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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朱华胜    阅读次数:5622    发布时间:2015-12-12

   一


   白雪皙结婚的消息,很快在她的同事中传开了。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终于寻着她中意的人了。同事们清楚地记得,白雪皙委婉拒绝过本单位的几个才子、外单位一个开宝马的高富帅大男孩的追求,却与同事们都不认识的一个小伙子谈上了恋爱。大伙儿只知道,这个小伙子在乌蒙山大山里工作,其他的情况一概不了解,甚至连名字都不得而知。

   九月,菊花盛开,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白雪皙脸上嵌着两朵红云,前来给同事发请帖。人们才知道新郎的名字叫墨黝黑。

   接到婚宴请帖的时候,一个平时爱开玩笑的男同事,笑着对白雪皙说:“墨黝黑,好有特色的名字!你与黑马王子结婚啊!是不是?白雪皙?”

   白雪皙也忍不住“噗嗤”一声,通红的脸上开出花来,犹如花坛里那盛开的串串红,说:“你还说对了,他常年在大山里,皮肤被太阳晒得很黑的。”

   于是,同事们都纷纷开她的玩笑,说都市里的白雪公主呀,嫁给了大山里的黑马王子喽。

   白雪皙三年前毕业于西南林业大学,毕业后,考入西平市职业技术学院,做教师。她个子高挑,五官清秀,脖颈白皙颀长,有着让女性羡慕嫉妒恨、让男性感到无限诱惑的身材。尤其是她的头发,被她编成一根又粗又黑的麻花辫,搭在胸前,形成一个美丽的弧度。白雪皙报到的当天,在那些未婚男人中,引起不小的波动。他们借故这样那样的原因,在能看得见白雪皙的地方游逛。随着曼妙娇躯缓缓走来,那狭长漆黑的眸子不经意地一瞥,凡被她眼瞳瞟见的小伙子,会情不自禁地感到心脏狠狠一跳,有几个甚至连脸上都感到火辣火燎的。

   白雪皙大方,热情活泼,脸上写满了阳光。学院里的各种文艺活动,都有她的身影。她爱唱歌,歌声如黄莺吟鸣;她爱跳舞,舞姿如蝴蝶翩翩;她爱书法,笔迹隽秀柔美。

   校园里开满了鲜花,尤其是那一片片的串串红、串串白,争奇斗艳,尽情绽放,引来无数蜜蜂,嗡嗡欢唱个不停。

   当得知白雪皙还是单身时,那些还没有对象的小伙子,一个个蠢蠢欲动了。接下来的一年,就上演了几场才子追佳人的浪漫而伤心故事,这些酷男帅哥们一个个败下阵来,垂头丧气,不甘心地与白雪皙做起了同事。学院团委书记是个女的,关心地问白雪皙:“这么好的几个小伙子,挑选一个相处着考察考察嘛。”

   白雪皙笑笑,说:“找不到感觉啊!”

   三月,温暖的春风吹绿了校园沉睡的植物,吹皱了学校大门口那条静静流淌的河水。嫩黄黄的迎春花点缀着校园,开学了。与往常一样,要举行职工大会。白雪皙被一辆宝马车送来,开车的是一个一身耐克的小伙子。大家心里“啊”过一声后,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似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爱情终究抵不过世俗,白雪皙毕竟是俗世女子啊,谁不向往富贵,谁不向往高处?

   好事的一打听,原来宝马男呀,是隔壁单位永安房地产建筑公司的办公室副主任,其父亲是西平市建设局的领导。那些被白雪皙婉拒过的同事,终于偃旗息鼓,自叹不如,自己有不起这样的家庭背景,也给不起白雪皙这些物质条件享受。至此,尽管宝马男掳走了美人芳心,大家不再捶胸顿足了。

   然而,让人们大跌眼镜的是,几个月后,宝马男在爱情路上也落榜。当宝马男再来学院找白雪皙时,她竟然避而不见。宝马男锲而不舍,又一次来了,还闯入校园里。正要去食堂吃饭的白雪皙远远地看见他,急中生智,顺手牵住也要去食堂的高大伟岸的男同事小高的胳膊。宝马男看见了,这才愤愤离去。白雪皙无奈地对还在恍惚的小高歉意地笑笑,用手指指远处正在离去的背影,说:“对不起,借你胳膊撵人。”小高恍然大悟,但这一牵,也令他幸福了好几天。

   在一个雪花落在梅花的季节,寒冷使学院门口那条一直欢唱的河水安静下来。一向活蹦乱跳的白雪皙常常独自在校园的走廊上,望着远方,呆呆地想,脸上写满了心思。人们隐隐约约地听说,白雪皙有男朋友了。可当知道她男朋友是在大山里时,都不看好这场恋爱,以为不会超过多久,便会劳燕分飞。

   直到亲眼看到穿着白色婚纱,白里透红的脸上洋溢着满满幸福的白雪皙,甜蜜地偎依在西装革履、器宇轩昂、肤色黝黑的新郎身边时,人们这才不得不信,白雪皙真的是寻着心爱的人,把自己嫁了。

  

  


   白雪皙不是挑剔,她实在不明白,这些小伙子整天昏昏碌碌,工作都不好好做的人,日子一定不会好好过。就说小高吧,也是北方一所体育大学的高材生了吧,身材魁梧,容貌英俊。可是,看他给学生上课的那个样子,就如被霜浸过一样,蔫巴巴的,一点生气都没有,看不出有什么责任心和担当。可是一到晚上,就如打了鸡血般,兴奋得不得了。这样的人,自己能靠得住吗?

   她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寻找一个有抱负有上进心的男孩,没有抱负不求上进的男孩不配做自己的爱人。有了这个打算,她接二连三地拒绝了几个向她发出爱情橄榄枝的小伙子。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介绍她认识了宝马男,说这个男孩事业心强,办事能力强,公司里的很多事,他出去就能搞定,对公司的贡献很大。白雪皙听了有些心动,答应见面。世上的事,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了吓一跳。通过一两个月的接触,白雪皙发现,不是宝马男办事能力强,而是另有因素。那些人都是冲着他的父亲面子的,他的父亲竟然是西平市建设局的局长。白雪皙清楚地记得,黄头村要用西边的土地盖一片联体别墅,这个消息传到永安房地产建筑公司,公司老总给男孩打来电话,叫他去拿下这个项目,事成之后重奖他。

   宝马男出面请黄头村的几个头头吃饭,他还喊上白雪皙陪同。一阵推杯把盏,席间,他说了这个项目就由永安房地产建筑公司拿下承建。对方没有拒绝,说:“好啊,听说永安房地产建筑公司实力雄厚,建设质量一流,我们很放心。但我们这个项目要等市建设局批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宝马男孩说:“这个你放心,我会替你们办妥的。”吃完饭时,对方反而把帐结了。就这样,这个投资近亿元的大项目谈成了。

   白雪皙心里很害怕,这不是明目张胆的交换吗?不正是我给学生讲过的成语“以权谋私”吗?她一下子觉得心里布满了乌云,脸上笑容消失。

   回来的路上,宝马男一路很开心,吹着口哨,说:“我口太渴了。”

   白雪皙没好气地说:“谁叫你喝这么多?”

   宝马男把车停在一个商店门口,指着那个大冰柜说:“白雪,你去买两瓶酸奶。”

   白雪皙买来递给他,他边走边吸。看来确实渴了,喝了那么多酒,当然口渴。白雪皙看到他吸完,正要伸手去接空瓶子,那防他顺手往车窗外丢了出去。

   “不要向窗外随手扔东西啊!”白雪皙有些忍无可忍了。她看到那丢出窗外的空瓶子,正好砸在路边挑着水果的一个大妈身上。

   “不就一个空瓶子吗?扔哪儿都是扔。”他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来到小吃街附近,宝马男说吃完烧烤再回家。白雪皙借口头昏就回去了。这个时候,白雪皙对宝马男彻底失望了,哪还有心思去吃烧烤。她觉得他是一个没有爱心的人,仅凭他随手往外乱丢东西,就能判断一二。于是,不仅宝马男在她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连这辆宝马车,她都觉得是肮脏的。她开始疏远宝马男,不再与他来往。

  

  


   学院安排毕业班的学生进行社会实践活动,白雪皙领着一组学生到乡下大山里进行林业调查,为期半个月。二十名学生经过半天的颠簸,终于到达目的地。这是乌蒙山迤东大地北莽的一个乡,叫瓦依洛乡。他们调查的地点是大弯山。守山人林四海是当地人,他一路介绍说,这儿的树木、花草品种繁多,到了山上,我会给你们一一介绍。

   白雪皙看着满山绿郁葱葱的树木,一路的疲劳尽失。以前,她也只是在书本上认识这些树木,现在亲眼目睹,一下子比她的这些学生还兴奋。林世海一手拿镰刀,另一只手握着一截棍子,不断地指着经过的树木,细致地介绍:这是松毛树、刺叶梨树、壳松树、青梨树、大小杜鹃花树和罗汉松树,那是杨梅树、倒挂刺树、豆金娘树、毛栗子树、水冬瓜树、鸡栗子树、旱冬瓜树和野板栗树。由于他们的到来,偶尔,因受惊吓跑出几只野兔,飞掠起几只山鸟。林四海看了,笑笑,野生动物品种倒是不多了,我只见过野兔、松鼠、野鸡、蛇、穿山甲等;飞鸟就很多了,数不胜数。

   大家边听边记,不知不觉登上了山顶。一眼望去,大弯山好美啊!此时正值春季,草长莺飞。春风吹,吹醒了满山的树木,吹绿了山脚的块块麦田。白雪皙站在山上,感到春风拂面,空气澄澈,甚至可以闻到树林散发出的馨香。她任风掀起自己的袖子,衣角,尤其是头上那根长辫子,像一根黑黝黝的仙女绳,在身后随风摇曳。几个学生情不自禁地说:“我们白老师就是仙女下凡啊!”不料被白雪皙听见,她俏红着脸,嗔喝道:“乱说,哪来的仙女!你们的白老师,就是民女一枚。”

   朴实的林四海听了,那满脸的皱纹也咧开了,说:“白老师,你的学生说得对啊,你长得真的非常好看!”

   白雪皙不好意思了,说:“大叔,别听他们的,他们就乱说啊!”说完赶紧往前走。

   一路说笑,他们走过一山包,进入另一山峰。大弯山上,到处开放着各种野花,东边一蓬蓬,南边一簇簇,西边一串串,北边一丛丛,竞相绽放,远远近近鲜艳悦目,堆红叠绿,含烟笼翠,扑入眼帘。随处可见蜻蜓、蝴蝶飞着,蚂蚱跳着。一切都是那么富有生机!

   白雪皙没有料到有这么美丽的地方,一下子扑过去,与女学生一起,采摘了很多串串白,捏在手里。几个男同学哈哈大笑着,追着蚂蚱,弯腰去捉。白雪皙很开心,作为老师,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数次提醒大家玩归玩,但要特别注意安全。

   第三天,见大学生们熟悉山路了,又加上自己有些感冒,林四海就没有陪他们上山了,只是交代,他没有领着大家去过的地方就不要去了。

   同学们在大山里实地考察,走访。他们要查清大弯山的森林、疏林、散生木的天然更新能力,为提高森林覆被率和森林质量提交有效数据,并写出调查报告。他们一直忙到中午,午餐时,白雪皙同样要求大家,把吃剩的食物和丢下的垃圾收集起来,装入塑料袋,不得在山上乱丢。

   白雪皙坐在草皮上,靠着一棵松树,在工作笔记本上写道:“我们应爱护山上的一草一木,应保护好植被。植被有保持水土,涵养水源,净化空气,灭杀有毒病菌,制造富氧环境等功能……”突然一声“哎呀”的惊叫声传来,吓得她把笔记本和手中的笔都丢在地上。

   “李翔的脚被划着了,出血了!”一个女生大叫。

   山脚下的土路上,奔跑着一群人,他们就是白雪皙等人。刚才,李翔正吃着午餐,突然发现远处有一只野兔,他童心大起,就去追。结果一脚踏空……随着他的一声惊叫,等同学们跑来看时,他已经跌下深沟里。待同学下去把他背上来时,发现他流血厉害。简单包扎后,还是止不住,血流不止。白雪皙说,赶紧送医院。

   几个男同学轮换着背上李翔,其余的同学跟在后面,跑下山,跑在土路上,很快来到大路上,他们边跑边拦车。很多车子呼啸而过,并未停留。李翔的血流了一地,他脸色苍白。白雪皙焦急万分,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

   这个时候,从县城的方向,一辆黑色桑塔纳快速地驶过来,白雪皙和同学们不断地招手。

   车子终于缓缓停下。开车的是一位老师傅,他身边坐着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打开车门,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白雪皙简单地说了。小伙子不假思索地说:“上来两个人招呼受伤的同学。张师傅,暂不回去,去县医院。”

   车子调转车头,朝县城疾驰而去。

   小伙子回头看了一眼李翔流着血的腿,递过一条毛巾,说:“扎在他的腿上!”

   白雪皙对李翔说:“坚强一点,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说完,她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怦怦”地跳,暗暗祷告:千万别出事!

   前面的小伙子像是明白她的想法似的,缓缓地说:“你们别紧张,很快就到医院的。不会有事。”

   白雪皙对这个小伙子充满了感激,这才打量起他来。他眼睛盯住前方,一只手抓在车窗上面的扶手上。他穿一身灰色夹克,皮肤黝黑,脸型如刀削般的轮廓分明,模样俊毅。要不是他们,自己的学生今天会怎样呢?

   一进县医院,小伙子就对白雪皙说:“快,你下来。我帮着把他抱下车。”

   白雪皙才跨出车门,小伙子用力地托起李翔,放在随车来的学生背上。他在前面带路,急促的脚步开始变成了小跑,额头上渗出颗颗汗滴,滴落眼帘,也顾不得擦拭。

   刚进医院急救科,一个年轻医生突然跑过来,拉住那个小伙子:“你怎么又来啦?”

   小伙子指着他身后学生背上的李翔:“快,这个学生流了很多血,止不住,人已经昏过去了。待会再说。”看着李翔腿上渗出的鲜血,他紧皱了眉头,眼里透着疼惜与焦急。

   一名主治医生看过之后说:“进急救手术室!”

       看到手术室的门关上后,那个小伙子对站立不安的白雪皙说:“别急,不会有事了。你们等着。我去三楼看一个住院的朋友。稍后我再来看一下。”

   白雪皙感激地说:“你忙你的吧,今天要不是你……”

   小伙子打住她:“别那么说!换其他人也会这样做。我和乡里的张师傅只是正好赶上。”说完一笑,笑意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荡起涟漪,洁白的牙齿被黝黑的脸色衬托得更白了。看着小伙子转身离去的背影,白雪皙心里竟莫名地一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急救科手术室门终于打开,那个年轻医生走了出来。白雪皙蹭地站起来,问道:“医生,我的学生怎么样,没有危险了吧?”

   “病人还在昏迷,腿上多处划破得厉害,失血过多。主治医生正在给他输血。可是县医院条件很差,你们来之前才给一个急救病人输了大量的血。现在血浆快没有了,谁能给他输血吗?病人是B型血。”年轻医生急切地对白雪皙说。

   旁边站着的学生说:“可我是A型。”白雪皙绝望地说:“我也是A型!”

   “我是O型,输我的。”那个小伙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不假思索地说。

  

  


   晚饭后,白雪皙坐在小河边上。晚风送香,她思绪飞扬。面前哗啦哗啦流淌的小河水,似乎在浅吟低唱,岸边的姑娘,是不是在想你的郎?白雪皙一直责怪自己是木头人,怎么忘了问他的姓名和工作地点。抽完血,看到李翔无事后,他就急匆匆地走了。要不是他,李翔出了事,自己是带队老师,真是无法交代啊!她只要一想到这儿,脊背竟然阵阵发凉。

   白雪皙脑海里总会跳出他的模样来,那漆黑的眸子,流露着睿智;那黝黑的皮肤,昭示着强健;那如刀削般的脸庞,隐约着魅力;那伟岸的身影,则散发着温暖;那果断的救人行为,彰显着担当。每每想到这里,白雪皙的脸都会红了起来,这种感觉有一点莫名的兴奋还有一点心动。以前怎么没有哪个男孩子让自己心跳加速呢?

   白雪皙想起在送李翔去县医院的途中,他几次回过头来观察李翔,递毛巾,递水。坐在后面与白雪皙一起照顾李翔的学生,打开车窗,打算把给李翔擦血弄红了的纸巾丢出去,他阻止了,说给他,他会处理。结果他用一个塑料袋装了起来。不用说,他是要丢到该丢的地方。连在这些乡间毛路行驶,他都是这么注意自己的行为。这些细节,深深地印在白雪皙的大脑里。在医院里,当医生问需要抽血时,他义无反顾地献血,原本这事与他无关,再说了,他把人送到医院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想到这里,白雪皙眼睛一亮,那个年轻医生不是认识他吗?他们打过招呼啊,可以找那个医生了解他呀!决心一下,她有主意了,于是,心花怒放。

   这天,按计划,学生不再上山,在住处写调查报告。白雪皙把学生安顿好,自己坐公交车进城了。

   她毫不费力地找到急诊科的那个年轻医生。她对他说明了情况,当然,她的理由是代表社会实践活动组了解他,以便感谢他。

   年轻医生很客气,说:“你打听墨黝黑呀?找我,算你找对了。我们是高中时候的同学。他是西南林业大学的高材生。”

   “啊?”白雪皙轻声叫了出来。

   “怎么啦?”医生问她。

   “没事,请你继续说。”白雪皙赶紧掩饰。原来是校友啊,她心里暗暗高兴。

   “墨黝黑毕业后,省城林业厅下属的一个林业执法部门要他。况且,他的父母也希望他留在省城,留在他们身边。可他不干,硬是参加省委组织部和省人事厅组织的贫困村官考试,来到这个贫困县,选择了离县城最远的一个村委会,崖脚箐村委会,当了村委会的头头。我也是在下来以后,偶然的一个机会才知道。我来这个医院做援助工作三年,还要返回省城的。而他,可没个定准。”

   “这样啊!那他工作那个崖什么村?”白雪皙一时还未记住。

   “崖脚箐村委会。”医生笑了。

   “对,崖脚箐村委会。”白雪皙有点不好意思,“有多远啊?路好走吗?”

   “全县唯一个不通汽车路的村委会。从距离村子最近的大路岔道口,到崖脚箐村委会所在地,要两个小时左右,全是山路,山高路陡,九弯十八拐。”医生也无奈地说,“没有想到,还有这么贫穷落后的地方。”

   “那墨黝黑真的不容易。”白雪皙露出赞许的神色。

   “那还用说吗?在他之前也有一个大学生村官去那儿,可不过几个月就调走了。”医生摇了摇头说,“他却一直坚持在那儿干,说不修通公路不离开,不回家。为此,在省城的女朋友也与他吹灯了。”

   回来的路上,白雪皙总觉得有些好笑,墨黝黑,黑成一堆啊,这名字有些名堂。而自己的名字是白雪皙,白在一处啊。一黑一白,黑白分明,没有黑,哪来的白,没有白,哪来的黑?这难道不是一种缘吗?想到这里,她不禁暗自好笑,亏还上过高等学府的呢?怎么迷信起来了呢?不过,她倒是越来越敬佩墨黝黑了,这样的男孩子,抛弃大都市优越的生活条件,只身来到这么远、条件这么差的地方工作,他图个什么呢?这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信仰啊!医生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他却一直坚持在那儿干,说不修通公路不离开,不回家。为此,女朋友也与他吹灯了。”不知为什么?听到女朋友也与他吹灯了,白雪皙的心里某一个地方,竟然有一丝喜悦。

   白雪皙记住这个名字了——墨黝黑。当然,她不会再忘了,她顺便要了他的手机号码。

  

  


   崖脚箐村委会,是瓦依洛乡最边远的一个村委会。从村委会所在地翻过一座山,就是贵州地盘了。

   几个村民与一个年轻人正在山路上忙碌着,看样子在测量着什么。

   这时,年轻人的手机响了。

   他擦了擦手,接起:“是我,我就是墨黝黑。啊?你谁……什么?白雪皙?啊!想起来了,美女老师啊!你好!”

   白雪皙一听就好笑,什么美女老师?怪会称呼的。她柔柔地说:“墨黝黑,你还有一个称号……学长,你好?嗯嗯,对头,我也是西南林业大学毕业的,小你两届。”

   那边传来墨黝黑惊讶的声音:“地球真小。果然是学妹。你找我是……”

   白雪皙的声音很甜:“黝黑哥,主要是感谢你。上一次学生的事,全得你出手相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墨黝黑一听,忙说:“尽微薄之力,不必挂在心上。雪皙,我现正在野外测量,打算把路修到村子里来。欢迎你来崖脚箐村委会玩。”

   白雪皙一听,忙说:“黝黑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记住你说的话。我一定会来。”

   墨黝黑哈哈大笑,心里却想道,你这样一个娇美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会再来这些地方,鬼才会相信呢!心里这样想,可嘴里说道:“好的,我等你啊!当然,我更欢迎你等我们把路修好了来。哈哈哈!再见,学妹!”

   白雪皙轻轻却坚定地说:“一言为定。再见,黝黑哥!”说完,白雪皙暗暗高兴,学长,这可是你邀请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会去,而我偏要去,你就等着吃惊吧!

   这次毕业班社会实践活动结束后,回到学校,白雪皙就暗暗做好了去大山里的准备。她挑选了几件适合在乡下穿的休闲衣服,把自己平时穿的高跟鞋裙子短袖衣等一概收进衣柜里。暑假,她回家了一趟,给父母打了一声招呼,就坐上了去瓦依洛乡的客车。她决定不提前给墨黝黑打电话,而是准备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大吃一惊。她非常想看他惊讶的模样。

   八月,瓦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高挂着。瓦依洛乡到了,白雪皙已经满头是汗,她背上旅行包,急急忙忙地走下客车,四处张望。一辆救护车呼叫着疾驰而过,黄灰弥漫。白雪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几个三轮车驾驶员走过来问她坐不坐车,她问了一下价格,就坐上了一位三十多岁顶顶帕的大嫂驾驶的三轮车,往崖脚箐村委会驶去。

   “看姑娘的模样,不是本地人吧?本地人脸朝黄土背朝天,像我一样,晒得黑不溜秋的。你这么白,是大城市人吧?是来走亲戚的?”顶顶帕的大嫂热情地问。

   白雪皙轻轻地笑了一声:“大嫂说的是,我在西平市职业技术学院教书,今天下来寻找我的朋友。”

   “原来是老师啊,哎呀,了不起呀,你是有知识的人,来到这乡下,是我们的福啊!你要找的朋友是我们崖脚箐村的?是哪家呀?”顶顶帕的大嫂似乎不相信,哪家人竟然有这么一个白白净净的姑娘为朋友呢。

   “大嫂,你是崖脚箐村的?”白雪皙问。

   “是啊!”大嫂回答。

   “我是找墨黝黑,她是我的学长。”白雪皙说。

   “嘎吱”一声,三轮车竟然停了下来。大嫂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白雪皙。见大嫂这样盯住自己看,把白雪皙弄了一个大红脸。

   “大嫂,你这是……”白雪皙连忙问。

   “哎呀,姑娘啊,原来你就是墨老大的女朋友啊!我今天好高兴啊,能拉着你。墨老大是顶好顶好的小伙子啊!他来到我们这儿,给我们这儿的老少妇孺打气,鼓劲,说只要努力,就会改变贫穷的面貌,自他来了以后,村里通水,学校也像样地建了一个。他还请来了医生,给老人看病,给妇女体检。他带领我们种植魔芋、核桃。现在又要带领我们修路。姑娘啊,下一次你来,我就可以直接把你送到村里。这回只能把你送到路口。你还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姑娘,墨老大知道你要来吗?他怎么不来接你,回头大嫂批评他,为你出气!”顶顶帕的大嫂一气说了这么多。

   “大嫂,谢谢你,这倒不必,是我不告诉他的。你们怎么叫他墨老大呀?”白雪皙感兴趣地问。

   “叫他书记不让叫,他让我们喊他的名字。可是,他本来皮肤不黑的,自从来到我们这儿以后,天天风吹雨淋日晒,他越来越黑了。再叫他的名字,那不是把他叫得越来越黑了吗?所以我们叫他墨老大,哈哈!”顶顶帕的大嫂自己笑了起来。

  

  


   “姑娘,到了!”顶顶帕的大嫂说道,把三轮车开到岔路口停了下来。

   白雪皙下车来一看,果然,右边有一条岔路,弯弯曲曲的,顺着山谷中蜿蜒而去。她背上旅行包,对顶顶帕的大嫂说:“谢谢你,大嫂,我这就走。”

   顶顶帕的大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说:“好的,这条山路经常有人走动,再说现在还早,我再去拉几转人,还要把三轮车寄放在亲戚家。”

   告别顶顶帕的大嫂后,白雪皙顺着小道走进崇山峻岭。她走在坎坷曲折的山路上,呼吸着来自树林里的清新空气,看着绿郁葱葱的花草树木,聆听着路旁林间百鸟宛转吟唱,竟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偶尔对面走过一两个人,好奇地看了她几眼。

   这时,太阳有些偏西了,阳光从树林枝桠间洒落下来,落在白雪皙身上,落在路面上。走出这条弯曲的山路后,是一个大山坡,坡上全是已经挂包的苞谷地。坡脚,也许是土地水分充足,厚实的苞谷秆雄壮地昂着头,那葱葱郁郁的墨绿色一望无际;坡顶,也许是水分欠缺,地里苞谷杆不再那么密不透风,而是稀稀落落地可以让人看清地里的一切,苞谷叶绿中泛黄。看着眼前的一切,白雪皙知道,这些苞谷快要成熟了,就像怀了孩子的女人,肚子胖嘟嘟的,鼓鼓的。那一绺一绺的苞谷缨子,犹如黄发垂髫,也有的是淡紫色的,还有的是粉红色的,但更多的是米黄色的。

   正当白雪皙尽情地欣赏着这田间地头的庄稼美景时,不知哪里飘来的乌云,遮盖了蓝天,似乎天一下子黑了起来。果然没过多久,细雨纷飞了起来,落在白雪皙的肩上、脸上,使正走得热的她,感到丝丝凉爽,她加快了脚步。然而,乌云密布、阴沉的老天突然一道闪电,随之狂风大作,雷声、风声一起涌来,不一会儿,蒙蒙细雨变成了黄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劈头盖脑打落下来,打在苞谷杆叶上。顷刻间,水珠顺着叶子淌了下来,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雨珠子毫不客气地也打在白雪皙的脸上、身上,她急忙从包里取出小伞,撑开,随之,雨滴打在伞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这时,白雪皙已经走到坡上。她要是早几分钟到这儿就好了,没下雨时,坡路是干燥的,挺好走的。而此时,雨水顺着坡路流淌了下来,路面又湿又滑。突然又一阵风吹来,白雪皙的小伞被吹成喇叭状,口开朝天去了。这样一来,雨滴又毫不客气地淋在她身上。她赶紧去调整伞,以便遮住雨滴,却不料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伞也被风吹进苞谷地里。待她再爬起来时,全身像一个落鸡汤似的,湿淋淋的,腿上全是黄泥稀土。白雪皙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不知咋的,突然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了出来,寻找、渴望想见墨黝黑的心情,这一刻全部化成了泪水,肆意流淌,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流得个稀里哗啦。她抬起头来,爬着挪到苞谷地,拿起伞来,整理好,借助苞谷杆,顺着地埂,往上一步一步挪去。

   却说墨黝黑今早起来,煮了一碗面条吃后,就去了办公室。他把最近测量的数据汇总,进行验算分析。然后,他开始撰写一份可研报告,准备交到瓦依洛乡政府,还要各送一份到县里扶贫办、交通局。他还打算亲自找有关领导反映一下崖脚箐村十分闭塞的路况,不通车路已经严重影响和制约着当地的经济发展,不仅村民难以进入小康生活,还会滞后全县新农村建设的步伐。下午,他继续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忙碌着。室内很热,他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滴着。他走到楼梯后,取下毛巾放在水里揉了一把,拧干,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继续写着。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接起来一听,原来是自己的老同学,县医院的那位年轻医生打来的:“墨黝黑,你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墨黝黑听了一脑雾水,说:“什么事啊,老同学,别卖关子了!”

   年轻医生像打机关枪似的说:“今天我们医院送一位快要不行的病人回老家,正好是我去送。在乡上街口,看到那个带队的美女老师,对,叫白雪皙的。就是我与你打趣的那位美女,我说她的名字与你的名字正好是反义词,你们的皮肤的颜色也是反的,一白一黑啊,哈哈!你还说过,一下子就记住了那位在医院里急成一锅粥的女孩。现在,她来了,背着旅行包。我因为走得急,一下子觉得眼熟,车子过了才反应过来。”

   “那又咋呢?”墨黝黑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问道。

   “她的活动不是早就结束了吗?所以,我猜,这次来,与你有关。我对你说过啊,她找过我打听你的情况。看样子她是喜欢上你了!”

   “看你说的。她会喜欢我一个在大山里的人。也许人家来游玩的呢?”

   墨黝黑挂了电话后,心里犯起了嘀咕。她是说过,要来这儿玩的,难道是说真的?也是的,自那次见面后,她的音容笑貌就住在他心里了。后来,她打过电话给他。但是,墨黝黑的情况,是不容许他有这份情感念想的。他是要在这儿干一番事业的,路不修好不罢休。再说了,她是不是来找自己的,都还不好说呢。想到这里,墨黝黑笑笑,又低下头忙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又响了起来。这回却是一个女的声音:“墨老大,我是王家大嫂啊,你坐过我的三轮车。”

   墨黝黑说:“想起来了,是你呀!大嫂,有事吗?”

   电话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事倒没有。大嫂是想告诉你,你女朋友悄悄来了,她说没有与你说她来这儿的事。我刚把她送到崖脚箐村路口。山毛野路的,你还不去接她。哈哈!你的女朋友原来这么漂亮啊,像一个白雪公主,她说话的声音真好听。我挂了啊!”

   墨黝黑正要解释,电话里已经是“嘟嘟嘟”的忙音。

   此时,墨黝黑一下子心慌意乱起来,这事,是真的。难道真的是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了?

   他一看时间,下午五点半,突然“哎呀”一声叫了起来,拉上办公室的门,就跑了出去。

  

  


   墨黝黑放开步子,三步并作两步,不,是并成一步,火速地往岔路口赶去。

   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孩子,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那次在医院,他看到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那狭长漆黑的眸子里透出的焦虑,一根黑油油的麻花辫柔顺地垂在胸前,他竟有某种冲动,要去安慰她,替她排忧解难,然而,最后他忍住了。他认为,自己的志向在大山里,自己是给不了面前这个女孩子幸福的。于是,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句:“你的学生不会有事的!”就迅速转身走了,当晚,他连夜赶回到了崖脚箐村。虽然几次想起她来,但是,一个声音告诉他,她不属于你。他只有按捺住自己的这种念想。就在他要逐渐平静时,她给他打来电话,声声叫着黝黑哥,那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是那么甜润,富有诱惑力。当他真诚地说出欢迎她来玩时,没想到她的回答是那么迫切,那么认真,再次搅动了他心中那一潭已经趋于平静的湖水。上一个月,他到了西平市,找有关技术部门就修路问题作了咨询。事后,他在手机上敲下了那一串他已经记得滚瓜乱熟的电话号码,但始终没有拨出去。

   墨黝黑一边想着,一边跑着。他巴不得一步跑到她面前,陪她走回来,甚至背她回来。天晚了,路上行人就少了,一个大城市来的女孩子,会害怕的。想到这里,墨黝黑越发狂奔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天上突然乌云翻滚,眼看就要下雨。老天啊,求求你,别下雨啊,不然那个女孩子会受罪的。老天爷并非墨黝黑的亲戚,不依他安排。他的念头才落地,细雨已经从天而降,继而几道闪电,下起了瓢泼大雨。墨黝黑焦急万分,白雪皙,好女孩,我的学妹,你再坚持一会儿,我来了!

   他跑到三里坡,这儿是崖脚箐村最大的一片苞谷地,坡长坡陡。大雨毫不留情地下着,雨水无情地打在苞谷叶上,也打在墨黝黑的心上,他为那女孩子担心,非常担心,这么大的雨,她挺得住吗?她也一定全身湿透了。

   老天今天就像走火入魔一样,偏与墨黝黑过不去,下大雨不算,还刮大风。此时,风雨交加,狂风赶着大雨,大雨追着狂风。风和雨似乎与墨黝黑在赛跑,他全身湿淋淋的。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飞奔。奔跑的双脚,不断地带起稀泥,飞得老高。

   突然,墨黝黑睁大了眼睛!前面不远处,一个瘦弱的黑影正在艰难地弯着腰,走两步退一步地爬着。就在此时,一道闪电,灰蒙蒙的大地瞬间明亮。那不正是白雪皙吗?

   瞬间,墨黝黑全身一颤,眼睛一热,泪水决堤!

   “雪皙,学妹……”墨黝黑大声呼唤,双手举得老高。

   白雪皙正在艰难地移动着,她已经感到有些冷意,全身凉冰冰的,她的鞋子已经被稀泥糊得老厚,每迈一步,就如有千斤坠吊着似的。雨中,猛然听到前方传来的呼叫,她抬起头来。那不是她熟悉的声音吗?那不是她日夜思念的人吗?那个伟岸的身影正大踏步朝她奔来。一股温暖从心窝里陡然升起。

   “黝黑哥,黝黑哥……”白雪皙把伞一抛,举起了那双纤细的手。

   他越来越近了,不停地喊着:“学妹……”

   她激动地使劲娇呼:“黝黑哥,我在这儿呢!”


   【编辑:向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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