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向山底垂下,我的心情如同头顶的天空,逐渐暗淡下来,没有人知道,在这傍晚的荒郊,还会有一个我在焦急地等车。
我叫梁木,刚刚高考完,这是我第一次拒绝爸妈的随行,一个人坐车到几百公里外的老家去,我最初的目的是想给老家的爷爷奶奶一个惊喜,阔别三年,当他们看到我只身一人回家,一定会打心底夸我:“木木,你长大了哟!”而实际却如每一个追梦的人,路上总会遇到一些大大小小的挫折,我也不例外。在这个陌生的荒郊下了班车,师傅告诉我只有眼前这条崎岖不平的马路从老家的村庄穿过,却没提醒我这个时间点已无这路段的末班车。
我等了一个多钟头,手机早已没电,行李箱有二十多公斤重,我拖着它艰难地走了一段,试图看到人家户,好问一问路程,但两个轮子拖坏后便放弃了,只有等待着命运对我的裁决。
我再一次不抱希望地长按手机的on/off键,它也只是一如既往地闪了一秒的光屏,无任何的后续反应,我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噗。”我踢倒了笨重的行李箱,从一箱的“累赘”中翻出了一本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坐在行李箱上无味地翻阅着。
天无绝人之路,刚翻了几页,一阵隐隐的发动机声从正面传来,我兴奋不已,来不及把书合上就塞进了行李箱的侧袋内,伸长脖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辆橙色的三轮车在残余的阳光下格外入眼,我忙把行李箱拽到路中,下足决心要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
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我听不懂词的山歌声,乐调很欢快,只有心情好的人才会唱,这也让我为自己无所畏惧拦车的行为安了一颗放肆的心。
车子停在了我面前约莫五米的地方,师傅是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穿着一件泥棕色的汗马褂,黝黑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满口洁白的牙齿显得他格外的淳朴。
“师傅,我......”
刚开口,师傅便豪爽地说:“娃娃,先上来再说,天要黑咯!”
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搭到顺风车,迫不及待地将行李箱拖到车旁,师傅跳下车来,右手撩起箱把,左手扶起箱底,憋了一口气便将二十多公斤重的行李箱稳稳的放进了车斗内,我不好意思地道了谢,他更不好意思地笑笑,问我要去哪,我向他说了老家的村庄。
“棉花山村啊!我家从那路过,远着呢,路有些颠,你坐在那木桶上,抓着这。”
他热情指点,我便照着他这么做,抓着他身后的车斗栏。但车上那股不明来历的酸臭味和他身上的汗臭味让我特别不好受,但我怎好表现?只好用衣袖捂住鼻子,背朝他坐着。
车子颠簸在路上,我一直捂着鼻子,没和开车的师傅说一句话,单纯的不想闻到车斗内那股浓浓的酸臭味,他也一直唱着我听不懂词的山歌,只是偶尔在车子颠得厉害的时候回头望了望我,冲我咧嘴笑。
暮色从天边笼罩过来,远处的山峦开始变得朦朦胧胧。
“拐求!”
师傅喊了一声。车子在上了一个大坡后停了下来,发动机也熄了火。师傅连着打了几次火,踩了几次发动机启动杆,车子就好像发了脾气的小孩,抽泣了几声,硬是赖着不走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甚至开始焦虑起来。
我跳下了车,环顾了四周,天已经彻底黑了,几粒豆大的星星在天空闪着微弱的光芒,身后隐约可见的大山像一只黑色的庞然大物瞪着我,周围凌乱的蛙鸣声让我浑身难受,从小生活在没有黑夜的大都市的我,害怕这种让视野没有尽头的夜晚。
我赶紧走到了三轮车面前,好让微弱的灯光能够给我些微的安全感。
“怕是没油咯!”
师傅拔开了油箱盖,眼睛往油箱里望了望,但接下来的一幕着实把我吓着了,他拨燃了煤油火机,慢慢凑往油箱,我飞也似的跑过去拽他的衣袖。
“师傅你干嘛!”
我近乎呵斥的语气让他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掐灭了火。
真不知道如果我晚一点制止他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直到现在我都心有余悸。
师傅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大口,看样子也被吓到了。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此时是没有任何心情去想任何事的,这一路的艰辛和无奈被他的这一做法升华到了一个让我无法一下子释然的地步,我的心被他那无知的举动刻下了一大片阴影,只想尽力抚平一些。
他抽出一支烟,问我要不要,我摇摇头。他又去车斗内找来了一个编织袋,让我垫在石头上。我不知道他是否是想用这些小小的举动打动我,好让我忽略他刚才差点酿成大错的无知行为,总之我无心感受,因为太累,早上下了高铁后,就一直拖着二十多公斤重的行李箱坐车,问路,坐车,因为不知道老家所在的小镇叫什么名字,几经转折被师傅载到了一个叫做“莲花山”的村子,无可奈何继续问路,坐车,问路,原本等车就难,再加上我易焦易躁的性格,一路上,心里的小火山不知爆发了多少回,行李箱被我踢倒无数次,手机被我拍打了无数遍。原本计划在中午就能到达老家的路程,到现在都不知道还要周折多久。若到达的下一站又是一个陌生的村子,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夏夜的蚊子在我耳边嗡嗡飞来飞去,和上没有节奏的虫叫蛙鸣,我埋在双腿上的脑袋几近恍惚,多希望手上有一个按钮,“啪”地按下,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车没油了,怕是要在这点过夜咯。”师傅检查再三后坐在我旁边对我说到。
我没理会,这已在我预料的项目中了,但当他真正说完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荒郊野外,夜里睡着的时候指不定会有什么东西窜出来。
他又点了一支烟,煤油火机在我耳边划出沉闷的声响,深呼的烟气呛到了我。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支支吾吾地问我能不能借他手机打个电话。我头也没抬,从兜里摸出手机扔给他。
意料之中,他又问我怎么用。我抬起头,拿过手机假装捣鼓着。
“没电了。”我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月像狼牙,白得可怕,猫头鹰诡异的叫声给周围增添了一丝像恐怖片里面的气氛,总感觉在某个漆黑的角落有无数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让我不寒而栗。三轮车灯因开得太久,光渐渐暗了下来,黑夜就快将它吞噬。
“车快没电了,我去生堆火吧!”
师傅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向黑夜走去,不大一会儿便抱着一捆干柴棒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很快便在我的脚边生了一堆火,红红的火焰飘向天空,周围瞬间亮堂起来。他关了车灯,从车斗内提出两个桶放在我的面前。
“娃娃,饿了吧,吃点社饭。”
“社饭?”没吃过,也没听说过,但肚子确是饿了,我看着他用粗糙长满老茧的双手打开了桶盖。
我瞬间捂住鼻子,把头转到了一边,车上的酸臭味原来就是这桶里的东西散发出来的。看我这样子,师傅笑了。
“娃娃,这是水豆鼓,这是社饭,香很嘞,你尝尝嘛!”
师傅指着桶里,对着光,我半信半疑地往他所说的装社饭的桶里看了看。黑乎乎的,哪有饭是这样的,我有些犹豫。
“舀一瓢试下。”
他又推了推桶,笑着的脸在火光下显得特别真诚让人不忍拒绝,我用桶里的勺子刮了半勺,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他没骗我,真的很香,我肆无忌惮地嚼起来,除了米饭和肉的味道,还有其他复杂的香味,后来我问奶奶才知道里面还有野葱,白蒿和一些香草。
他说的水豆鼓我就不吃了,受不了那股味,但我相信它也一定很好吃。
我吃得狼吞虎咽,加上前面我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我开始同他聊天,或许这样能让他感觉亲近一些。
师傅告诉我他姓雷,四十五岁,家住在离爷爷奶奶家不远的村子,两个女儿在镇高中补课,今天开三轮车去镇上给她们送生活费,顺便带点自家做的水豆鼓和社饭去卖。
我问他刚才唱的山歌叫什么,他说是农村办喜事的时候唱的出嫁歌。
我又问他知不知道棉花山村的梁德生老师,他就是我的爷爷。
“梁老先生啊!知道知道,小时候他教过我书,上课悄悄和同桌玩泥巴,被他发现打了屁股。”
雷师傅说得哈哈大笑,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在火光中清晰可见,四十五岁的年龄,看上去像快六十岁的老人。
我想起爷爷时常都是一副严肃的脸,小时候同样也打过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火烧得很旺,但雷师傅好像在担心什么,一会望望身后,转过头来又长吸一口烟。夜已经不那么吓人了,星星布满了整个天空,连我都对周围的环境淡然了,雷师傅没理由害怕的,要么就是夜深的时候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可怕的东西。
“师傅,你在看什么?”
我试着问他,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老婆子还没吃饭呢,这个点了她肯定在望我回去。”
他捣着火堆,好多火星子溅在他的褂子上都没发现。我嚼着社饭望着他,有些不解,这种担心不是多余的吗。
看见我疑惑地望着他,他又笑着向我解释。原来他的妻子得了一种怪病,没钱治疗,下半个身体瘫痪完全没有知觉,躺在床上七年多了,平时翻个身都难,吃喝拉撒一定要雷师傅帮忙,出来一天了,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家中的妻子。
我想象不出一个用双手撑起整个家的农民会这么乐观高歌,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灿烂地笑,想起刚刚高考完的我,想起做错一个题而伤心,怕对不起高三日夜刷题的自己,担心考不上大学而忧心忡忡,我感到惭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也明白他回头一直张望的是什么,他比我还要期待有一辆车从这儿路过,比我还要希望能够早点回家。
“雷叔,我刚高考完,过不久就要去上大学了。”
我很自豪地告诉雷师傅,他马上竖起大拇指。
“可以的娃娃,上大学好啊,我们村上过大学的都不用打工务农了,我家素花和素芬明年也要高考了,也要送他们去上大学,以后就不用干我的老本行了。”
素花和素芬是他的双胞胎女儿,说起他们,雷师傅满脸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比起大城市里的夜空,乡下的星空更亮,更美,月亮像笑弯的嘴唇,星星眨巴着眼睛将黑暗的大地照出一丝朦胧、恬静的美,这种美,我在高三偷偷熬夜坐在路灯下看书的时候见过,我喜欢那段时光,喜欢没有喧嚣的夜晚一个人默默地奋斗,不管考得怎样,都不会有一丁点儿遗憾。
最后我们还是等来了路过的摩托车,放了一点油后启动了车子,师傅将我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爸妈打过电话给他们问我到了没有,爷爷奶奶也在焦急地等着我,夜很深了还坐在院坝里面。
我告别了雷师傅,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和橙色的三轮车一起消失在视野中,我感到我独自一人来爷爷奶奶家这一趟真值。
【编辑: 张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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