一年的春天,老乔埋葬了老伴,把老伴葬在乡下的土地里。青山绿水永远陪着老伴了。老乔再回到小区院里的时候,老乔的头发白了许多,他去了理发店,把可怜的一点头发全部剃光,成了光葫芦。张老头不敢当面笑老乔,背地里偷偷对我说:“老乔可能悲伤过度,不会是想出家了吧!乔昆也不好好安慰一下老乔,一天到晚就知道忙,就知道奔他的前程。那儿媳妇更是不像话,连个面也不见了。好歹也来看看公公啊,让老汉的心也好受点。唉!如今的年轻人真是没救了。”
我也叹口气,老乔也是可怜!往后的日子里,我常看到老乔一个人在大街上转悠,那孤独的背影很是凄凉。有时候,在院子里遇到老乔,却没有一丝笑容。张老头和他开玩笑,老乔也不吭声,默默走了,那孤独的背影让人看着心酸。
又过了些日子,小区门口对面的民房里住了一位收废品的女人,女人大概五十多岁,黝黑的脸庞,一看就是那种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成天骑个破三轮车在小区里转悠收废品。女人很勤快,一天能收不少废品。有一天,我去卖废品,竟看到老乔帮着女人看秤,我笑道:“乔叔,你也收废品啊。”老乔抬起光光的头:“唉,老骨头在家闲不住,我给人家打工呢。”我笑道:“人家一天给你多少钱啊!”女人走出来看到我,爽朗地笑道:“老乔心好,看我一个女人家没人帮忙,就天天来帮我。不要钱的,我每天给老乔做饭就成。”
我更乐了,对着老乔眨眨眼,乔叔,这绝对划算。老乔悄悄骂我:“死妮子,别乐了,没有人给我做饭,你给我做啊!”我不笑了,问老乔:“那乔昆不管你啊。你儿媳妇不给你做饭啊?你孙子呢,谁看呢?”老乔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恨恨地说:“我那儿子比国家总理还忙,哪有时间回来看我。儿媳妇嫌我脏,连衣服都不给我洗,还能给我做饭吗?孙子送幼儿园了……”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一个男人没有女人真是要命。从那以后,老乔仿佛生活中有了目标,他天天准时出现在女人的收废品店里,帮女人打理一切。女人也按时给老乔做饭,虽然不是太好的饭,但也好歹是热茶热饭。老乔也算过上了正常日子。我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这个收废品的女人,男人三年前死于车祸,儿子拿走了肇事方给父亲全部的赔款,没给女人留下一分钱。女人没有办法,只好自个收起了废品,却因祸得福认识了老乔。两个人也都是可怜之人,自是惺惺相惜、相互体贴,日子在温情中慢慢度过。没过多久,院子里传出闲话,说两人成了两口子。老乔让收废品的女人住进了自己家,还打算着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准备和女人结婚。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这天,老乔叫来了工人准备装修房子。工人都来了,我却看到乔昆一脸怒气地站在院子里:“谁也不准动,这房子不装修了,你们都回去吧。”工人们纷纷叫道:“什么事啊,不开工,把我们叫来有病啊。什么人啊?”而老乔却急忙挡住工人们:“这是我的房子,我说要装修,就装修,谁敢挡,你们开工。”乔昆猛然转过身来,用手指着老乔的脸说:“我妈入土还没有半年,你就要结婚,对得起我妈吗?你还要找一个收破烂的女人,把破烂放一屋子,你不嫌臭我还嫌臭。什么死猫烂狗你都往屋里收,不嫌人笑话啊!这事我打死也不同意。今天,我看你们谁敢开工,谁动工,你们试试看。”
乔昆怒喊着,因愤怒那张脸变形了。老乔望着指着自己鼻子的儿子,突然也喊了起来:“我就要结婚怎么了,没人给我做饭,没有人照顾我,你阿姨哪点不好了?收废品怎么了,丢你的人了吗?我们老老实实做人,靠力气挣钱怎么了。我今儿这房子一定要装修,你不认我这爸都成,但我一定要与你阿姨结婚。”老乔怒气冲冲地喊着,眼睛也变得通红,老乔与乔昆就这样对持着,如同两只斗架的公鸡,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我从来没看到过老乔发脾气。父子两个就这样僵持在院子里,如同一对仇人。这时候,乔昆的手机响了,乔昆接了电话。有急事要走,匆匆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这房子就是装修不了,谁敢动,我和谁拚命!不信,你们就试试!我妈在天上看着呢。”说完,开车扬长而去。
【五】
老乔呆呆望着儿子开着车远去,车屁股冒出一股白烟。突然,老乔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老泪纵横。我没见过老男人哭过,那哭声竟比女人哭还要令人心碎,是一种绝望到极度的发泄,那声音透着无望的凄苦,是一种痛到内心的哭声。张老头扶起老乔,轻声安慰着,工人们面面相觑,都慢慢走光了。这房子到底还是没有装修成,收废品的女人看到乔昆如此阻拦这婚事,心也凉了。坐在床边只是抹眼泪,不一会儿,女人不想让老乔为难,自个默默收拾好东西,又搬回小区门口的出租屋里了。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老乔,还是听你儿子的吧,究竟他还要为你养老送终的。我一个乡下女人,怎么都能活。”
老乔眼睁睁看着女人搬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老乔只感到胸中有一股气憋在那里,好难受!他慢慢走到老伴的遗像面前,轻轻擦拭着:“老伴啊,你一个人很孤单吧,我去看看你……”老乔在屋子转了很多圈,然后走出门,来到门房,看到我和张老头,就冲我们说:我屋里的旧家具、沙发、家电用器,你看院子里谁要,就给搬去。张老头莫名其妙地望着老乔:“你是让你儿子给气糊涂了吧,把东西给人了,你不住了啊!”老乔慢慢抬起眼:“要装修房子,太占地方了,装修好房子,我都换新家具。”张老头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你啊,总算想开了,留着钱没用,该花就花,行行行,我看他们谁要,给你吭一声。”老乔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递给张老头:谁要你给开门搬就成。我出去转转,心里堵得慌啊……说完,老乔就出去了,我和张老头面面相觑,不知老乔去了哪里?
可是,谁知第二天,张老头就告诉我老乔上吊了,听到这个坏消息。我才明白,老乔为什么要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要给人,他早就给自个找好了出路。上吊死在老伴的坟前,也许他是去给老伴哭诉去了,也许是老乔想念老伴了,也许是老天的安排,反正,老乔义无反顾地走了。去老伴的坟前,老乔连绳子都买好了,就这样安静地走了……
天气暗了下来,院子里的人们都陆续回来了,人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为老乔叹息着。老乔的丧事办过后,收废品的女人也走了,女人也不想再看到这块伤心地,又到另一个地方收废品了。
一个月后,我在阳台正在看书,却看到乔昆的媳妇匆匆回家,搬走了自己的东西。乔昆铁青着脸站在院子里,女人一脸的不屑一顾,提着行李包决绝地走了,孩子的哭声也没有让女人回头。我快步跑到门房边上,想挡住那女人,只看到那女人坐着汽车扬长而去。张老头轻声叹息着:“这女人是铁了心要和乔昆离婚了,听说那个县长也离婚了,为了往上爬,让媳妇为自己铺路。这回是假戏真做了,乔昆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不知说什么了?
这个家如今真的成荒城了,屋里空荡荡的,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乔昆站在屋角,望着父母的遗像发呆。他的身体如同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慢慢地瘫软下去了……
【编辑:与文为邻】
小说不错,一口气看完。尽管情节在预料之中,但语言功夫了得,描写细致、刻画真实,娓娓道来,引人入胜,且切中时弊。
看完这篇小说,眼角有些湿润!小说以倒序的形式开启全文,首先介绍了平日善良淳朴的老乔上吊自杀的消息,令人扼腕叹息。黑框眼镜下,一双小心翼翼、谨慎的小眼睛,几近秃顶的头发,干瘦的小老头……老乔的形象跃然纸上,生动鲜活。就是这样一位憨厚老实的人,不仅工作细致、认真、耐心;而且对待唯一的儿子、儿媳以及刚刚出生的孙子,百依百顺,溺爱疼惜。为了儿子美好的仕途,倾尽自己所有储蓄给予儿子为上级送礼,为了满足馋嘴儿媳月子要吃野生鲫鱼的无理要求,不惜冰冷的河水,独自进山,烙下关节炎的毛病。之间,“我”从老同学那里得知:儿子为了上位,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媳妇巴结上级。在长久的帮助儿子的过程中,一向身体健朗、来自农村的老伴儿终于病倒,并很快不幸去世。又因为儿子、儿媳,经常不回家里;孙子,被送到了幼儿园………内心空虚的老乔逐渐喜欢上了小区门口收废品的妇人,并准备谈婚论嫁。得知消息的儿子开始强烈反对,甚至公开斥责老乔。不仅老伴去世,没有的得到儿子的抚慰,而且对自己艰辛的处境,儿子充满着不理解。小说的最后,伤心欲绝的老乔最终在老伴儿的坟前选择了上吊自杀;而儿媳假戏真做。为了和上级在一起,果断和儿子离婚。一无所有的儿子站在两位老人的遗像前沉默不语,开始了反思。应该说,这是一幕悲剧小说。儿子为了所谓的仕途,不惜出卖妻子;儿子对于老乔失去老伴儿后空虚的内心,不是适时的安慰,而是对老乔的选择一味的排斥、反对……其实,无论是儿子、儿媳的做人处事,亦或者孙子的任性妄为,都源于老乔的溺爱之心。这篇小说,行文流畅,用笔细腻自然,人物形象鲜活生动。充满了现实教育意义,值得所有人借鉴。
非常用情的小说,要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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