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顶云
陈顶云,农民,山东省临沂市作协会员。自2014年投稿以来,曾在《四川文学》《今古传奇》《故事王中王•三月三》《金山》《天池小小说》《辽河》《弥水》《核桃源》《百花园》《羊城晚报》《检察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多篇。曾参加征文多次获奖。
桂婶当时正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用簸箕簸秕谷,文学一头撞进了院子,浑身被汗水浇透,湿淋淋的,他一边疾走一边回头望,“快!给我找个地方躲躲,后面有人追!”桂婶忙笨重地起身,肚子忽然坠了一下,瞅瞅光秃秃的小院儿,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忙拉开门说:“躲床下!”文学一头扎进屋里,桂婶忙在外面挂上了门,外面又上了锁,她知道的,批斗越来越厉害了,文学如果被抓到,不死也得扒层皮。
当桂叔跑到家的时候,也是一身湿淋淋的,看桂婶疼得在地上打滚儿,忙扯了两件绳上晒的衣服,把桂婶扶上胶车子送往医院,好在医院就在村东头,桂婶顺利生下一个胖嘟嘟的女儿。
那时候生孩子是很平常的事,生完,医生就让他们回家了。打开屋门锁,桂婶浑身乏力地躺到了床上。忽然,她蹦了起来:“当家的,快,趁着刚刚天黑,你快送文学去县城你姐家躲两天,咱们总不能看着他死啊!”
“他在哪里?”桂叔惊愕得张大了嘴巴。“我没经过你同意,他说后面有人追他,我就把他藏床下了。”
借着煤油灯昏暗的灯光,桂婶清楚地看见,桂叔筛糠了,他哆嗦着嘴唇,语不成调:“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外面批斗得厉害,我求求你,还是让他出去躲躲吧。他现在就在咱们床下。”
桂叔端着煤油灯,战战兢兢俯下身子照向床下,桂婶也歪着头看向床下,急切呼喊:“文学呀,我们也就帮你到这里了,你出去后,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呀……咦?人去哪儿了?当家的,咱们去医院的时候,是锁着门的。”
“我实话跟你说吧,就在中午的时候,文学跳堰塘里自杀了。你没看我那一身水吗?就是打捞他弄湿的。”
桂婶不相信地说:“你在说瞎话呢,他怎么可能死呢?他浑身汗湿淋淋地跑来说……”桂婶一想到文学浑身湿透的样子,也吓得说不出话了。
“可是你看看,咱们床下什么都没有啊。这事到这里就了了,你记住,千万不要说出去,一说出去咱们也该挨批斗了。”桂婶点点头,破四旧正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打死她也不敢出去说。桂叔和桂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桂婶的眼泪下来了:“可怜的文学哟,你怎么就死了呢?”
说起文学,还和桂婶有一段故事呢,他们从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暗生情愫,可是那个年代,一个地主崽子哪里配得上贫下中农的女儿,就活生生被拆散了。后来,桂婶和桂叔结婚了,可文学还没有被批斗完,他高傲的心灵受不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就跳河自杀了。
不愉快的年代终于过去了,慢慢的,就有人知道了文学死后去桂婶家的事,就有传言隐约传进桂婶的耳朵,说文学投胎成了她的女儿,不知是来报怨的还是报德的。
桂婶一辈子就生了这一个女儿,取名叫卫红,很有时代特色的一个名字。卫红从小就调皮,经常把邻家孩子打得哭,再后来,初中还没上完她就谈恋爱了,而且还是桂婶最忌讳的文家,文学哥哥家的孩子。
就有传言更激烈地传进桂婶的耳朵里,说,果然卫红就是文学托生的,不然,天下这么大,男孩子这么多,她偏偏看上文家的人呢?也有人说,她是在图他们家有钱啊,改革开放了,他们祖上有遗留的文物,听说卖了,能当万元户呢。还有人说,怪不得桂婶招了文学的冤魂呢,原来文学以前送过一个双龙的玉佩给桂婶,桂婶没还给他,他顺着遗物就找到桂婶投胎了。
桂婶越听这些传言越害怕,她悄悄打听了一个会看阴阳宅的二指先生,二指先生用右手掐遍自己的每根手指的第二个指关节说:“你是招了冤鬼了,也该你有这一劫,你们本来就是织女和牛郎下凡,在人间也活该受此一劫啊。”
桂婶说:“他虽然给我一个玉佩,但我洗衣服的时候,掉进堰塘里去了。”
二指先生捻着山羊胡子微笑不语。
桂婶毛了:“您老倒是说句话啊,怎么破解?”
二指先生又伸出右手捻捻手指,他这次捻的可是食指的第一关节,桂婶看得真真的,她忙递给二指先生两块钱,这可是桂叔打一天石头的工资啊,为了能破解这个冤孽,能让女儿回心转意,她豁出去了。
二指先生笑纳了,说:“没有好的办法,只有做法驱鬼,他的魂魄到现在还在你们的床下没出去呢,你先买两刀火纸和三炷香,再置办五个碗,记住,一定全部要荤菜。我晚上去你们那里做法。”
桂婶只好听命,这真是家里没病人,谁也不信神,可是家里有病人了,看哪里都像有邪魔鬼祟似的。
傍晚,夕阳被乌云吞没,乌云翻着滚儿地上升,莲花一般好看。桂婶特地让女儿留在家里不要出去疯跑,二指先生轻飘飘进门了,他拿出拂尘,沾着无根水,洒向屋子的角角落落,最后又洒向床下,嘴里念念有词:“敲起文王鼓,拿起观音水,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政策入人心,你也安心去极乐……”
卫红听了,笑弯了腰,桂婶忙捂住了她的嘴。
二指先生鼓捣完了,把供品每样掐下来点儿扔在地上,吩咐桂婶烧香磕头,又强摁住卫红磕了头。桂婶忙去灶间刷锅炒菜,这些猪肚猪心猪头肉做的供品,是要炒给二指先生吃的。
二指先生抬头看看天,翻滚的云彩是看不到了,天空墨黑得不用松墨棒就能研出墨汁来。二指先生沉吟一下说:“要下雨了,我还是回去吧。”桂婶忙把五个供菜用笼布包了,给二指先生带上。
二指先生刚走,一场大雨“哗”地来了,顿时水天一色。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微明时停了。大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简直是扳歪了天河往下倒啊!大家都出去看村前的堰塘里的水,堰塘翻水了,上游冲下来无数的树枝,还有西瓜啥的,有人还拾到了啤酒、冰箱等大物件。
卫红也兴奋地去堰塘看大水,就在堰塘边的大柳树上,有个小东西绿盈盈的,她扒开淤柴,嘿,是一块玉!雕着双龙戏珠,很精细好看。她惊喜地捧着玉跑回了家。
当她向桂婶献宝的时候,桂婶的脸黄了,又白了,几欲跌倒:“你,你在哪里弄的?”“我在堰塘边的淤柴里捡到的,这玉翡翠色这么好,能值不少钱呢。”“好闺女,听话,快还回去,咱们就是穷死也不要。”“为啥?钱找咱了,咱凭啥不要?”卫红生气一扭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再到她出来的时候,那块玉已经用红线穿了,挂在她脖子上了。
桂婶就怀疑二指先生的法力了,怀疑他图了她的两块钱还有五个荤菜,没把法做好,就去找他算账去。二指先生依然闭着眼睛,掐着二指给桂婶算,最后“啊呀”一声,把桂婶吓了一跳。
“你女儿是贵人呀,昨晚那场大雨就是我求来的,你想啊,从你记事起,堰塘那么深,几时翻过塘了?你女儿既然有这个命担财,她日后一定非富即贵啊。放心吧,吉人自有天象。”
“那她和文家那小子的亲事呢?能成吗?”
“呵呵,前世冤孽今世了,天机不可泄露。”
待桂婶再问,二指先生已经像老和尚一样入定了。
桂婶想,既然是前世的冤孽,那就顺其自然吧。可桂叔面子上挂不住了,他听人传言,说他闺女是文学的种,是不能和文家人结婚的,天地良心,闺女是自己的自己还能不知道?为了不让谣言再起,他决定给女儿找婆家了,卫红本来长得就俊,一时间,媒婆踏破了桂家的门槛儿,可卫红就像看哈哈笑一样,根本没把那些小伙子看到心里去。有一次她竟然对桂叔桂婶说:“你们再这么逼我,可别怪我离家出走哈。”
桂叔心想,一个小家雀,还能飞到哪里去?就给选择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把亲事定下了。
就在定亲的那天晚上,卫红走了,有人说,是跟文家那小子私奔了。也有人说,不会寻了短见,又像她的前世一样跳堰塘了吧?
桂婶哭着求人帮忙打捞堰塘,可把堰塘翻了个底朝天,哪里有女儿的影子,再一打听,原来真的和文家那小子去了南方。
桂婶和桂叔先是去文家打闹,后来想闺女想得厉害,就服了软儿,答应,只要闺女回来了,就承认他们的关系。
信儿捎给了卫红,她死活不回来,说东莞的风景独好,她得看够了再回家。
卫红在外面混好了,每次回家都有变化,先是买了辆摩托骑回了家,后来又穿金戴银,还开着一辆崭新的汽车回家,而且还把桂叔桂婶接了去。原来,卫红和文家那小子在东莞的厚街打工,南方的工资高,他们是穷人家的孩子,会过日子。俩人省吃俭用买了车和房,说用来孝敬老人的,他们要堵住那些乡人的嘴,什么投胎转世,都是骗人的,只有自己努力了才有饭吃!
看着他们恩爱无比,桂婶终于忍不住了,说,我不拦着你们了,你们结婚吧。这里工作环境这么好,打工的都能买起车和房,上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哟!
卫红拽着桂婶撒娇,我们要在这里扎下了根,你们也得住在这里。
桂婶本来想住些日子就回去的,但她看到这里环境干净,空气湿润,而且像她这个年纪的大妈还可以跳广场舞,她年轻最喜欢的就是扭秧歌了。她就说,好,小时候你们随我们生活,我们年纪大了,就随你们生活,走到哪里都是家呀!
卫红就搂紧了桂婶的脖子,这才是我的亲妈呀!
桂婶嗔笑一声,这死妮子,我啥时候不是你的亲妈了?惹得全家人笑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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