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德伟
郑德伟,现为内蒙古乌兰浩特市某企业员工。有小说、诗歌、随笔散见于《萌芽》《漓江》《诗歌报》《草原》等报刊。
玥与强私奔后第一次在床上穿越回石器时代的快感声,曾经是上个世纪90年代末我们胜洪小区的标杆性话题。
强和玥私奔的那个晚上,正是南方W市的一个湿漉漉的雪夜。强从来没见过这么让人心神不宁的雪。密密麻麻地,漫天都是,贴在地上后,软绵绵地都化开,成一摊摊的水,积在坑洼不平的泊油路上,汪成一团,霓虹跌落在雪水上,化成七零八落的色块,在强的心窝意乱情迷。
一年前,强信心满怀地揣着高校补录通知,在老妈泪一把涕一把的不舍中,登上了南下的火车。火车开动时,强把头探出车窗外,向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亲人们挥手告别。老妈的半白的头发,在初起的秋风里,像一面旗帜,指引着强生命的方向。
离别的头天晚上,老妈一边给他拾掇行李,一边叨叨强要争气,好好学习街坊家的你娟姐。说起娟姐,强这时就会想起那个夏天,屯子里一帮孩子崴在四轮子里去H市买年货的情境。在H市市场大门外,个头矮小的强骑坐在四轮子的档板上不知进退,档板的阵阵寒意直袭他情窦未开的裆部。这时,娟姐在车厢下面接住了他。娟在下面抱住他腰部的那一刻,她身上珍珠霜的味道,通过她暧昧的胸部,传导至强骨瘦如柴的后背,像在启蒙着童年的前世今生。在强的少年的心里,打开了一扇隐晦的门。
娟姐后来考了学,现在南方的某个大城市研修。为此,娟的妈妈经常乐此不疲地在强家的大炕上盘起她那两条举世无双的O型腿,给强的一家讲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好姑娘。
显然,强始终无法超越娟姐姐,也无法超越她脖颈间萦绕的珍珠霜的味道。终于在那个雪夜,强收拾好自已简单的行李,和宿舍里的同学一一拥抱后,便走出了学校那座年久失修的大门。
与他同行的,是挎兜里珍藏着《橄榄树》磁带的女同学玥。
秋天,强路过学校图书馆,在一长列摆满教科书的地摊上,看见一块塑料布上面整齐地排列花花色色的男女小内裤。摊主是一个小女生,在芸芸众生中,小女生闭着眼睛,带着耳机,旁若无人地将她束着羊尾巴的头,在来来往往的目光里摇来摇去。
被那些内裤挑逗,也被小女生嘴角的陶醉挑逗,强不顾一切地停下脚,在塑料布前蹲了下来,不怀好意地看着女生。
玥后来说,那天,她闭着眼睛听歌时,突然有一种我主降临的感觉,于是她摘下耳机,猛然张开那一双巧目。
强问:那你当时看到你的主了吗?
玥说:没有。我只看见你淫荡的食指上挑着一条暧昧的豹纹男内裤。
那天,强用食指挑起那条豹纹内裤,也挑动了这个名叫玥的女生的芳心。玥说:我是情窦初开。强说,不,你是情窦大开。
玥说不管我的情窦是初开还是大开,关健是我发现你就是那个不停地在校园里流窜,销售各种碟片盗版书来路不明化妆品的励志小男生。
情窦大开的玥,那天突然感觉守身如玉的青春最终就要毁在眼前这个挑着豹纹内裤的男生手里了。
后来,当强问她那天听什么音乐那么投入的时候,玥茫然地说,橄榄树。
玥说,我也想有一个远方。
终于有一天,玥在校园人工湖的假山后搂住强的颈脖:我们走吧,这个学校太烂了,我们不能再把剩余的一点青春残渣洒在这了。我们行走江湖吧,去找橄榄树去。
看见强还在犹豫,玥更紧地搂紧了强:你今天要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就吊死在你的脖子上,诬告你先奸后杀。
强当时感觉自已脑洞大开水流哗哗地涌了进来,便开始与玥预谋他们的私奔。
站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电脑大屏始发站与终点站的字幕一轮一轮的移动,相恋的强与玥牵着手却找不到方向。
他们开始掷币。
强看着那枚汗津津的硬币在空中翻滚腾挪,离地面只剩一尺距离的时候,一只彩色的皮球突然弹了过来,与币子在空中相撞。币滚到不远处一双北京黑布鞋的脚下。追过去的玥弯腰从布鞋边捡起那枚币。玥抬起身时,看见一副黑黑的大镜片。盲人左手拄着一个黑黑的拐杖,右手把手掌摊开:给我。玥不知所措,茫然地把币子轻轻地搁在盲人的掌心。盲人捻捻币子:丫头,北方,龙战在野,大吉。
玥回头忐忑地看了强一眼。
盲人又说道:回吧,咱们都要回去的。
盲人手杖在水泥地上轻轻敲击而去的声音,在强的心房里颤个不停。
北归的夜车里,强与玥在拥挤不堪的旅客中间紧紧相抱。强说:玥,再等2年,等咱们攒够了钱,我带你天涯海北去得瑟,带你去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橄榄树。
在充斥着汗臭、酒精、尿布、口臭、香港脚味道的车厢里,强的声音具有无与伦比的催眠作用,玥人事不省地在强的怀里睡了。
到H 市的第一天晚上,强带着玥到了一家自助海鲜烧烤广场。每位28元的天价,让玥一再扣紧强的手掌。
强很坚定,尽管他清楚,缴去租房费用,他兜里其实只剩下306元人民币。
强与玥非常明白28元所承载的份量,他俩开始像所有进入海鲜广场的食客一样,默不作声埋头苦干,虾爬子的残骸在他俩桌上垒起一座小山。强在饱暖中感到空前的满足,他倒上了第八杯啤酒,把脸埋在虾爬子堆里的眼睛有点色迷迷地扬起来看着玥:这是咱们的初夜,咱们要好好庆祝一番,哪怕明天不再醒来。
玥用红腥软绵的舌头扫去上唇的油渍:别装犊子。告诉你,喝了这杯,你就是我的人了。
强坏笑起来:一会,我要把你打回石器时代。
子夜时分,吃得肚皮溜圆的强与娟回到他们租的平房,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匆忙地开始他们石器时代的穿越。
玥像一个压抑了很久的过气歌星,突然得到再次登台搔首的机遇,十分感伤却又肆无忌惮地亮着嗓子舒发起来。她充满感伤的怀才不遇般的呻吟透过窗纸破缺的一角,突破零下28度的桎梏,在胜洪小区的夜空里自由飞翔。
玥的舒情如同春天的号角,十分富于煽动性。强对明天早餐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俩一致认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活好眼前的这个“现在”。
当他们崩溃得一蹋糊涂的时候,命运终于来敲门了。
半裸着上身,用褥单围住下体的强,手攥着火炉钩,把门抿开一条防御性的缝。
缝隙间,露出的是一张兔唇与一个警察证。
看着那张兔唇,强仿佛看见了亲人。他甚至没顾得炕上玥的尖叫,一把把门大敞四开,就手便要搂抱仍然举着警察证的人。
警察机灵地退后一步,看着眼前这个高举双臂(右手还举着铁勾子!),脸上、胸口被口红笔画满了小乌龟、小公鸡的男人,右手已经有了掏枪的冲动。
我操,兔子,我是强哥。
警察往前探探头,认出了眼前这个男子,真是5年前和自已一起在中学爬墙上树合伙挑逗女孩的死党强哥。
然后,小强才听兔子说,是胜洪小区的居民给派出所打电话,说从胜洪小区第三组东瞥的一间北京平里,传来了和93年半夜洪水暴发时一样的恐怖尖叫声。按照居民在电话里的提示,当天值夜的兔子搜寻到了小强的租房处。在平房的胡同口,兔子仿佛听到了一个女子绝望的太息声。
兔子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小强说哥们现在还凑合,哪天真打不开点了,还得放你一点血。
别装了,兄弟这两年混得还可以。兔子从烟盒里弹出一根云烟给小强。
哥的弹药没几天了。小强推开烟。
你学什么的?在大学。
营销。
妥了,你等我信。兔子给强留了自个的BP机号,冲有点羞怯的玥轻摆摆手,走了。
三天后,强按照兔子的指点,来到新城区大百盛商铺销售处。
大百盛工地乱糟的,挖掘机在吭吃瘪肚地挖着地基,高高地脚手架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召兵买马”宣传幅。售楼处在一处未完全拆除的旧楼里。楼道里各种模样的人来来往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心脏凝固的水泥的味道。
喘着粗气,他站在了三层董事长的办公室门口。
透过门缝,他听见了一个女性口音与一个男性口音交织在一起的暧昧声。
强犹豫片刻,敲了敲门。
三分钟后,一个长着小娃娃脸的女孩走了出来。娃娃脸冲强一笑。娃娃脸一乐,左嘴角上旋起一个小酒窝,浅浅的。
大百盛的董事长躺靠在老板椅上,有点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男人。
听王警长说,你学的是营销?董事长边问边从桌上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王警长就是兔子。
营销策划。强媚笑着赶紧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给董事长把烟点上。
董事长哦了一声。
董事长说,现在我们这行竞争得特厉害,你看看大百盛前期应该做点什么呢。
强轻轻咳了一下说:以咱们的实力,其实敢和咱们叫劲的,只有金隆购物广场一家。
董事长眉毛抖了一下。
强继续说:现在金隆占的是老城区的地利,咱们大百盛占的是新城区的天时。
董事长扬起了眼睑。
目前咱们最关健的一步,是造声。
董事长:?
强说:有声,才能有势,有势,才能去和金隆拼“人和”。列宁不是说过吗,没有革命的舆论,就没有革命的行动。如果咱们造好了营销的声,就会有未来市场的势。
董事长站了起来,到饮水机旁,用很精致的一个玻璃杯,给强沏了一杯特级滇红茶。
来来,坐,先喝点茶。俩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看着董事长期待的目光,强觉得心里有点托底了。他端起那杯红茶,矜持得非常有分寸地啜了两口。
从陈胜吴广的狐声鱼书,到莫道石人一只眼;从苍天已死,到洪秀全的拜上帝,强把这些历史故事的大概轮廓,又和董事长白乎一遍。
董事长大惑不解地:这有一毛钱关系吗?
强说:有哇。陈胜吴广装神弄鬼,张角兄弟散布民谣,都是造声。有了声,才笼络了一大帮人,才有了起义的势。
董事长仿佛要被强打通任督二脉,欲通未通,有点冲动起来:是呀。
强忍住大肠缺油水的蠕动和大功垂成前的兴奋,给董事长讲了一个家乡的传说。
不知道你听说过我们家乡的华严寺没有。董事长眨了眨眼,不动声色。
我们县铁锅乡一个华严寺,很偏。地方虽然偏,但寺里的香火,却比邻县的归元寺旺盛。你知道为什么吗?
董事长吐了一口浓浓的云烟。
民国初年,铁锅乡连二连三地丢失了36个孩子,有6岁的,最大的10岁。不久,方圆百里人家都开始流传,说最近有一个半猫脸半人脸老婆婆诈尸,每天都在铁锅乡周边游转,专挑10岁以下的孩子摄其魂魄。有孩子的人家纷纷跑到著名的刘半仙家去求卦,于是那年,差不多6-10岁左右的孩子手腕都绑上了一条据说可以避邪驱鬼的红绳。
终于,在警察的调查中,案子告破。说来可笑,拐走孩子的并不是什么猫脸老太太,而是一个普通的60多岁的磨刀剪的老人,因为自己儿媳妇生了个小孙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四处寻找治疗的偏方。有一次无意间与朋友喝酒时,朋友开玩笑的说将50个6-10岁小孩的心晒成肉干,然后过2年以后服用,全吃完之后就会治好小孙子的病。老头信以为真,便开始拐走别人家孩子,然后趁着半夜无人时间,把小孩祸害取心之后,尸体埋到一片东山一片林子里。
案子破了,而奇怪的事却没有结束。东山那片林子里开始长出一种大叶子的杂草,草叶子的形状酷似心型。更奇怪的是在那之后,其他树木相继死亡。其后,就有赶毛驴车走夜路的人,亲眼看见东山那片林子里,有心型的荧火在跳动,并伴随着断断续续孩子的嘤咛声。
华严寺庙的方丈听得此事,知道是那些没有心的孩子因为五脏不全而无法转世投胎,故此亡魂留在这片地上。于是方丈在地藏王大殿为这些亡灵举行了隆重的法事,让寺秒的佛光香火之气,钟鱼颂经之声为这些没有心的孩子超度。第二年,心型草和夜间林子里的哭泣声果然都消失了。
华严寺自此名声大振。
讲完华严寺的传说,强端起杯子,把茶水一饮而尽。
董事长深沉地从沙发站起来,走到窗前,又踱了回来:每个月1500,怎么样。
强忍住心头的惊喜,点了几下最近营养短缺有点不转个的头。
董事长意味深长地笑了。
玥在东华市场的大棚外,摆了个内衣地摊。
一开始兔子给她介绍了一家星级酒店,让她在前台先干着。玥不干。玥说我得给我自已做主。
玥在从南方私奔时就有预见性的弄了些内衣。现在,玥在东华找了个缝隙便开了张。
强说生活这么美好,你老跟内裤较个什么劲。
玥说中国面临的正是一场从下到上、从内到外的革命。
玥从南方带回来的那些内衣,充满想像的摆放在一张大苫布上,让来来往往的小城男子去意徘徊。一周后,玥就给远在广州的表姐发了电报:速补货。
开张没一个月,有个女孩找了回来,要退换穿了几天的蕾丝红内裤。玥不干。玥说你都穿埋汰了还拿回来换以后我咋卖。女孩二话不说,一挥手将内裤撇在玥的脑门上。玥腾地一下站起来,瞅准了女孩的发辫就想薅住了爆搓她一顿。但是玥也清楚地看见离女孩不远处,两个跃跃欲试的男孩。
站起来的玥在透明的阳光里突然冷静下来。她把从脑门上摘下的内裤用双手撑开,举在太阳光里瞅了一个来回,让裤间的晦气和自已的怒气一起风吹云淡。
那女孩最终换了条紫花的蕾丝内裤走了。这回你俩该喜欢了吧,女孩对俩个男孩说。俩个男孩一左一右的搂住女孩的肩不是好笑。
玥在阳光里呆立了足足有5分钟,她提拎着那条红内裤,一家伙扔在市场边的一个垃圾桶里。
傍晚回到家,玥把蛇皮袋往炕上一扔,气哼哼地把事情跟强学了一通。强说:你真给她换了?
玥说不换还能咋的,以后买卖的日子还长着呢。
强诡异地笑着:那换回来的裤衩呢
玥双手一下把强按倒在炕上:你是不是稀罕那个小狐狸精的骚腥?
她真的比你还骚吗?强坏笑着就势把玥抱在怀里,滚在炕上一顿稀烂贱。
玥说我不行了我要喊了。
强腾出一只手捂住玥的嘴:祖宗你再喊,居委会大妈要急眼了。
玥哈哈哈哈笑颤起来。
强也笑了:宝贝你不生气了吧。
玥呸了强一脸。
晚上消停下来,玥一边刷碗一边问强:我今天在市场,咋听说你们大百盛那么些烂糟事呢?
正在掏炉子的强有种预感:你都听说啥啦。
玥说,可神叨啦。说你们大百盛盖楼奠基的时候,突然有一只三只腿的蛤蟆从土砢塄里钻了出来。钻出来后,围着石碑绕了3圈,然后一头又钻进土砢塄里,冒出一股青气,不见了。市场上的人都说,大百盛那地,肯定沾了什么仙气,是个风水宝地呢。
你听着呢吗?玥问有点走神的强。
强点点头
还有更蝎虎的呢。玥说
都说老城那边金隆商厦有个叫吴面瓜的老头,晚上在工地打更时,突然听到工地上有机械的声音。他寻思这大半夜的,谁闲得没事到工地来加班了?没想到到跟前一瞅,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台搅拌机自个在月色里转动。吴面瓜一个屁股跌坐在地上,好几天都不会说话。
市场的老刘太太说那就对了,金隆商厦那地,清朝时是个砍人的地方。
你想呀,金隆商厦大楼一起来,把那些孤魂野鬼的地都占了,他们上哪呆着去呀?能不闹腾吗?当时老刘太太饱含韭菜味的唾沫飞了玥一脸。
强瞬间看见了大百盛董事长意味深长的笑脸。
玥腻腻地说:强,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出去走走呀,我想橄榄树了。
强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第二年年终狂欢夜,大百盛在香格里拉大酒店举办了一场迎新年庆功联欢会。传说营销似乎取得了不俗的回报,原本商户入住率只有60%,而截止到国庆前夕,所有商铺均已出售或出租。不少人还拿着市里领导的条子,把董事长撵得像兔子一样来回烂窜。
主持人说下面请董事长发表新年致词。在众目睽睽下,董事长穿着一条肥大的找不到裆部的西裤,志得意满地走到麦克风前,朗声地首先大喝一声:强子,来没来!?
强坐在会场很偏的一个角落发楞,听到音箱里传来的巨大的呼唤吓了一跳,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董事长笑骂了一声:你这个臭小子,上来!
强有些恍惚。强在上百双疑惑、羡慕、嫉妒、不屑、漠然的眼神中,走进舞台的聚光灯下。
董事长轻拥着强,对着台下几百双眼睛,生动地叙述起强的“传说营销”,当然,也包括金隆楼宇间的那些魅影。传说营销显然给大百盛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效益,因为董事长说到动情处,竟然挥动起宽厚的肉掌:弟兄们,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好好干吧,和你们的强哥一样,和大百盛一起成长一起狂欢吧。
随后,公司里那个最婀娜多姿绯闻也最有特色的女员工用胸部顶着一个夸张的银行支票模板从舞台侧登上台来。董事长把支票模型递给强。强如获珍宝地接过支票,谦逊地对着麦克风说:十分感谢董事长。我不是什么强哥,我撑死了也就是一只小强。一只在人间流窜,随时都有可能被大人物踩死的小强。所以,我只能努力地四处奔跑,在生存与死亡的缝隙里稀烂贱地活着!
尖叫、掌声与起哄声一起响起来。
联欢开始了。第一个节目,便是公关部的女声小合唱:《祈祷》。强看见合唱队伍里有个女孩,双手合十,掌心里捧着一支小小的红烛,张着圆圆的眼睛站在第二排,嘴角的酒窝,像一朵安静的小花。音乐响起来了。在摇曳的射灯下,女孩微微扬起头,微闭的眸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上方一个地方,伴随歌的节奏,身体轻轻地摇来摇去。有一汪清清的荡漾,从浅浅的酒窝里漫出来,浸透了强的眼睛。强发呆地看着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在灯影里,像雨后水面的荷叶,眼神干净,如痴如醉。强很久没这么感动了。他藏在大厅灯影里,渴望自已是女孩手掌中那烛光,在她吐气如兰的喘息中幸福地乱抖。
他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他只觉得有只手,揭开了他心灵深处的那层茧,让一只小虫萌萌地探出头来。
晚上,玥在厨房里揉着面,突然变得心神不定起来。她放下手中不成型的面团,一边解着围襟,一边走出院门。外面雪停了,在清凉的月色下,她看见一个人在清冷的月色里微微颤栗,像一具炸尸直挺挺立在风中。还没等玥的惊叫声爆发出来,那人轻轻叫了声“玥”,整个身影訇然瘫倒在雪地。
强是从晚会现场出来,在离家不远的巷口被人劫的。劫道人似乎极富职业素养,出手干净立落,不多言不多语,而且每一次攻击的部位与力度都恰到好处。在完成预计的全部攻击指标后,强终于满脸血糊的倒在雪地不起。有一个人蹲在他身边,用手轻轻替强抹去脸上的血污,将一柄斧子搁在他眼前,轻轻地拍拍他的脸说:兄弟,这个您留着做个念想。以后没事别再瞎嘞嘞了,要不下回你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半夜,强开始发烧,说胡话。
六神无主的玥,蹬着房东家破旧的倒骑驴,送强上医院。
路上大雪。玥累得蹬不动了,轮子碾上了一个土坡,倒骑驴向一侧翻了过去。强一脸戗在了雪地上,痛得哇哇乱叫起来。玥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扑楞身上的雪,扑过去抱起强的脑袋。
强痛得气都上不来:你,虎娘们,想弄死我……谋杀亲夫……
玥哇地哭了:强,你这损种,有能耐你就挺着,到地方你再嚥气。
玥拖着强往倒骑驴上拽,几乎就要背过气的时候,一辆倒骑驴停在她的身边。
咋啦,要帮忙不?那人小心翼翼地半哈着腰问。
玥几乎就要骂你跟瞎呀?但她还是说:大哥,你好心给搭个手。
帮玥把强整上车,送到大道上,那人才蔫不登地转身走了。
“大哥,你好人好报!”玥喊了一嗓子。
那人也没搭理她,几个蹬踹就消失在夜色里。
一周后,大百盛董事长和兔子再次来到医院。董事长说:兄弟,你好点没。强看着董事长宽大的双排扣西装、在发胶的庇护下从容不迫的大背头发型,把一口浓痰咽回肚里去。强呲牙咧嘴地笑了笑。
董事长隔着被子拍拍强的身体:你受屈了。
强挺能装犊子,说出来混总得担当点。
兔子说,他已经出面找那边的人谈了。金隆方面答应放过强,不追究他造谣惑众造成的损失,同时愿意出点血把这件事私了。
董事长待兔子说完,从自个手包里掏出报纸包着的一沓钱:兄弟,这个哥的一点意思。
强说不用。
董事长说兄弟,你跟着我混不能白白地让你流汗又流血。
强说钱我真的不用,你要真有心,我想求你一件事。
董事长眼珠在强的身上停了几秒。点点头。
强说老板你要有心,你把大百盛临街外墙借我用几年。
董事长说那玩艺你用它干什么。
强说:我要做广告。咱们这地儿还没有一个像样的户外广告公司。
董事长迟疑了一下,侧首看了兔子一眼,说这样不行吗,你呢,还在公司挂着名,我成立个广宣部,你当头。2年,我不收你一毛钱,你赚多些,都是你自个的。
强问:然后呢
董事长点了根烟:第一,2年内,外墙的广告,百分之五十,必须给商厦的商户做;你得利,我得名。第二,2年后,你爱给谁做给谁做,我想收你多些租金就收多些。你得利,我也得点利。
强在思考。
董事长笑了:你空手套白狼,我免费给你个山头招兵买马,还上哪捡这天上掉下来的大粘豆包去?
强笑了。
随后,老板又把纸包硬塞进强的枕头底下。
第二年夏天,强站在过道,看着一个巨大的立马就要把胸罩挣暴的乳房缓缓地立了起来,悬挂在大百盛的外墙上,过往男人的眼泡和口水在广告牌前的大街两旁落了满地。
在巨幅喷绘广告牌的下面,一群穿工装的人正在忙碌地搭着脚手架并在台面上铺设红地毯。一个太监模样的主持人,一边和身边的女子调笑,一边介有其事地对着麦克喂喂个不停。
明天,由强一手策划的内衣走秀,将在这里隆重登场,庆祝大百盛开业一周年,同时也推销一款国外品牌的女性内衣。
玥感慨地说:中国北方的改革终于发展到中级阶段了。
强突然轻轻地在玥的腰部点了一下。
玥迷惑地看着强。强朝玥的左侧呶呶嘴。
玥的左侧人潮涌动。在人流中,一个拄着黑拐的盲人,一步一步的冲着他们走来。盲人左肩右胁背着一个黄色的军挎,军挎鼓鼓囊囊的,显然是一个小磁带机,磁带机正放着一首歌。
街道上人声嘈杂,但强与玥仍然听明白,那首歌是《橄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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