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柳江上游的寨蒿河流域洒落着大大小小上百个苗村侗寨,相传这里的少数民族为了逃避战乱,沿着都柳江而上最终在这一带居住下来。寨蒿起着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往下八十里地就是古代曾被誉为中国江南八百州之一的古州城,往上应接着寨蒿河上游百里苗疆侗土的一山一水。在完全依靠水路的年代,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寨蒿镇形成了寨蒿河流域的枢纽中心,商贸集市重镇。
早在明清年间,居住在寨蒿河上游的尚重地区和剑河县南部的侗族、苗族人民沿着狭长的河谷及陡峭的崖壁开辟了一条通往寨蒿的沿江商路,路上往来的人马络绎不绝。沿途沟壑纵容,重峦叠嶂,古树参天;河两岸古榕倒映,赤壁横江,苗村、侗寨、隐现于山水间。
民国年间,国民党在这一地区实行了保甲制度加上土匪恶霸的肆意横行,使这里的人民陷于苦难的深渊。勤劳、善良、勇敢的侗族、苗族人民为了生存,为了活着一次又一次和命运抗争。在通往寨蒿的道路上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的汗水、血泪和生命。
杉保的村子在尚重地区的北边上,是寨蒿河的源头。一条小溪穿过了村子的心脏,这里是一个侗寨,侗族人民都是那么的喜欢依山傍水而居。在小溪的两岸每隔几米就堆放一个或者几个染布桶,这是村里的妇女染布和少女们浣纱的地方。几座风雨桥横躺在小溪上,风雨桥把小溪两边的吊脚楼紧密地勾连在一起。在村里的那座大风雨桥不远处竖立着一座高高的鼓楼,鼓楼瓦檐上雕塑着山水,花卉、龙凤、飞鸟;墙壁上彩绘着牛马、家禽;鼓楼的第二层上放着一面大大的牛皮鼓。夏日,村里男女老少到这里乘凉;寒冬,到此围火、唱歌、弹琵琶、讲故事。鼓楼前面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圆形广场,逢年过节村里人就在这里吹芦笙,彩歌堂,围篝火。
解放前,这里的侗族人民一直过着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生活。家家户户的掉脚楼上晾着长长的染布,“吱吱”的织布机转动声伴着炊烟飘荡在村子的上空。但并没有与外界完全脱离,食盐,铁器,就得沿河而下到寨蒿城购买或交换。杉保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经常去鼓楼里听挑夫松郎从寨蒿带来的故事。松郎那时候人已过中年,还是个单身汉,因为父母死得早,家里极其困难,除了那股牛力气外就没别的了。嗜酒如命,已过四十了还没娶上媳妇,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没有表姐妹。在旧社会这里的侗族人民流传着一个不合理的规定就是“养女从舅”,女孩子生出来就是舅舅的儿媳妇。所以命运就这样注定了松郎是个光棍了。松郎耕种他爹留下来那巴掌大的一块地,平时悠闲的时候就常在鼓楼里摆龙门阵。摆龙门阵、唱戏他真有两下子。毕竟是个老挑盐夫了,自然就比窝在寨里的一些人知道得多一点,用他的话说就是“除了阎王老子他什么没见过?”
松郎每次从寨蒿城回来,总是不亦乐乎地在鼓楼里给大伙热闹一翻,总会或多或少地给村里带来点新事物,是真是假,众说纷纭。就像他说,他送木炭去的那户人家,有个哑巴女儿,比划着要跟他回来。可是每次都说下一次带回来。不知道多少个“下一次”后,一晃好几载就这样过去了,也没见个人影。
一天早上,天还是灰蒙蒙的。鼓楼上传来的鼓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和祥和,村民迅速地聚集在鼓楼下。杉保听到大鼓的声音,心里有一种不祥的征兆,恐慌地跟在他爹的身后。寨老在向大家喊话,松郎就站在一边,平时头上裹着的头巾没了,脚上的草鞋没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曾经站在鼓楼下的豪气与得意荡然无存。寨老告诉大家,几个月前从广西来的红军和驻守在古州城的国民党部队干了一仗。国民党部队溃败后,残余的势力逃进了寨蒿河两边的深山里,想必没过多久土匪们要进村抓人充军,收刮粮食了。松郎就是在从寨蒿回来的路上被土匪劫了,能剩条命回来就已是万幸。大家看着松郎的样子就知道是连夜逃命的,受到惊吓已经变了另一个人。寨老叮嘱大家备好防寨的家伙,夜里轮流守寨,敬告大伙睡觉睡浅一点,留一只耳朵听听寨里的动静,如果听到自家木板墙壁上被手指甲刮的声音(逃跑的暗号),就自个往后山跑。杉保突然间觉得寨里凝结一股紧张和恐惧的气氛。
不管土匪有没有来,生活环境有多动荡但总得活下去。也就是在几年后,村里几个壮丁去寨蒿挑盐巴再也没有回来过。传说有几个版本,一是回来到五榕山的时候遇到了土匪,二是在五珠坳遇到了土匪;又有一说是他们还没到寨蒿城就被国民党部队抓去充军了。但是说的无不有道理,共同点就是真的没有一个回来。惊慌的不仅仅是这个寨子的里的人,附近的村寨也有有去无回的。当然,也有幸运的安然无恙满载而归的。
杉保家已经断盐一年多了,其实,侗族人家做的菜一般都是不放盐的,唯一放盐的就是一碗烧辣椒水。长时间的缺盐使得人变得有气无力,浑浑噩噩的。更难受的是杉保打了头野猪回来,无盐的野味也变的平淡无味。催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萌生了去寨蒿挑盐的念头。杉保找到了松郎谈及他的想法,叫他一起去寨蒿城。
松郎听了后受宠若惊:“你不要吓我啊!嘿!你去寨蒿?你知道路途的艰辛和艰险吗?我都好几年没去了,那条路恐怕没下次咯。”
杉保就开始给他做思想工作了:“我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就是回不来也要去。你想想你都快50了上无老下无小,你就那么怕死?你又不是没去过,去寨蒿扛个几斤盐回来,那不是可以换你一年的酒?你去后山烧炭烧几年都不够你换半年的酒。
杉保算来算去,去一次寨蒿真的比自己烧碳强多了,松郎就是不会这样去算,他沉默了许久:“那条路我走烂,路上那里有个石头,那里有个坑我都清楚,过几天给你答复。”
松郎思考了半响,找了寨里“神算指”数手指头择良辰吉日。
几天后,松郎告诉杉保下个月的二十三出发,也就是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十月二十三日(公元1939年)。十月已是深冬天,路上蛇虫已经入土,又是霜期夜里气温低,后半夜有月亮方便走路,是土匪活动较少的时期,也就是去寨蒿最好的时机。但还得找两个人,路上有个伴。杉保娘听说儿子要去寨蒿哭得死去活来,怎么劝说都没用,就是把表妹请过来他还是要去。杉保老爹发话了:“要去就去吧,几个兄弟都窝在家里,总该有个去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杉保在煎熬了一个月后终于等到了要出发的这一天,如人所愿这一天无雨无雪晴空万里。他和松郎还有同寨的井福、井禄兄弟俩。他们各准备了一捆松梗(松树腐朽后剩下的根或枝,旧时这一地区的人们用来取火和照明)、柴刀、一包米饭,几个烧焦的干辣椒,一竹筒米酒;每人还得挑上几十斤上等木碳,这样可以多换点食盐,主要的是掩人耳目,万一碰到土匪就说出城来烧碳的,可以减少些麻烦。“神算指”说最好是申时出发,申时是黄道吉时。这条路不但路途艰险,而且常有土匪设卡打劫,在十里长岭还有老虎出没。出发前杉保娘叫他到寨头去拜祭他的“树妈”,杉保的“树妈”是寨头古树群里的一棵古杉(侗族是一个崇拜自然的民族,有的地区的侗族小孩出生后就拜古树,巨石、古井等自然物为“树妈”或“石妈”来庇护孩子健康成长,许多孩子也根据自然物名称取名字)。杉保娘在古杉下放了个鸡蛋,烧上三根香,嘴里念念有词让“树妈”赐福,保佑杉保平安归来。
太阳离西边山头还有几米高的时候,他们各挑着两捆用树皮包好的木碳出发了,杉宝还跨上了他那心爱土猎枪,松郎吼他“这不是去打猎啊!”杉保才是依依不舍的取下来。松郎是老挑盐夫了走在最前面,担子上还插上一把火种(用干杉树皮包着木炭灰并用绳子绑紧,这样可以长时间保留着火种),因为要走很长一段时间的夜路,在路上要用火把照明,火种飘起的白烟就像一条龙在前面飞舞。各自的家人和几个乡邻送到了村口,好像就是要生离死别一样,杉保娘那是以泪洗面,所谓儿行百里母担忧啊!都离寨里一里路了,表妹还一直跟在杉保后面,叫她回去她一句话也不回应,依依不舍地傻傻的在后面跟着。
杉保说:“我又不是去打仗,会回来的,就算回不来了,我不是还有哥兄老弟嘛,随便嫁一个不就得了。”
表妹:“我,我妈说我就是你的。”
杉保:“好,好,你是我的,回去吧,他们已经走远了,明天我会回来的。”杉保把担子举上了肩头,头也不回急忙地往前赶,只听到扁担和绳子摩擦出的“吱吱。。。。。。”和脚踩在落叶上“哗啦。。。。。。”的响声。
杉保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前面松郎他们歌唱:
妹妹哟,哥哥同你青梅竹马同长大,十七八花朵你是我的心上人哟,
哥哥想你,想和你在树林里说悄悄话,想和你在田埂上唱情歌。
妹妹哟,青梅竹马同长大,十八开花你是我的恋人啊,
一心一意和你同耕田地,共火坑。一同织布,彩歌堂。。。。。。
杉保也接着唱起来,歌声响片了山野,回荡在山谷间。
四人来到了神仙坝,这里是南下寨蒿的第一站。此时,夜幕逐渐黑了下来四周灰蒙蒙的。传说明代末期一个姓朱的人,被清兵追杀南逃路过此地,他赶的一头猪到这里停了一天还不肯走,追兵迫近不得不丢下猪和一些物品往清水江方向逃去。他希望有一天能回到此处取回物品,就把一棵枫树倒过来栽下作为标记。这颗枫树竟然神奇地活了下来,后人就把这个地方叫做“神仙滩”,河边上的小丘叫“猪丘”。四人到了枫树下放下了担子小歇。松郎叫他们卸下头巾先拜祭下神树,并跟他们讲了神仙滩的来由。他说:这树是神树,先前有人说树下有黄金把树根都挖空了依然还活着,后来有人把挖空的地方填上了泥土,在边上栽上了树,所以在河道边上就有了这片大枫树林。对面就是神山“猪丘”,传说以前这里经常犯水灾,后来那头猪停下来不走后就变为了这座山丘,挡住了汹涌的河水。猪丘上面的河道落差大,水流急,当汹涌的河水撞到猪丘后,河道转了个大湾挡住了凶猛的河水,保护了猪丘后面的稻田。有了这个传说后,当地的人们就更加坚信猪丘为神山了。
杉保看着四面都是黑洞洞的,北风吹来他直打抖,偶尔传来几声“咕咕”猫头鹰的叫声,使得更加的可怕。松郎把火种解开了两道绳子,然后甩了几下,点然了一把松梗火苗照亮了一片,松郎拿着火把到前面去看探路,说有根独木桥可以过去,以前没有桥的时候得绕道翻过后面山坳那得远几里路。1934年的冬天红军长征路过尚重地区时大部队在山坳上被乡里的保长带队偷袭后,红军绕过了山坳另辟蹊径,在河道狭窄处修建了简易的木桥过河。他们各自点燃了火把挑上担子准备过河,河边上只剩下了根独木桥,别说还要挑担子,手拿火把。就空手过去都困难,杉保走了两步就摔了下去,担子还挂在桥上,人却到就到桥下去了幸运的是,不是在桥的中间摔下去的。爬上来是时候额头撞了个大包,手臂上掉了一大块皮,害得松郎像猴子似的从桥的那端跳过来,担子是挑不过去了,只能慢慢地爬过去。
过了桥后杉保跟在松郎后面,井福和井禄走在后面。杉保第一次走这么远的夜路,看着两边黑乎乎的。感到得莫名的恐慌,越是害怕就更留心观察路边的动静,路上跳出只老鼠都能把他吓出身汗来。走出了神仙坝便进入山路,杉保耳边一直萦绕着一种恐怖的“哼哼。。。。。。”像病人在喘气的声音,有时候又感觉到路边的草木在摇动。杉保突然叫起来“有野猪!”大伙下了一跳,井福和井禄两人急忙放下担子,拔出柴刀,把火把举得高高的。松郎说:“那来的野猪!有也不会再这里等着,那家伙怕火光,见到火光早就跑了”,这样说几个才安心下来赶路。走了一段路后,杉保在一次不经意间的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他举起火把看到两个圆溜溜的眼睛在看着他,在火光的照耀下那双眼睛闪亮闪亮的。杉保大叫“有鬼!”他们立即停下了脚步,这一停下来就听到了“哼。。。。。。”的凄凉的叫声。四人都吓了一跳,同时拔出了柴刀,摆出了一副准备战斗的架势,松郎放下担子高举着火把,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那家伙靠近。原来是只大鸟,灰黑色的羽毛,差不多一米高,两只眼睛在闪闪发亮。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鸟,四人惊慌失措头皮发凉。当松郎离它大概三四米的时候突然飞了起来,从他们的头上掠过。张开的翅膀比人的双臂还长,把他们吓出了一身冷汗。松郎说:“这种鸟叫鬼鹰,只听说过,几年前我在这条路上也听到过这样的叫声,没有见过,鬼鹰和猫头鹰差不多只是比猫头鹰大了许多,喜欢生活在大山深处,是一种神秘有灵性的常在夜间活动的鸟,很少有人看到,应该是看到火光后一路跟来的,此行想必是凶多吉少啊!”然后,松郎随手折了一根干草并打了个结插在向着鬼鹰飞走的方向,吐了几下口水,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消灾辟邪的话,希望一路能逢凶化吉。
行至长岭坡的时候已是午夜,峰回路转,突闻松涛阵阵既像水声又像风声。密林里阴森恐惧大树参天,连天上的星星几乎都看不到。忽然传来的几声猫头鹰“咕咕”的叫声,能把人的双腿吓软。长岭坡不是一般的小山小丘,有十几里地,是长时间的奔走加上肩上的担子,杉保双脚开始不听使唤了,是真的有点累了。拼了老命的赶才跟到了松郎的后面,说要他找个地方小歇一会。这地方那能小歇,就是站一会都不能,都恨不得能飞过长岭坡去。好几年前没这么乱,一般都是白天路过长岭坡,有一年松郎和挑夫们在前面的山坳上看到被吃剩下的牛骨架,有时候还听到对面的山谷里传“嗷嗷。。。。。。”的嚎叫;又有一年秋天他们还长岭坡上打死了条大蛇,具体大到什么样子无从描述,就是够他们几个挑夫烤了当做午餐吃了。虽然这大冬天里没有什么大蛇,但是大半夜的不得不留心豺狼老虎这些野兽。天气极冷看着后面的三人放慢了脚步,松郎干脆叫大家放下担子喝口米酒暖暖身子,提神壮胆好赶路。
四人磕磕绊绊地通过长岭坡,走了几公里下坡路后来到了洋洞寨。洋洞寨是个大侗族村寨依水而居,但因土匪的作乱,大半夜的不能从寨子里走,只能绕行。要是早些年,大白天里松郎总是会在洋洞寨歇歇,到寨里的鼓楼里摆一会儿龙门阵再走。
洋洞寨五里外的洋洞坳是南行的必经之路,此处一直是土匪和劣绅设卡打劫的地方,山势险峻山坳成“V”字形,两面是高大古树和崖壁,狭窄的小路在密林里就像一条阴深恐怖的壕沟。在山坳边上有建有一个小亭子,供路人歇息和避雨。其实,在这一带侗族苗族居住的地方这样的亭子不计其数。这个亭子的特别之处就是修建在山坳的边上一个山沟里,远距离是看不到的,转了一个弯后,它就立在了眼前,相传很多人就是在这里被劫的。如果来的不是时辰碰到几个土匪在亭子里,别说逃了,转身的机会都没。
四人到洋洞寨头的河滩上停了下来并把火把的火焰灭掉以免打草惊蛇,漆黑的夜里一小点火光可以照亮一片。松郎叫他们找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下,到这里是真不能走了,绕过洋洞寨和往洋洞坳走不能照火光,怕招来不测,必须等后半夜的月光。休息片刻后,杉保感觉冷得出奇,湿透的衣服感觉像是结了冰块,寒风刮得手指和耳朵失去了知觉,手臂上的伤口辣乎乎的,头上鼓起的包胀痛难忍。杉保解开竹筒的塞子,喝了几口米酒抗寒气,喷一点在手掌上擦擦头上鼓起的包,感觉轻松了许多。其他三人在一口一口的吐着旱烟,享受着长途奔走的片刻歇息时光。
西边的山顶上开始出现了白点,天空的星星逐渐散去漆黑的夜开始变得朦胧起来,十月二十几的月亮总是千呼万唤才出来。松郎嘱咐大家把扁担泡一下水,以免在走路的时候扁担和绳子摩擦出响声;路上不能说话,咳嗽、跺脚。他们几人摸爬着绕过了洋洞寨,隐约地能看到楼房的瓦片上铺上白霜。路面上的落叶经过一夜的霜侵后,踩着软绵绵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到了洋洞坳的山下,松郎示意大伙停下来,他先到前面去探路。要是大白天从山坳的边的崖壁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从两边盘旋到山坳上的山路。松郎两眼注视着山上,麻利轻快地往山坳上跑,看不出来他已是快五十的人,到了山坳下他突然停了下来,站了一会,观察风向,风是从山坳吹过来的,他申长了脖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漂过来的气息,是来自自然的泥土和树木的芳香。此时他的内心是喜悦的,他悄无声息地慢慢的向山坳的亭子靠近,亭子空荡荡的,然后再环视周围一圈,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风刮着树叶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响声,他在亭子边上站立了良久,然后迅速的返回通知大伙。什么时候通过了洋洞坳杉保全然不知,因为在密林里到处一片漆黑,刚好能看到路面是白色的,直到松郎放慢脚步后才知道他们已经安全通过了洋洞坳。杉保好奇地问松郎是怎么知道这里没有土匪的,松郎是这条道上的老江湖了这点他还是胸有成竹的。这么冷的天气,要是真有人在这里,不烤火谁能蹲一个晚上呢。从山坳吹下去的风清新气爽,无烟味,无炭火味和异味就预示着山坳上无人,何况他还近距离的巡视过。
后半夜的天空逐渐灰亮,月亮已经完全悬挂在东边的天空上,可以看到河边上面漂浮着一缕缕晨雾。松郎走在最前面而且与他们拉出了一段距离,万一遇到土匪这样后面的人还有逃的机会。借着皎洁的月光杉保看着眼前能看到的地方有着无限的感叹,一路上走过陡峭的石壁,穿过笔直的山崖,路过摇摇欲坠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有坠落深渊的危险。杉保一边跟着前面的脚步一边回忆着刚刚走过的路,心里余悸犹存。
突然,听到了“啪啦啪啦。。。。。。”急促的脚步声,他想拔腿就往后跑,一看是松郎跑回来了“快!快!快躲起来,前面有人过来了!”
四人惊慌但并不混乱地往后向着路边的山沟上跑,一小会后,就看到几背着黑包的几个人影从眼前小跑而过,原来只是虚惊一场,松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同路人啊!”
稍许,他看看周围感觉少了一个人,叫了下杉保,从半山上传来了回音:“我以为是土匪来了呢!”就杉保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一下跑了这么远,满地的荆棘挑着担子自己是这么爬上去的。下来的时候不是这里挂住就是那里勾住,把杉保给折腾的想把一担碳扔在半坡上,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啊!
行至育洞河,正准备过河时,隐约地看见河对面上几人钻进了河滩上的芦苇里。育洞河景色怡人,河面宽敞,流水宁静,一棵棵榕树生长在河边上,把一根根的根须扎进了河里,宽敞的河滩上长着一丛丛的芦苇,一片片的芦苇就像是一个个迷宫。四人也迅速地钻进芦苇里。等了半个时辰了也没见人过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都担心着是不是给土匪围住了,松郎:“咕咕”的哼了两声,没想到对面也回了及其相似的两声。松郎说:“还真对上了,是同路人。”杉保、井福、井禄都在感概着,大半夜的这条路还真有点热闹。松郎说现在都是提着脑袋去寨蒿,早些年路上行人不断,都是光明正大的走路,从来不用偷偷摸摸,前怕狼后怕虎的。领头的人告诉松郎在五蓉山有土匪蹲点。
五榕山是去寨蒿的咽喉要塞,过了五榕山就是名噪一时的寨蒿城。五榕山并不是什么名川大山,只是一个小山丘处在了葫芦颈部这样的位置。以山脚下五株根连着根的上千年的老榕树而得名,河流围绕了大半个山丘,使五榕山形成了个不规则的“几”字型。天空刚开始明亮起来时,四人磕磕绊绊地来到了五榕山,松郎凭借着独有的嗅觉,闻到了火炭的味道,已经明白他们已在渐渐的靠近了土匪蹲点的地方,三人紧跟在松郎的后面。山路边上有个亭子,亭子中间烧着一堆炭火,火堆边上一人躺着,另一人裹着黑色的侗族棉衣,戴着长腮帽子,只露出两个眼睛。此人面前插着把大刀,双手放在刀柄上,头垂在两支手上似睡非睡的样子。松郎看了看,示意三人悄悄的走过去。
四人经过亭子时,那人一动不动地眼睛都没有睁开就拉长着嗓子:“站住!干,干什么去的?”
松郎不慌不忙地说:“长官,是回家去,我们是从山上烧炭回来的。”
土匪扛着大刀站了起来,杉保,井福和井禄害怕得后退了两步,唯有松郎站在原地不动。土匪问道:“这么说昨天晚上是你们几个从对面的山里爬过去的?”
松郎看看了土匪的眼神“没,没这回事,”
土匪说:“真没此事?”话说回来,松郎真是会察言观色,洞悉对方的心理,立即故意地吞吞吐吐的说:“这,这不是怕打扰两位官人休息么,”又立即放下担子,两只手摩擦着装作很冷的样子,往土匪的火坑里加了一堆碳,躺着的土匪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又睡过去了,土匪笑了笑,提着大刀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开始搜他们的身,杉保看着明晃晃的大刀和高大的土匪胆战心惊,手脚发抖,唯有松郎镇定自若。土匪搜了一圈什么也没捞到,慢吞吞地再围着杉保转一圈,杉保傻呆呆地看着他像个木头人似的,土匪看了看,把他手拍在杉保的肩上。突然氛围变得紧张起来,井福和井禄在旁边蹦着神经专注地看着土匪的下一步动作。土匪提起大刀,抓着杉保挂在腰间的竹酒筒并闻了闻,大刀一晃,杉保害怕得眼睛一闭,过了一小会回过神来,土匪拿着酒筒已在大口地喝酒,土匪右手挥着大刀示意叫他们走。早在准备过五榕山的时候,松郎就叫他们把钱币塞在了草鞋里,草鞋是用稻草编织的,鞋底为两层,看不出来简单破旧的草鞋还会有奥妙。都不得不佩服松郎的老道。
一大清早就来到了寨蒿城里,这个明清就已形成的古镇。看得杉保看到目瞪口呆膛目结舌,只是并非久留之地。只能是悄悄的来,匆匆忙忙地离开。他们把盐装在了笼袋(侗族人自己织的布匹编织的可以背又可以夸一种大袋子)里,背在背上急忙出城。在寨蒿河边上他们坐下来吃早饭,都各自长长地叹了口气,感叹着终于是可以活着回去了。杉保找来一片大叶子折成了圆锥型,放进烧好的辣椒,放点盐灰。折两根小树枝当做筷子,在里面搅拌一下,然后筷子申到嘴里舔了舔,久违的味道犹如久旱后的一滴甘露滋润着心田,回味久长久长;杉保抓起从河沟边采摘回来洗好的野芹菜,沾上了辣椒水,往嘴里塞味美辣足芹香回肠;一边再抓起一点米饭,拿在手里捏了捏再放进了嘴里如狼似虎般啃嚼着,好比是一顿山珍海味琼浆佳肴。
四人在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围过来一群荷枪实弹的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们并在他们身上搜了个遍,这次是彻底地把他们吓住了。原来在寨蒿城里就被国民党隶属的地方民团给盯上了,每人需上交20块大洋作为军饷。地地道道的农民哪来的20块大洋啊,此时四人都傻了眼了,就是回去卖田卖地也没有这么多。民兵看了看松郎一脸的沧桑,然后看了看杉保一脸的稚气还是个娃仔,再看看井禄和井福兄弟,井福比井禄年纪稍大些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最后就只是带走人过中年的井禄,叫他们在半个月内拿30块大洋到民团大队赎人,不然就会送到国民党前方去。
突然杀出来的民团,使他们彻底的慌乱了手脚,加上井禄被民团抓走了,他们内心更加的恐惧和恐慌更加急切的迫切的想回到寨里。松郎决定改变回家的路线,走水路沿河道返回。他们翻岩涉水,一路奔跑把噩耗带回了时,震惊了整个村庄。人们悲喜交加,悲是井禄被国民党抓走了,喜是还有三人能活着回来。
松郎因为长途跋涉筋疲力尽加之大冬天里游河渡水一病不起,没有多久就离开了人世,老挑夫最终还是归了他跑了半辈子的路上;凑不起赎金最终没去赎回井禄,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来过。
1950年冬天,中国人民解放军186师开始“黎榕从合围”剿匪行动。彻底地歼灭了横行霸道于在这一带杨标部下的杨再达匪部。解放后,杉保与尚重地区生产队一起再一次踏上了寨蒿的路途,这一次作为挑夫那已是今非昔比冰火两重天。一路人来人往,一路上路过的村村寨寨一片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景象。
杉保站在当年井禄被带走的河滩上良久,多年前的那次寨蒿一行历历在目,他情绪低落思绪沉重感概万千,他一边又在憧憬着以后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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