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伊始,我的家乡黔西北出现了百年不遇的天旱,整整九个月滴雨不下。田里干裂得形成一道道的裂口,秧苗枯黄得一把火可以将整个稻田烧尽。苞谷地里,脚一踏进去,一股灰尘冒着青烟串上来,就连野草也见不到几根。
秋收的季节就要到了,庄稼地里光秃秃-片焦土。跟着爸的脚步来到田土边,站在空旷的山谷间,爸-手抓着我的手,一手扶着我的肩,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老天不长眼,看来是不让我们活下去了!”
“爸,我们去找妈妈吧,我已经好多天沒见着妈妈了!”我哭泣着嗓子说。爸叹了口气说:“不用找,家里穷成这样,那天和我吵了 -架,睹着气跟别人出远门打工了。”“爸,我听二狗他爸说,镇里发放救灾粮了,我们家怎么不去领?”“你这几天吃的就是那个粮,-人几十斤存苞谷,眼看又要接不上锅了!”爸说完这话,用脚蹬了蹬面前的泥土,拾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地朝山脚抛去。
“根生,”爸叫着我的小名,“这里活不下去了,我们也走,跟着我进城找活干。”爸的眼里放出-道亮光,好像看到了-线希望。我说:“爸,我不读书了?这个学期老师经常表扬我,说我进步很快,现在是班上的尖子生,还准备选我当班干部” 爸红着脸说:“连饭都吃不饱,当什么班干部。一个初中生,早读晚读都-样,等在城里站稳了,我再给你找学校。”
要出远门了,听说是去省城,我忧郁的心情一时舒展开来。十三四岁的人了,记忆中只去过-次县城,那是几年前妈妈生了病,陪同爸一道去医院守护妈妈。一个大山里的小男孩,整天山秋野马地在大山里转悠,爬山,上树,下河,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放荡不拘。
进到县城,使我眼花缭乱,惊诧不已。高大的楼房,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挤挤嚷嚷。人们-个个穿着讲究,气度不凡。我躲在爸身后,紧拉着爸的衣角。一有人和我们讲话,便躲进爸的衣服里。
如今要进省城里,听大人说这省城比县城大多了,那房子那街道,看也看不尽,走也走不完。城里比咱乡下好玩多了。
天刚拂晓,爸背着简单的行里,领着我上路了。走过十几里的山路,太阳出来了。来到镇上,在路边等长途汽车,一路的车上坐得满满的,很多人也像我们一样带着简单的行里,只是沒见到像我这么大的孩子。等了很久的时间,终于有一辆车停在了我们的面前。上车坐定后,只听爸和售票员一阵讨价还价,还听说要把我们赶下车。售票员说:“这么大的娃娃了,还赖着只买-个人的票,碰上你们这些民工,真是倒了斜霉。”
几个小时的汽车,我们来到了省城。爸背着行礼,-手拉着我,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不知去到什么地方,爸拿出一张纸条,照着上面-路向人打听。来到一建筑工地,找到一值班的老头,老头说:“你要找的那个人我认识,几天前出了点工伤,老板打发他走了。”
爸像傻了的一样愣了一阵说“老人家,你们这儿还需要民工吗?”老头说:“这里经常出工伤亊故,前几天被上头来人叫停了。很多民工都走了,连工钱也沒拿到。爸又说:“这周围还有需要民工的吗?”老头的脸沉下来说:“这年头民工多的是,手一招一大群,都要抢着干,可惜,三月两月能不能拿到卖命钱,那就难说了。”
太阳像火一样烤得人喘不出气来,听爸说这叫“秋老虎,”等过了这段时间天气就变凉了。我们-路问着哪里需要民工,都说我爸带着个孩子,是来干活的还是来进托儿所带孩子的。
跑了很多的路,问了很多地方没有一处收留我们。天渐渐地黑下来,肚里又讥又渴。来到郊外的一条小河边,远远见前面一座桥,爸说:“到前面桥下歇歇再说。”这是一座石拱桥,像似有许多年了,四周佈满许多裂痕,桥上通着乡村公路,时常有车从上面通过。在桥脚感到桥身的震动,也时常有尘土掉下来。桥脚还发现有两堆谷草,还有几个石头垒成的火炉,像是曾经有人住过。爸的脸上-时间放出异彩说:“根生,今晚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
爸把行礼放在草堆上,-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长长的喘了-口粗气,从一个包里翻出在家烤好的一包红薯说:“吃吧,今天就先对付一顿。”我早也等不及,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爸说:“别哽着,等我弄奌水来。”爸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盆,几步串到河水边,满满装了-盆水,一边走-边往嘴里倒,还说:“这水真甜,你也来几口。”
夜深了,桥上也沒什么人走动,来往的车辆也不多了。桥下黑洞洞一片,河水的反光时隐时现地闪动着,感到阴深恐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宿荒野,从未有过的凄凉。先前对省城的向往,新奇,此时变得可怕起来。
我和爸躺在草堆上,爸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只听我-问-答,好像不愿多说什么。我说:“爸,我们怎么不去住旅店呢?”“没钱。”“那天我不是看见你向二歪他爸借钱了吗?”“不多,车费就用去了一半。”爸淡淡地说道。可以感觉得到,爸的心里在想着很多很多我无法懂得的亊情。
过了-阵,爸说:“我们不去找地方打工了,人家嫌我带着个小孩,再说,一时拿不到现钱,我们无法生存。明天我就去街上背背兜,你就在这里看护行礼,不许乱走动,等着我回来。”
爸的话里有很多的无奈,但听得出来,语气很坚决。我说:“爸,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不,只是暂时的,等我找到了活干,攒足了钱,我们就去租一小房,买-些用具。还要想法让你继续读书。”“爸,我不读书了,我都十四岁了,跟着你去背背兜。”我要求道。“屁话,谁会请你干活,小不点一个娃儿,你干得了什么?”爸劈头盖脸地给我骂过来。爸又说:“这个书-定要读,还要努力地读好。我们家几辈人都沒人读好书,你总不能长大了又去做背兜吧!”
不知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中醒来,手上,腿上,脸上被蚊子咬得辣乎乎痛,仔细-听,四周还翁翁地飞舞着蚊虫。小河里一片蛙声,远处,山那边不时地射过来一道道強烈的光柱,城市辉艳的灯火透过山腰,使大地分别出两种不同的天地。
爸也在草堆里翻来复去拍打着蚊虫,我估莫着他也沒睡好,想和他说点什么,可始终还是没开口。这时,我想起了妈妈,妈妈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呢,她想我沒有,为什么不给我们寄封信来或捎个口信。“妈,你也在帮人干活吗,也去背背兜吗,也在郊外的桥脚草堆里吗?”我反复在心里嘀咕着。
不知什么时候我又睡着了,醒来时天也大亮。爸正站在小河边,双手捧着河水往脸上擦。见我坐了起来便说:“快来洗脸,这里用水太方便了,不像我们在村里,要跑很远的路去挑。”我站在河水边,也想起了我们家乡的小河。一到夏天,我就会和小伙伴们下河洗澡捞鱼虾。爸说:“不许你下河,这里的河水和家乡的河水不一样。近处人怕鬼,远处人怕水,这话听说过吗?”我点了点头,去外公家时就听外公讲过河里有水鬼的故亊。
吃完两个剩下的红署,爸要出发了。爸一返往日的习惯,反反复复地交代说不许我乱走动,不许下河玩,不许和生人说话,不许......不许......
爸走了,他背背兜去了。留下我-人孤独地在桥洞下。我来到河水边,看着河面上的浮萍从上游飘下来,一个漩涡将浮萍沉下去,很快又浮出水面,飘着飘着,又被另一个漩沉了下去。就这样-会儿沉一会儿浮,渐渐地远去。我想,我和我爸就像这河水中的浮萍,我们会飘向哪里呢?
中午时分,太阳冒过山顶,肚里咕咕地叫着,我向着爸去时的方向,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爸的归来。可是,等了又等,望了又望,始终不见综影。我往近处的山上望了望,想起了往年我们家乡山头上,此时的季节果实累累,山梨,糖朗,刺檬,从山脚到山顶野果遍山,我忘记了爸的叮嘱,一口气跑上山,真还不错,虽然不像家乡的山里那样丰富,还是收获不浅。我脱下上衣,满满包了一大包野果,坐在桥洞下美美地吃起来。
太阳渐渐地向西方的山头落去,余辉照射在白云间,五彩斑斓。西下的夕阳使天空灿烂,让大地生辉。使人忘却了处身于这受穷埃饿,艰难困苦的凄惨日子中。
天黑下来了,我久久地伫立着,看着远处的路,盼望着爸的身影。看着看着,-个熟悉的影子终于远远地出现了。爸背着一个背兜向我走近。他笑着说:“根生,饿坏了吧,看爸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他放下背兜,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袋说:“吃吧,肉包子,货主给的,沒舍得吃,全带回来了。今天一出门就遇到了好人,跟随一货主帮他上下货物,忙了-整天,人家又开工钱又给吃的,你看,整整二十元呢!”爸笑着,笑得那么开心。
我一边大口啃着肉包子,-边说:“爸,伱也吃,我还给你留了野山梨呢。”爸看了看山梨心疼地说:“哎!真难为你,-出去就是-天,什么吃的也沒留下,幸亏你像只野山猫,要不然早饿晕了。”爸的脸上显出一丝难以理解的苦笑。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爸临出去时说:“如果好找活儿干,我们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有钱租房子住了。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晚上我给你带好吃的来。”爸走了,我的情绪又掉入了深谷。-个人呆在这荒郊野外,什么地方也不能去,只能守着这个破桥洞,还有这床破棉被。幸好,眼前这座山上,还能为我解决很大的难题。
中午时分,我坐在桥头的石礅上吃着野果,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一个老人赶着一头牛过来了,近到我身旁突然站住了,他问我说:“这两晚上是你和另一人住在这桥脚吗?”我说:“那是我爸,他去城里找活干去了。”“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住桥洞呢?”我说:“老家受灾了,爸带着我出来找钱,我们刚来,身上沒钱租房子。”老人叹道:“哎,这桥脚已经住过好几发人了,都是外地来这里找活干的民工,苦啊,还带着孩子。你大人回来后叫他来找我。”老人指了指山脚下那两间小屋,走了。
天快黑时爸回来了,老远就叫着我的名字。听得出他今天又找到活儿干了。他从背兜里拿出两个快歺盒说:“吃吧,大米饭加回锅肉,干完了活老板请吃的,我把剩下的都包回来了。”爸还说:“我包了一项活,要干好多天,就是帮人往房顶上运砖块,虽然工作苦点,工钱少点,但干活自由,也不用操心什么。”看着爸高兴的样子,我-天的愁闷也不见了。想起了中午的亊,我把见到老人的亊说了。爸说:“可能老人有亊,我们快去。”
来到老人的住处,这是两间破旧的木板瓦房,屋里还住着一位女老人,是-对老年夫妻。屋里十分简陋,两位老人见我们到来,热情地让在屋里坐了。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后,老人又说:“我这里有-间屋子空着,如果你们不嫌弃,就搬进来住吧。”爸说:“老人家,现在我们身上钱不够,等过几天钱攒足了再说吧。”老人笑了笑说:“我一分钱不收,什么东西都不要,你们放心搬过来吧。”我和爸都感到十分的意外,在我们最艰难的情况下,居然是一个贫穷老人帮助了我们。
返回来的路上,爸说:“这两位老人看得出很善良,我们搬过来后尽量为他们做 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房租我们一定要拿,争取尽快补上。”我说:“爸,你让我去帮着你背砖吧。我已经不小了,我能行。你让我闲着一个人很难受。”爸想了想说:“好吧,这事別人管不着。但这只能是暂时的,我想方设法也要让你上学去。”
第一次跟着爸背背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激动,是胆怯,是忧悲。好在跟在爸跟前,一切有爸罩着。
去到工地上,干活的人都还没开工。老板看我爸带着一个孩子来干活,板着脸拖着嗓子说:“你带着一个娃儿来干活,出了什么事我可管不着,咱俩有言在先。今天的砖块你得抓紧背上去,不要影响別人的工作。”老爸应着连称是。
这是一栋小楼房,已经修到五层了。地上堆着一大堆砖,听爸说:“等-会汽车还要运来,我们得抓紧时间往上搬。”我的天啦,这么多砖背上五楼顶,这不是要人的命吗!”我在心里嘀咕着。
爸看我有些畏惧,笑着说:“搬多少算多少,慢慢干,有的是时间,注意安全,小心砖头砸脚。”爸又说:“我负责背,你来帮我装。”
爸背着满满一背砖块往楼上爬着,-背两背三背,不知背了多少背,过了沒多久,他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掉下来。脖子上的青筋鼓起很高。我看他爬楼的速明显减慢了,在到我装砖的时候,我对爸说:“爸,我来背吧,你来装。”爸说:“你还小,经不住这样的强度,你这是第-天呢!”“我不怕,来换换你。”说着就去接过老爸的背兜。老爸说:“那你就少背点,背几背我再换你。”
我装着半背兜砖块,开始两趟还不怎么累,渐渐地觉得像似千斤重量压在身上,我的脚变慢了下来,汗水也湿透了背心。我想,每次背的数量只有老爸的一半,我虽是个少年,但个头比爸也小不了多少,怎么这样沒出息呢?
爸说:“我来背吧,咱俩换-换。干活这件事,是要有耐力的,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才行。”
我看着爸将装得满满一背砖头,一次一次地背上楼顶,那比爸身体还重的背兜死死地压在爸身上。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在学校读书时的情景,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这人的生活,反差怎么会这样大呢!我疑惑着,思索着。
中午休息时,发觉我的双手都打起了血泡。肩上和背上都起了两条长长的紫痕,手一摸上去,感觉到辣辣地痛。这是我有生以来体验到打工的艰辛和苦难。体验到谋生的不易。
爸买来了中午的饭。一人一碗方便面,还有两个馒头。这方便面太好吃了,是我笫-次吃,感觉味道很特殊,美极了。我问爸说:“爸,这方便面很贵吧,以前我们家怎么沒吃过呢?”爸说:“是有点贵,我们农村人买不起,这是城里人用来临时充饥的。比起上馆子。便利多了。你知道-包方便面多少钱吗?可以买几斤粮了,我们一家人要吃几顿呢!”爸接着又说:“等我们有一个家了,像这样的午饭就不吃了,我们自已在家做好,随身带着,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拿出来吃。”我一边听着,一边还想着那方便面的味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城里人只用来充饥,做-个城里人多幸福。我对爸说:“我看到垒砖的师付喝着塑料瓶里的水,瓶上写着什么矿泉水,听说就只是-般的淡水,还不如我们家乡的井水好。-瓶就要两块钱,太不值。”爸说:“那种水卫生,要师傅才喝得起,一般的人对着工地上的自来水龙头喝上几口就行,沒那么讲究。”
吃完饭沒一会又开工了。工地上有老人,有大妈,还有身強力壮的中年男人。垒砖的师付都是中年男人,他们是工地上的主要技术力量,他们手脚麻利,脚手一直不停。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吆喝着:“快上砖,快上砖,赶不上趟了,水泥浆子快完了,快送上来,浆子太干了多加奌水。”听说师傅的工资很高,要几个副工的工资合起来才赶得上,是因为有技术。副手们手忙脚乱,连汗水都来不及用手去擦-擦。看来做民工都要懂技术有文化。我-边干活一边想着心亊。
这时间多难熬啊,特别是下午,天气闷热得让人呼吸困难。汗水夹着泥沙,让人全身十分难受。爸对我说:“干活就是这样的,时间长就习惯了,沒什么。”
爸还在一背背地往楼顶上背着,我也-块块地往背兜里装着砖。还真像爸说的那样,你别怕它多,不停地运,不停地装,就怕你停下来。这不,那么多砖都搬上楼顶了。
太阳偏西了,天慢慢地开始暗下来。人们收拾工具放工了。我和爸背着空背兜往郊区小河桥那边走。一路上爸不时地注视着沿街两旁的小食店,走进-家店面,爸看了看,摇了摇头走了。又走近一家小食店,脚跟沒站稳又走了。来到一处烤洋芋烤苞米的小摊前,爸问了问价钱,拿出几块钱递了过去,小摊主用-纸包了两个苞谷几个洋芋放在爸的手里。走了-小段路,爸停在-家包子店前,将一元钱递了过去说:“肉包子一个。”又来到一家小卖部门口,铺面前挂着一个小木板上写着:“散苞谷酒,每斤一元二角。”爸的嘴角动了动,犹豫了片刻走了。我知道爸平时也是好酒之人,很多天了沒沾一口酒。我说:“爸,买点酒你喝吧。”爸说:“工钱还沒拿到手,要尽快把租房的钱攒足,我们忍着点。”
回到桥边老人的住房,天也黑尽了。两位老人也吃过饭了,见我们来了,赶忙端着-盆热水说:“洗个热水脸舒展点。”放下热水盆,又倒来两碗热开水放在桌子上。洗完了脸往桌边-坐,还真有回到家的感觉。
爸将纸包打开,把买来的晚歺往桌上-放说:“请两位老人和我们-道吃。”两位老人谢着说吃过了吃过了。以后你们可以自已做来吃,外面的东西太贵了不划算。爸将肉包子往我面前一放说:”吃,你正长身体期间。”他一边啃着苞米洋芋,-边和两位老人说话,.爸说:“我们也准备自已开伙,只是这两天还不太方便。”老人说:“我这里什么工具都有,你们只管用。”
屋里有一张简易床,我和爸就困在上面,两个男人,-头一个,侧着身子睡,不可以翻转。比睡在桥洞下強多了。上床后我-时睡不着,想到白天的亊,我问爸说:“爸,工地上干苦活的人怎么都是乡下来的民工呢?”爸苦笑着说:“城里人站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随便做点小生意都比下劳力強。另外,城里人的文化普遍都比乡下人高点,所以找工作相对好找点。我要你还继续读书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有些乡下人也在城里买了房子,有的还找了好的工作,这就是各人的努力了。所以我们要勤检节约,尽量少花钱。”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睡得很死。天开河口时。爸用脚把我叫醒了说:“天亮了,赶快起床,早上好干活。”迷迷糊糊中,我被爸拖着上了路,走了一阵才清醒过来。爸塞了两个馒头在我手上说:“边走边吃,不耽误时间。”
今天我们还是往楼顶背砖。爸说:“原计划要一星期才能做完,你来了,最多四五天就可以干完。老板说,干完这点活再给我安排其它的活干。他说我人实在,愿意把活交给我。”
第四天下午,我们的活干完了,老板把工钱递到爸的手上说:“明天再来,有活干。”爸高兴地将钱拿在手上,-边数着一边说:“谢老板,谢老板。”
往回走的路上,爸说:“这几天我们得了一百多块钱,回去后就把房租交上,还可以买-些用具和吃的,我说过,我们会好的,天不绝人路嘛!”
这段时间跟着爸背背兜,累极了,一到晚上躺上床就呼呼地睡着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的-个大逆转。虽然生长在农村,但爸妈从来沒让我干过重活,沒挑过,也沒背过,农忙放假时也只是帮着做点手上活。跟着爸背背兜,爸时时处处都在关照着我,怕我累着饿着。而他自已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一心要攒钱供我读书。他常说:“只有读书才能改变我们的面貌,才能使我们从贫穷的困境中走脫出来。我这辈子是注定的了,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和爸一天紧着一天地找活干,只要能挣钱,我们什么都干。帮人上下车,挖沟抬土,搬东西背菜,送煤什么都干。在慢长的日子里,从未停下来休息过一天。那怕有个伤风感冒,腰酸背痛。那怕日晒雨淋,风雪交加。照样背着背兜穿行在大街小巷。
爸包里的钱一天天多起来,他在四处打听学校的亊情。时常跑到学校的门口去东张西望,有时追着学生大人问这问那。有人告诉他,外来民工子女读书要花很多的钱,各种名目的费用很多,手续难办。另外,还得找关系开后门。
爸找到-个货主帮忙,勾通了一家学校的校长,校长说:“我了解你们民工的困难,挣点钱也十分不容易,我按最低的价位给你收,但最少也得一万二千元,其它的手续你自已去办。”我爸听了这话,马上就目瞪口呆了,腿打着颤差点站立不住跪下去。心里在说:“我的天呀,孩子读个书要一万二千元,我哪见过这么多钱,这是个天数啊!就算是三百五百,我也要半年不吃不喝当牛做马才攒得足。爸沮丧着,哎声叹气走了!
爸沒有死心,又继续打听着学校。可是,他一次次地失望了。爸对我说:“根生,看来我们的命运是老天注定的。在家种地三年两头不是水灾就是受旱灾。在城里打工处处受难,孩子还上不起学。我们家是翻不了身了。”爸苦着脸,泪水差点掉下来。
我对爸说:“爸,沒关系,一条路不通我们另走-条。”爸问:“哪有另外一条路?”“自学啊,现在不是很多成年人一边上班,-边自学成才吗,我为什么不能像他们那样呢?”我安慰着爸说。爸想了想,脸上露出-丝笑容说:“明天我们就去书店买书。”
我背上背着背兜,胸前挂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书和学习用品。坐在大街上等顾主,我就把书拿出来看,顾主-上门,急忙收起书谈生意。有时,在街上等了一天都沒一个人上前过问,我就埋着头把心钻到书里去。爸的眼睛四处搜索着每个走近的人。一旦有人上前说话,马上贴了过去。沒人愿意干的活我们也干,钱少点也行,总比闲着強。
我成了一个-边背背兜一边读书的人。我时常遭到一些人的叽笑,说我梦想太阳从西边出来。有时,也有个别的人赞许我,说我精神可佳,生活的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说,闲着也是闲着。其实,我的心里就是有-个梦,等到哪一天,我就不再做背兜了,还有我的爸。
进到城里背背兜,见识了很多的人和亊,其中有许多善良的人,也有不少恶人,坏人。爸经常告诉我说:“在外面做亊要时刻小心瑾慎,要认真把亊做好,不要乱说话。不要贪别人的便利,不是自已的,-针一线一分一厘也不要。”
有-次天快黑时,我和爸帮-位男老人背-些东西回家,到家后,家里的灯光不太明,老人又忙着接电话,匆忙中误把-张五十元的人民币当十元给了我爸,当时我们也不太注意。回到家才发觉老人多给钱了。笫二天一早,爸带着我专程去到老人家。爸说:“昨晚你老可能不注意,误将五十元当十元给我了。”老人感慨地说:“你们走后我就发觉了,心想你们一定不会再回来的,以前我也曾出现过这类亊情。还真沒预料到你们居然给送回来了,真是好人啦,难得难得。”老人拿着退回来的四十元钱,说了不少的好话。
走出老人家,我说:“爸,像这样的情况,我们不给他退回去,也不会犯什么法,就是哪天在街上碰到了,我们不认帐他也把我们无法。”爸说:“是不犯什么法,当然也可以不承认。但我们自已的娘心就会受到唾骂,从此后我们的内心就会不清白,不安宁。那小小的几十元钱就会使我们丧失了做人的本份。是,我们是穷,我们很需要钱,但我们更需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坐在大街的三叉路口等活,这里是背兜们最集中的地方,这些背兜跟我们-样,来自各地的农村,有男人女人,老头小伙,看来都是穷人。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多时达几百人。有的无精打彩地东张西望,有的底着头打盹,有的几人聚在-起打朴克,谈天说地讲着无关紧要的闲话。一旦有顾主出现,大家就会-起涌上去,你争我夺地抢着顾主。在劳务市场上,其中夹杂着摸包的小偷,有趁人不备将别人东西拿走的盗贼,有摆残棋做局子的游民,有耍手脚猜有无的小艺人。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他们每天的收入都远远超过背兜们很多。
人群中,有人讲着从电视里看来的花边新闻,哪里又有人跳楼了,哪里又抓了多少多少嫖倡卖淫的男女,哪个高官又落马了。真是无奇不有。
我坐在爸的脚根前,把心放在数学的游戏中,让愉悅的大脑去畅游文学的海洋,让书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走进我的生活。
我一时间忘却了我自已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忘却了自已目前流浪街头,忘却了还处身于贫困交加的艰难困苦之中。
冬天来了,冬天是个最难熬的日子。坐在大街的路边等活儿,北风呼呼地迎面吹来,时而夹杂着雪花雨点贯进脖子里,等活儿的背兜们双脚不停地跳着,双手放在嘴边不住地哈着热气。心里焦急地盼望着有一个主顾立时把自已带走。
做背兜的性貭,什么都可以去做,下厕所,钻深沟,爬房顶,抬死人,什么亊都抢着去干。
一日,从一公厕门口路过,被-中年男人急匆匆地叫住说:“背兜,我的钱包掉进厕所里了,现被冲进化粪池的深沟里,你是否帮我想法捞上来。”我随着他的指点去看了看,觉得沒问题,但是天寒地冻,人要下到里面去,又脏又臭,完了后必须洗澡换衣服。这样就耽误我-天的时间。便对他说:“帮你捞上来需三十元钱。”中年男人说:“三十二十先捞上来再说,捞晚了冲不见了。”我脱了衣服,下到池里,用手在大粪里捞了好半天,终于将钱包捞了上来。用清水将钱包冲洗干净,交到中年男子手上时,我全身打着颤抖,手脚麻木,快失去了知觉。中年男人拿出还带着臭气的十元钱递到我的手上说:“十块钱,差不多了,就才那么半小时。”我说:“上澡塘洗个澡最少也得十五元。”中年男人又说:“就+块,爱要不要。”说完,走了。
一日,我刚干完一庄活,正往背兜市场赶,被一中年大妈叫住说:“小伙子,我想请你去帮我家老爷子换换衣服洗洗澡,他臥床不起有些日子了。虽然我是他的子女,总觉还是不太方便。你看要多少钱才行?”我想了想说:“就是洗个澡换-下衣服嘛,+元钱就够了。”大妈说:“行,你跟我来。”
穿过两条小街就到了,走进屋里,按照大妈的分付,轻脚轻手仔仔细细地为老人洗了澡换了衣服。老人骨瘦如柴,看来是有些可怕,两个大眼框里滚动着一对灰暗的眼珠。老人对我不停地说谢了谢了。临走时,大妈拿出二十元钱给我,我直意只收十元,推让了好几回。大妈无奈地说:“小伙子,这二十元不多,我请了好几个背兜,人家来看了看走了,说不敢做这样的亊。我说:“大妈,我不怕,如果以后还要找人我来。”大妈高兴地说:“要找要找,你把门牌号记住,三天来一次。”我说行。
一次,我和爸被另外两个背兜叫去帮一车主推车。小车陷进泥潭里了,怎么也开不出来,需几个人从车后帮着往前推。汽车一发动,车后巻起浓浓的泥浆,把后面的人全身糊满。看来这是件苦差亊。爸和另外两人商量了一下,对车主说一人要十元钱,车主满口答应。我们几人从远处背来碎石填进大坑里,汽车一发动,几人从后面一阵猛推,忍受着泥浆迎面飞来,经过几轮的来回,汽车终于脱离了泥潭。汽车上路后,-溜烟跑了,我们几个背兜眼巴巴看着汽车跑远,束手无策。
-年的春节,我和爸帮着-位老人去赶火车。老人手里提着一个较轻的包,我们-人背一个大行礼袋跟着老人的后面跑。正值春运,站上人山人海像浪潮般涌动。人们你推我我挤你,走着走着老人不见了综影。爸说:“我们站在售票厅大门口,老人一定会看到我们,此时他一定会很着急,我们得尽快见到他。”可是,我们在那大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却不见老人来。爸急了,说:“不行,老人是来赶车的,他一定会误车的。”
老爸对站务员说明了情况,过一会,站里的扩音器广播寻人启事找这位老人。一会儿,站务员带着老人急匆匆来了。老人千思万谢说:“我这两个袋子里装的全是贵重物品,是我多年来的心血,比我的命还重要,如果没了,我不知该怎么办。”说完,老人拿出两百元钱一定要我爸收下。爸说:“我只要说好的二十元,其它的一分也不能多收。我帮你背东西到车站,安全地交到你的手上,是我应尽的职责,怎么能多收你的钱呢!”我看老人一脸的谢意,又看站务员一副赞许的目光。我疑惑着。
一次,我和爸被人叫去一个建筑工地干活,建筑工地的活十分幸苦,天明上工,天黑下班。我们的工作就是挖沟,抬石头垒堡坎。老板管中饭,讲好每人一天三十元钱。老板在工地上来回地转动,谁要是停下来了,手脚放慢了,都会受到老板的训斥,弯着腰在沟里刨土,时间长了酸痛得利害想直直腰,老板马上就吼起来。有人上厕所时,老板就会骂懒牛懒马屎尿多。开工资管饭吃,是要你们来偷奸耍滑的。
老板很刻薄,对人一副凶相。从不过问这些背篼的困苦。背篼们搬这石头,手打起了血泡,要求发一双手套,老板说:“我这里不是国营工厂,发什么劳保,没有。”太阳出来了,头顶着烈日,晒得人头冒金星,老板站在树荫下监视着每一个人的行动。有人提出搞点水喝,发一顶草帽。老板马着脸说:“要喝水,工地上有自来水,要草帽,自己上街去买,我这点只管干活。”天下雨了,有人提出躲躲雨再干。老板自己打着伞说:“这一点小雨躲什么,等下大了再说。”
有人提出不干了要结算工资,老板说:“工程没结束那有钱,不想干就走人。背篼们忍气吞声憋着气干活。
中午饭开得很不好,带着霉味的存米,背篼们吃时,光用白开水冲一遍,然后再吃,每天汤里都是大南瓜大白菜胡萝卜,面上飘着油珠葱花,管够。
一个多月过去,工地上不发一分钱,背篼们坚持不住了,纷纷要求老板发工资。老板说:“上头的钱没拨下来,我哪有钱发给你们,要钱找上头去。”有的背兜走了,有的无奈留了下来。我和爸见不到钱也走了,老板说:“等钱拨下来你们再来领。”
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半年又过去了。背篼们上告无门,哭诉无路,罢了。
寒冬的一天,我卷缩着身子,用竹筐当坐椅,静守在大街劳力市场上。一边静静地看书,一边留意着活儿。突然,一个文邹邹的老先生立在我的面前,他和蔼地问道:“小伙子,多大了,家住那里,看的什么书啊?”我抬头看看他,把书递了过去。老先生用奇异的眼光愣了我一眼说:“哟,看的还是国学《论语》不错,不简单。他翻开其中一页问我说:“这个章节你看过吗?”我点了点头。他又说:“你读给我听听。”我把书拿在手里读道:“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能解释给我听听吗?”他笑笑。我胆怯地答道:“孔子说:没有仁德的人,不可能长时间过贫困的生活,但也不可能长处于安乐的环境中。有仁德的人才能安心于实行仁德,聪明的人才能善于利用仁德。”他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说:“很好很好,正是此意,正是此意。此章说的是,如真有智慧,修养到达仁的境界,不管处于贫富之际,还是得意失意之间,都会乐天知命,安之若素的。生活中的贫富之别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一个修养好的,志向高的人却能正是现实,甘于清贫,沉浸于自己追求的乐趣中,情趣不因物困而低下,精神高尚才能使身心愉悅。”
他又问道:“怎么不在家中好好读书,跑到这里来当背篼?”我说:“家中太穷,先把人活出来才行。”老先生沉下脸说:“我喜欢爱读书的人,做了几十年的教书匠,现在退休在家,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找我。”说完拿出笔在我的书背后写上地址,走了。
我感觉到虽然今天没接到活干,但比任何一天收获都大,我结识了一位不花一分钱的好老师。
自此以后,我三天两头往老先生那里跑,真是随问随教,认真指导。还为我提供了很多教科书,使我的业余自学走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冬天去了春天又来。我和爸还住在桥洞那边的老人家,我们的日子-天天好起来。我也成了个身強力壮的男人,现在也学会了做很多的亊,懂得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白天和爸一道出门背背兜,晚上回来坐在灯下攻课本。我的业余老师老先生为我报名参加了成人自学高考,如今也过了几科,取得了可喜的好成绩。老先生说:“等过了剩余的几科,取得了文凭,你还要继续努力,争取考上国家公务员。”
爸说:“等你取得了文凭,长了出息,你就不用再当背篼了,我们把你妈找回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我说:“我一定要有出息,将来还回到我们老家去,把我们老家建设好,再也不让乡亲们在外面四处流浪打工了。”
【编辑: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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