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夜语    阅读次数：7862    发布时间：2016-09-04

我是02年上的小学，三年级后，因为姐姐在乡里边上初中，能照顾我，因此有幸能在乡中心完小读书。

去上学的时候，从租房子的地方到学校，要从乡场的那条省道，再走一段泥巴路，才到学校。在岔路口的地方，有一座小窝棚，那时姐姐常告诫我，路过那儿的时候要小心，因为里边住着“疯子”。

大家都知道疯子住在那里，所以上学的时候我们总要几个同学结伴而行，路过小窝棚的时候就得快速地跑过去，谁要是跑在最后面，心肯定跳得扑通扑通的。

有时候也偶尔会看到疯子的真面目，他总是半露着屁股，就好像裤子拉不上去似的。邋遢的头发，像鸡窝一样，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傻傻的笑容。遇到他的时候你要是拼命跑的话他就会在后边追你，但总是追不上，好像逗你玩儿似的。

那时我们班上有个小男孩，李辉，他家里边在街上开了一个文具店。学习特别好，但性格很孤僻，所以班上没谁愿意和他玩儿，上学的时候他总是比我们来得早，放学呢要等大家都走了他才动身，那时我就特别好奇，他一个人经过小窝棚的时候不怕吗？

有一天赶集，我拖拖踏踏地走在街上，人多得挤都挤不动。走到李辉家门口不远处时，我看到疯子也在那里，奇怪，可能是人多吧，我也不怎么怕疯子了，他站在李辉家的书摊旁，我就远远的看着。李辉呆呆的坐在书摊后边，疯子呢就对着他呆呆地笑。

突然，李辉的哥哥李兵出来了，那个壮实的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出来就指着疯子大声地叫骂：“狗日的，滚别处去！”

疯子可能听不懂吧，仍然在那呆呆地笑。

这时李辉他哥冲过来，一把提住疯子的衣服，重重地一摔，就摔在了街道的中间，随即又冲上去，拳头像雨点似的落在疯子的脸上，身上。疯子在地上打着滚，哀嚎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旁边有个人上去拉住李兵，李兵大骂道：“滚开，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打！”那时候街上的人都知道李兵是出了名的恶棍，没人敢惹他，而且是最近才刚坐牢出来。于是围观的人群中再没人敢吭声。直到李辉的父母跑出来拉起李兵，李兵还不忘用力踩两脚疯子。疯子哀嚎着滚出了人群。人们也都慢慢散了，李辉的父母把李兵拉进了屋里。只剩李辉一个人在那嚎啕大哭，被吓着了吧！

那时候我突然感觉其实疯子真可怜，也为李辉哥哥的做法感到愤怒，但后来经过小窝棚的时候仍然拼命地跑过去。

有一次放学的时候，因为背不了课文，我被老师留下来直到会背才能走，全班同学都走完了，可李辉还在那做作业，我心里就想，难道他想等我一起？可是我马上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不说平时我们都没有一起玩，更何况看他那样也没打算等我，可是因为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是怕回家的时候得路过疯子那儿，我就说：“李辉，要不咱俩一起回家吧！”李辉抬起头来，略微迟疑的摇了摇头：“你先走吧，我还要做一会儿作业。”我心里面很纳闷，对！李辉肯定有事儿，他从来都不和我们一起上学回家！我心里面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好奇心，就像要发现什么秘密似的。

“好吧，那我先走咯！”

我收好书就走出了教室。那时候学校正准备修另一栋楼，刚挖好地基，快到校门的时候，我轻轻一跳，就跳进了地基的坑里面，像做贼似的，我紧张极了。时不时地探出头去，偷偷地瞟，看李辉出来了没。

果然！在我出来不久，李辉也出了教室。这小子，还说要做作业，看今天我不抓住你做什么坏事儿！

李辉慢慢地走出了学校，总是左顾右盼的，很警惕的样子。等他走了好几分钟，我才从坑里面爬出来，赶紧跟上去，我总觉得要发现他的什么秘密了，不禁心跳逐渐加速......

我在李辉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我们一前一后地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看他也没什么反常的呀？我不禁纳闷起来。

突然，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李辉一闪，闪进了小窝棚里面！我心扑通扑通地跳，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又像有些恐怖，又有些好奇，他去疯子那里干嘛？不会被疯子骗去的吧？唉！疯子会骗什么人啊？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告诉老师？我还是先回家吧！

我矛盾重重地回到家里，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就躺床上去了。我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问问李辉，不然出卖了他那以后他肯定恨死我了。

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我没有和其他伙伴一起，而是早早地跑到李辉家门口，天才微亮，李辉就背着书包出来了，他看到门口的我，很惊讶道：“你怎么这么早？”

“我是来等你的，我们一起吧，我有件事想问你。”

“......”

李辉犹豫了一下，又说：“好吧！”

我们一起走在路上，我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跑去疯子住的那里干嘛！你不怕疯子吗？那天你哥哥还打了他唉！”

“你！你跟踪我啊？”李辉气愤地说道。

“不不，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玩了一下，走过来的时候发现你在我前面去了，才看到的。”我慌忙解释。

“这件事儿不要跟别人讲好吗？”李辉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

“放心，怎么会呢！你给我讲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我拍着胸脯保证。

“其实疯子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以前也特别怕他，有一天我在路上的时候他跑过来抓住我，我害怕得要命，可是他把一样东西塞在我的手里就跑了，后面我回家去打开一看是一本我最喜欢的漫画书，后来我看完以后就想着拿去还他来着，后面他又给了我一本小说书，唉对了，疯子会认字唉！你们都不知道吧，他那儿书可多了，小窝棚里面塞了一大堆书，什么书都有！后面我发现他给我那些书看原来是他想借我的课本看，有一次他拿我的书包翻开，就拿我们的数学书去看了半天，后来我每次去找他的时候我都会带着我不会做的题去，他三下五除二就能搞定啦！而且疯子写字特别好看，不信你看！”

说着他拿出他的草稿纸，我一看，上面的字确实漂亮极了！我听李辉讲，就像听一个神话故事似的，都有些晕乎晕乎的了。

李辉又强调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从那以后李辉和我关系就逐渐地亲密起来，每天上学，我总是起早早地和他一起去，下午等所有人都走了，我才陪他一起回家，到了疯子那儿的时候，他会拿一些零食去给疯子吃，顺便有时候拿一两本书来给我一起看，我就负责在小窝棚不远处给他放风，好几次李辉也邀请我一起去疯子的小窝棚看看，虽然有些神往与好奇，但我始终没敢进去。直到有一天，这样美好的感觉就再也没有了......

那天去上课，李辉一直低着头在桌箱里看《西游记》，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疯子做的标记。我坐在他旁边，老师在上面讲课，我一直提醒他说怕被老师抓住，可是他看入迷了，根本就不管，老师似乎已经注意到我们这边了，我赶紧用手肘捅他，可是他还是没有反应，老师瞪着我，快步地走下讲台，一把从桌箱里抓出了那本《西游记》，我们俩当时都懵了，呆呆地一动也不动，随着下课的铃声响了，老师把我们两个带到了办公室。他拿着那本书，深深地皱着眉头道：“李辉，这字肯定不是你写的吧，这是谁的书？”我俩都没敢吭声，老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先回家。

直到第二天来上学的时候，我看见李辉他爸爸妈妈也来了，他们在办公室小声地嘀咕着什么，我只隐约地听到好像是在说疯子，也没敢多听就快步走到教室。后来那天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姐姐把我狠狠的教训了一顿，问我是不是和李辉去找疯子玩儿，我被吓懵了，哭着说没有。

从那以后李辉和我依然一如既往的要好，我们依然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只是我们再也不敢去疯子那里了，而且远远地看见疯子，都不敢过去。

那段时间老远的看着疯子，他脸上也不是平时的傻笑了，我总觉得他眼里的是深深的忧伤。就像我六一的时候把爸爸给我的十块钱弄掉了一样，不，比那样还要严重很多。

命运总是一个残酷而又具有很大不确定性的东西。一个人，或许在一瞬间，就会没有了。

又是一个赶集的日子，已经到了下午了，人们都快散完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摆摊的在收东西。我和李辉缓步走在街道上。在一个大转弯的地方，我们看见疯子在对面别人收拾过的摊子旁捡一些东西吃，我看见李辉的眼里有一丝丝泪光，我想，李辉和疯子就像和我一样，也算是朋友吧！

李辉似乎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拿出放在书包旁边的陀螺一拉，陀螺便顺着地上转啊转，却转着转着地朝马路转弯的内侧转去，而疯子正在那里捡东西吃，李辉犹豫了一下，便跑过去捡陀螺，然而，一切都戛然而止......

就在李辉跑到马路中间的时候，一辆大卡车冲了出来，疯子一回头猛地冲出去想要撞开李辉，然而一切都晚了。李辉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疯子手里面的食物，一动不动......疯子抱着李辉的身体，眼泪哗哗的冒出来，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脑子一片空白，呆呆的......呆呆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一般，就像按了暂停键，收摊的，走路的，落到一半的树叶，空气都似乎凝结了。

突然，人们就好像一下子惊醒般聚拢过来，司机下了车面如土色，李辉的哥哥大骂着从他家那儿冲过来，他爸爸妈妈也疯了似的往这个方向扑过来，疯子依然抱着李辉在流泪，我依然呆站着。

李兵冲到跟前，像个恶魔似的一把推开疯子：“是不是你推他的！”李辉的爸爸妈妈抱着李辉大哭，李兵冲着旁边一个摊子上随手提了一把菜刀朝疯子砍去！疯子一动不动，菜刀应声而落，疯子的抱李辉的那支手臂挂在肩膀上，鲜血直流。我大哭道：“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一直重复着，空白着。

警车的声音，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到近。李兵上了警车，疯子和李辉被抬上了救护车。

我忘记了那几天是怎么过去了的。当我再次去上学的时候，再次路过黄泥路和沥青路的岔口的时候，李辉没有了。地上只有一堆灰烬，还有未燃完的书纸的痕迹，我仿佛看到了从医院出来的疯子，高举着火把，在漆黑得让人窒息的夜里，照亮了李辉的灵魂，照亮了所有人的灵魂，然后大步地离去了。我想疯子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吧！希望他不会轻易的死去。

直到多少年以后，老师才对我说起疯子的事，疯子是全乡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考上高中并考上大学的人，他父母强忍着供他读完了高中，却再也没有能力扶助他上大学了。从那以后，疯子便疯了，在路口搭了一个窝棚，人们都说他是想看看这些学生，看看他未完成的梦。

直到现在，我总觉得，疯子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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