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司马处已近知天命之年,明年秋天就改非了。
他本名司马冏,人家都叫他司马同,他总要纠正说:“冏,jiǒng,光,明亮的意思。”有一回新任市长到政府办开见面会,拿着秘书长事先准备好的花名册点名,连叫三声“司马同”都没人答应,市长还以为其人缺席。大家都看司马冏,司马冏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市长同(同字很大声)志,那个字念冏,不念同,jiǒng,光,明亮的意思。历史上就有个司马冏,西晋宗室,司马昭之孙,封为齐王。”市长不认识齐王司马冏,但他很有涵养地笑了笑,并不在意。后来市长每次念《政府工作报告》,事先都叫秘书长把不认识的字在旁边标个别字代替,这是后话。自从司马冏当了经济调研处的处长后,大家都管他叫司马处。
司马处是个很风趣的人。他下过乡,当过知青,教过书,后来就改行进政府部门。先是在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当办事员,专门从事全地区经济体制改革方面的调查研究工作。后来老主任退休,禅位给他。好在是个闲职,也没人跟他争。但他官运不鸿,刚接任体改办就划归政府办,成了内设科室,叫经济调研处,虽然名义上叫处,但级别已从原先的副处降为正科。于是,他成了科长司马处。
司马处要算政府办的元老,据他自己说一共陪过七任专员和市长,已远不止“三朝元老”矣。因为资格老,连瘦猴秘书长也要让他三分。平时上下班对他也不甚严格,但他觉悟高,严于律己,从不迟到和早退,每天提前15分钟到为民服务中心。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泡茶,茶不论粗细,但要酽,茶叶放得多,一斤茶泡不了几天就没了。所以每次领茶叶都要遭莫惠勤的白眼,他涎着脸笑说:“经常写材料熬夜,喝酽点好提神醒瞌睡哩。没办法,随便给点粗茶也行。”莫惠勤唠唠叨叨地用报纸包了一大包会议用茶丢给他:“节约点!要不政府都要被你这号人喝穷了。”司马处笑眯眯地接过茶叶,一出门就回头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节约点,装什么装?我还不清楚你跟瘦猴的那点事?便宜还没让你们占完呢!”说着一头撞上一个人,司马处一看是瘦猴秘书长,赶忙陪笑:“啊,啊,瘦,是秘书长呀。对不起,真对不起!撞到您了。”瘦猴秘书长十分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钻进莫惠勤办公室。一阵妖里妖气的笑声钻进司马处的耳朵里,仿佛有无数红蚂蚁从耳朵心经咽喉爬进胃里头,他感到一阵恶心,快步上楼去了。
司马处在办公室最瞧不起的就是莫惠勤。她原是制钉厂的一名工人,斗大的字也识不得几个的,因为脸蛋漂亮,被某领导看中了,一心想要她做儿媳妇。就一纸调令把她调到政府办工作。不知是她没福还是领导儿子没福,就在她进办公室的当天,领导儿子却突然遭车祸死了。不久,那领导也犯事进了监狱。莫惠勤乐得捡个大便宜,端上金饭碗成了国家干部。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加上酒量奇大,公斤级别,所以深得领导喜欢,很快就从一个小小的办事员提拔为管后勤的副秘书长。司马处真想不通:自己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论学历文凭能力都在莫惠勤之上,可到现在也只混到个正科级,而一向被他瞧不起的莫惠勤竟成了他的领导,经常批评教育他要“节约点”!更可笑的是她审阅他呈上去的经济调研报告时,那种不懂装懂盛气凌人的态度。而他不得不当面点头哈腰称是是是!回头还得按她的意见进行修改。
“管她妈的!”想到这里司马处竟然脱口骂了出来。
坐在对面专心打字的苏欣吃惊地看着他,他忙把报纸翻过来,解释说:“我看报呢。”说完端起茶杯扎实喝了一口,又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纸烟点上,猛吸一阵,一串圆溜溜的烟圈一个接一个地冲向天花板,前面的碰壁破裂了,后面的还要前赴后继地冲上去。于是,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二
一上午的光阴过去了,司马处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从10楼坐电梯下来,到政府廉政食堂吃饭。一路遇见许多熟人,他都笑眯眯地一一打招呼,有的点头示意,有的举手问候,有的握手寒暄。司马处为人处世老少和三班,所以大家都讲他好,领导说他尊卑有序,朋友说他热情随和,青年人说他平易近人。他端着饭菜一体的盘子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刚要享受政府财政补助的午餐,旁边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说:“司马处,你听说了?”“啊?听说什么了?”司马处满脸疑惑,抬头一看说话的是包大庭。包大庭竖起一张菜刀般扁平的手掌为自己的大嘴巴做了个临时屏风,经过极度压缩的声音擦着屏风壁跑到司马处的耳朵里。司马处突然睁大了眼睛,仿佛那声音恢复了弹性,由耳朵经过眼睛想跑出来一样,把司马处的眼睛都撑圆了。
“吕副市长跳楼自杀了!”
“啊?不可能吧,昨天我还看他在电视里呢。”
“千真万确。今天上午从摘星大酒店27楼跳下,摔得面目全非!”
司马处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好像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件事,他做梦也想不到老吕会跳楼自杀。吕大中是他同学,又是同乡,而且还在一起下乡当知青,他太了解吕大中了。一向性格开朗,办事雷厉风行,而且家庭幸福、事业有成的他怎么会突然就自杀了呢?司马处百思不得其解,匆匆吃了饭就上楼去了。
司马处整个下午都心绪不宁,QQ挂上了却没有心情聊天。“寂寞一枝花”和“梦幻情人”都过来问候他,滴滴滴一会给他发红玫瑰,一会给他送热咖啡,一会给他递飞吻,他都无动于衷,最后干脆关机了。他站起来甩了甩膀子,做下蹲运动,电话铃响了。苏欣放下电话说:“司马处长(只有苏欣这样全称谓叫他),办公室通知你马上开紧急会议。”“又开会?又是会议贯彻会议,文件落实文件。”司马处嘟囔着端起茶杯去了。
会议破天荒开得短,瘦猴秘书长只交待了几句话就散会了。他说:“吕副市长的死跟他长期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有关,大家不要妄作揣测,也不要听信各种谣言,做到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市委邬家迩书记对善后工作进行了周密部署,要求各媒体都不准报道此事,冷处理。白嘉玄省长过两天就来我市视察调研,偏偏在这骨节眼出事,大家要引起高度重视啊。会后要做好各自科室人员的工作,谁嘴巴不严就处理谁!”司马处从未听说吕大中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就在上个星期他还到吕大中办公室找他帮忙出书呢。
他回忆那天上午吕大中气色特别好,一见面就说:“好你个老司马,我回市里工作都一年多了,你也不来见我一面,是不是怕老子把你吃了?”一面把司马处往沙发里按,一面叫秘书小王倒茶。小王刚把茶叶放进杯子,吕大中却说:“不要那个茶,把那罐大红袍开了!”司马处忙说:“我喝茶不管粗细,就是喝得太酽。”吕大中连声叫小王多放点茶叶。两人都很高兴,一起回忆了许多往事。说到开心处,吕大中哈哈大笑,站起来边说边比划着。他说最好笑的是那个叫刘大毛的公社书记,群众杀猪找他批条子,他大笔一挥写上“同意宰杀刘大毛”七个大字,结果每人拿一纸“同意宰杀刘大毛”的批文欢天喜地回家杀猪过年去了。后来司马处说想把自己多年来写的经济调研报告编一本书,吕大中说这是好事呀,是对我市经济建设工作的贡献呢。给你8万够不够?司马处十分感激地说:“够了,够了,真要谢谢吕副市长了。”吕大中说:“别跟老子来这一套!书名定了吗?”司马处说暂拟了个名字叫《经济体制改革调研报告文集》,请你斟酌斟酌。吕大中沉吟片刻说题目太长,改成《经调文存》吧。临走时,吕大中拿两条软中华给他,还把刚开封的那罐大红袍硬让他带走,说今后要喝茶就来我这里拿,不去看小莫的脸色!司马处谢了又谢。
没想到这次见面竟成诀别!如今8万元泡了汤,书也印不成了。唉!“可怜弟妹和孩子呕”司马处回家对老婆说。
第二天,包大庭告诉司马处一个秘密,说整理吕大中遗物时发现一本日记,也许日记里的内容太重要,被公安查收了,并很快交到邬家迩书记手里,可日记到了邬书记那里就石沉大海了。司马处想那个日记本里到底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呢?邬书记为什么不敢公开日记的内容呢?他一边想一边低头吃饭,最后他对自己说,我又不是福尔摩斯,想这么多干什么?管他的,放下筷子哼着歌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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