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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奖】果园记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9369    发布时间:2015-11-23

作者:黄永红

黄永红,男,1968年生人,有中短篇小说见刊于《小说创作》《少年文艺》《剑南文学》《小小说月刊》《四川文学》《荒原》《东坡文学》等,有小说入选漓江版全国年度佳作集,出版有短篇小说集《笑靥》。



那是夏天的早晨。

果园里清爽、幽静而安宁,充满生机。一只早起的白头翁在不远处叽叽咕咕,像一位诗人一样在抑扬顿挫地抒发情感。它一定时而仰面,时而微微地低垂着深情的头颅。

他醒来,感到夏天清晨的凉意。他侧转身,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没有妻子马丽那熟知的美丽温和。他记得往日幽暗的晨光中,她正年青的的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散发着瓷雕般的朦胧亮光。

他拉过被子履在身上,在温暖的感觉中又朦胧起来。他听见窗外橘树上的清露滴落下的微响。当马丽久不回来时,他忽然在轻微的梦境中微微惊了一下。他醒来。他隐约想起昨天从井中抽水浇门前的菜后,象是没有把井口封上。虽然理智告诉他,她危险的系数很小,然而他还是起身,多年了,她的年轻总使他常生出些额外的担心。当然,也许是他过于敏感。他不由又联想起她的某些他无可奈何之的习性。在他眼里,她的某些习性有点可恨又显得幼稚可爱。

自从他们在果园里居住以后,马丽在黎明或清晨起来小解时,总是喜欢躬身到某株橘树下,傍着树干蹲下去撒尿。对于她的这个习惯,他提出过意见:

唉呀,好好的卫生间不去,偏要跑出去啊,多大的露水,看你的鞋子,踩好多泥巴哦,还有,你想,别人看见了,多不雅观的。

她白眼看他说:你管得宽!这果园头哪个来看倒嘛?看倒又咋个嘛,好奇怪的吗?不就是撒个尿,要咋个雅观嘛。

她忽然想起什么,笑起来,然后说:我才不得像你,撒个尿跟做贼一样,东走西走,贼手贼脚的绕多远!

他不由想到结婚初年,他与她农忙栽秧子,感到尿意,便起身涉过水田,爬上田埂,洗去腿上的稀泥,寻寻觅觅走了数百米路程,去看不见人的僻静处小解。当他轻松回到田中时,她一脸不解地问:

你去做啥来呢,看你寻来寻去的样子,找什么呢?

他说明了原因后,她责备说,这点儿事情,走那么远,耽搁那么久,好笑人!

他说这是小事吗,凡关系到吃喝拉撒的都是大事情!他故作郑重地说:我不信你尿胀了不撒,口渴了不喝。

她放肆地说:那你就撒嘛,在哪儿撒不出来呢,又没人给你拴住!

他说:说撒就撒啊,这田坝上田头到处是人,总得避一下眼目嘛,不然别人看见了像什么呀!

她不以为然说:看见又咋嘛,也不过就瞟你一眼就晓得你在干啥子,人人都有的事,总不得走过来巴巴细细看你有啥不同之处嘛。

他不由笑起来说:我懒得和你说了。她就笑说:我晓得你不过就是腰躬痛了,去伸一下懒腰嘛!你看,你一翘尾巴我就晓得你拉什么屎。她是用他写的话来嘲笑他。

他是个文学爱好者,常写一点文字。马丽起初以为他写的什么深沉的东西,拿去看过两回,见不过是写些很普通的人事和言语,而且她觉得写得拉拉杂杂,很多字她又不认识,便开始对他写的东西不恭起来,常拿他写的语言笑话他。她有时故意大声读他的文字:他说,你去了吗?她说,我去了,你呢?天上,一朵白云在飘……她像小学生背颂望天书一样,然后哈哈大笑。他哭笑不得,忍不住就上前从她手中缴了自己的文字,还想擂她一下。不过,他却从没动过她一手指头。

她只读过小学。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认字认半边,要不就模模糊糊哼哼过去,或干脆视而不见跳过去。

一翘尾巴就知道拉什么屎这一句,就是他一篇文字中的话。她当时就很笑了一场。当时他想,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他因为高中毕业后回家一直只顾着埋头于文学爱好,不会生活,家中也穷,所以婚恋受挫,年到而立之后都没成家,父母亲人都急,最后由姐姐作主,通过一个亲戚的亲戚,在很边远的地方去认识了马丽,她和她的一家人过来看了他们这地方后,收下了一笔当时还可以的彩礼,他和马丽便结了婚。她看上去瘦小,一副比实际年龄还小的样子,很羞涩,一说话脸就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萌样。不过她干农活很厉害,背柴担水比他都利索。有一次收晒干的稻草,她一直装,装得太多,他蹲下去背了几下都没站起来,他便不由埋怨她,她说,什么男人嘛,让开!他站起来说歇一下重来,她不耐地掀开他说,走开吧。然后上前蹲身将背带挎上双肩,也不用他到后边去扶持一下,往上用力一挣,就稳当地站起来,弯腰负着小山一样的一大背稻草走去。她掀他的时候,他猝不及防,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引得相邻干活的人一片笑声。这使她几天后还笑话他。在她们那地方,男子不如女子,就是要被人笑的。

在水田中栽秧子,她小解时果然没有象他那样离开田野上的视线。她只是涉水走几步到田埂边,转身背向田埂,扫了一眼四周,虽然她看得见人,而人却并没看她,她便一边解开腰带就躬身马步半蹲在水田中,然后只听见一串沙啦沙啦的水流声在水面上荡漾而起。对于这些自然生理的生命现象,她确是比他显得自然而较少拘束。

以后多年,她也一直保持着她的习性,不过,他却还是没有习惯在有人的野外随处就小便。

他起床走出房间去看马丽在哪儿。在客厅的他们常吃饭边看电视的小桌上,显眼地放着一张纸,上面有字。他上前拿起来就着微暗的晨光看。

纸上写道:远方,远方的风,吹起来,一只只小,美丽,春天,春天,阳光,阳光,马丽,你好,陌生人,春天里的风……

写的什么东西!他觉得莫明其妙。看那字迹,歪歪扭扭的,但写得很认真。他断定是妻子马丽所写。她难得写字,这几年就没见过她写的字。他又看了看那些字,感到新鲜与意外。在外找不见人,他去水井那儿看了一下,确定并没有意外发生后,他回了屋。但他没了睡意。他去做饭。他想,她是去了老屋,那儿住着父母亲,昨晚女儿也在那儿睡。

后来,他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张写字的纸,没想什么就又放下了。然后他才想起,她有个聊天的网友好象叫“春天里的风”。早先,他看过她与“春天里的风”的聊天。还看到过“春天里的风”的照片,很年轻,很阳光。他也用手机上网,但他不与人聊天,他爱看新闻。有时看到马丽聊天时微笑的样子,他时而也有点嫉妒的感觉,不过他也没有反对过她。他觉得她聊天时不自觉绽出的笑容非常美丽。他喜欢看她聊天的样子。他说不清有多少次,偷窥她聊天的样子。一颦,一笑,一抿嘴,真实、自然、没一点掩饰的真性情,真表情,真的很美。他心里默念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他微笑。一次,她微笑起抬头,看他看她笑,她羞涩地白眼道:

“你笑什么?”

他说:“你又笑什么!”

“我笑这个人好笑人哦。”

“我是笑你好笑人哦。”

她嗔怪道:“你要死!”

饭好后,他拿出手机给马丽打电话,她却是关机。他想她也许是留在父母那儿吃饭了吧。他独自吃饭,然后在果园中忙着摘除柑橘夏梢。他昨天就计划这两天做完这一工作。

昨夜下过一阵小雨,橘园潮湿清新,太阳升起来,明丽的阳光下,橘园氤氲在一缕缕薄雾中,看上去如覆上了一层纱的衣裳。他爬上用来修枝的高高的梯子上,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奇景:碧蓝的天宇下,微风徐徐,新绿的橘树枝叶上,无数的宝石在散发着璀璨的耀眼光芒。那真是宝石吗,仔细看,却不是,那不过是栖满枝叶的许许多多蝴蝶,它们有着晶亮而透明的翅膀!当它们在微风中颤动翅膀的时候,阳光便在它们的翅膀上反射开来,闪烁起耀眼的白光,在眼前呈现出一幅奇幻景象来。他一时看得出了神。然后,他意识到,那其实也并非蝴蝶,而是积聚在叶片上的雨露形成的小水洼,当微风荡漾时,它们就波动着,如一面面微小的镜子闪耀起太阳的光芒来。



劳动到中午的时候,妻子马丽还没有回来。他收了工,回到屋里坐了一下,然后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又给她打了一下电话。仍然是关机的提示。他感到奇怪。

做好饭后,他走出果园,回到老屋。他看到了父母,还有与他们一起的他的女儿。女儿高兴地叫他。他应着。他没有见到马丽的身影。

他问父母亲:马丽呢?

他们对他说:马丽没有来过。

没来过?他惊讶。

他们也惊讶地问他:咋回事?

他轻轻说,没什么,以为她到这儿来带女儿了。

没有看到过她来。

他没把女儿带回果园中。他觉得有点忙。还有,女儿也没说回去,她在老屋耍得很好。父亲也说:你让单单就在这儿耍嘛!

他想起这几天马丽总在晚上把单单送到老屋睡。他忽然想到,一转眼,都有五年过去了。她才二十二岁,而他,四十岁了。

他在桌子边站了一会儿后,便又回到屋里,不由自主坐在床上。身上觉得有点软,就像感冒了的感受。

她有一种预感:他的妻子马丽离家出走了。

如果她真的走了,他知道她的出走与那个“春天的风”有关。春天的风!他想到过马丽也许要离开他。他知道这次她是真的是要离开了,一切都在预感中。不然他为什么没有激动呢,不过,也许是激动得过份了,所以很平静。他确是早就在心里做好准备了,但又真的没准备。他没想会出现这样的事。马丽,她离他而去了?!这是真的吗?她长大了,不是那个他总认为还小、还什么也不懂的马丽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她与他在一起,竟然已经五年了。五年里,他们从最初的羞涩与陌生到后来的相熟相爱,再到近来的平静淡漠,一点一滴的生活琐事慢慢地飘浮在眼前。

他与马丽的婚姻是姐与她家人一起促成的,那时马丽有个表姐远嫁在他姐所在的那个村,于是通过她表姐作中间人,在她家与他家之间牵起了一根婚姻之线。她的表姐先后介绍了好多个那个地方的女子到这个地方来,针对的几乎都是像他这类婚姻“老大难”的大龄男青年,当然,说白了,这是一种变相的带点买卖性质的婚姻形式:由中间人牵线,一般是女子和家人来男家进行审察,双方互相见面,了解情况,若都没有意见,便相谈协商订婚及彩礼事宜……老实说,当时他对这种生拉硬配的婚姻十分地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有点儿羞愧感。再说,马丽才年方十六,他怎么都觉得她太小了点。他已经是三十有五了。当然,他那时虽然三十有五月了,但在父母哥姐看来,还很幼稚不懂事,对他的书生意气常挞伐之,谓他读书读迂了。父母更是觉得他都三十几了,整天不务正业,没有一个女子跟他,婚姻无着,常常唉声叹气,忧郁成疾。最初到来的时候,马丽常不自觉地怀着着审视的目光悄悄地看他, 当他发现了她的的目光时,她有时会忽然满面通红,双目如水地漾动,如星星闪烁。她的这种羞涩的样子让他有点心生怜惜。

这天,他把她叫出门走走,走出去时,他又有点不知往哪儿走好,这时她说:“你的田在哪儿?”

他于是带着她往田野上走。她脸上很红,不看他。单独相对时,他问:“你来,愿意吗!”

“嗯?”她看着他,脸上的羞涩退去,换以轻轻的不明白的疑惑。

他便又问道:“你的属相是什么?”

她想了一下说:“蛇。”

“刚十六岁!”他装模作样地算了一下说,“十六岁,我们这地方好多还在读书呢。”

“我十三岁就回家做活路了。”她说。

她又平静地说:“我姐姐也是十六岁结婚的,比我现在还小几个月。”

她又说:“我们那儿还有十四岁就结婚的呢。”

他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他与马丽的婚事按步就班。一直以来,他并没有不想结婚成家的意思,他也知道他的年龄不小了。他也不想让父母忧郁成疾。虽然他无数次地想象过他理想的婚姻,但在现实中,他确实无法再理想。他与马丽俩人就像俩个木偶,按一开始就预定好的婚姻步骤走下去,相当顺利地成家生活在了一起。后来他发觉,她其实是很惹人怜爱的。她对俩老人很好,对所有人都能善意以待。唯独对他,她有时小心眼。他总是尽量迁就她。她毕竟小他很多,再说,她对大家都很好。



在这次出走之前,马丽其实已经出走过不止一次了。但那都不是真正的出走,只是他们的故事的小小插曲。

他与马丽选定婚礼日期后,因为离那天还有一个多月,与她一起来的家人因为要回去收获庄稼,就留下她走了。他与她就有了更多相处的时间。她与他熟悉起来后,在他面前就有点小孩子似的调皮起来。当然,在他面前,她真的是一个孩子。有一天快黄昏了了,他正与父母亲说一件事,好像是说舅舅的生日,什么时候去。他正说着,她在一边把一根树枝扔过来打他。他先后对她皱了几次眉,她反而觉得好玩吧。她脸上很生动,做出许多无声的表情。虽然他做出不悦的样子,但她也不介意,不仅不停止,而且最后扔过来的一颗更粗壮,恰打在他眼皮上,他感到一阵疼痛,不由粗声埋怨道:“你真还小不是?!”也许,他还有点发怒地瞪着她吧。他看见她怔了一下,脸上一时没了表情。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母亲说他:“你那么大声干啥呢,不快出去看她一下。”

他不以为然说:“看她干啥嘛,管她的。”

他还有点生气。

过一会儿吃夜饭了,没见她的影子,他便出去寻她,却哪儿都不见人。他有点急了。恰这时,一个邻居特地来告诉他:看见马丽一个人走拢离几里外的离街场不远的地方了。他马上去骑了邻居的摩托车追去,一直追过街场,才在暮色中看见她独自在路上走着。她已经走出了有近十里路了。

当他拦住她时,她眼泪婆娑地责备道:“你怎么才来啊!”

他说:“你别走太快了嘛。”

第二次出走是她怀孕的时候,是春节的时候,因为要去走人户,他催促她。她在那儿看一个电视节目,看上了瘾。眼看迟了,她都没有动身的意思。他觉得她太不权衡事情轻重,那么不懂事,便有点生气,然后关了电视。她不由和他吵起来……第二天,他去一个亲戚家把她找回来。

她还有过第三次出走,具体的情景忘记了,不过,也是为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当然,都是开始的时候。近几年,再没有过她出走的事情发生。

这两年,马丽的模样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已经不是当初来时的样子了。她长得好看了,走出去总吸引许多同性异性的目光。他很自豪,很高兴。当然,也有人为他担心。姐姐有一次说:你得注意点,别让她太打扮了!他笑笑,说好。不过,他好象并没有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依然让她买漂亮衣裳,由她描眉,支持她去买耳环,戴……总之,他很高兴她的美丽。美丽有什么不好呢!

他愿天下的女子都美丽如花。

马丽初来的时候,很勤快,但性情有点急躁,喜欢热闹。好像生了女儿后,性格随和多了,能安静下来了。

他呢,也变了。自从结了婚,有了女儿后,他还喜欢读书,也写点什么,但他也更注意生活了,他很勤劳了。

下午,他的主要工作依然是给橘树摘除夏梢。在他劳动的时候,他收到了马丽的短信。他马上打开看了,然后在果树林中空地上坐下来。他正要给她打电话,然后,她又发来一条短信。

马丽说:“我嫁给你时,年纪小,别人说什么就什么,我们其实没有一点爱情,现在我走了,对不起。”

第二条短信是:“我走了,走得很远,你把单单照顾好,不要寻我,寻我也没用,我们不会一起了。”

两条短信中,她写了三个错别字。比如把照顾写成了“照过”。

他看完短信后,赶紧又拨了她的电话。她没有立即关了电话。他问:“马丽,你在哪儿?”

她说:“我很远,你找不到我的。”然后她就关了电话,再打,便不通了。

对于马丽的出走,他竟然没有吃惊,好像一切都是自然和意料中事,这倒让他有点儿惊讶。

橘园里很安静。尽管绿荫如盖,但树与树的行间还是有阳光洒在地上,并不使人感到压抑与不见天日的感觉。由于阳光经过了枝叶的过滤,也没有给人以炎热的感受。微风从园中穿过,枝叶微动,他看见两米远外的树干下,一只蟾蜍安静地睁着大眼睛。橘树排列整齐,青色的果实已经有乒乓球大小了,匀称,疏密有致地在绿色枝叶间闪闪发光。

要不是他想到马丽的出走,此时,他一定会感到神清气爽,意定神闲。

他想象着,要是她没走,此时也许就坐在屋子与果园之间的那片空地上,单手持手机,低头微笑着面对手机屏,一边嘴里咀嚼着什么。偶尔,她会抬起她那张美丽的脸,望着果园中的一棵棵树。树上,果实累累,仿佛在与她相视而笑。

有一段时间,马丽学刺绣,她安静地坐桌前,把绣品打开在桌面上,一针一针地绣着,果园中,小鸟的啼鸣欢快而安静。

在以往许多个日子,马丽就是那样坐在果园中,安静地陪伴着他的日子。几年的相濡以沫,马丽与他有着相似的地方了,那就是她常安静地生活着,自得其乐,不喜欢热闹的场合。以前她还不上网,不玩手机的时候,闲来无事,她有时会拿出一本他书架上的书来翻一翻,看一看。不过,她好象从来就没有完整认真的看完过一本书。而且她将拿出来的书总是随意丢放。他总是常看看家中有没有没放好的书本,他总是把它们放回书橱。她有时忽然想起没看完的哪本书而又找不到时,便会大声问他:“我的那本书呢?”声音清脆入耳。

“你的啥子书嘛!”

他很不乐意她动他的书,不过,他也没反对过她。只有一次,她把一本书隔多远向他扔过去,掉在地上撕坏了几页,他很少见地向她瞪了眼睛,并说了她两句。她们那次有两天不说话。不过,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和解了。

不过,大约从一年半以前,马丽就不大看书了 。她开始迷上了手机上网聊天。他也上网,但是,他看新闻。为了手机上网,他们在果园的家里安装了网线。

他坐在园中,回忆着与马丽一起的生活。在他头上,是橘树的茂密枝叶,从枝叶缝隙间,可以看见零碎的高远的天空和云朵 。果树们围绕着他,它们宁静地看着他。微风掠过,它们好象在低语。他谛听着。

马丽出走的事,他不打算声张和追究。到底是什么和什么样的人把她从他身边把她夺走,他觉得都有点无关紧要了。他明了的是,她是打算离开他,去过另外的生活了。她爱上了别人。那个人一定与她年龄相当,而且很英俊,一头黢黑的头发。他们可能更有共同的语言些,比如那个“春天里的风”。

他很难过。他已经不年轻了,有许多白头发了。才开始的时候,马丽给他一根根拨白发,后来就不再拨了,因为白发越来越多了。

他给马丽发了一条短信:注意安全。

晚上,马丽意外地回他道:谢谢你!

他又说:不开心的时候,记得回来。

她说,好的。

由于多日不见马丽,父母问他,他说:“她回娘屋去了,过一阵才回来。”

马丽的娘家很远,难得去一次,即使过两个月没回来也正常。他已经想好了,到时他们若问怎么还没回来,他就说:“她说在那边打工到年底才回来。”

其实,马丽出走后的第三天,他是有机会去拦住她的。当时,一个从外地回家的亲戚在路上上给他打电话,说看见马丽与一个小伙子在一起……

他说,哦,那是她娘家里的人,她是要去走娘家的一个亲戚……

他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



柑橘树上的果子在他的细心照管下不断地膨大起来,到十月的时候,青青的果子开始渐渐上色,远远看去,在一片绿意中慢慢灿烂如火红的云霞,如果园做的一个梦。

晴朗的傍晚,在一片明亮霞光中,他走进果园,年幼的女儿扬起手迎上前来叫道:“爸爸!”

眼前的一切,是什么时候的情景呢?去年?前年?还是现在?或者是一个梦中场景?不,不该是梦。

在院门前的空地上,他仿佛看见另一个马丽坐在矮板凳上,像过去许多个日子一样,低头面对着手机屏,脸上现出微微的笑容。哦,不是,她的膝头上,是一本书。他站立在那儿,觉得好像身体浮动起来,升在半空中,轻飘飘的,双脚如踏在柔软的云彩上。她抬起头来,象以前很多次一样,笑问候着他:“你回来啦!”

他含笑点点头,问她道:“你回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她微笑着,用手拿起书来对他扬了一下,“看!”

不过,他只想看她。看她的笑容,看她的美丽。

她说:“我做好饭了,刚去爸妈那儿接了幺女回来。”

“那进去吃饭了吧。”

“走嘛。”

一抹夕阳在果林中散发出璀灿的光斑。

傍晚的明亮的薄雾中,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走进院门去。

哦,夜幕降临了。



马丽带回来一本文学期刊,上面,有一篇他写的散文。她说:“我看到的时候,以为是和你同名字的人,但一看,真是你的呀,你写的时候,我还看过的。我就买下来,回来了。”

他笑说:“哦,是吗!”

马丽凑到他耳朵上小声说:“狗儿就骗你!”

一股温柔的香味,慢慢包围了他。

“呀,你怎么哭了!”


【编辑:与文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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