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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秀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松针    阅读次数:5822    发布时间:2015-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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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清晰地记得,香秀出事的那个晚上,天很冷,飘着绵绵秋雨。

这时已是深秋,满山玉米枯黄了,在秋雨中显得单调、冷清,小溪河畔古老垂杨,树叶几乎掉光。秋天无语,总是给人感伤的基调,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近来我总是失眠。

这几天都在下雨,到处都是泥泞,不想出门,放学后便回到寓所蒙头盖被睡觉。白天睡多了,晚上也就容易失眠。夜深人静,我还在单薄的被窝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哐哐哐!”有人在外面砸我的房门。

这个时候,谁会贸然造访呢?我静静地听着,等待门外的陌生人再次敲门。等待的这个过程,我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可能站在门外的人,终究想不出他的身份。酒鬼敲门不会这么有节奏,犀利哥不会随便敲门,小偷关顾无需敲门,女鬼要来不用敲门,单身美女更加不会三更半夜来到单身汉门前敲门。不管是谁,我决定当门外的人第二次敲门的时候,我将假装刚刚睡醒,用还带着睡意的声音问一问是谁。毕竟这么晚了,如果没啥事,人家也不会冒着冷飕飕的秋风秋雨夤夜造访。

短短的几秒钟之后,房门再次被敲响。

“哪个?”我伸着懒腰,用最疲倦的语气问了一声,意在让门外的人知道,已经打扰了我的美梦。

“快点开门,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耳熟,是学校去年才来的特岗老师小黄。

小黄的声音,对我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此时我也顾不得思考许多,像被电触一般,从床上跳起来,拖鞋也来不及穿,就朝着门边冲过去。

小黄老师的个子不是很高,中等身材,声音柔弱而有吸引力,从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她算不上一流美女但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思考,她是最适合结婚过日子的,值得以身相许。我要是还在学生时代,小黄这样的女孩子,我一般不会去追求。但不知是因为躲在山里目光受到限制,还是我已经决定寻找一份踏实的生活,我竟然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和冲动。作为一个低俗而又普通的男人,我的观点普通男人是一致的,谈恋爱需要找美女,带出去可以羡煞旁人。但要论结婚过日子,那些外表花哨,却无内涵的美女,成了次货。首选还是贤惠、能干、有修养、有内涵的女孩子,至于长相,只要不是太丑,也就行了。相比而言,小黄属于后者,而且是后者中长相较好的。

现在,有一件事让我很疑惑,三更半夜的,小黄怎么突然跑来敲我的门了?我正愁没有借口去找她聊天呢,她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我有些欣喜若狂,三两步跑到门边。正要开门,猛然意识到自己穿得太随意,这样打开门,完全会影响到自己在小黄心目中的形象。回到床边,简单穿上衣服,拉开门。

小黄穿着一身睡衣,自然下垂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腮边细嫩的皮肤上。她长着一张让人看着就想捏一把的可爱脸蛋,薄薄的嘴唇,看着就有想凑上去轻轻咬一口的冲动。可能是因为来的时候走得急,小黄还在喘气,眼神里透露着一种无助而担忧的神情。

我还来不及胡思乱想,小黄颤抖着声音说:“香秀出事了。”

我心中不觉一震,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刚刚收到一条信息,一个小时前发的。”小黄把手机递给我。

我连忙打开小黄的手机,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信息:“小黄老师,我是香秀,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我真的不想活了。”

“你说该怎么办?”小黄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不要担心,应该就是一个恶作剧。”我寻思了片刻,拨通了这个号码,但无人接听。

小黄看上去很着急,像是自己的亲人出事一般。我倒觉得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香秀给黄老师开了一个小玩笑。

香秀是我们班上年级最大的一个女孩,和同桌梅子是同年同月所生,比梅子大十多天,虽然只是六年级,但已经十五岁了。村里十五岁的孩子也不少,有的到乡镇上去念初中,有的辍学外出打工,还有的已经嫁了人家。香秀学习倒是认真,去年就应该去上初中的了,但是远在云南打工的父母说家里的小弟弟和年迈的爷爷没人照顾,要她再留一年,方便照顾家里。

香秀虽然只是十五岁的女娃子,心里所承受的压力,远远超过一个成年人,总是见她露出很忧郁的神情。还有谣言说有人请媒人到她家里去提亲,她父母都没怎么反对,觉得女孩子读书没啥用,早点嫁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香秀的成绩很好,常常写作文请我批改。有时候,香秀带着作文本来办公室找我,我细心品味她的作文。她站在墙边,小声地问:“韩老师,咱们学校要办初中吗?”

“不知道啊!我觉得不办初中比较好。”我正在品读作文,不加思考地回答了一句。

“你能不能给校长建议,把初中办起来?”香秀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哀求。

我放下作文,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站在墙边的香秀,她满怀希望地看着我。不曾想一个小学生都比我还要关心学校大事。我耐心地解释着:“办初中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咱们学校躲在这山旮旯里,没有生源,再者说了,咱们学校也没有初中老师啊!还有很多很多因素,反正我觉得办初中是不可能的。”

香秀似乎被我说服了,安静下来。看完作文,我在作文后面写上评语,把作文本递给香秀,说:“你的写作进步很大,以后多写,说不准将来会成为一个小作家呢!”

香秀没有像以往那样说一些表示谢意的话,紧锁着眉头,心中似乎噎着很多话。临走的时候,她淡淡地说:“我很想读初中,但是这里不办,太遗憾了。”

“傻孩子,这么没出息,到乡里读初中多好啊!那里的老师很优秀,最差的都比我们这里的校长优秀,你会学到很多东西,而且会考上好的高中,到县城里去读书。”

香秀没有说话,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作文本走了。

就在那一段时间,一些闲着无聊的人说香秀快要嫁人了。

我也曾经安慰过香秀,说谣言止于智者,走自己的路,不要太在乎别人的风言风语。香秀却说这不是谣言,都是真实的,父母想把她嫁给她的大表哥。她还说自己不想嫁人,想要好好学习,很想读初中。我举很多例子告诉她读书的好处,劝她坚持自己的想法。之后,她遇到什么委屈,都会找我诉说。

经过多次交流和开导,香秀倒是有了很大的转变,只是我的麻烦也随之而来。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我和香秀搞师生恋。

学校里其他的老师劝我不要太关心学生,说是这个年代的学生不好惹,作为老师的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情,每天上课不迟到,下课不拖堂,平时多做一点资料应付相关部门的检查,就是很优秀的老师了。

学校领导也多次找我谈话,让我们这些年轻又帅气的小老师和学生保持距离,特别是女学生。现今社会,老师一词已经变成了贬义词,我们要学会自保。我说我虽然年轻,涉世不深,但是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领导说瓜田李下,难免会惹来闲话。

还好,学校来了一个新的特岗教师小黄。刚来就代替了以前的代课教师老周,和我搭班,教我们班的数学,我把香秀这个问题少女交给了她。她们都是女孩子,应该聊起来不会有顾忌和隐讳。

小黄有时候和我闲聊,偶尔会提起香秀的事情,也没什么特殊的,一些家庭琐事而已。至于今天这种事情,还真从来美发生过。

我和小黄简单商量了一下之后,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现在已经凌晨,但还是决定前往看看,当然,我总是坚信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我们花秋小学门前是小溪河,对面便是山崖,被刀切一般。山崖上是一条毛毛路,弯弯曲曲的,像一条藏在草丛中的长蛇,若隐若现。沿着小路去香秀家,走路需要二十多分钟。这些日子下着绵绵秋雨,道路上满是泥泞,路面很滑,走起来需要半个钟头。先是沿着门前的小溪河往上走一段,接着爬一个很陡的小山,山麓人烟稀少,只有郁郁葱葱的灌木。但这个季节,很多灌木已经枯黄,整个小山看上去异常的冷清、萧条。

我和小黄沿着小溪河畔的小路,朝着香秀家急促而行。四周很安静,只有清澈的小溪河在河里硕大的石头之间潺潺流淌着。这几天本来应该有月亮的,但是天气很糟糕,不见月色,只觉得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大地也是灰蒙蒙的。沿河的两排苍老的垂杨,树叶几乎已经掉了,树枝伸进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挣扎着的魔鬼爪牙。

“香秀最近是不是受到刺激?”我问。

小黄思索了片刻,说:“前些日子倒是常常和我说心里话。说是在家里很辛苦,弟弟不太听话,爷爷年纪大了,整个家庭都是自己在打理。她还说她的父母关系很微妙,随时都有离婚的可能,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家庭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这些都不足以让她想不开。”我说,“她有没有和你聊小女孩子的心思呢?”

“她父母的愿望是把她嫁给她的大表哥,但她不同意,她说近亲结婚不好。去年假期去云南看父母,在火车上认识一个小男孩,之后两个偶尔联系,本纯属朋友,但不知道香秀的父亲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威胁说要是她敢胡思乱想,就打断她的腿。”

听了小黄的叙述,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悲伤。想一想,我们已是奔三的人了,依旧孑然一身,不知是我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还是这些农村人的思想太超前。

我正在沉思之中,小黄担心地说:“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放心吧,凭直觉,没啥事的。”我安慰着小黄,也安慰着自己。

“我是说万一。”小黄有些着急,似乎很想知道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有些担心,俗话说怕鬼躲鬼,躲鬼见鬼。好的说不坏,坏的说不好,万一真的香秀做出什么傻事,那事情就闹大了。

如果我们到了香秀家,看到香秀躺在血泊之中,手腕或者咽喉被自己割断,身边又没有留下遗书,恐怕我们也难辞其咎。首先,会有谣言说她是成绩不好或者在学校受到什么虐待,导致想不开自杀。也有人会胡乱猜测,可能是香秀和哪个男孩子处对象,被老师严厉批评,最终忍受不了,在家自杀。

警察也会每天来学校,问一些最近有没有考试,香秀的成绩有没有下降,最近香秀有没有被老师罚站或者罚抄书,学校的老师有没有直接或者间接侮辱学生之类的问题。

想到这些,我还真担心香秀出了事。但细想之下,就算香秀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因为这些原因。今天放学之后,我在校门口遇见香秀,她微笑着给我打了招呼,还说周末请我和黄老师去她家做家访,她做饭给我们吃。如此看来,就算她出了什么事情,应该也是家庭或者别的原因,和学校没有直接的关系。再加上她是在家里出事的,学校也就不用承担任何的责任了。

我把种种情况给小黄分析了一下,小黄觉得很有道理,从她呼吸的缓急来看,应该是宽心了许多。

“如果实在不放心,咱们可以请老施去看看情况。”我说。

“对啊,怎么没想到老施呢?”小黄说,“赶紧给他打电话,请他去看看先。”

老施是香秀家族中的叔叔,是目前我们花秋小学的唯一的代课教师。

先前,我们学校的代课教师比较多,除了校长和教导主任,其余的都是代课老师,老施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些代课老师都是周边的人,文凭不是很高,但是学校地处悬崖深处,地势偏僻,外面的老师不愿意进来,所以只能请周边有些文化的村民做代课老师。我们这一届,一下子来了五六个特岗教师,之前的代课老师被我们端了饭碗,被遣散回家。老施是个例外,他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没有被遣散回家的代课教师。

老施的文化水平也不高,据他说也就是初中毕业。但是他教书很认真,对学生也很关心,学生很怕他,又很喜欢他。比我们这些刚从高墙内出来的老师,要强百十倍。我们之所以愿意穿过悬崖,来到这个躲在山旮旯里的学校来上课,并不是真的想发展这里的教育。我们是刚从学校出来,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以维持自己的生计,但又找不到好工作,属于面临淘汰的弱势大学生。好在我们都是山里人家出生,不怕苦不怕累,于是硬着头皮,往深山里钻。刚走上讲台,看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竟然不知所措,语无伦次。老施不一样,他站在讲台上,谈笑自若,游刃有余,虽然文化程度比我们底一点,但实战经验却是我们远不能及的。

老施家距离香秀家不是很远,也就三两分钟的路程。我们希望在赶到香秀家之前,请他前去看看情况。但毕竟是凌晨了,老施也早已进入梦乡,一连拨了几次,老施才疲倦地从梦中醒来,接了我们的电话。我三言两语说明情况之后,老施说马上就去看看情况,让我们不要着急,等待他的电话。

挂了老施的电话,我和美女小黄继续前行,一脚一脚踩在稀泥里,行走很吃力。约莫过了几分钟,老施打来电话,说是一切正常,我们可以放心回学校?

“一切正常?”我有些疑惑,“你说的正常是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香秀一家都睡觉了,你们就放心回去吧!不好意思,这些孩子就是调皮,害你们白忙一场。”

小黄和我都有些抱怨,觉得小孩子开这种玩笑太过分了。但所幸的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那就回去吧,毕竟夜已深,也该休息了。

回头走了几步,我觉得有些不太放心,想请老施再去看个究竟。于是我给老施打了电话。

“香秀一家都睡啦?”我问。

“是咯,灯全是关着的,早就睡了。”

“要不这样吧,请你回去一趟,敲门看看香秀在不在家,如果确实没事,那最好,我们也好回去。”

“不用了吧!”老施说,“要是出了什么事,现在肯定全家都闹翻了,怎么可能睡得着?”

“小心无大错,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我带着请求的口吻劝老施回去。

老施同意了,愿意再次回去看看究竟,让我们等电话。

这个夜晚很安静,丝丝秋雨打在枯黄的玉米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夜,一片朦胧,打着电筒四周扫射,绵绵的秋雨银针一般穿过电筒的光区。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但是因为这几天一直下着秋雨,枯黄的玉米东倒西歪地躺在地里,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一个个疲惫的醉汉。

小溪河内的秋水,涨了许多,但依然是那么的清澈,在乱石之间奔流着,挤出哗哗的声响。和我小黄安静地等着,没有说一句话。时间比流水还慢,几乎每一秒都过得很慢,似乎要忍受很长时间的煎熬,秒针才能走一步。

终于,电话响了。

“老施,情况咋样?”我有些迫不及待。

“香秀在家的,但是快不行了。”老施的语气有些急促。

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茫然一片,脑子里一片空白。出大事了。

“你们快上来看看吧!”老施说完,挂了电话。

我和小黄都着急了,加快步伐,朝着香秀家小跑而去。

沿着小溪河往上走一段,再爬一个小坡,路过一片青松林,便是香秀家。当我们赶到的时候,稀泥溅到大腿,鞋子完全被污泥敷满。小黄老师平时不爱运动,跟着我跑了这么一段路程,早已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香秀家的房子是上了年纪的土墙房,墙壁开丝裂缝,在风雨之中有种摇摇欲坠的态势。屋顶盖着陈年的破瓦,很多漏雨的地方还用油纸打上补丁。中间是堂屋,里面摆着一些简单而又凌乱的农家用具。左边有两间屋子,香秀的爷爷住在前面一间,她的弟弟住在里面一间。右边也有两间屋子,前面是伙房,做饭吃和煮猪食都在这里。里面一间便是香秀的房间。

香秀的爷爷七十多岁了,行动迟缓,但此时已经披着外衣,站在伙房里,无奈地看着正在急匆匆赶来的我们。香秀的弟弟阿雄,木然地站在爷爷的身边。

“啥子情况?”我问。

“应该是不行了。”老施摇摇头。

我跟着老施走进香秀的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正在气喘吁吁的我,使劲呼进一口混杂着浓浓药味的空气,只觉得胃里一阵热酸,差点呕吐出来。小黄老师跟着进来,但受不了敌敌畏的味道,捂着鼻子,做出呕吐的样子,退出了。

香秀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只手吊在床头。我有些着急,连忙走上前,抱着她摇了一下,喊了几声,没有回应。拿起她软弱无力的手把脉,血脉还在跳动,但是很微弱,随时都可能消失。

我想掀开香秀的被子,把她抱起来。但转念一想,这样太冒失了。我是一个男老师,香秀是个女孩子,贸然掀开总不是很好。

我从香秀的屋子里退出来,所有眼光都投在我的身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我让香秀的弟弟小雄去找酸汤,让小黄进去看看香秀是不是穿着衣服的,如果没有,先给她把衣服穿好。

小雄是我们学校三年级的学生,贪玩而且不听话,平时里也很少回家。让他去找酸汤,他东张西望,不知所措。还是老爷爷熟悉家里的一切,指着墙角的坛子,说是在那个里面。

其实酸汤是不是敌敌畏的解药,我并不知道,只是小时候见我们村里有些夫妻吵架,寻死觅活,也是喝了农药。有经验的老人端来酸汤,掰开受害人的嘴灌下去,受害人忍受不了,呕吐出来,老人们说,能够吐出来就是好事。

小黄老师从屋里走出来,朝着我点了点头,我明白她的意思,也轻微地点点头。我再次走进香秀的屋里,把她扶起来,靠在床头。小黄老师在我的指示下,端来酸汤,拿来一根筷子。我抱着香秀,小黄老师用筷子撬开香秀的嘴,往里面灌酸汤。

其实,香秀到底什么时候喝了农药,喝了多少农药,不得而知。目前我们看到的状况是她已经不省人事,呼吸很微弱,似有若无。她的牙齿紧紧扣在一起,一次次咬断小黄老师手里的筷子。

灌酸汤已经没有作用了。现在看来,只有送到医院里面洗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我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大家都在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感觉到责任的重大。

香秀的爷爷老了,弟弟还是一个顽皮的孩子,父母在外打工。老施虽然是香秀的叔叔,但却一时间拿不定注意,小黄老师是个女孩子,不能在重大的事情面前做出抉择。我的每一个决定,都能直接影响或者决定着眼前的这条奄奄一息的小生命。

想找一辆车拉香秀去乡里医院,但似乎不太现实。从这里去乡里的道路,像是一条捆在岩石上的绳子,而且这些天的绵绵秋雨,路面很滑,危险系数比较高。再者说,目前的状况看来,香秀应该无法挺到医院。如果那样,开车的司机心中肯定带着晦涩,会因为自己车上曾经有过死人而不快。

但要是把香秀留在家里,用老土的办法,灌酸汤或者粪便,也是无济于事。如果让香秀死在家里,那是见死不救。很积极地把香秀送出去,香秀在半路上断了气,香秀的家长回来,见我们这么积极,肯定怀疑香秀的死和我们有很大的关系。

那一秒钟的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种种可能,而且每一种都不是十分乐观。最后,为了尽最大的努力挽救眼前的这条小生命,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和老施商量之后,决定把香秀送出去。如果乡里医院不接收,那就送到县医院去。至于香秀的父母回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已经无暇顾及。目前的情况,救人要紧,当务之急是将孩子送出去。再有就是及时通知孩子的父母,让他们早点赶回来。为了节约时间,我背着香秀先走,沿着小溪河畔等小路出发。路况不好,老施开着拖拉机,沿着坑洼不平的山路,慢慢赶来。

在这个特殊的时节,特殊的路面,人走路比开车要快。我想先背着香秀到学校旁去找老翟医生,顺便在那里等老施。


2


老翟医生是我们花秋这一代最出名的医生,能开西药,会打针,也懂草药,熟悉针灸疗法。唯一遗憾的是年过古稀,行动不能自如。

我背着香秀,在保证不摔跤的情况下,一路小跑。跑了一段路程,双腿软绵绵的,不听使唤,我只得放慢脚步。一路跟着我的小黄老师多次提出换我背一段路程的要求,但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我还是坚持自己背。

小黄一直紧跟着我,一直喊着香秀的名字,要她挺住,不要放弃。在小黄的呼唤下,香秀似乎有了意识,两手在我的胸前轻轻地扣着。看着香秀两手扣在一起,我看到了希望,再一次加快步伐。

快要跑到花秋,我实在没有力气,步子再次慢了下来。香秀的双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没有了力气,在我的胸前摇摆着。

好不容易到了翟医生家门口,小黄帮我把香秀抱下来。我抱着香秀,瘫坐在湿漉漉的石阶上,两股战战,不听使唤。

虽然我们都知道不该在凌晨一两点去打扰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但是人命关天,只得吩咐小黄前去叫门。

翟医生住在门诊旁边的另外一栋房子里,小黄一边敲门一边喊,大约一分钟才把老医生喊醒。老医生打开灯,在屋里摸索了半晌。要不是因为情况紧急,还真是不忍心三更半夜的打扰老人家的清梦。

老施开着拖拉机,还在半山上绕着,两条平行的灯光,在无边的夜色中漫无目的地扫射着,灯光中飘着蒙蒙细雨。

老翟医生收拾好一切,开门出来的时候,老施也刚好刚到。本来打算抱着香秀进翟医生的诊所的,但是两脚已经麻木,无力站起来。还好老施及时赶到,从我怀里将香秀抱走。

老翟医生掰开香秀的眼珠看了看,又给她把了脉,问我们是什么时候喝的农药,喝了多少。大家也只能傻傻地看着翟医生,不敢妄加猜测。翟医生在香秀的人中穴扎了一针,香秀脑袋突然前倾,做出呕吐状。见此情形,我的心中松了一口气,看到了一丝希望。

“还是送走吧!”老翟医生看着正在焦急等待中的我们。

“翟医生,你看看有什么急救措施,救她一命吧!”老施哀求着。

“什么时候喝的农药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知道,不好急救。再说了,我这里的情况你们也清楚,没有设备。我觉得还是送到县医院去吧,要是她能挺过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既然要送到县医院,只能叫救护车了。

救护车是我叫的,拨打120,总是正在通话中。后来打了118114寻求帮助,终于找到县医院办公室的电话,请他们安排一辆救护车过来,我们从这里送香秀出去,在乡镇上等他们。

从县城到乡镇这一段路,除了中途几处有滑坡之外,都是水泥路。救护车从县城到乡镇上,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这里到乡镇上,不是很远,只是要沿着小溪河畔的半山腰缓缓行驶,很危险,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到乡镇上也需要一个小时。

这个深秋的夜晚,山间回荡着拖拉机的哒哒声,车轮在半山腰的泥泞路上,溅起黄泥浪花。两条山脉夹着一条悠长的小溪水,缓缓流淌着,在下着秋雨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沉默,就连冲刷着巨石,都是像说悄悄话一般,没有喧嚣。

绕过几个山头,到了乡镇上,救护车也刚好赶到乡镇上。救护车上下来两个年轻的医生,抱着氧气袋慌忙下了车,看样子比我们还要着急,帮我们一起把香秀安排上了救护车。

小黄老师和香秀坐在前一排,两个年轻的医生坐在后面照顾香秀。

长得比我还帅的那个男医生,一会儿给香秀把脉,一会儿用两个手指试试香秀的呼吸。那个长着瓜子脸、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的女医生,给香秀上了氧气。接着便问一些关于香秀的年龄、性格、近况的问题,当她知道我是香秀的老师之后,问一些最近是否考试、香秀有没有谈恋爱、老师有没有批评香秀之类的问题。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就是细心,一下子问了很多细节问题。

因为我有晕车的习惯,再加上救护车开得飞一般的快,头有点晕晕的,胃里也觉得很不舒服,所以我并没有回答太多。要是平时里,我肯定口若悬河陪她聊个天花乱坠。车内晕车的可不止我一个,香秀也晕车。虽然她神志不清,但晕车是一种本能,被颠簸一番之后,昏迷中的香秀不停地打嗝,像是要吐的前奏。我坐在香秀的床边,却不敢看着香秀,我怕自己会被惹吐出来。此时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呼之欲出。

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准备一个垃圾桶,放在香秀的枕头边,随时准备接住她的呕吐物。还说吐出来就没事了,吐得越多越好。

香秀也经不住颠簸,胃里的农药和食物一起朝着喉咙处往上涌,女医生把她的头轻轻抬起来,呕出一小点黏稠透明液体。紧接着,整个车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我实在忍不住,从女医生的手里抢过垃圾桶,呕吐起来。

我原本以为呕吐一下就好了,谁知道垃圾桶里是香秀吐出来的农药,奇臭难闻,一下子把我胃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勾了出来。

长得很帅的男医生似乎有点受不了,开着玩笑抱怨道:“该吐的不吐,不该吐的倒是全吐了。”

我知道作为男人要能忍,但是有些情况下是忍不住的,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好不容易,看到灯火,算是到了县城。

“你们谁是这个小女孩的家属?”男医生问。

“前面坐着的那个小男孩是她的弟弟。”我指着小雄,“但是这里一切都是我做主。”

“等一下到了医院,你们要把车费给结了,住院也要先交钱,关于钱的问题,你们要做好思想上的准备!”

“啊?!”

我突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社会现实。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圣地,但毕竟不是救苦救难的寺庙庵堂,想要保住性命,必须是病人未动,钱财先行。

来的时候走得急,怀揣着救人要紧的念头,却忘了带钱和信用卡。不过对于我来说,信用卡带了也是白搭,因为卡里没有余额。我伸头看了看坐在前排的小黄和阿雄,两人都已经睡着了。小黄穿着的还是睡衣,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口袋,问她有没有带钱显得很多余。阿雄只是一个三年级的孩子,就更不值得一问了。

“医生,你看看能不能先救人?”我带着哀求的口吻,低声下气地解释着,“我们来得及,没有做好准备,明天孩子的父母就到了。”

年轻的医生看着可怜巴巴的我,心生一丝怜悯,沉思片刻之后,说:“这样吧,回去我给你们开一个单子,车费明天再报。我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抢救这个孩子,绝对不会耽搁半分钟。但是洗胃之后,输液和住院,我们就不能帮忙了。你也知道,这是医院的规定,大家都不好破例。”

这可如何是好?我一时间没有了主意。山里的教书匠就是这么的卑微,城里没有朋友,遇到困难,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就在我挖空心思想办法的时候,阿雄随身携带着的电话响了。小雄连忙从沉睡中醒来,接听了电话。电话另一头是一个中年妇女,急切地问了小雄关于香秀的问题,还说就在医院门口等着我们。毕竟还小,小雄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地回答对方的问题,然后挂断了电话。

“你家亲戚?”我问。

“嗯,我幺爹。”

幺爹?我对着称呼有些陌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结合花秋这一带的称呼习惯,幺爹应该是姑姑的意思,也就是父亲的妹妹。

“你幺爹在县城是最什么的呢?”我继续追问。

“听我爸说她家是开酒楼的。”

这下可好了,关于钱的问题,应该算是解决了。香秀的幺爹在县城做生意,应该是有钱人,至少不会像我们这些山村老师一样两袖清风。

救护车在城里转了几个弯,到了医院门口。医院里的医生听到警笛,小跑着出来,把香秀推进急诊室。

因为急诊室不能太吵,小黄老师和小雄等在外面等在,我和香秀的幺爹在里面伺候着。香秀的幺爹也是穿着简单的睡意,因为天气阴冷,两脚在颤抖。我跟她说了关于医药费的问题,她表示钱不是问题,只是没有随身携带,现在就可以回家去拿。

香秀的幺爹回家去换衣服,拿钱,我和小黄留在急诊室照顾香秀。

“你是家属?”医生问。

“我是她的老师,家属不在,父母都在外面打工。”我解释着。

医生递过来一张单子,让我在上面签字。签字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我不但教书教得好,书法也算可以。但这个时候,我却迟迟不敢下笔。

医生把单子递给我,站在我的身边等待我签字的同时,唠唠叨叨地说:“既然家属不在,你这个当老师的就签字吧,我们会尽力抢救,但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不负责。”

我提着笔,不敢签。这是我第一次感觉我的名字的分量,竟然能和一条性命联系在一起。我在想,要是我签了,香秀没有抢救过来,那她的父母将如何对我?我凭什么资格代替她的家属签字?但我必须签,因为只有签了字,医生才能开展工作。权衡一下轻重,我咬紧牙关在家属签字的地方签下我的名字。

签了字,医生便开始给香秀洗胃。因为我在里面不能帮什么忙,只得怏怏地走出急诊室,和小黄老师她们坐在一起等着。我们三个人坐成一排,静静地等着,没说一句话。我们都在煎熬中等待消息,只有我的心情特别凝重。我殷勤期待医生能够妙手回春,挽救了香秀的生命,也在挽救着我的生命。

医院里很安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急诊室走来。

“韩老师,你过来一下。”我抬起头,看见一张和蔼的笑脸。

这是我们乡镇派出所的陈副所长。来花秋教书的这两三年,和陈所长有着多次接触。陈所长几乎颠覆了所有警察的形象。

警察是维护一方安宁必不可少的力量,是罪恶克星。他们的对手很复杂,下至无聊的瘪三,上至穷凶极恶、手段毒辣的歹徒。所以在执法的时候,必须比歹徒更凶,才能从气势上压倒歹徒。只是部分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敬业入魔,不但对着犯罪分子凶,很多时候也会对着平头百姓凶。我生平最怕警察,看着那一身制服,加上一脸的严肃,总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陈所长就不一样,他一脸的和蔼和慈祥,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亲切。他朝我微微一笑,示意借一步说话。我跟在他的后面,心里有些紧张。走到僻静之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安慰的口气说:“你是一个好心的老师,但是如果孩子真的不行了,家长来的时候也请你劝一下家长,就不要把孩子的尸体带回去了。”

这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话,我很想说什么,但喉咙硬邦邦的,说不出话来。虽然我们都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我还真不想走到这一步。

所长交代了一些相关事宜,就离开了,因为还有别的案子需要处理。我回到急诊室门口,继续等待。

良久,医生推开急诊室的门,摘掉挂在耳朵上的口罩。这个场景很像电视剧里的剧情一样,我们一起围上去,问香秀的相关情况。

医生说已经洗了胃,接下来就只能先观察了。

“应该能够救活吧?”我问。

医生两眼直勾勾盯着我,说:“这个我可不敢说,也不好说,只能等着看情况。”

紧接着,医生开了一个单子,让我们去拿药。我接着单子,朝着药房跑去,药房说先去交费,再来拿药。说道交费,我有些无助,因为我来得及,不曾带钱和卡。但是人命关天,我还是跑到交费处去求情,希望他们能够大发慈悲,先给药,我再想办法凑钱。交费处的医生说这是医院的规定,不敢破例。我让阿雄给他幺爹打电话,请她早点过来,阿雄的幺爹说这个不碍事,只需要等十来分钟,她就能把钱带来,要多少都可以。

我们坐在急诊室陪伴香秀,等她幺爹带钱来。她的幺爹果然很快带了钱来,交了费,拿到了药,医生才正式给香秀输液。

忙碌了好一阵,终于可以消停了。我突然觉得我们山里的教师好卑微,关键时候,救人的不是爱心,而是金钱。我在想,万一有一天我也进了急诊室,或许就只能长眠于病床上,因为我没有积蓄,在城里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3


天快要亮了,急诊室里静悄悄的,几乎只能听见输液的点滴声。

小黄老师和小雄在另外一张病床上躺着,睡着了。我坐在病床旁边的靠椅上,特疲倦,很想好好睡一觉。毕竟是血浓于水,香秀的幺爹坐在香秀的床边,眉头紧皱,急切中带着不安和焦急。

我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睡着了。医院里很安静,一切就连输液的点滴,就在悄悄的流淌,生怕打破眼下这死寂般的安宁。

秋天的早晨,冷飕飕的,就连急诊室里也透着一股寒气。因为穿的有点单薄,我被冷醒了。我想,那时候我的眼睛应该布满血丝,涩涩的。

急诊室里依旧那么安静,香秀的幺爹也在打盹。

“你去休息一下吧!”我说,“我来看着。”

香秀的幺爹被我轻微的声音惊醒了,连忙抬头看着香秀的点滴瓶,看到瓶子里的液体还有很多,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说:“没事,我不累,你先休息吧。”

我也没说什么,走出急诊室,在洗手间抓了一把冷水洗了个脸,感觉清爽了很多。所有的疲劳和困倦,全被这深秋清晨的冷水驱散了。

回到急诊室的时候,里面多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手上托着文件夹,两根手指放在香秀的鼻子旁,四十五度角仰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此刻的白大褂,把一切的精力都集中在两根手指上。之后也没说什么,拉出香秀的小手,给她把脉。我只是站在门边,不敢出声,因为我怕打扰到医生的工作。

“医生,怎么样了。”香秀的幺爹问。

“脉象平稳,呼吸也比较均匀,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苏醒的。要是这瓶输完了还没苏醒,记得叫我们。”医生说。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香秀的幺爹有些焦虑。

“这个不好说。”医生说,“先观察在说吧。”

说完,医生托着文件夹走了。我走进急诊室,站在香秀的旁边,用商量的口吻对香秀的幺爹说:“你一个晚上没合眼,干脆你去休息一下吧。香秀这里有我们看着,没啥问题的,有啥事我们随时都可以电话联系。”

香秀的幺爹思考了片刻,说:“那好吧,我先回去处理一点事情,中午才能过来,这里就麻烦你们看着,有什么事情咱们随时电话联系。”

我们存了彼此的电话号码,她就走了。

天亮之后,医院里逐渐热闹起来,医生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来一下急诊室,询问一下关于香秀的病情。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直静静地坐在我旁边的小黄老师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捏得我的胳膊疼痛难忍。我正打算用责备的眼光扫射她的脸庞,却发现她一脸的惊讶和喜悦,用下巴指着香秀的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振奋的东西。

顺着小黄老师的目光看去,只看见香秀半睁着眼,木然地看着天花板。香秀醒过来了,她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睁开了眼睛。

香秀睁开的双眼,给大家带来了希望,一切的紧张和最坏的幻想,就这样终结了。

香秀的父母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中午之后。香秀的母亲皮肤白皙,染着淡黄色头发,笑容甜美,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当然这可能是因为生活闲适的缘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偏差了几岁。不然十四岁的香秀,怎么可能有一个二十出头的母亲呢。

她看见我们,微微一笑,虽然眼神里还带着血丝和泪痕,但为了表示对我们的感谢,她还是苦苦地笑了笑,然后走进急症室,坐在香秀的床前,轻轻地拉起香秀的小手。

香秀的父亲皮肤黝黑,穿着短袖,臂膀上纹这条青龙,龙尾延伸到腕关节。他两耳打着耳洞,耳洞上挂着银环。

他本来要跟着香秀的母亲走进急诊室的,但就在刚要进门的那一瞬间,香秀的母亲回头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止住了脚步,回过头向我们了解香秀的相关情况。

几分钟之后,香秀的母亲再次走出来。她一脸的疲倦和内疚,但为了表示礼貌,她还是强装微笑,问我们谁是小黄老师。我身边的小黄老师遭此一问,竟无所适从,茫然地看着我。

“香秀要你进去,有话给你说。”香秀的母亲看着小黄,微笑着说。

小黄看着我,好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这一刻我感到内心一阵莫名的颤动,好像自己就像一家之主,小黄的一切都要得到我的示意。这不就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吗?自从小黄老师来到这个学校,我就对她格外青睐,虽然多次想法表达自己的想法,都吃了闭门羹,但我始终幻想着有一天我们会走在一起。我要做什么都会和她商量,她的决策也会征求我的同意,就像此刻一样。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个男人肩上的责任竟是如此的重大。我故作姿态,假装很深沉,点点头,表示同意。

香秀的父母和我站在急诊室外,静静地等候着。我心里有些凌乱,我害怕他们会问我们学校最近有没有惩罚过香秀这孩子,或者问我香秀在学校里的学习成绩怎么样,有没有谈恋爱之类的问题。但实际上香秀的家长虽然看上去有些古惑的风格,但却通情达理。他们只是问问我们什么时候发现香秀,什么时候送来医院,知不知道香秀喝农药的具体时间。之后便是一些感谢的客套话,还说我们挽救了孩子的一命,知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我们。

既然香秀的父母都到了,交代好一切之后,我们也该离开了。香秀的父母执意要留我们在县城里吃顿饭,还说这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希望我们不要推迟。

小黄老师和香秀在急诊室聊了十来分钟,才从急诊室出来。

香秀的父亲带着我和小黄老师,还有他的儿子阿雄,出去吃饭,香秀的母亲留在医院陪伴着香秀。

吃完饭,我们没有回到医院,而是径直到车站坐车回到乡下。

这里的面包车只能到我们的乡镇上。从乡镇到我们的花秋小学,打摩托车需要二十块钱的车费。其实这一段路并不远,只是山路崎岖,路面坑洼大,所以摩托车司机要价比较高。

快要到乡镇上了,小黄突然说:“干脆咱们走路回去吧,不打车了。”

我有些愕然,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她已经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的疑问,朝我笑了笑,说:“一直好几天都是绵绵秋雨,难得今天晴朗,活动一下,你看如何?”

我自然很高兴和美女一起走路,特别是和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孩子一起。

从乡镇到花秋,是一条夹在两条修长山脉间的峡谷。谷底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水在硕大的光滑石头之间穿梭,发出潺潺声响。在一些落差比较大的地方,积水成潭,潭中有肥硕的白条鱼。

两岸是悬崖峭壁,我们行走的小马路就像捆绑在山间的绳索,随着山脉的走势变得弯弯曲曲。

路上虽然有泥巴,但晴朗的天空让人舒坦。两岸的山脉变得枯黄凋敝,西下的阳光照着半边山体,略带几分暖意。我和小黄慢悠悠地行走在山路上,走进整个秋天的清凉。

“你知道香秀为什么喝农药吗?”小黄突然问。

“应该是小女孩子的心思作祟吧?”我说。

“唉!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小黄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香秀这样想不开,都是他父母的原因。她的父母在外面打工很多年,受到外面花花世界的影响,已经不再是农村淳朴的小夫妻。他们的感情随着大城市的影响,慢慢发生变化,甚至开始闹出小危机。最近,她的父母正在闹离婚。

香秀也真够可怜的,小小年纪,却承受了平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每次规劝父母,都遭到父亲劈头盖脸的谩骂。最终,她用这种方式挽救父母的感情。

在医院里,香秀要求单独和小黄老师见面,就是简单地把这一切告诉小黄老师。她还说不想见到她的父亲,要是她的父母离婚了,那她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父亲。

小黄老师说完,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好像是有所思,也好像是要寄托什么。

“漫漫历史长河,每一个时期都有一种生活方式很流行。现在的城里人,离婚率居高不下,也许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她们倒是解脱了,受苦的却是孩子。”我说。

“是啊!”小黄老师叹了一口气,“父母逞一时之快就离婚,却不知道离婚会给孩子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所以啊!以后咱们要么别结婚,结了婚就不要离婚。我们要学我们的父辈一样,两口子吵架,女方回到后家住几天,消气就好了。”

“我们??”小黄用一种责备眼光看着我。

“我们这些人。”我连忙改正自己的说法。

夕阳西下,天空变成淡红色,天色慢慢暗淡下来。我和小黄走在会花秋的路上,那里还有几十个孩子等着我们,还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故事等着我们。


【编辑:向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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