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秋之交的日头长,阳光透过窗帘斜射进来,白煞煞的,眩得他不敢睁眼。
头还是昏沉沉的,浑身的酸痛。肖萌下意识地抬抬手,一阵通体的酥麻袭来,他才发现床前趴着一个人,睡得沉沉的,却仍然牢牢地握着自己的手,生怕他冷不丁就消失了,她的头就枕在肖萌的手腕上,满头秀发铺散开来,遮住了她的脸。
不用看,肖萌就知道她是谁!
肖萌没有弄醒她,尽管手很麻,可他知道,子涵一定一直在这里守着自己,这会儿睡着了,他不忍心叫醒她。
过道里纷乱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起来了,肖萌一阵紧张,额头上的汗珠子噌噌地就冒了出来。就是在这样的嘈杂声中,他被同学们送进了医院,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而此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
许多年以后,肖萌对于校园生活的回忆中都会有这样的情景:医生高声喊着各种器械和药品的名称、护士们走马灯似地穿梭来往,白煞煞的廊灯白煞煞的光跌碎在地上、墙上和白大褂上,让人晕眩,人群中只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倚着门站在走廊里,目光茫然而无助。
“咦,你醒了!”
一个年轻的护士忙碌中挤开了病房的门,看见肖萌睁着大眼睛出神,夸张地尖叫:“梅教授还说你怕是活不过来了嘞。”肖萌一脸茫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两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护士的声音惊醒了子涵,她抬起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吃惊地看着肖萌。“你女朋友守了你两天两夜,她对你真好!”护士一边整理被褥一边说。
“你倒喝得开心!” 见肖萌醒了,子涵反倒嗔怒起来,撅着嘴盯视着他,眼泪迅速地从明亮的双眸里滚落下来。
“医生都说你没救了,你说我多担心。”
肖萌侧过身来,挣扎着在子涵的脸上亲了一下,护士连忙背过脸去。
“我去打水。”子涵羞怯地挣开身子,转身提着暖水瓶出去了。
护士见子涵走远了,悄声问肖萌:
“到底谁是你的女朋友哟,外面还有一个呢,和刚才这位昨天还吵了一架。”
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肖萌看见萍萍远远地站在医院的院子里,伸长着脖子朝这边张望。
“麻烦你告诉她,我没事了。”
肖萌央求护士说。
二
子涵回来时,病房里已经挤满了人。同学们都在唧唧咋咋地议论着两天前的那一场大援救。
“我背着他下楼的时候,简直就像在老家扛着的一捆干柴,他手都不知道搂我的肩了,几次都差点掉下来。”
“我还在后面托着他的屁股呢。”
“真得感谢滕师傅,如果不是他帮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是,还吐脏了人家的车。”
“我的裙子都洗不干净了,你得赔我。”
躲在一旁的萍萍探出头来说。
“我陪你,一条裙子嘛!”子涵放下暖水瓶,忿忿地说。萍萍再不吱声,悄悄地退回人堆里,把头埋在胸前,用食指使劲地揉自己的嘴唇。同学们也不再说话,愣愣地看看肖萌,又看看子涵。
“出去吃饭吧,今天肖萌得犒劳犒劳我们这些‘救死扶伤’的英雄了。”
“好,吃饭。”
肖萌这会儿头也不那么痛了,只是觉得浑身乏力,兴许是两天多没吃饭的缘故,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时,他才发现自己只穿了条裤衩,又连忙红着脸钻进被子里。子涵连忙从床头柜里翻出裤子来,守着肖萌把裤子穿上。萍萍出了病房,还定定地站在门口,不时地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向里张望......
三
在医院里修养了两天,肖萌就坐不住了,冷不丁就从病房里跑出来。子涵在病房里找不到他时,就跑到体育馆去,此时,肖萌正全神贯注地观看一群中学生踢球。
回到医院,肖萌喝下了子涵带来的绿豆汤,百无聊赖地翻看起《读者》来。其实这杂志从目录到封底,每一段文字他都读过了,他就是不想和子涵说话,可又不能让她看出来,只好借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子涵也不说什么,收拾好碗筷出去了。
子涵来到医生办公室。梅教授正在写医嘱。
“医生,19床肖萌的情况现在怎样了,能不能出院?”
“那小伙子身体好,已经没有大碍了,回去修养两天就没问题了。”
子涵很高兴,道谢后转身就走。
“姑娘,你是他什么人?”
还没走出两步,梅教授问。
子涵又折回身来说:
“他是我男朋友。”还冲梅教授来了个幸福的微笑。
然后转身欢快地跑开去。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了?”子涵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子涵把医生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肖萌。
“我知道。”
“明天出院吧。”
“随便。”
肖萌还是在漫不经心地支应着子涵。子涵心里也清楚,就因为她对萍萍的态度,肖萌还在生她的气,可就是谁也不愿意说破:肖萌怕子涵哭,那稀里哗啦的伤心劲儿将把全医院的人都给招来;子涵怕肖萌再去喝酒,算起来,肖萌因此而喝酒住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两人就这样相互遮掩着,子涵将头埋在肖萌的胸前,肖萌也不推脱,顺势用手轻轻地、来回捋着她长长的头发。子涵又将手绕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肖萌的腰,这让肖萌不得不折身坐起来,面朝窗户的一刹那,肖萌看见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的,低着头来回逡巡,两手不断地将长发蜷起来,再松开,还不时地朝这边张望。
那不是萍萍吗?肖萌的心一阵紧缩。
四
没有告诉同学们,肖萌就张罗着办出院手续。中午时分,他和子涵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牛奶刚跨出医院的大门,迎面就碰上了萍萍,合体的花格子连衣裙衬托出她高挑的身材,灿烂的阳光将她的脸照耀得红扑扑的,肖萌发现萍萍今天比以往精神了许多。相比之下,连日来劳累不堪的子涵显得萎顿不堪。
“这是干什么,要出院了吗?”
“嗯,医生说他恢复得差不多了。”
子涵迎上去说。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对萍萍的态度变了许多。
“今天你没有上课吗?”
肖萌问。
“没上,明天开始进行社会实践,我和肖萌一组,到紫云县呢。”
萍萍很兴奋。
“那我呢。”
“你好像就在市区吧,我和肖萌毕业论文选题一样,所以分在了一个组。”
说这话,萍萍就转到肖萌身旁,接过他手里提着的一大包东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子涵却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小嘴撅得老高。
到学院门口下了车,肖萌没有回宿舍。他让子涵去把静波、阳阳、大友等约出来,“老地方”聚会,把这两大包东西给处理了。子涵很不情愿地走开时,萍萍抿着嘴假装朝远方张望,没有理会子涵那一道充满醋劲的目光。她知道,从明天或者就是今天开始,她将处于与子涵较量的上风,他觉得这是天意,是老天爷给了他与肖萌两个月的单独相处时间。
肖萌所说的老地方其实就是学院后面那片荒坡上的一处幽僻的小山凹,这里四面是石壁,中间还有一处隆起的平整的土台子,许久没有来了,土台子上的小草又长长了一大截。肖萌躺下身来,在台子上滚了一圈,那些荒草就朝着一边倒伏下去,眼前就呈现出一张天然的大圆桌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山野的清香让他顿时神清气爽。肖萌又将东倒西歪的水泥空心砖扶正了,这可是他们从附近的预制板厂“偷”来的板凳。萍萍把拎来的两包东西打开,牛奶、饮料、水果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点心摆了一“桌子”。准备停当,子涵也领着四五个同学来了,阳阳的手里还提着一箱啤酒。
“还喝呢,不才从医院出来吗?”
萍萍说。
“他们喝、他们喝,我喝饮料。”
肖萌连忙说。招呼大家坐下,彼此通报了些学院里新近的新闻,阳阳他们四个人就吹起啤酒来。
“我也要喝。”
说着,子涵拽过一瓶啤酒,也和男同学们“觥筹交错”起来。
“我陪你。”萍萍也不示弱。
“又有戏了。”
阳阳笑着说,我倒要看看你们俩谁厉害些。
肖萌也不说什么,以一个主人的身份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们。哪天就是因为自己的掺和,将两个女人的酒都喝了,才到医院去躺了好几天,现在他明白了,女人之间的那点事,你越是劝,她们越是闹腾得有劲,干脆就如阳阳所说的,让他们“拼”。
五
女人之间的战争应该是人类史上最惨烈的战争之一,虽然没有刀光剑影烈火硝烟,唇枪舌战中却处处斗智斗勇、暗藏杀机。可不幸的是,女人的战争从来不会有绝对的胜利者和失败者,硝烟散尽,往往是两败俱伤,伤痕累累。
肖萌一直处于这种战争的夹缝之中,抽不开身。此时此刻,他甚至有了让这场战争永远打下去的意思。其他几名同学也对此见怪不怪,置若罔闻。
“肖萌,除了能胡诌几句歪诗,我就找不出你还有什么比哥们儿强,可我就不明白,这两个女人……”
借着几分酒兴,阳阳叽叽咕咕地说。
子涵与萍萍也不领会,还在脸红脖子粗地赌酒。转眼间,一瓶啤酒就下了肚。萍萍的脸颊就透出了粉嫩的红晕,说话时舌头也变得大了。
“再来,谁先吐谁滚蛋!”
“喝就喝,我还怕你个乡姑。”
“过了哈过了哈,都是同学嘛,不能搞人生攻击。”
阳阳听出了火药味,连忙打招呼。
“城里的……城里的,怎么了,城里的的照样……烂…烂……”
话还没有说完,子涵就“蹭”地站起来,隔着两个人扑过去要抓萍萍的头发,可手还没够着,萍萍就倒下了。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烂…烂…烂…”
肖萌忽然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成了两头母狮争夺的猎物。眼前这两个女人原本娇柔可爱的脸也变得狰狞恐怖起来。
“散了吧。”阳阳把萍萍扶起来,让大个子的静波托在背上,大友在后面扶着,朝山下走去,把子涵和肖萌撂在原地。看着大家走远了,子涵也似乎不胜酒力,踉踉跄跄地窜了几步,倒在了肖萌身上。肖萌感觉心里很烦躁,抓过剩下的一瓶啤酒,一口气喝干了。
六
子涵羔羊般温顺地把头埋在肖萌的怀里,两手牢牢地圈住他的腰,让肖萌动弹不得。
天暗下来了,一弯新月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爬上了天空,如水的月光均匀地铺洒在草地上,一切都在潜滋暗长,肖萌仿佛能听见小草拔节的声音。那些蛰伏着的昆虫此刻也纷纷活泛起来,吵吵嚷嚷地。山下的月牙湖边飘过来一阵星星点点的光,渐渐地近了,原来是一群萤火虫,蓝莹莹的光亮在月光下显得柔和而温婉。
肖萌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他看着在自己怀里已经睡着了的子涵:这个要强的女孩儿此时是多么柔顺呀!可他怎么就容不下萍萍呢?这一年多以来,肖萌在他们的拉锯战中维持着这种三角关系,他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人,其实在他看来,这两个女孩都很善良,都很漂亮,任何一个做自己的妻子他都会很满足,可现在看来......
肖萌不敢往下想。
一阵山风吹过来,子涵哆嗦了两下。肖萌把她的头轻轻托起来:
“子涵,该回去了。”
“不嘛,我想和你多呆会儿!”
子涵抬起头来,说话的同时,将两片火热的嘴唇贴在肖萌的脸庞上、然后嘴上,滚烫的舌头水蛇般滑进了肖萌的嘴里。
肖萌全身痉挛起来,他托起子涵的脸……
子涵紧紧地搂着肖萌的脖子,微闭着双眼任凭他的抚摸和亲吻,还把自己挺拔的胸脯紧紧贴在肖菡前胸,鼻腔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不嘛…不嘛…”子涵嘴里喃喃地喊着,却任由肖萌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刹那间,两人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
萤火虫被这里的声响吸引过来,蓝莹莹的一片上下翻飞,天上的星星诡秘地眨着眼,一轮新月也羞怯地躲进了云层,却禁不住这热辣的情感纠缠,时不时探出头来远远地向这边窥探。
突然,肖萌感觉自己的腿部湿漉漉的,原来地上已经泥泞一片。他松开手爬起来,抬起头看看远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想起来了,这个位置正好是白天喝酒时子涵坐的位置。原来她与萍萍赌酒时,把酒全倒在了地上,怪不得萍萍醉了,她却一点事没有!肖萌又才记起,刚才与子涵亲吻时,她的嘴里居然没有丝毫的酒气呢!肖萌顿时感觉透体的冰凉,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回去吧。”
肖萌整理好衣服,扶起还沉醉在激情中的子涵,踉踉跄跄朝山下走去。
七
晚上,肖萌睡得很踏实,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了。昨晚的那一番经历让太感到全身心的释然。收拾完行李准备关窗户时,他看见萍萍和子涵都提着行李包站在操场外面的荷花池边,于是他关上窗户,快步朝楼下跑去。
荷花池里,一朵朵荷花随风摇曳。那些打着朵儿的,也在努力地试图挣脱包裹着它们花萼,释放出自己的芳香来。肖萌见此情景诗兴大发,脱口而出:
娉婷独立南塘秋,众芳凋谢独葱荣。
且问何人识得透,试著华章撷枝头。
萍萍先是一愣,继而嗔笑着挽起肖萌的手,满面春风地朝校外走去。
【编辑:娄山关】
每一个城市都有着一些属于自己的特质,就比如黔中小城安顺,即使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可那些尘封已久的隐秘还是那么邈远迷离。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如同这里的每个人,或者就是一个异地他乡的过客,在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投以稀松平常的一瞥时,并不会在意这里曾经的过往与将来,表面的也就是现实的。这里要说的虽然是一件极其平凡的琐事,它或许就真实的在你的身上发生过或者正在发生着。把它说出来起码可 以取到两个方面的作用:一是可以牵住你的某一根神经走进那一段曾经的生活;二是告诫那些已然步入迷途不知所措的可怜的人们重新找回自己。 把题记放这儿了,小说一般不用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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