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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插曲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谭继贤    阅读次数:6122    发布时间:2016-04-13

小莲站在店门口,目送着两位老人。两老都白了头,却是腰杆直、走路稳,看不出来有七十多岁了。

这时候,从旁边岔路上走出来唐吵吵,他喊着啥,两手握着男老人的手直摇晃,样子亲热激动得很。

认出来是唐吵吵,小莲是从身形上感觉到的。到底隔得有点远,听得见声音,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两个老人转过身子,朝她的小店指了指。

唐吵吵大名叫啥,不知道。高喉咙、大嗓子,都听人这样叫他,不见他生气,答应得干干脆脆的,小莲也就跟着这样称呼他了。听说他去年才从医院退休,是做的门卫工作。

小莲从围腰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10点差5分。哦,他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出来“过早”,她心里想。

唐吵吵一般都是吃她隔壁家的遵义羊肉粉,要么就吃前面档头家的贵阳王记肠旺面,难得进她的小店来,说是油条豆浆吃起来“素垮垮的”。用他的话来说,进来一回,也主要是来“清淡”一下,换一换口味。小莲两口子也只是笑笑,并不往心里去。来的都是客,喜欢“清淡”的人多的是。这家化工厂北方人多,喜欢吃面食的人也多。是1965年搬到我们贵州来搞“三线建设”的中央厂矿,连职工带家属有两万多人呢,还有不少进进出出的外来人员。这些年工厂不比从前,停产的时间多,效益不算好,不过“破船都有三千钉”嘞!

小莲是这附近10多华里王家庄的村民,父亲年轻的时候在这厂里当过两年的临时工。两个姨妈都嫁到这厂里头的,不过现在有些颠倒过来了,厂里有好几个姑娘找的都是寨子里的“男朋友”。她算得上是半个“厂子弟”呢。那时节厂里一晚到亮灯火通明,大老远都看得到,机器声也响个不停。寨子里的王小毛还伙同人偷过厂里的电石卖,也用来点“嘎斯灯”,亮倒是亮,就是烟子大,味道有点难闻。······

“你家王老板呢,没有在呀?”

唐吵吵问小莲。

“哦,拉菜油面粉去了,就快回来了,你过早哇!”她回答,“唐吵吵,你认得那两老是不是?”

“认得,认得,以前的老厂长!说刚刚在你家吃东西把包包打落在你家了。这不,又倒回来取,不然还碰不到他们呢,住贵阳去了,小两年不见啦。“

哦,当过厂长的!,怪不得说话有礼有节,小莲想。那位女老人直夸小莲的油条好吃,豆浆味道纯,还一口一个“闺女“的称呼她。只是她觉得自己隔这个“称号”好像有些远了。我的“闺女”明年就读初一了呢!

小莲记得很清楚,两老来时,9点过钟,正是生意转闲下来的时候。他们走后,女老人坐过的椅子靠墙的角上,挂着一个红布包包,就是街上免费散发的那种。里面一个塑料袋包着一串钥匙,有1210块现金,一本《贵阳银行》存折,名字叫李功贤。这个月的退休金4303元,有3万多元的存款呢······。

她看得这样仔细,是想到老人回来取时,好进一步确定是不是他们落的东西。肯定是他们落的,当时就两老和另外一张桌子上有一个客人。

果然是,说的情况也对。

两老实在客气,一个劲的直道谢。其实这有什么嘛?他们就是没有倒回来找,她等丈夫回来,也会把东西交派出所去的。

小莲心里甜丝丝的是,又享受了女老人好几声“好闺女、好闺女”的称赞。毕竟,当女人的,被人叫得小,还是很高兴的。

女老人直埋怨男老人,说喊他在贵阳的银行取钱,免得带存折在身上。他偏要抓紧时间去打麻将,还硬要拉住她一路。说厂里也有银行,又不是不能取钱。男老人嘿嘿嘿的笑,只是说:你这老婆子,你这老婆子,得理就不饶人...... 

老两口是来厂里吃喜酒的。一个一道从东北老厂来的老同学的孙子结婚。吃毕早餐时正遇一熟人打招呼,攀谈中分了心,她俩都以为对方拿着包的,结果谁也没有拿。


说实在的,小莲和丈夫并不是一定要开这个小店。家里土地被钲拨,补偿了140多万呢。只是丈夫好耍个钱,和王小毛、王盛他们裹搅在一起,不理正事,两年不到就输脱了50多万。麻将打得大不说,最少都是50块钱一“炮“,还跑到市里面去玩“老虎机”。“麻友”凑不齐也不会闲着,两个人桌子两边一坐,抓一把包谷子赌单双,要不就在马路边一站,远远的猜过往汽车的车牌号是双数还是单数,谁猜对算谁赢,两百块钱一次。还说这样来得麻利爽性,吹糠见米,不像打麻将那样辛苦,坐得腰酸背痛的。

小莲着急得不行,坐吃山空,还加上赌,把这些钱整“归一”(完)了咋个办?谢天谢地,丈夫就好这一口,还没有沾染其它坏习气。三里冲的王晓西,也是得了100多万,又赌钱又找“小姐”的,两口子吵也吵了,打也打了,管不住。分给了媳妇35万,由随她带着10岁、8岁两个孩子回云南娘家去了。父母是早就“走”了的,这下更是由他放着马儿跑了。还抽上毒品,钱整了个一干二净,死在家里都传出味道了大家才知道。两个手膀、大腿上全是针眼,人枯瘦得像干柴棒棒......

大约是被王晓西的惨状吓着了吧,丈夫萎萎缩缩了好几天  ,赌性也收敛了不少,小莲就乘热打铁,生出找点事情做做的心思。一来找点活钱,更主要的是拴住丈夫的心思手脚。见丈夫默许了,于是央求孩子的爷爷找关系,租得了这间门面,开了这个早餐店。初时信心也不足,怕生意做不走,到底工厂效益不怎么样,好在门面费用低,自己的心思又不是在要赚多少钱上。结果开了一年多下来,每个月除干打净,三四千块钱倒也稳赚。女儿也在这里的学校读书,一家人的小日子也还打理得巴巴适适的。闲下来时也能和同做生意的人们搓上几圈麻将,倒也解了丈夫的馋。


唐吵吵从隔壁的羊肉粉馆出来,见小莲正和几个退休工人聊天,便丢掉手中的牙签,加入进来聊上了。

“刚才那老厂长,两口子都是高级工程师呢,工厂红火的时候,管着七千多号人呢!还有......”

“你就别卖弄了,唐吵吵,厂里哪个老职工不晓得嘛!”

被称呼为“张师傅”的一位退休老工人打断唐吵吵的话头,这样说。

“你,你”,唐吵吵大约有些气恼话被打断,竟变得结巴起来。

“还是你小子狡灵”,张师傅又说,“早早就跑出企业了,有先见之明,有先见之明!早晓得......”

“先见之明?屁见之明!”唐吵吵本就对张师傅有点气不顺,也打断了他的话。嗓门提得高高的,“早晓得什么?早晓得婆娘要出脱(死),为啥不拿去卖几个钱用!哼,你小子,没有见老子的‘这玩意’都他妈的差点丢在车间里了么!”他用右手快速的在自己的裆部划动了一圈。

唐吵吵喜欢吃油大哨子旺的早餐,说起气话来也常常是油荤得很的。

人们嘻嘻嘻的笑了。小莲也抿着嘴无声的笑了。

他明白唐吵吵所说的“那玩意”的意思。

听丈夫说起过,一次去澡堂洗澡,唐吵吵也在,见他从脚胫子到大腿根下来一点,一大片疤痕,麻癞癞的,离“那点”,也就是唐吵吵所说的“那玩意”,顶多只有卡把长,这才没有影响到他现在有个大专毕业的儿子。

唐吵吵其实大名叫唐友福,因为说话嗓门高、声音大,便落下了这个绰号,久而久之,连车间主任,厂长都这么叫他,真名反而被叫得少了。

他参加工作时在厂里的电石车间当出炉工,三班倒。这工种属于国家劳动部门界定的苦、脏、累、险范畴,劳保待遇高,是厂里的重要岗位。可从唐吵吵嘴里说出却变了味:“啥子龙头老大哟?就他妈的是厂里的劳改单位!”

他父亲生前总说他:“小子,怨谁呢?找个工作不容易,给我好好的干吧。”

唐吵吵属于读书读不得的那家子人,好不容易跌跌撞撞的爬过初中的门坎,就实在是难以为继了。

正好遇了厂里招工,重点是解决一批厂子弟的工作,唐吵吵去了,笔试却不过关。好在父亲也是千里迢迢来贵州参加“三线建设”的老建设者。便拉着他去找了当时正当着一把手的老厂长,老厂长瞅着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壮实的身板,沉吟了好一阵子,答应了。于是,“特批”唐吵吵当了名电石工人。

小莲的父亲在电石车间当临时工时,她和寨子里的女伴便不时会去洗个澡什么的——化工厂离不开蒸汽,各个车间差不多都有澡堂,那时进出也方便——有次正遇了电石出炉,那场面用句东北话来说,可真够“蝎虎”的。就像电影上钢铁厂炼钢似的,炉子里的原料 烧得像水,又红又烤人,大冬天也把人逼得远远的。

跳着火星子的“红水”,在工人的控制下,流泻进一个个转动着的“大锅”里,手握长长钢钎的工人,从头到脚,穿戴得严严实实。

这种场面,真吓人,出点事故什么的,可真是了不得。可不敢去了!小莲记得,走在回家的路上,同行的女伴还不时摸着胸口说。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

唐吵吵还真就被事故“咬”了一口。

他当了13年的出炉工。读书不怎么样,话语方面也粗糙,在工作上却是一把好手,任上了班长,还当过一回厂劳动模范呢。

虽说防范方面做得严严密密,心中也是经常警钟长鸣着的,到底难免百密一疏,应了“是祸躲不脱”的老话。

一次出炉时,一口接满料的“大锅”转动时偏离了轨道,倾斜之中,一股红水直泻地面,噼噼啪啪着流淌开去。

唐吵吵叫声“不好,闪开”,他也一个虎跳,闪避旁边,躲开了“红水”主流,却被腾起的灼热气浪扑倒了......


三个多月后,唐吵吵才离开了病床。厂里派了两个人照拂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是少了10多斤肉。他还是乐观,挺庆幸的说:有次电石炉大检修,一棵粗重的电极棒突然断裂砸下,炉底正劳作着的一位工友稀里糊涂便没了气息。

老厂长探望了他两次。说真的,挺舍不得放他走的,到底觉得他身体受了损,也架不住他父亲的一再请求,于是安排把他调入后勤服务部门。厂长真是送佛送到西天,厂子弟学校、厂职工医院,由随唐吵吵挑选,都是门卫工作。厂长挺照顾他的具体实际的。

他去了职工医院。求医方便。被灼伤过的两腿的疤痕像纹过身的印迹,夏天还常常发痒,抓抠得直起血道道。还是烧伤科的刘大夫给他彻底解决了问题。

开初真不习惯,在车间甩开膀子劳作惯了,如此清闲下来,好一阵子才习惯了。钱也比在车间少了70 多块。

手脚闲不住,干好本职工作之余,唐吵吵便将医院的草坪花卉树木之类的拾掇得规规整整。也好帮个忙搭个手什么的,上下关系处得很不错。再说厂长又给医院领导打过招呼,挺受关照,福利待遇方面,一样不落。

前年,厂里的后勤服务部门划归了地方政府,职工医院改称了市立第九人民医院,吃上了财政饭,收入也嗖嗖嗖地上去了。去年9月份退休,养老金4721元。

唐吵吵啥时候遇到老厂长,也还是尊敬有加,70大寿时也去参加了。有次得知老厂长生病住院,他跟着跑上跑下的张罗不说,还利用公休假去照应了一个星期,苦的脏的抢着干,胜过了儿女。老两口深感过意不去,一个劲的谢他。唐吵吵咧着嘴笑,也一个劲的说:两老还跟我客气啥呢,甭谢,甭谢!······


“小莲,来,卸东西。”

小莲的丈夫王老板驾驶着电动三轮车回来了。大伙也就散去了。

唐吵吵一拍脑门:“娘的,差点忘记了。老婆在家收拾家务,叫我顺便给她端碗面条回去呢。”

于是,他快步的朝档头家的肠旺面馆走去。


【编辑: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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