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天还麻麻黑,农妇在街边卖鲜白菜。天亮后,城管要来英勇追击,三对一,四对一,五对一……必须赶紧卖光,撤退。游击战关键要跑得快,在大军到达前,无踪无影。我为了配合游击战,也赶早买白菜。有个稍具姿色的女人,摸到一坨肉疙瘩,立刻声颤手抖,将其扬弃。我一看,是个癞疙宝,运气好啊,怎么丢了呢!不容分说,一把抢到手里,转身就走,疾步归家。
癞疙宝,早上还在菜地的泥块下酣睡,莫名其妙坐上农妇的三轮车,到了城里。可能正继续做着中国梦呢。吃了女人那一抛,立刻惊醒。我睁大眼睛,仔细审查。哦,癞疙宝虽然长着双眼皮,可是眸子黯淡无光,似乎还泪水汪汪。肚皮小,瘪瘪的。脑壳大,有点圆,像屁股;屁股小,有点窄,像脑壳。肌肉都萎缩了,骨头架醒目,像是特殊材料做成的。整体如鸡蛋大。拿个小盆,填土,浸湿,让癞疙宝躲进湿泥里,露出鼻孔和眼睛,睡觉。叮嘱它:“继续睡,使劲睡,开春才起床哈!我会喊你的!放心,我每天洒水就是了!”癞疙宝很听话,真的闭上了眼睛。仔细听听,似乎还有隐隐的呼噜声。
日子飘移着。癞疙宝越睡脑壳越大,身子越小。最后睡成了一个尖屁股。有点担心它一时糊涂,自绝于人民。好在它,隔个三五天,会缓缓地睁开矇眬的眼睛,微微抬一下身子。稍稍放点心。如果能伸懒腰,打哈欠,我就更放心了。
开春后,还没有呼唤癞疙宝,心想让它睡睡懒觉,可是它,不用扬鞭自奋蹄,自己拱出来了。估计其出生苦寒,多半是个劳动蛤蟆的后代,起码都是贫三代。于是迁徙至大盆里。清水,泡上七八个大小不等的鹅卵石,给它两栖。
癞疙宝见什么吃什么。虫子,肉丝,蜜蜂,蟋蟀,放到石头上,癞疙宝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嘴巴里有一条白影一晃,食物就不见了。它还没动啊,根本!现在要吃蚂蚁,因为专为它捉了蚂蚁。只见它,肚子鼓胀起来了,身上的疙瘩都鼓平了,猛地投出舌枪,像“飞去来器”似的,投出去,缩回来。蚂蚁一只只飞进嘴里。吃的时候,鼻孔不停地耸动。舌枪还会飞到我的手里抢劫。菜疙瘩也抢,面疙瘩也抢,硬胡豆也抢。能吃!汤圆大一块肉,分成几坨,还不够吃呢。吃完肚子不鼓了,小下来,移到我手上攀爬,扭动。接着慢慢爬进石缝里,像是要喝茶吸烟的样子。一般不跳,就喜欢爬。真像龙的儿子饕餮,对其只能专宠,实施的是敞开供应的政策。免得它,偶尔过一天饥寒交迫的日子,会以为,国家还没有改革开放呢!
整整一个夏天,我分明守候着,却不太看得清癞疙宝是怎么吃进食物的。醒目的是,那窄窄的少女般的尖屁股,已经变成浑圆的老妇般的钝屁股了。尖屁股,粪门是外凸的;钝屁股,粪门是内收的。身体有鸭蛋大了。这就是变化!这就是成长!已经具备,蛤蟆界,接班者的派头了!
有时,癞疙宝伏在水底喘气,冒几个泡,很老辣的做派;不久又贴到水面蹬腿,表演蛙泳,返回童年时代了似的。极不老实。晚间,偶尔,它会叫两声。届时,下巴底,两个大泡随声而鼓,一叫,一鼓。有点丑,但很坦荡,不怕对我展示。
初秋到了。癞疙宝鹅蛋大了,我思考它的婚事了。不晓得它是男是女。找个老婆?或者,招个女婿?
婚事尚未落到实处,癞疙宝不怎么进食了。见了我,急急忙忙往水面冲,冲几下,又秤砣落底。伸手捧它出水,湿淋淋的,大眼睛,大肚皮,皮肤光洁。看不出什么异常。按季节,还有一小段进食期。硬是要,一日三餐九碗饭,有鱼虾,一觉睡到日西斜,直养得,心也宽,体也胖,腰圆膀又大,路也走不动,山也不能够爬,才能胜利过冬啊!观察了一天,还是不进食。不再像龙的儿子饕餮。可能光喝水了。试着在水里放了牛奶。可是癞疙宝不喜欢牛奶,更加烦躁不安。于是又换清水。
思考:对患者,尤其对小患者,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西医施展视触叩听,要知寒知暖。只要做到全心全意为癞疙宝服务,不论你是不是专家,就能找到问题。观察癞疙宝,肚皮变大了,像是怀儿婆;摸摸,硬硬的,似乎长得很结实。像瘤子!是良性的?多半是恶性的,不然怎么那么硬?怀揣病员癞疙宝,直奔宠物医院。一路上它老老实实的,像蛤蟆界遭遇股灾的股民。医生拒绝为其治疗,只说,没医过癞疙宝。问:“那么哪家医院医癞疙宝嘛?”医生和患者家属都把牙齿和舌苔笑出来了,说:“又不是狗狗猫猫。癞疙宝么,甩了就是了!还给它医?”
道不同不相以谋。于是直奔肿瘤医院,挂专家号。报告了症状,要求给肚子照B超。专家以为是我,开了单。缴费后,我理直气壮进入影像室内。医生准备好了,让我宽衣。我亮出宝贝癞疙宝,声情并茂:“医生,救救我的癞疙宝!看看它肚子里长了什么!帮帮忙!”“这,这,这里只照人啊!”“你就当是给我照嘛!”差点流泪,真的流泪。医生说:“请稍等!”出去了。一会儿返回,共四个人,神秘地结成了团伙。都不说话,也不怎么看我。后来估计,他们诊断我是疯子,要尽快打发我离开。医生为癞疙宝照了B超,拒绝写单,只口述:“肚子里长了个五厘米的包块,规则,质硬。有恶性肿瘤的可能。”……
回到家里,先放癞疙宝回它的盆子。喂肉丝,勉强吃了点。癞疙宝的肚子总共不到六厘米,肿块却有五厘米。莫说它是没有医保的癞疙宝,就是享受医疗双轨的大领导也没救了!
满腹悲酸,又捧起癞疙宝,摸它的肚子。轻轻捏,确实很硬。捏了几次,癞疙宝很安静,没有痛苦的表情。加大力度捏了一下,癞疙宝只微微扭动,看不出新添的痛苦。但是这一摸一捏,让我心里一喜,成为诊断癞疙宝恶性肿瘤的专家:那不是狗屁肿瘤,而是一块鹅卵石!癞疙宝狂妄地把鹅卵石吞下去了,脸都挣红了,挣脱肛都屙不出来了!唉,就怪它,长了一副天下第一粗的脖子!得赶紧抢救!
开刀肯定不可取。谁也不会为它动刀,除非厨师。还有,麻药?消炎药?输液?血管?缝合?一笔糊涂账。急死人了!那么,往外掏!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以前我给病人插过鼻饲管,知道石蜡油,用于润滑。安顿好癞疙宝,就去医院开石蜡油。都没有!药店也没有!办法有了,可是没有油!突然想到,将军街,是医疗器械一条街,去看看!嘿,踏破布鞋有觅处,得来费了大功夫!另用我的社保卡买了一袋氧气。
迅速冲刺般返回,准备给癞疙宝做微创外科手术。先用酒精自我消毒。口含电筒,捧起癞疙宝,开始输氧——就是对着癞疙宝慢慢放氧。扳开癞疙宝的口腔,里面粉嫩,淡红,不要看它外表癞,里面可不癞,光滑水润得很。癞疙宝不可貌相!小指头扩开食管,果然看见异物了,轻轻探查,硬而无弹性,应该是鹅卵石!镊子贴了胶皮,夹住石头,夹了多次,夹牢,滴石蜡油,拖。拖不出来,半途就滑掉了。也许不滴油还好些。把镊子擗弯,兜底箍住石头。成败在此一举。拖——!之后闭目叹气。凭感觉,手术成功了。不晓得癞疙宝有多么痛苦,连惨叫都没有,也没有流泪,只是四肢战栗着。担心最后一下,弄断那稚嫩的颌骨。癞疙宝瘫在我手上,脚趴手软。我也是。整个过程,一颗心完全麻木了;眼睛重情义,热泪滚滚而出。
当晚癞疙宝绝食。有淡淡的细细的涎涎的血丝,牵成线移出那张瘪而阔的婆婆嘴。也不怎么看我。估计是在温习“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并牢记“科学发展观”,在拼全力对抗病痛。但看那神态,它,得救了!
第二天,癞疙宝又开始抢食。不怎么蹓动,光是嘴巴忙。十来天后,就重新养得胖胖的了,捏那大腿,软而糯,用“肥美”来描述都不为过。又像龙的儿子饕餮了。自然,也重新长成个大大的钝屁股了!别看它小,没有点真本事,不饿成非洲蛤蟆才怪!
从此不准癞疙宝接触小石头。放几块砖头,看它吞!
作者:李双,四川作协会员,旅澳作家。
【编辑:向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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