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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奖】成长的轨迹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10931    发布时间:2015-11-12

作者:康玉琨

康玉琨,男,60后,1984年7月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现为永春一中高中语文高级教师、校刊《梅峰报》副主编,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泉州市作协会员。已在《每周文摘》《泉州晚报》《语文知识》《读写舫》《新青年》《中国散文诗刊》《中华传奇》《泉州文学》《参花》《椰城》《花溪》《顺义文艺》《襄阳文艺》《九龙作家》《亳州文艺》《燕山》《山泉》《沂河》《搏击》《武当》《少林与太极》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各类文章130多篇。曾在全国及省市级比赛中多次获奖,文章入选多种选本。其中小说《翠竹青青》获中国小说学会主办的“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三等奖、小说《回归》获浙江文学院和浙江省邮政作家协会联办的第四届(2015)信文学大赛三等奖。


一、快乐童年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就听父母说我是改革开放的幸运儿,是伴着改革的春风来到人间的。其实,就因为我出生于1981年6月1日,是在1978年改革开放之后。

改革开放到底给我带来多少好处,我并不清楚。只是偶尔听奶奶说,以前生产队大集体的时候,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尾巴”,连饭都吃不饱;还有我的未曾谋面的祖父,因为当过保长,一有运动,要么自己挨批斗,要么陪他人挨批斗,精神压抑,五十多岁就过世了;没有改革开放,靠推荐上大学,永远没有我的父亲的份,他今天就不可能在县城中学当英语老师,更不可能娶到在同一学校当音乐老师的漂亮的妈妈。

也许是我生于儿童节吧,我感受真切的是好玩的天性,记忆深刻的是快乐的童年。奶奶说,我断奶一周之后,父母就把我送到了她的身边,让她来带。虽然她有时看到我玩得忘乎所以,浑身脏兮兮的,会生气地说:“看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是个女孩?”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她骨子里还是很疼我的。

奶奶不识字,但她满肚子都是故事和传说。我稍长大些,奶奶一有闲暇就给我讲故事。我听得全神贯注、兴味盎然,有时甚至觉得比吃饭有意思多了。当然,奶奶一讲起“鬼”的故事我也会紧张,一般是把凳子移往电灯底下亮堂的地方,再不行就往奶奶身上靠,嘴里嚷嚷:“奶奶抱抱!”晚上睡觉有时还会做恶梦,可还是乐此不疲。

爸爸、妈妈一般是半个月回家看我一次,回来时都会给我带些玩具或者连环画什么的。所以我会掰着指头算日子,一到他们回家的时刻,就到村口去等。

见面的时候,我并不急于要玩具什么的。而是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说个没玩没了:“我的拨浪鼓被东东给拉断了”“写字板的笔丢了”……妈妈听了总是说:“晓雨乖,没事,妈妈下次给你买。”快到家的时候,我就挣开他们的手,一路小跑,回家向奶奶报告去了。

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奶奶的话也挺多,说的大多是我的“话题”。有时是当面告我的状,对此,爸妈总是一笑置之。时间一长,我也就不怕奶奶“告状”了。有一次,奶奶“告状”完后,爸爸还直夸我是“听话的孩子”。

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雨过天晴,奶奶要我把一小碗肉端去给附近的一个五保户老奶奶吃。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不止一次,当即高高兴兴地去了。到“五保户”家门口时,我刚响亮地喊了一声:“老奶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碗摔破了,肉掉了满地。老奶奶急忙扶起浑身泥土的我,关切地问:“摔疼了吗?没事吧?”见我没说话,突然间躺倒在地上,老奶奶吓坏了,弯下腰,想再次把我扶起来。我见状急忙说:“别拉我,我爸爸说了,‘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说完,我自己慢慢爬了起来。然后与老奶奶一起捡那些掉在地上的肉。

我们这个村子是个相对封闭的小山村,只有几十户人家,大多姓王。我和奶奶住的这幢大土楼是土改的时候分的,住着五户人家。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就有四个,两个男孩,两个女孩。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踢毽子、捉迷藏、过家家等游戏,而最快乐的莫过于到小溪里去摸鱼捉虾了。

村子周围青山环抱,一条小溪从村子中间横贯而过。浅浅的溪水清澈见底,透过水面就能见到鱼虾的影子。我们有时用箕畚去捞,捞上来的大多是小鱼小虾;有时用手到溪边水草茂盛的地方去摸,幸运的话就能摸到两三指宽的稍大一点的鱼。不过,这种事那两个男孩子要能干得多,收获也更大。当然,我们最后都是平分战利品,高高兴兴一起回家。

我们也有不满足于捉小鱼小虾的时候。那一天,我们相约带好箕畚等工具,沿着溪边小路往上游前行,希望这次能捞到点“大的”。

越往前走,溪水逐渐变深,其颜色也深了些,像天空一样,蓝汪汪的。拿个小石子往水面一扔,就听见“咚”的一声脆响,我们快乐得直拍手,就这样嘻嘻哈哈地一路前行。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年龄最大的男孩小东突然手指溪边说:“快看,那儿有个竹排。”我们来到溪边,试图跑到竹排上去玩。不过,两个男孩爬上去后,望着晃晃悠悠的竹排,我们两个女孩终究胆小,没敢上去。

眼见小东解开拴住竹排的绳子,拿起竹排上的竹竿,往溪中划去。我们两个在溪边岸上的女孩顿感失落。

然而,没过多久,小东他们没了力气,竹排没办法再往前撑了,并且连靠岸都很困难。小东喊我们想办法,可是这时候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怎么办?

我急中生智,赶快与另一个女孩,抓起旁边堆放的稻草,搓起了草绳。然后把两人的草绳连接起来,其中一头绑上石块,使劲向竹排扔去。反复几次之后,小东用竹竿钩起了草绳,把它绑在竹排上;我们把另一头绑在溪边一棵小树上,双方用力拉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竹排终于靠岸了。

把竹排在岸边拴好,我们已经精疲力竭,早已没有兴致去抓鱼了。我们约好,这事回家不能跟大人说,否则会挨骂的。

这有惊无险的一幕,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二、父母离异


我们村子没有幼儿园,所以到我虚岁七岁的时候,爸妈就让我到村小学读书去了。生活上仍然由奶奶照顾我。

也许是遗传的原因吧,我个头比同龄人要高出不少,生活自理能力也不错,小件的衣服大多我自己洗。课余时间除了玩,还可以帮奶奶干许多活儿,拔草喂兔子就是我的主要工作之一。奶奶养了十几只兔子,活蹦乱跳,非常可爱。

我过十岁(虚岁)生日那天,爸妈给我买回一个大蛋糕。看着蛋糕上用奶油写成的“生日快乐”字样,我真的感到无比快乐,伸手就想抓一块蛋糕来吃,妈妈赶忙制止了我,她说:“急什么,你还没许愿呢。”说完,在蛋糕上点上小蜡烛,让我悄悄在心里许个愿。我没费什么心思就许了愿:“让爸妈经常回家陪我,我也不想长大,就像现在这样,多好。”妈妈说许愿不能跟别人说,说了就不灵了。因此,我也就是在脑子里想一下而已,一吃蛋糕,就什么都忘了。

十岁生日过后,爸妈很长时间没有回家。问奶奶,奶奶说:“不知道,回来时你问他们。”有一天,爸爸一个人回来了,也没给我买什么东西,也懒得跟我说话。爸爸直接跟奶奶说了很多话,奶奶很凶地训斥他,爸爸最后就低头不语了。

我问爸爸:“你怎么那么久不回来看晓雨?”爸爸不耐烦地说:“去去去,你妈妈跟人家跑了!”

新学期开学没几天,奶奶就无疾而终,离开了人间。

那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像往常一样,准备去拿放在桌子上的衣服穿,可是好像身旁有人,摸一下,是奶奶,觉得不对劲,奶奶平常都是很早起床,煮好早饭,然后一个劲地催促我起床,今天这是怎么了?我使劲摇一摇奶奶,奶奶没有一点反应。我吓得大哭起来,也顾不上穿衣服,边哭边开门去喊邻居王大妈。

王大妈正在吃早饭,她跟着我来到房间,拉亮电灯,仔细看了看说:“你奶奶不行了。”不过,她并不死心,给奶奶掐了一阵人中,最后转头对我说:“孩子,你奶奶去了。”

奶奶过世后,爸爸把我接到他的身边,转学到离爸爸所在的中学一公里多的实验小学读四年级。

因为爸爸妈妈原来在同一所中学,属于“双职工”,所以分得一房一厅的一个小套房,后面还有厨房和卫生间。现在,爸爸在外面的客厅里放了一张小床,让我睡在这儿。虽然房间没有奶奶那儿的大,却亮堂得多,再说有床睡觉,有桌子做作业,我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爸爸变化很大,他开始抽烟、酗酒,有时酒后拿我出气,看不顺眼就狠命揍我。我再也没了童年的快乐时光。

到实验小学要走几百米的土路,其中上坡的一段一遇雨天就泥泞得不得了,非常难走。这一天早晨,我上学迟到了,又是雨天,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书和作业本掉了一地。我正在伤心地抹眼泪,爸爸的一个女同事陈老师送她的女儿上学刚好回来,就帮我把书和作业本收拾好,催我快去上课。见我还在犹豫什么,就和蔼地问:“你怎么啦?摔疼了吗?”我越哭越伤心,哽咽着说:“衣服和书包都弄脏了,晚上回去爸爸肯定会打我的。”陈老师安慰我说:“你放心,我回去就找你爸爸,保证这一次不会打你。”

傍晚放学回家时,爸爸不在家。我赶快洗了澡,把换下的衣服洗好、晾晒。天黑了,爸爸还没回来。我准备自己煮泡面吃,这时,陈老师来了,她说:“晓雨,你爸爸出差去了,要两天后才回来。这两天中饭你还在实小吃,早晚饭到我家去吃。”我点点头,随陈老师走了。

吃完晚饭,陈老师见我穿的鞋子露出了脚拇指,就拿出她女儿的一双鞋子让我换上。我顺从地换上鞋子的同时,想到了妈妈,顿时眼泪就不能自已地流了下来。

来到县城中学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妈妈。听陈老师说,妈妈离婚没多久就辞职了,跟她的相好的去了深圳,做什么工作就不知道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从爸爸及其同事口中了解了一些情况,加上我的推断,大概可以还原父母离异的真相:

作为初中英语老师的爸爸,对他的英语科代表一向有些偏爱,其中一个英语科代表是个女生,长得高挑水灵,深得爸爸宠爱。那女生考上大学后,一直与爸爸保持书信来往,而且越来越频繁,这引起了妈妈的猜疑和不满。妈妈洗衣服时,曾经发现爸爸遗忘在上衣口袋里的一封信,信是用英语写的,妈妈把它拿给英语组的一个老师翻译,那老师说,除了师生感情十分亲密外,倒也看不出“暧昧”和“越轨”的地方。不过,妈妈与爸爸的隔阂却是越来越深。

恰在此时,妈妈一个青梅竹马的好友从深圳回来了。那人叫陈大男,是妈妈小学同学。他小学毕业就随经商的父母到深圳去了。这次见面,陈大男已是西装革履、一表人才。他直白地对妈妈说:“陈秀女啊,我对你是一往情深,‘大男’配‘秀女’,那是前生注定了的;你的丈夫‘王再生’,‘再生’是不可能的,‘再婚’是肯定的,你现在不离开他,等你人老珠黄,后悔就来不及了。”

陈大男给妈妈灌了几次迷魂汤后,妈妈居然对他深信不疑,毅然与爸爸离婚,然后辞职与陈大男去了深圳,从此杳无音讯。

法院当初判决我的抚养权归妈妈,爸爸每月支付给妈妈300元的抚养费。可是,妈妈跟她的心上人跑了,抚养我的责任爸爸只好承担了起来。


三、考上职校


初考的时候,我以实小第15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也就是爸爸所在的学校读初中。

这是一所百年老校,师资雄厚,教学质量也是全市闻名。我一进中学就沉下心来,用心读书。我想用自己的成绩换取父亲的笑脸,用行动证明,我不是父亲的累赘,而是他未来的希望。

然而,我自己的希望首先就落空了。时间是初一年下学期期中考后。

经人介绍,父亲与附近一所初中校的一个政治老师闪婚了。从见面到结婚,前后不到半个月时间。

那女的叫吴亚文,今年39岁,比父亲大两岁。虽然年龄不小,但看起来还是很秀气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个有钱有势的干爹。与父亲结婚不到半年,她的干爹就在县城为干女儿买了一套140多平米的房子,让她和父亲搬进了新房。

那新房我去了两次。后来,父亲告诉我,吴亚文不喜欢我,让我别再去那儿找他。父亲在学校的宿舍也退掉了,让我当起了名副其实的内宿生。从此,我除了衣食基本无忧外,要见父亲也有些困难了,跟“孤儿”倒有些相似了。

我们的语文老师说:“学习的动力源自兴趣与需要。当你对某一科目或该科目的某些内容的学习没有兴趣时,你就想想‘需要’,想想这是中考要考的,想想肩上的责任。”可是,现在父亲都不要我了,我的肩上还有什么‘责任’,我的前头也没了目标,我开始觉得读书就是混日子,姑且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到了初三,我的成绩已经很稳定,稳定在倒数后五名。这个成绩中考不要说别想考上本校的高中部,就是想上其他学校的高中都很困难。只是我并不在乎,内心深处就想让父亲着急,甚至有了报复的快感。

父亲应该了解我的学习情况,但他即使偶尔见面,也就是给点零花钱,从不问我的成绩。班主任比父亲着急,找我谈了几次话。我把对父亲的怨气发到了班主任身上,对班主任的谈心、训话,我一般先默不作声,一副诚心思过的样子。末了总是嬉皮笑脸的对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时还不忘加上一句,“有路必有丰田车”。这是很流行的广告语,班主任自然知道;对于我的这种破罐破摔的态度,班主任彻底失望了,最后也就不再找我谈话。

我的成绩不行,表现也不好,但是遗传了母亲的身材和长相的我,还是收到了几张男同学递过来的纸条。这让我感到安慰和温暖,甚至心里甜滋滋的。

同班的田成军同学在给我传了几次纸条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他的成绩比我还不好,可他在乎我、关爱我,他会留下来帮我扫地,特别是我一个人被班主任罚扫地的时候。此外,吸引我的还有他的幽默的谈吐、别出心裁的思考。他会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是我的偶像。”紧接着补充说,“呕吐的对象。”有一次,他跟我靠得很近,在我身上一直瞄,我问他看什么,他说:“我是‘高度近视’。”我说:“那怎么没戴眼镜?”他哈哈大笑说:“戴什么眼镜,‘高度近视’就是靠得很近去看呗。”还有一次,语文老师说:“‘比喻’是修辞之王。”要我们每个人课后造十个比喻句。田成军造的比喻句让老师在课堂上一念,全班同学都忍俊不禁,哄堂大笑,并迅速传遍了全年段。他造的其中一个比喻句是,“爱情像打喷嚏,想忍也忍不住”。

我们晚自修的时候,经常溜出来,在学校的僻静处幽会,经常忘情地拥抱接吻。一天晚自修第一节下课后,田成军悄悄对我说:“走,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很快就到了他在校外租的宿舍的门口,我有些犹豫,问他:“去宿舍做什么?”他有些兴奋地说:“给你看一样东西呀!”

进了宿舍,他随手开了灯,关上房门,就迫不及待地来脱我的衣服。我奋力反抗,可是他的力气明显比我大,没多久就脱掉了我穿在外面的校服。这时,我灵机一动,威胁说:“你再乱来,我就喊人啦。”并作出要喊的样子。没想到这一招很管用,他马上收手,站了起来,从床头拿出一个玩具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我要让你看的东西。”然后,在我面前玩起了“俄罗斯方块”,专注于他的游戏了。

从此,我有些害怕田成军,也有些瞧不起他,以致越来越反感他,最后两人就疏远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刚听到中考来临的脚步声,一会儿,它又离我远去了。中考成绩揭晓的时候,我名落孙山,无学可上了。不过,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我为之前的虚度光阴感到后悔时,铭远职业中专学校的两位老师找到了我。其中一位是音乐老师,是个男老师,叫李招远,他说已经了解到我在学校“校园艺术节”音乐比赛中,得过初中组第一名,希望去读他们职校的音乐专业。我喜出望外,当即表态说:“我自然乐意,不知道我父亲会不会同意。”另一位老师接口说:“只要你愿意,你父亲那儿我们去说。”

结果父亲同意了。我参加了铭远职校音乐专业的面试。面试其实很简单,先让我“视唱”,我抽到的是《泉水叮咚》的片段;接着,让我自选一首歌曲演唱,我演唱了一首《妈妈,看看我吧》的电视剧主题曲。因为我有切身体验,唱得非常投入,当我带着泪花说“谢谢!”的时候,老师们当场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正式被铭远职业中专学校录取。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我来到职校所在地——海州市,过起了新的寄宿生活,离我的父亲更远了。


四、舞厅卖唱


铭远职业中专学校在市郊的一个小山包上,规模不大,校舍也有些破旧。学校开设的专业不少,会计、服装、音乐、美术、电器维修等等都有,甚至还招了一个班的普通高中。有一部分学生是真的想学点技术,将来好就业谋生;有一些学生到这儿来就是混日子,得过且过。我则介于两者之间,能多学点当然好,否则也无所谓。

学校的管理有些松散,这里的学生也确实不好管。我们曾经到市体育馆的塑胶运动场上参加万人宣判大会,在那样肃穆的气氛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最多的就是我们职校。政教主任只能瞪着眼睛这边吆喝一声,那边制止一下,以免过于引人注目。可是偏偏有一个绰号“黑狗”的大块头学生一本正经地举手,报告说要去小便。政教主任斩钉截铁地说:“不行!”“黑狗”却置若罔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去了。政教主任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到别处巡视去了。

我们平时听课也不是很认真,上课做小动作、开小差、打瞌睡都是正常现象。有时同学讲话越讲越大声,脾气暴躁的老师会拍桌子喝止,多数老师则习以为常,你讲你的,我讲我的,下课走人。甚至于离第四节下课还有十来分钟,我们跟老师说:“你讲的那些我们都懂了,让我们自习吧。”老师就真的不讲了,同学们边聊天,边等待下课钟声的响起。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自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得到的是一张没有什么含金量的职校毕业证书,还有父亲最后给我的一千元。父亲郑重地告诉我:“你现在毕业了,也长大了,该自谋职业,自己养活自己了。”我当场赌气说:“谢谢你培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再让你操心了。”

有些话真是说时容易做时难,说什么“面对现实,先就业再择业”,我跑了许多招聘会,投了许多简历,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三个多月过去了,我这“就业”的第一步还没有迈出去。

后来,市区的一家“满天星”私人幼儿园录用了我,让我高兴了三天三夜。幼儿园工资不高,每月1200元,奖金300元左右,一个月大概可以拿到1500元。可是房租就要500元,还有水电费、伙食费、通讯费、服装费等等,差不多属于“月光族”。遇到同学、同事和朋友结婚,只能先去借,再设法慢慢还。

即使这样,我还是很珍惜这份工作。在工作上我从不计较,同事让我代课我也从不推脱,并且还充分发挥自己能歌善舞的特长,教师生唱歌跳舞。大家都亲切地叫我“小王老师”。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话不假。怎么也没料到,我这“小王老师”当了不到一年,从此便与“老师”无缘。

我们幼儿园有个郭老师,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脾气还是不小。在幼儿园上课,小朋友不听话,她动不动就扯他们的耳朵。这一次,也许特别生气,扯完耳朵,又给了一个小朋友一巴掌。结果小朋友回家一直喊耳朵疼,家长带孩子到医院检查,原来鼓膜穿孔。家长直接告到教育局,同时把情况捅给了媒体,媒体跟进报道,引起舆论不满。教育局认定“满天星”幼儿园并没有到教育部门审批,既没有营业执照,也没有税务登记证、卫生许可证、消防安全证等相关证件,属于取缔之列。

“满天星”幼儿园被查封后,我就失业了。无奈之下,苦于找不到工作的我,经人介绍,到“天河”歌舞厅当起了坐台小姐。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是我必须生活呀。

我想先做一段,过度一下,或许以后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至少能积攒些钱,大不了将来自己开个店什么的。这样一想,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在“天河”歌舞厅,我的长相并不算特别出众,只是在这里我的唱歌跳舞称得上专业水平,因此客人挺多,收入比幼儿园丰厚得多。时间一长,姐妹们还教我如何从客人身上多捞钱。首先当然是劝客人多喝酒,千方百计哄他开心,客人一高兴,给的小费就不是100元,可能是200元,甚至更多。另一个办法就是,当客人高兴的时候,让姐妹们“证明”你是第一次坐台,让客人破例多给你小费。

当然,有些办法对我并不适用,因为我的原则是“卖唱不卖身”。在歌舞厅里,什么人都有,有的人欣赏你歌唱得好、舞跳得好;有的人则借着酒劲,装疯卖傻,对你动手动脚。对于后一种人,你也得笑脸相迎,和气生财嘛。

有的客人难免得寸进尺,到最后,我就只能翻脸自保了。有一次,一个小伙子喝得醉醺醺的,在我的身上摸来摸去,我都忍住了。可他突然间,居然以极快的速度把手伸向我的裙底,我急忙去抓他的手,他趁势把我推倒在沙发上,把我的短裤给扯了下来,寻呼机也掉在地上给踩坏了。我愤怒极了,当即给了他一巴掌,穿着没了短裤的裙子跑回了宿舍。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姐妹们身上。一天晚上,我们四个姐妹陪四个客人喝酒,喝到最后,一个姐妹醉倒在沙发上。一个人称“老大”的客人见状热情地去扶她,不知怎么的,很快把她的上衣和胸罩给“扶”掉了,让她赤裸着上身,还长时间不让我们替她穿上衣服。

在这种地方,要想独善其身很难。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工作,也就得过且过。心想,只要不跟客人去开房、租房,就能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一天晚上,客人很少。到了十一点多,才来了一个叫“钟哥”的常客,点名要我坐台。我们像往常一样,喝酒聊天,唱歌跳舞。到十二点多,我觉得头很沉,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等我惊醒的时候,我感觉下身很疼,用手一摸,黏糊糊的,我知道怎么回事了。顿时眼睛一黑,有些站立不稳。“钟哥”并没有跑掉,他赶忙扶我坐在沙发上,倒水给我喝。然后跪在地上,请求我的原谅,说他太爱我了,不得不在啤酒里下了安眠药。

我觉得头脑涨得生疼,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我说:“爱我,你就娶我;不然我就报警。”他吓得磕头不止,一再说:“千万不能报警,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呀!一报警,我的公职,我的一切,就全完了呀!”他还表态,只要我不报警,要多少钱,他都会设法筹给我的。

我怎么能用贞操换钱呢!可我又怎么忍心毁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呢?望着跪在面前的“钟哥”,我没了报警的勇气,只是鄙视地喝道:“滚,滚,你滚吧!”“钟哥”闻言如遇大赦,灰溜溜地跑了。

第二天,我离开了“天河”歌舞厅。


五、嫁为人妻


一个月后,我用在歌舞厅当坐台小姐攒下的钱,租了一个店面,开了一家“百姓理发院”。地点在市郊八二一东路,这里靠近轻工新城,人流量大,不愁没有顾客。

我雇了一男一女两个理发师,自己当老板。说是老板,其实忙不过来的时候,我经常给他们打下手,给客人洗洗头什么的。没事的时候就站在旁边看,时间一长,我就成了半个理发师。我还有意识地研究各种时尚的发型,理完发有时还给客人做做头部按摩。一些年轻人干脆直接点名让我理发,这些常客也不再叫我“老板”,直呼其名叫我“晓雨”。

从“老板”变成了顾客喜爱的理发师,我逐渐满足于这样的生活现状。只是当理发店打烊,回到租房,哼着我喜爱的老歌《妈妈,看看我吧》时,我会伤感得掉眼泪。此时,我就眼望星空,浮想联翩。“老板”当不成,我可以当“老板娘”,我应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那么,茫茫人海中谁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另一半呢?

从理发店到我的租房,要走一条大约一公里的小巷,这在城市里并不算远。问题是晚上十点以后,巷子里走的人就很少了,而我们理发店打烊大多在晚上十点以后。我一个人回租房既希望前面有人,又害怕后面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经常走得提心吊胆。后来,我就让男理发师小许每天晚上送我回租房,每月另外补贴给他300元。

农历八月十六那天,小许闹肚子请假一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本来想让女理发师小宋给我做个伴,可想到“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就壮了胆子,不想麻烦小宋了。

在小巷里走了一半路程,突然从旁边的电线杆后闪出一个蒙面人,手持匕首,低声喝道:“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快点。”我抖抖索索地掏出钱包,蒙面人一把抢了过去,又在我的口袋里把我的手机也摸走了。

蒙面人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用匕首逼着我,要我跟他一起走。我明白他下一步想做什么,但我不敢反抗。只能让他拽着手,慢慢往前走。

快走到小巷尽头的时候,后面传来一声大喝:“站住!”声到人到,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我们面前,堵住了去路。蒙面人放下我,右手挥舞匕首,往高个子身上扎去,高个子也没躲闪,一下就抓住了蒙面人的右手,用了一个反关节擒拿,“噗”的一声,蒙面人的匕首掉在地上,同时,蒙面人疼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求饶。

高个子放开了蒙面人,叫他把抢的东西还给我,问我说:“是这些么?”我点点头。高个子就叫蒙面人“快滚!”,蒙面人连滚带爬地去了。高个子又问我说:“你没事吧?”我感激地说:“没事,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了!”我话刚说完,高个子就转身离去。我急忙喊:“大哥,你等等!”可高个子已经没了踪影。

好在今晚月光明亮,我大概看清了高个子的模样,特别是左脸,好像还有一小块疤痕。

半个月后的一天午后,一个高个子男人来到我们“百姓理发院”。这是个陌生的顾客,可我几乎一下就认出来他就是那晚救我的恩人。我亲自给他理发,一边询问他有关情况。

高个子见我认出那晚救人的是他,也不再隐瞒,回答了我的所有提问。

原来,高个子叫蔡一鸿,是附近“新安小区”的煤气送气工。今天下午休息想理个发,附近几个理发店人太多,就转悠到“百姓理发院”来了。他们那个煤气站有五个送气工,拿的都是计件工资,送一个煤气罐2元钱。他们干的是力气活,可他从小练武,个头又大,有的就是力气,扛着煤气罐上楼下楼并不觉得有多辛苦。说到抢劫,蔡一鸿说他自己也碰到过一回,可惜那个人瞎了眼,找错了对象——一个没有钱、只有力气和功夫的人,最后当然是跪地求饶啦。当然,也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脸上的刀疤就是为救人与三个持刀抢劫的歹徒搏斗时留下的。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蔡一鸿把他的住址告诉了我。第二天晚上,我登门拜访,送给他一件夹克衫和一条皮带。随着交往的深入,我已经认定,这个父母都是农民、孤身到城市打工的蔡一鸿就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

俗话说,姻缘天注定。说不定冥冥之中还真有“缘分”二字,我在对蔡一鸿感到满意、放心的同时,他对我也是情有独钟,说能娶到我这样的老婆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他对我百般呵护,更是百依百顺。我曾半开玩笑地说:“你既然听我的,那就把烟戒了。”他毫不犹豫地说:“好吧!”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真就戒了烟。

婚礼在他的吉林老家举行,一切按照他们那儿的风俗,简朴而隆重。

事先我曾打电话给父亲,请他去吉林参加我们的婚礼,也告诉他蔡一鸿的情况。父亲听后不置可否,只说:“有个家好。”说完挂了电话。

我们临回吉林的前两天,父亲托人送来1000元钱,表示祝贺。来人还说:“按我们这儿的风俗,父母是不会去男方家参加女儿的婚礼的。更重要的是,你结婚那天,刚好是你父亲与吴亚文生的女儿的九岁生日,他哪有可能去呢?”

新婚之夜,无疑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但我隐隐地有些担忧,挥之不去。深怕蔡一鸿会看我是不是处女。有几次我想告诉他实情,可话到嘴边还是硬给咽了下去。我担心因此失去蔡一鸿,即使不会失去他,也会在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最终决定,只要新婚之夜能蒙混过关,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到了那一刻,我要蔡一鸿把灯关了,他一百个不情愿地说:“让我看看,看看有什么要紧呢?”他这样说我就不好坚持关灯。我干脆把衣服一口气脱得精光,面对一丝不挂的我,蔡一鸿喘着粗气,也顾不上细看,饿虎扑食般扑到我的身上……完事后,他翻过身,呼呼睡去。

我给他盖上被子,自己穿上睡衣,也安然入睡。第二天,我一觉醒来,太阳已升起老高。这时,习惯早起的蔡一鸿在门口对我说:“母亲饭早煮好了,快点起床吃饭吧。”

在这蜜月里,我除了感受到爱情的甜蜜,还感受到公公、婆婆作为北方人的豪爽及其对我的呵护,感受到久违了的家庭的温暖。我闲来无事,就主动跟婆婆学习做北方的各种食物,像水饺、烙饼什么的。我已嫁为人妻,必须实现角色的转换。以后我除了赚钱,还应该承担起家庭主妇的责任。

蜜月过后,我们又回到了原先打拼的南方城市——海州市。蔡一鸿还干他的送气工,我继续经营我的“百姓理发院”。不同的是,我们拥有了一个温馨的家,一个心灵休憩的港湾。

一年后,我们的女儿降生了。我给她起名“美满”,蔡一鸿却说:“叫‘蔡向雨’好,表示我会永远向着你。”

望着漂亮的女儿“蔡向雨”,看着那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觉得她简直像极了我。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有时会痴痴地想,我将用一生的努力,守护这个家,守护我的未来和希望。如果生第二胎,我一定固执己见,女儿就叫“蔡美满”,男孩就叫“蔡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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