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瞑目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宋祖全    阅读次数：6960    发布时间：2016-07-07

六月的夜晚，天气无比的闷热，大地层所有的实物把白日里从阳光中吸收的热量一股脑儿释放出来，混合成浪浪热潮，附在地表层面，地球仿佛被一层发热体包裹着。

玉水河边，散步的人们不断摇着扇子一路行走，往日清凉的河风似乎也已被热浪融化，岸边的玫瑰花耷拉着脑袋静静的呆着，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湿地公园在这个季节，尤其是在这个闷热的夜晚只不过是一个代名词而已， 公园里的花草树木似乎也丢失了水份，在朦胧的月色下有气无力的沉默着。

但这酷热对于一个人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他正脱光身子在玉水河里畅快地游泳。他就是刘样，50多岁，玉水城金龙社区的一个船工，他游泳的地点是一道防洪坝坝脚的深水潭，二十多年来，除了玉水河发大水闹洪灾外，每年的每天晚上9点至9点半钟，他都要到这里来游一会儿。

这道防洪坝修得很科学，坝体是由十来块活动的水闸拼接而成的，枯水期可以立起筑水成坝，汛期可以放平让洪水从闸下通过，以调节城区河道的水位。由于无数次开闸放水，坝下本来平整的河床已被洪水冲成了一个深潭，河水幽深碧绿，即使是枯水期，在这深潭上划船的船工拿丈二长船篙垂直插进河里，那船篙也插不到河底。

无论水有多深，对于刘样来说都无所谓，因为他是玉水城里水性最好的船工，仰泳、侧泳、潜水、在水底摸鱼、安装鱼笼等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每逢端阳节，玉水城都要举行盛大的泼水龙和赛龙舟活动，这是玉水地区百姓的传统节日，到这一天，临近县市的人们都会赶来观看盛况，一时间全城沸腾，整个玉水金盆仿佛一盆圣水在高温烧烤下作剧烈滚动，热闹非凡。

无论对于泼水龙还是赛龙舟，刘样都不感兴趣，因此这两项活动他从来没参加过，他最热心的是抢鸭子游戏。每次龙舟赛过后，赛事组委会会在玉水河上放逐成百成千只肥鸭，让参赛水手们下河去抢，抢得鸭子后上岸到组委会那儿进行登记，抢得多的除了把鸭子带回家外还有另外的其他奖励。这项活动参加龙舟赛选手以外的其他水手也可参加。

到了抢鸭子这一环节，刘样早就作好了准备，当被放逐的鸭子星星似的在玉水河面嘎嘎叫的时候，还没等抢鸭子的信号枪响，他就从某个地方潜入水底，游到玉水河中央静候，他从水底看见远处水面有很多很多人向鸭群游过来，知道抢鸭活动已经开始，他就从玉水河底潜到水面，一手抓住两三只鸭脚后再潜回岸边。这一来一回几百米水程，刘样硬是不兴换气，轻轻松松像散步一样。

刘样抢了几只鸭子潜到岸边，把鸭们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笼子里带回家，当天晚上，她的妻子在玉水城中的烧烤摊便会推出一系列优惠烤鸭，价格比平时的烤鸭便宜一半。

刘样仰泳在深潭上，背下是碧绿幽深的河水，面上是深蓝的天空和无数颗闪烁的星星，弯弯的月亮像他孙子们手里的卡通玩具似的，在向他做着鬼脸。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位于城郊的新家，一幢五楼一底的大洋房。那是政府规划棚户区时赔偿了他家40多万元后到新城郊重新修建的。他家原来所住的是两间两层的普通砖木结构的房子，那一片房子都已经撤掉，现在变成了新城的中心。

刘样又想到他那可爱而又勤劳的妻子张叶，她现在一定又是在老城中心地段卖烧烤，或许已经卖完了，正推着餐车回家。自从张叶嫁给他后，就开始卖起了烧烤，白天刘样下河打来鱼虾螃蟹之类水产，晚上妻子便拿去街上做烧烤卖，生意一直都不错。一家人就靠这烧烤养家糊口，养儿育女，直至两个儿子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结了婚，给他们送来了3个可爱的孙儿女。刘样感觉自己有享不尽的天伦之乐，他觉得这一代人能赶上这样的时代，国富民强，科学、交通、信息网络如此发达，就连他们的老丈人家那么远的山区，都通了水泥路，老丈人70多岁居然用上了手机。老丈人经常在他面前唠叨，说现在国家政策真好，农民不兴交公粮还有粮种补贴，孩子读书不交学费还有饭吃，政府把路修到各村各寨，帮助农民撤旧房盖新房，也不知道国家哪来那么多钱尽帮百姓办好事。今天老丈人还打来电话，说到六月六叫舅妈包两挂粽子，送来给几个小外甥吃。

提到那几个小外甥，刘样更是感到无比幸福，回想到孙儿女们围着他转，叫他给他们讲划船捕鱼的事，刘样更觉得无比自豪，仿佛孙儿女们就在眼前。他突然心血来潮，要表演一下他潜水的技艺给孙子们看！刘样深吸一口气，在水面来了鲤鱼打挺，再次潜入深深的水中。

10点钟过后，从角落里冒出来的河风开始漫入小城，给人们送来了一丝丝凉爽。张叶的烧烤已经卖完，正推着餐车往家走，不时用手摸摸肚兜里胀鼓鼓的钱袋，脸上显露出欣慰的笑意。这是入夏以来生意最好的一个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晚上在老城区活动的人特别多，好像老城区里有什么活动，是什么活动她却不知道。反正近些年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较大提高，在吃穿住行基本如意的时候，人们便开始追求精神上的享受，什么山歌比赛啦、广场舞比赛啦、社区文艺表演啦，还有一些叫不出名来的花样，差不多天天有活动。

张叶回到家，没有见到丈夫，电视是关着的，沙发上没有了往日祖孙几人嬉戏的情景，起初她只是感到一些不习惯与失落。她漫不经心地向卫生间走去，在脱衣服准备冲凉时，顺便给刘样打了个电话，哪知没有人接，再打，还是没有人接，接连打了五次，均无人接听。

本来因烧烤而浑身直冒热汗的张叶突然之间感到寒气漫及全身，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急忙穿好衣服，拨打了儿子们的电话，儿子儿媳们一个个从房间里出来，都说没听到老爸回家。

张叶不由分说，失魂落魄似的跑出家门，向河边跑去。从他们居住的新郊区到防洪坝也不算远，公把里的路程。张叶在向河边跑去的途中也遇到一些熟人，但她没有心情跟那些人打招呼，也懒得去问问他们是否看见他的丈夫刘样，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似乎已经感觉到对路人的询问已经是多余的了。

张叶跑到防洪坝，跑过坝上的天桥，来到桥的另一头往河岸一看，只见露出水面的那几级石级上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张叶从坝头绕到那地方认真看清了，那是刘样脱下来的衣服，还有那双刚买没几天的凉鞋。

张叶顿时昏了过去。

消防队接到报警迅速赶到，并立即展开搜救，橡皮艇在深潭上面划来划去，冲锋舟开往下游展开搜寻，闻讯赶来的群众也参与到这场搜救中。但是，由于玉水河前几天涨过一次水，现在水位都还没退还原，水色仍不澄清，给搜救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搜救工作一直进行到第二天清晨，仍然没有结果，有人给消防官兵们送来早点，叫他们先填饱肚子再继续工作。在消防官兵们吃早点的时候，有两名观众自告奋勇要下水搜救。刘样的儿子们同意了，那两位观众立即脱衣下水，主人叫人划了一艘小船跟在那两人后面作掩护。

两位自愿者都已五十多岁，看样子水性相当不错。他们并肩下到水里，又并肩潜入水中，然后从另一个地方并肩浮出水面，商量了一会，用手在深潭水面上指画了一会，又再潜入水中。

经过这样的三次动作，两位水手第四次冒出水面时，一个距一个约十米远，每人手里都攥着一张破网的网头，其中一位靠近掩护的小舟，他便把网头递给小舟上的人。小舟上的人接过网头，轻轻把网收起，很快，一具发白膨胀的尸体浮上水面。

在一阵撕天裂地的嚎哭中，死者刘样被搬到岸边，只见他的右脚裸处被破网缠成了个死扣，眼睛睁得很大，仿佛在告诉人们，在这样一个歌乐升平的年代里，他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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