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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线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敏修    阅读次数:5529    发布时间:2013-12-09


钟诚是个退伍老兵。

这天,阔别36年的老连长,突然来到钟诚家,使他感到又惊又喜,于是两双久别重逢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没有寒暄,却早已老泪纵横了。老战友团聚,立刻打开了回忆的闸门……

那年冬季,西藏部队来到四川合江接兵,那时老连长还是个年轻排长。他在乡下走访时,一眼就看中了钟诚。体检过后进行政审,学校和公社都不同意放人。学校说,这娃儿是在校生,只有16岁,中学还未毕业;公社说,他的家庭是“小土地”成份,要让贫下中农的子弟优先。那年代,征兵年龄和文化条件都不甚严格,唯独政审要求较严。接兵排长说:这娃儿我们要定了,他4岁时父母就去世了,从小跟着姐姐长大的,他与“小土地”根本沾不上边。当时西藏刚刚经过平叛,时局还有些动荡。钟诚不怕,他就是想通过当兵,来改变家庭的命运。在接兵排长的撮合下,钟诚顺利去到了部队。

据老连长回忆,当时钟诚年龄虽小,个头却达到了1.70米,用现在的话说,他是个标准的帅哥,穿上列兵的服装后更显得神气。新兵3个月的军训后,钟诚去到团部当了通信员。这个部队编制是汽车团,新兵下连队后,马上要退伍一批老兵,接着就培训新的驾驶员。经选拔,接兵排长再次看中了钟诚,把他从团部“挖”了过来。从此,钟诚开始了他的驾驶生涯,排长成了他的直接领导及教练。

广袤的青藏高原,大山终年白雪皑皑的。钟诚的部队驻扎在灵芝,那里是高原的兵城,也称为西藏的江南,海拔平均达到了3100米。这年5月下旬,高原解冻披绿时,通过驾驶理论的学习后,部队20多辆嘎斯车,车轮滚滚,拉练去到一片不知名的草原,开始驾驶实地教练。平坦的草原上,没有公路,却有汽车碾过的印迹,是天然的机动车训练场地。部队预先划定了范围,在近百公里区域内,采取单兵轮换操作方式,一般来说,任你怎样驾驶,汽车都不会颠覆,也不会出安全事故。

几天后,钟诚开始上车实习,将嘎斯车开出了几十公里,驾驶室副坐上是他的排长。辽阔的草原,那里有彪悍的牧民,有漂亮的挤奶姑娘,有壮如牛犊的藏獒,还有遍地的野花;蓝天白云里,时常飘来悠扬的歌声。初次踏上高原的钟诚,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就加足马力飙车,不时受到排长的纠正,叫他中速行驶,熟悉换挡和油门的操作。

不久,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乌云,近了才看清是三匹黑马,马背跨着三个骑手,手上各端着一支狙击步枪,朝着军车奔来。根据排长的经验,他说了声:糟了,可能遇到达赖叛匪的残余了。其时,草原牧民都有背枪的习惯,便于驱赶豺狼,保护牛羊群。叛匪残余就利用这空子,经常打扮成藏民,袭击分散的军车和军人。只要他不朝你开枪,谁怀疑他是敌人呢?钟诚以前听老师讲过西藏叛乱,却从未亲眼见过敌人,这时他显然有点紧张,驾车几乎乱了档次。排长对钟诚说:兄弟,你不要慌嘛,把车调头开稳点,我带着步枪爬到车厢上,如果马匹继续追上来,说明他们就是叛匪,我在车上好还击。不出所料,军车开出了几公里,三匹黑马狂追不舍,嘴里哇哇乱叫,并不时朝军车鸣枪,排长先后把三个叛匪放倒,缴获了三支步枪,他腿上也受了点轻伤。按说,剿匪打仗是步兵连的任务,汽车兵击毙残匪,本身就是个奇迹。过后,排长被团里授予三等功,钟诚也受到了嘉奖,全团都号召向他们学习。



钟诚还记得,他得了嘉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给姐姐写信说:夏天的西藏高原确实很美,但随时都潜在着危险,那天要不是排长保护,他小命都差点丢了,再也见不到姐姐罗。姐姐接到信,联想到早逝的父母,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接下来她给弟弟回信,安慰他在部队好好服役,听排长的话,报答他的大恩大德。对于这段历史,钟诚历来很低调,嘉奖令说他“机智勇敢”,其实他当时脑壳都是蒙的,排长才是真正的英雄。

光阴荏苒,钟诚在部队一晃就9年。当年的接兵排长成了他的连长。部队说钟诚年纪小,舍不得让他退伍,他就成了老兵。他没当上排长,干的却是排长的工作,为部队培训了一批又一批驾驶员。他入伍5个月受嘉奖的事迹,成为他立足部队的光环,写进了汽车团的历史。60年代初,部队淘汰了嘎斯车,钟诚开上解放牌汽车,跑遍了藏区公路的每个角落,洒下了艰辛的汗水。他象排长、连长一样,得到了战友们的敬重。

一次,部队运送物资到边防,中途钟诚的车子抛锚了,偏偏又遇到下大雪,发生山体崩塌,泥石流将车队隔断,只几十米的地方,却无法通过,也无法联系。3天后,钟诚与另一位战友,他们吃完了干粮,已经奄奄一息。公路疏通了,两人终于得救,那次最令老连长他们担心了。那时,西藏兵确实很艰苦,运输途中,其他连队也发生过伤亡事故,但战士们年轻气盛,把一切困难都碾在了车轮子下面。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九六七年,老连长转业下地方。临走时,部队举行欢送会,老连长给战友们甩下了一句话:记住,以后不管在哪个岗位,都不能忘记自己曾经是军人,不要忘军人的使命!老连长的话,反映了那个年代军人的崇高思想境界。

老连长转业后,回到原籍攀枝花,与钟诚他们只通过两封信,以后就断了音讯。



老连长的到来,给钟诚一家带来了欢乐。两战友各自介绍了这些年来的经历。老连长回原籍后,就一直在一家国企工作,长期担任政工干部。退休6年了,他参加老年大学活动,家庭无负担,工资也不高,却喜欢旅游。他这次去贵阳,打听了钟诚家的电话,就在遵义下了车,是专程来看望老战友的。

第二年,钟诚也退伍了,他没回合江老家,而来到遵义相守妻子。此前,他姐姐嫁到了遵义,钟诚的婚事就是姐姐当的红娘,两姊妹终于在异乡团聚。钟诚的妻子叫林英,大家都称她林姐,她当时在一家集体单位任会记,不但人长得漂亮,且能说会道,办事也很干练。

钟诚下地方后,先在一个国防单位,中途调到地方企业,最后去到卫生部门,一直都是开车掌方向盘。由于钟诚车盘子“耍”得好,他没辜负部队的培养,不管在哪个单位,他都是骨干,任务也完成得好,年年都评上先进。

钟成的妻子林姐,以前经常听丈夫吹嘘,说他这辈子最敬佩、最信服的人就是老连长了。林姐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趁掺茶水的时候,也乘机插了话。

林姐说,那时候钟诚烟酒不沾,与单位同事及亲友关系很融洽,张口就是个笑脸,大家都说他名字取得好,为人很“忠诚”。只是,他不谙人情世故,关键时候好处都轮不上他,比如那年单位20%的人员调工资,就没有他的份。林姐抱了一摞奖状,找到钟成单位的领导理论,吵了一个星期,搞得他们下不了台。

过后,林姐就劝钟诚也学学烟酒,好结交朋友。钟诚听了妻子的话,就开始学抽烟喝酒。哪知上了瘾,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钟诚算是个老烟民,但他考虑到家庭的经济条件,对烟的质量不很讲究,开始抽的“朝阳桥”,后来是“银杉”,再后来是平装“黄果树”、硬壳“遵义”等。他喝酒也很随和,不讲究瓶子酒和散酒,包谷烧也照喝不误。那时,钟诚每天至少抽两包烟,一次可以喝一瓶烧酒,他酒后短途照常开车,幸而从没出过事故。每当家里买了鳝鱼、牛羊肉等好菜,都是钟诚亲自掌厨,邀朋聚友一起喝酒。他不打扑克不搓麻将,也无其他嗜好,唯独烟酒,是他最好的精神寄托。烟搭桥,酒铺路,烟酒不分家。自从钟诚抽烟喝酒后,他家的人缘关系,自然就宽泛多了。

上世纪90年代初,林姐在单位下岗了,钟诚的单位效益也不太好。那时,钟诚自嘲说,他是“180”司机,即180厘米的身高,180斤的体重,每月180元的薪水。当时,林姐和她母亲及三个子女,一家7口,就钟诚那点工资,实在是捉襟见肘。后来,钟诚的单位搞人事改革,领导发了善心,动员他停薪留职。钟成借钱买了辆东风货车,跑起了个体运输,不但改善了家庭的窘况,还解决了4个子女的读书和就业问题。

钟诚是家里的功臣,他的工资和劳务收入,每月只留下烟钱,其余全部上交,酒是林姐准备,家里统一开支。以前他吃吃喝喝,大多是单位朋友应酬,林姐不便多管。家里来了客人,林姐就笑脸相迎,尽力做好后勤保障。好多年后,钟诚才回到单位上班,恢复了职工身份,一直干到60岁退休。



老连长问道,钟诚退休后是咋过的?不等钟诚回答,林姐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抢先向老连长“告状”。说钟诚退休后,感觉很无聊,经常一个人关在家里看电视,抽闷烟,喝闷酒。他是国防身体,几十年没生过大病,就拿身体赌明天,时间一长,矛盾就发生了。

林姐经常都在劝钟诚,现在退休了,接触外面少了,你把烟酒戒了行不行?你这样下去,就不想拿共产党的钱了?钟诚不听,他反驳说:我吃的是自己的工资,没用你的,当初我啥子都不会,是你支持我学的,现在又叫我戒烟戒酒,捉鬼放鬼都是你!

后来,钟诚的一位酒友,有次喝假酒出了事,留下了偏瘫后遗症。钟诚经过思考,还是想多拿几年单位的工资,他就减少了酒量,坚持一个人不喝酒,遇到朋友来家才陪上一点。但他仍是每天3包“遵义”烟,把一个客厅抽得乌烟瘴气的。

林姐平时就喜欢数落:他姓钟我姓林,八字上都说“金克木”,以前没有感觉到,老了才知道了厉害,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看嘛,邻居和我们的住房,都是同时装修的,人家的吊顶还是新崭崭的,才一年时间,我们家的吊顶都变黑了,就是他抽烟造成的。还有,我们家半年洗一次窗帘,洗衣机放出的水都是“黑汤汤”,肯定他的内脏也熏黑了,硬是拿他无法。

他们一家拌嘴吵架,一般都是林姐嗓门大,她打开房门,生怕别人听不到,弄得街坊邻里都知道。

林姐几次向钟诚的姐姐过话,请她管管自己的弟弟。姐姐说,大家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还要我管?我不干涉你们的内政。

后来,林姐趁春节儿女团聚,召开了家庭会,结果开成了斗争会。造成钟诚的逆反心理,尔后对香烟还是照抽不误。

再后来,林姐宴请了亲友团,组织大家去说服钟诚。于是,亲友们就成了点子公司,给钟诚许多开脱和策划,说人家抽了几十年烟,要戒了也还有个过程嘛。如果戒烟了,可以嗑瓜子花生,可以去搓麻将,也可以参加门球锻炼,还可以喂画眉鸟等等。总之,找点事情混混,自然就不想抽烟了。

以后,钟诚按照大家的点子,他开始嗑瓜子花生,去打门球,也养起了画眉鸟,但戒烟还是以失败告终。几十年来,钟诚一家夫唱妻随,相敬如宾,儿大女成人,度过了许多生活难关,现在应该享清福了。然而,钟诚抽起烟来我行我素,才酿成了他们的家庭矛盾,并不断升级,成为一触即发的导火纯。

林姐一说到钟诚抽烟,心里就愤愤不平的,要老连长好好帮他想个办法。钟诚忙制止道,老连长第一次来家,你还有个完没有,讲点高兴的事吧,我抽烟喝酒都要怪你,要戒烟也还有个过程,让老连长也谈谈他的见解嘛。



老连长笑了笑说,大家都不是外人,就畅所欲言吧。下地方后我也长期抽烟,考虑到身体健康,前几年就彻底戒了。其实戒烟并不难的,主要是要有恒心。

老连长说着,从旅行袋里拿出两支“茶黄金”,说这是戒烟的“烟”,市场上称它为戒烟的神器,销售得很火爆,这是准备带去送给贵阳亲戚的。如果钟诚兄弟要戒烟,就留下一支试试。老连长把一支“茶黄金”递给了钟诚说,想抽烟时就闻一下,马上就不想抽了。

钟诚家客厅里,墙上有幅挂历,是国画大师黄永玉的山水作品。老连长看了看,就转移了话题,说黄先生有两幅小品,分别画的是抽烟和戒烟,抽烟那张题字是:敢死队员。戒烟那张题字是:火线起义。你看,大师笔下的烟民,也带有哲理性的。老连长毕竟是个政工高手,此时他就顺藤摸瓜:我看兄弟,那些年青藏高原我们都过来了,现在还畏惧这云贵高原?你想当敢死队员呢?还是火线起义?你就把这戒烟当成战场,努力去战胜它,你看行不行?

老连长在钟诚家逗留了3天,他们推心置腹,摆了3天的龙门阵,话题都离不开部队的往事,怀念牺牲和走了的故友,了解健在战友的近况。人世沧桑,岁月无情,他们感慨万千;战友重逢,桑榆晚景,他们无限珍爱。老连长还提到,四川和重庆的老战友,每年都在轮流搞聚会,下次一定邀请钟诚去参加,等待他戒烟的消息。

话不多说,老连长离开后,钟诚真的把烟戒掉了,令邻居和亲友都感到意外。面对特殊的战场,钟诚揭竿而起,最终报捷凯旋,他真不愧为一个老兵!钟诚戒烟后,开始散步锻炼身体,平时一门心思种花养鸟,阳台上有了鸟语花香,给他们这个家庭,又重新带来了和谐曙光。

这里,我要透露一点秘密:上次老连长来到钟诚家,其实是林姐精心策划的,之前她就到处打听,获得了老连长的电话,便悄悄搬来了这尊如来佛,看钟诚这孙行者到底皈依不?然而,钟诚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编辑:娄山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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