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山的黄家和陈家两族人为这两排树斗了近百年了。
这是两排呈八字形分开的柏树,长在黄家的祖陵前,有400余年的历史了。柏树枝叶纷披,覆盖着陈家赖以谋生的近百亩土地。这些柏树四季常青,莽莽苍苍,春冬四季严丝合缝的笼罩着陈家赖以谋生的土地,落下的枯枝败叶层层叠叠,在土里腐败成一层黑黑的泥土,抓一把在手里轻轻一握就能滴下油来。可是,这么好的土地却越来越不出粮食,让陈家倉无余粮,手无余钱,一年不如一年。
两族争斗就是从这时开始的。陈家多次与黄家磋商,想出高价钱买下这些柏树,让自家这近百亩好田好地望得见天日,一年有个好收成。可黄家说这里是祖陵,这两排风水树维系着黄家的龙脉,钱多钱少都不能动。你还不说,紧邻的陈黄两家,风水就是大不一样。黄家人财两发,家族里几十人在外做官,读书人的顶子抹下来都有几箩;而陈家穷得叮当响,一族人大字识不得一箩筐,连写个字据都得到黄家请。陈家多次糜费馆谷请人说和,都毫无效果。这两排柏树就这样成了陈家挥之不去的痛。
一天,一个游方道士寻龙点穴路过这里,见此地崇山峻岭虎踞龙盘便格外关注了起来。直到天色已晚,才顺路到山下的黄家寨去借宿,黄家人看他披头散发又穿得破破烂烂的,不但不肯留他,还纵恶狗追赶他。可怜这个老道连滚带爬地从村子上头逃到下头左边逃到右边,狼狈不堪,身后奔涌而来的是黄家铺天盖地的嬉笑怒骂冷言冷语。他跌跌撞撞地摸黑又逃了两里多地赶到了陈家寨。陈家寨人虽说家家都穷,可心地好,他刚惊惊惶惶地敲开第一家人的门,便被热情地留下了。东家粗茶淡饭管他吃了个饱,一个一脸憔悴的白发长者和他拉呱着,闲聊中自然说起了黄家寨说起了那两排要命的柏树。原来此人正是陈家的族长。老道阴阴苦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多行不利必自毙。大衍一到必遭天谴……族长似懂非懂没有言语,只管拿着粗茶罐给他倒着茶水。
“明天,先悄悄地去砍它的枝桠”。陈家果就派人偷偷地去修剪柏树的枝桠,不想黄家防备得紧,听见刀锯响一下子就涌来了几十个人,不由分说打得陈家人伤的伤残的残。 再一纸文书告去县衙,害得陈家赔了不少银钱。老族长眉头深锁了起来,陈家族人刚燃起的热望还是破灭了。
“不妨,再去刨刨它的老底”。望着陈家人心灰意懒的样子,老道佯装不知悠然自得。陈家人刚吃了苦头对他有些将信将疑,但终归一窝蜂地去了两排柏树底下。一时,锄声鼎沸,山鸣谷应。黄家听这阵势就觉得大不对劲,连忙跑来看究竟,发现陈家原来翻地是假,刨掘柏树延伸到他们地里的根是真。这不是想动摇我黄家祖陵风水的根基吗?黄家立即倾巢出动,横加阻止。陈家说我们翻自家的地碍着你们什么事了?究竟还讲不讲理,有没有王法?黄家说我家祖陵的风水树都有400余年了,比你们开垦土地的时间还早,树根先就长在这里的,所谓“先到为君,后到为臣”,你们怎么能刨呢?两家针锋相对,连月相持,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后来还是陈家胆怯怕吃官司,主动退走了。黄家仗着有人有势,得理不饶人又一纸文书将陈家告上公堂。陈家无人无钱,官司当然又输了。陈家人没有达到目地还空,这又连连丢了面子赔了钱,老族长的脸色憔悴得像一张枯叶,似乎灯火一晃就要冒烟起火,族人一声不响灰心丧气没了斗志,暗地里疑惑老道是不是在骗吃骗喝。老道不愠不火不争不辩,对了老族长微微一笑:“不急,火候未到嘛。”
老族长深信老道,也就不急。黄家却以为陈家是连连败诉,官司吃怕了,不仅不急还暗中洋洋得意。老虎山就平静了好些日子。
当平静得黄家人都放松了警惕时,老道忽又飘然而至了。他对陈家族长说:“该享以甘露了”。老族长问:“甘露是什么?”当好不容易整明白老道的“享甘露”就是去给那些树施肥时,一向温和宽厚的老族长都差点动粗口了。大伙就更转不过弯来,听说要去给那两排柏树松土施肥,顿时群情激愤,叫骂声沸沸扬扬。经老族长再三说服,才极不情愿地去了。
等黄家发现陈家人乘着夜色鬼鬼祟祟,有的肩挑背驮肥料,有的荷着锄铲在给这两排柏树松土施肥,日子已有月余。黄家人觉得奇哉怪也,陈家人怎么会对这两排原本恨得要命的柏树如此精心护育疼爱有加?也不截枝了,也不刨根了,反而还来施肥培土,在树底下着手砌石围子,像侍候自己的老祖宗一样尽心!还好,这反正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妨害,也就没有出来阻止。但见两排柏树一天比一天蓊郁繁昌,陈家人又这样照旧年年呵护乐此不疲,还是从正中下怀到了如坐针毡。一种莫名的恐慌开始弥漫在黄家族人心里,有远略的族长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但终归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黄家人集体迷糊惑乱的日子,老族长独自跋山涉水造访高人去了。回来时累得是骨头都快散架了,风尘未洗大气未匀就下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命令:“马上砍掉那两排柏树,一棵不留!”这一急转直下,大有“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的偏激。族人大惑不解,说祖陵的风水树保佑我们黄家几百年了,正人才两旺,怎么能说砍就砍呢?况且还是自己动手。这些年来与陈家争得天昏地暗,不就是为的这两排树吗?黄家人又多一头雾水。老族长急不可耐老眼一瞪:“井底之蛙,妇人之见。快砍!一定要抢在阴阳交割前给我砍掉!老虎山黄家天数将尽就要一败如灰,陈家养虎圆成就要一发如雷了。你以为陈家人吃撑了昏头了,花钱费米磨骨破皮来给你培植祖陵风水来了?他们得高人指点了,没安好心!我们还蒙在鼓里。族人看见多识广老成持重的老族长都如此惊慌失措,便于茫茫然中战战兢兢起来。
第二天,一阵刀斧声,两排四百多年的柏树终于倒在了血泊中。陈家等刀斧声停止黄家人走远了,才去看热闹,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刺鼻血腥味。大家摸着这横七竖八的一棵棵鲜血淋漓的柏树懵了,仿佛还在年年月月周而复始的旧梦中。幸福来得太突然,这回轮到陈家人瞠目结舌不明就里了:为什么近百年来我们陈家子承父,孙承子,子又承子,子子孙孙都砍不倒的树竟自个就倒下了,而且还倒在了和我们一直对峙着的冤家对头手里了呢?他们顾不得思考,想也想不明白,就飞也似地跑回了村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吆喝着大摆宴席好好地庆贺一番,用大碗的酒浇散郁积多年的怨气和忧虑。
原来,那黄家老族长外出拜访了一位茅山道士。此人仙风道骨熟知地理,方圆几百里信徒众多。得他点拨,黄老族长如梦初醒,明白了陈家养树的道理。道长说,黄家先人葬的地方正处老虎山的虎口之前,星相主凶;陈家坐落在山后,自得骑虎驱豹之形,卦象大吉。那两排八字分开的柏树正是这只老虎的髭须,所幸老虎正在化育之中,还不戴威灵,只是一只温顺的小猫而已。以故陈家无法骑驱,黄家不但无害还可尽得虎口余沥滋润。这就是几百年来尺寸之间陈家困穷,黄家富贵的玄机。如今虎须吸食人间烟火血养肉身已逾400年,眼下天数将满。这当口再喂以“甘露”,老虎可饱吸天地精华助长化育,等七七四百九十的天数一到,阴阳交割,老虎就会血肉丰满磨牙吮血,老虎山也就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因而不要看今天黄家兴旺发达,陈家衰弱不振,那不过是凡人俗眼罢了。
黄家老族长听到这里,四肢无力,冷汗涔涔。还没等天明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了。一到家就立即布置了这件砍树割须化解命数的头等大事。
望着豁然开朗的土地,陈家人笑了,他们合族团聚杀猪宰牛筑坛摆酒焚香祭祀告慰先人,祈祷以后的五谷丰登。老道于这闹哄哄的气氛中微微睁开眼,徐徐掸了掸拂尘,欠身望望远处的老虎山,忽地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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