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是一个小区的保安,人缘不错,小区的居民进进出出见到他都很客气。
这天老孔上早班,应该是七点钟接班,但他六点半不到就到了门卫室。
上夜班的同事很奇怪:“老孔,今天怎么这么早?”
老孔没有急着马上回答,而是手有点颤抖地伸进口袋,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给同事。这是一包软壳“玉溪”烟,价值二十三元一包;他平时一年四季抽的都是七块五的红双喜,若非有重大喜事,老孔绝不会如此奢侈。
“嗨——”老孔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满足,又想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神态,谦虚中蕴藏着某种抑制不住的骄傲说:“我儿子终于考上名牌大学了,昨晚刚接到通知书。”
上夜班的同事可能是瞌睡刚醒,迷迷糊糊地接过老孔给的烟,根本没注意到是“玉溪”的包装,随口说道:“好啊,儿子考上大学了,恭喜你!”说完就开始收拾东西,然后推出助动车,向老孔挥挥手:“那我先走了,老孔,辛苦了!”
老孔目光茫然地回了句:“再见!”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他有点失落。兴奋了一夜的激情,二十三元一包的香烟,是渴望与人分享的快乐,但效果并不理想,同事不仅没发现香烟的高档,更没听出“名牌大学”中的“名牌”二字。现在的社会,考进大学并不稀奇,考进名牌大学才是荣誉。
一辆“别克”轿车从小区出来,老孔一看就知道是郑总的车,赶紧迎了上去。郑总习惯地摇下车玻璃向老孔问好,老孔凑近车窗略带兴奋地、认真地、微笑着说:“我儿子考上名牌大学了,昨晚刚接到通知书。”
“很好啊,儿子考上大学有出息了!”郑总眼睛看着前面嘴里说道。
老孔说了声“是的,”第二句“是的”还未出口,小车已一溜烟远去了。
老孔有点伤感,他实在是意犹未尽,最起码要让人听明白“名牌”这二个字,否则,有什么稀奇呢?他有太多的话想告诉人家,比如,为了儿子读书自己是怎样的省吃俭用;在朋友亲戚和邻居中,自己儿子考的是最好的一所大学······
这时七号楼的白领佳佳吃着手里的早点,正从小区里匆匆忙忙往外走,老孔做着活动活动身子的动作靠上前去,似乎很随意地:“佳佳上班啦!”
“是啊,大叔。”佳佳边吃早点边回答。
“我儿子考上名牌大学了,昨晚刚接到通知书。”老孔把话说得很快,他担心说慢了佳佳没听完就出了大门。
“那好啊,大叔,你要给他一点奖励哦!”佳佳嘴里虽然吃着东西,但话说得蛮清楚,并且脚步匆忙地出了小区大门。年轻人早晨上班都这个样,老孔在心里嘀咕。但他还是感到有点不痛快,人家对“名牌”二字怎么会没有反应呢?这种学校是很难考进去的!
“嘀嘀!”随着两声喇叭响,一辆助动车开了过来,差点没碰到正在考虑问题的老孔。这是一个住在三号楼的大块头,四十岁出头,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意很不错。
“又去买菜啊!”老孔微笑着说。
“没办法,现在天气热,蔬菜只好天天进货。”大块头说。
“大块头,我儿子考上名牌大学了,昨晚刚接到通知书。”
“哦,这很好啊,有了文凭就不用像我们这样卖苦力了,我现在只能又要去买那一大堆的蔬菜喽!”大块头是个乐观开朗的人,说完话笑着带动助动车的油门,毫无安全意识地窜出了小区大门。
老孔沉默了。他想不通:这些人对名牌大学的“名牌”二字怎么会如此的无动于衷呢?要知道,这二个字,是老实巴交的他一生中最能露脸的一件事!
但他并未放弃与人分享内心的这份快乐和自豪,他在宽慰自己:这些人上下班也太匆忙了,早几分钟起床,根本就不用这么着急赶时间了······
“老孔,早啊!”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手里捏着马夹袋向他问好,大概正要去菜场买菜。老孔认识她,是住在十三号的曹阿姨,她的女儿也在高考,不知通知书下来了没有?
老孔有点兴奋,甚至有点冲动。因为,曹阿姨是退休之人,不用赶时间上班;第二,她的女儿也在这个当口,肯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早啊!曹阿姨!”老孔热情而友善地回道。等曹阿姨走近他的身边,老孔根本抑制不住要表述的欲望:“曹阿姨,我儿子考上名牌大学了,昨晚刚接到通知书。”
曹阿姨听后迟疑了片刻,说:“那是好事啊,你有福气喽!”曹阿姨的语气很平淡,像是敷衍了事,又像是心不在焉。
“你女儿怎么样,收到通知了没有?”老孔非常真诚而关切地问。
“我女儿也考上了,也是昨晚收到的。”她边说边往前走,似乎没有要停下来和老孔聊天的意思。
老孔赶上一步问:“是哪个学校的?”他心想这下可以重点提出“名牌”二字了。
“哪个学校并不重要,只要能考进大学的门,有没有出息的关键是看他毕业后的工作能力了。”曹阿姨说完这话人已经在五米开外了。
老孔又沉默了。他原先设想好的被赞美后的谦虚语言,仿佛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完全没有表达的机会;他这一生中唯一一件可以值得骄傲的事,对别人来说就真的如此不屑一顾?他感到有些迷糊了。
这时从小区路边转出来一位六十开外的长者,头发已有一半花白。他走得很慢,边走边活动着身子。老孔也认识他,是每天都要去小区对面公共绿地打太极拳的老罗。
老孔有点犹豫起来,要不要跟老罗谈儿子“名牌”的事?他会感兴趣吗?有过前面几次的失落,老孔略显谨慎了。但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强烈的不甘心的欲望,促使他不愿放弃再作一次尝试······
“老罗早啊!又去打拳啦?”
“是啊,打习惯了,每天早上不到那里去动几下,浑身觉得不舒服。”老罗说着已经漫步到了小区门口。
老孔自我镇定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告诉老罗:“我儿子考上名牌大学了,昨晚刚接到通知书。”
令老孔莫名其妙的、更是无法理解的是,这个老罗听完后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似的,两眼直挺挺地盯着老孔看。纵观前面几次的经验,老孔的脑海里浮现出多种可能,但他还是乐观地往好处猜想:也许是老罗觉得我这么平庸的人,儿子居然这么有出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吧?
想不到这时老罗突然开口了:“名牌大学有个屁用!不是名牌还好点呢!”
“这······”老孔被弄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儿子算是真正的‘名牌’了,现在呢?连父母都不认了!”老罗嗓门挺大。
“这是从何说起?老罗,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一点不糊涂!我儿子就是因为读了‘名牌’,觉得自己不得了了,好好的工作不做,小夫妻两非要出国留学,你想想,普通老百姓哪有这个经济条件?!叫我把二房换成一房,多下来的钱供他们出国。我坚决不同意,结果吵了多少次,我还是不同意。现在,不瞒你说,我跟他就差断绝父子关系了!”
老孔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本来就是个性格内向的老好人,被老罗这么气呼呼的发了一通牢骚,真的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他只能说:“这是太过分了,这是太过分了!”
老罗继续说:“你看我女儿,普通大学毕业,现在照样拿到五六千的工资,而且即懂事又孝顺;老孔我跟你说,小孩子长大后最关键的是要对父母好,如果这点都做不到,这种孩子养了有什么用?读再多的‘名牌’,只会浪费你的钱,我现在真后悔当初在这小子身上花了这么大的代价!”
老孔这下彻底沉默了。他今天一大早兴致勃勃的提前来上班,只是想满足一下多年来从来不敢想象的一种潜在的虚荣心;一种人之本能的对别人不构成任何伤害的心灵欲望,可是有谁料想,这种欲望非但没有得到丝毫的满足,还差点背上无形的烦恼和压力,这实在是老孔始料未及的。
不过,人性还有另一种本能,凡事会尽量往好处想——所以老孔嘴上不说,心里却在说:哼!你老罗的儿子读了“名牌”反而不孝顺,那是你的儿子,不等于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考进“名牌大学”,就是我的光荣和骄傲,后面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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