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八月底的时候走的,她走的时候是个日头还和中午一样毒辣的晃着人眼睛的下午,太阳尽管已经垂西,但每一缕橘红的阳光都异常活跃,照耀在云贵高原独有的高低不平的山坳里,晴一块、阴一块;那炙烤了一天的山林坡地,焉了的挂果累累,都是她离家的见证者。
由于前一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和往常一样,月光家的院子又一次经历大自然的洗涤,当然了也不乏从远处飘来的奇奇怪怪的物件,这很让人不高兴, 门口的低矮处还有着积水,她要淌水走过去,今天她穿了一双她认为已经很高的高跟鞋,其实也不过才三厘米,月光背着双肩包提着行李,好像以往她出门去读书一样,从初中、高中,她都是这样,一个人来来往往。
没有人送她,走到积水处的时候,只能左手提着高跟鞋、右手提着行李箱;家门口的路是碎石和泥泞铺就而成,在泥泞的浑水中不知脚踩着哪一块,就像她将要走过的路,哪怕踩着锋利的石块扎出了血,她也不能放下行李回头,当她拿着行李走出布置温馨的房间的时候,退路就已经关上了门,而未来,是风还是雨,是一场闪电带来的暴风雨还是微风和谐的艳阳天,她不知道,没有人知道。箱子是足够重的,月光瘦小的身板一个人扛着,就像她即将扛起的不知是喜是悲的未来。
月光箱子里装的一半是书、一半是裙子,毕竟是个爱美的女子。
月光长得十分清秀,有一张看起来像中学生的巴掌大的娃娃脸,她通常都是扎着马尾,穿着连衣裙、帆布鞋;女孩分两种,看起来符合年龄,看起来不符合年龄,偏大或者偏小,月光是后者,相由心生,她的心里装满了小孩子的世界。
月光还是走了,像雨过天晴之后一样的自然。
但她的世界里,也许不会出现雨后绚丽的彩虹了,这是她坚定要走的路,家人在期待着大学毕业的她即使不能留在大城市,但至少能够在家乡的小县城里谋得一份不错的职业,和她的姐姐们一样看,安安稳稳的工作,结婚、生子,但她没有,她要走的路,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即使全家人的反对也阻挡不了她固执的决定。
月光今年21岁,白城大学汉语言专业,一个来自大山里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大一开始,月光就和许多刚进入大学的同学一样,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热衷于边远地区的支教事业,在火辣辣的六月底各大高校轰轰烈烈的支教活动便如火如荼的开始了,按惯例出发前和要校领导合个影,表示学校是十分支持学生的公益实践活动,当然也对边远地区的孩子寄予深切关怀,领导站在最中央显著的位置,可这一趟旅程,学生才是真正的主角。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一次短暂的社会活动,去体验一下农村的生活,同时也让边远地区的孩子们通过他们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城乡差别巨大的教育理念和方式,结果和成绩;确实没错,偏远农村地区的孩子没有见过ipad、不知道什么微博微信、不知道打开手机视频可以看到千里之外的人;他们的世界。是大自然的一切,溪里的小鱼、树上的野果、丛林离得蘑菇……而这一趟看似寻常的支教之旅,对月光而言,却是一条让她放弃所有的今后要走的人生路。
因为出生农村,与生俱来的淳朴和勤劳让月光成为了支教团队里最被学生欢迎的人,但她的农村是交通便利,基础设施十分完善的新式农村,那里似乎更像一座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但这里却截然不同,这是一座藏在大山和森林深处里的以少数民族为主的小学校,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但学制只到四年级,和全国许许多多的偏僻的落后学校一样、这里交通条件差、自然环境恶劣,除了山就是树,外界的因素造成了这里整体发展十分落后,教育也不例外。月光的支教团队从县城到这里花了六个多小时,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步行,村村通的工程是量上通了,质上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如四条腿的马车可以通也是算通了。路上一群没有做过马车的大学生还在欢呼雀跃着,人,总是喜欢去经历不一样的生活带来的愉悦感,而一旦这种短暂的愉悦感消失以后,物还是物,路还是路。
支教的学校叫做洛板小学,距离最近的乡政府所在地隔着一座一座的大山,而每绕过一个大山,就是小半天的时间,至于具体的路程,大概是脚步所不能丈量的。支教期间每天两次课,一次文化,一次活动。孩子们更热衷与活动,好玩,是孩子的天性且有一群热爱孩子们的大哥哥大姐姐便更乐不思蜀了,在狭小的操场上你追我赶,不一会儿就是尘土飞扬的世界。当黑夜来临时,周围黑漆漆的一片,静悄悄的山林,不时回响的声音没有人能分得出是风还是物的鼓动,只有校舍里微弱的橘黄色灯光在坚守,像漫漫黑夜里的一只小小萤火虫。
支教中,例行的工作还有家访,一群大学生背着背包沿着羊肠小道向深处的大山走去,这个小县城的林业是一个支柱产业,山里除了树还是树,村庄总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零零散散的有着两三户人家,都穿着自己民族的服装,在家门口晾晒着最近的收成。房屋在山林里显得十分的渺小和脆弱,靠着木头支撑的房子仿佛在一场暴风雨中就会变得支离破碎,但这里的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他们不曾走出大山,大山外的世界只是偶尔的市集活动,贩卖一些山货,然后购买一些生活的日用品,其他的和他们并没有太多联系,他们不知道怎么看红绿灯,不知道怎么等公交,他们远在沿海的孩子是知道的,这里很多人都是早婚的,看到村里抱着小孩的妇女,大都才40岁左右,但那都是她们的孙子辈,他们的儿女一年回来一次,有条件的想过带他们到城里,可几乎没有人离开,这里的土地是他们的根,哪怕仅仅能够解决温饱问题,日子稍微宽裕,大山里的一树一花都是他们的牵挂,村口的大石头和大树上挂着红布、供奉着他们心中的神灵。
即使是在最偏远的人家户,政府也为这里送来了电网,点亮了深山里的黑暗。他们也响应国家政策,将孩子送到十几公里外的学校上学,因为是寄宿制,还有免费午餐.....
孩子的世界是李白和杜甫,是ABCD还有加减乘除,可也只能止步于此,因为四年级以上的知识当地的老师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学校太小,距离乡镇太远,考上的老师都会想尽千方百计的调走,于是洛板小学四年级以上的学生只能转到更远的乡里上学,才十来岁的小孩子,周六早上就要早早的起来赶路回家,近者则十来公里,稍微远者则二三十多公里,大山里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如果是一场大暴雨的冲刷,那么可能那小小的山路也就消失在了大山里,一两年的时间,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也随着一场大雨的到来而消失了。这是月光后来听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说的,她说她的姐姐和她的朋友去山里抓小兔子了,好久都没有回来,她问月光,大白兔是不是长长的耳朵,然后喜欢吃胡萝卜,那大眼睛闪烁着对大白兔的好奇心。
那时候,一位老教师对月光说,要是能有老师过来能够带高年级的孩子多好,他们也撑不了几年了,月光 说:毕业后我来吧!
老教师笑了笑,说这个话的嫩娃娃太多了,你们有外面的好世界,高楼大厦且不说,至少也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而这里只有大山和田野。
毕业后的月光,在多数人不理解的阳光中,提交了到x县洛板小学任教的申请。
今天,老教师站在山的高处,看着田野边上一个穿着连衣裙提着行李箱扎着马尾的月光向着洛板小学走来,她背后的夕阳还在散发着最后的余热,告诉着这大地,明天的朝阳依旧蓬勃升起。
走出大山的月光,走进更深的大山;天上的月光只是散发出淡淡的光,哪怕是在黑夜里,也能让人看到淡淡的明亮,不能像太阳给人温暖、给大地光明。但它给了黑夜前行的人一个方向,不至于在夜里迷失,看不见初生的太阳。
【编辑:文韵】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