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不容选择地让我在一个傻女人的肚子里,孕育了十个月,在一个极其寒冷冬天,我出生了,是一个女孩儿,父亲给我取名凤子。
我的父亲很早就没了父母,在凄风苦雨中顽强地长大成人,可是由于先天发育不良,身体十分羸弱,面目也长得相当丑陋,看上去似乎有些尖嘴猴腮,一对小眼睛总会盯着一个方向看,一看就是老半天,极少主动跟人打招呼。谁都知道,身材和相貌不是自己能选择的,我的父亲也是这样。可他并不笨,心眼儿也挺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自然也想娶个媳妇儿,像别人家那样过日子。生儿育女,但是像他这样条件,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呢?
同村的青壮劳力,在农闲时节都到附近的山上开山炸石头,换取大把的钞票。可我的父亲既没有本钱,身体也不济事,干不动那些要出力气的活儿,光靠政府救济哪儿行呢?再说了,自己好赖也是一个小伙子,也不好意思整天跟在村干部的屁股后面要这要那啊?日子还是要过的,饭也是要吃的。他在苦苦寻找着生活的门路。
这一年,附近的一座寺庙逢庙会,唱大戏的,烧香还愿的,耍把式卖艺的,应有尽有。当然,还有跑马算命的。他凑到跟前看了许久,觉得这个活儿自己能干,就死气白咧地跟着人家,先是观察揣摩,接着纠缠人家教自己,终于,一个上了年纪的外地相面人收他做了徒弟。三年后,自己正式摆摊相面算命了。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看看找媳妇儿的念想没指望了,就在婶子大娘的关照下,收养了一个女孩儿,取名翠儿,以防老了没人照顾。就在翠儿长到三岁的时候,好心的二大娘从庄外的大路上领回一个傻姑娘。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目光呆滞。二大娘将那个傻姑娘领到我父亲身边,交代我父亲要好好对待人家,给她洗涮干净,换身衣服,没准将来还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的,也好传宗接代。
说到这里大家一定明白了,那个傻姑娘就是我的亲娘。
没想到我的傻娘除了脑子有问题,可其他器官都很正常,跟了我父亲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中间是个男孩儿。我父亲乐坏了,每天起早贪黑地出去给人看相算命。县城里的过街天桥,十里八里外的大庙古刹,远近的景点,都是他常去的地方。总之,哪里热闹他就去哪里,他就想拼命赚钱,让这个家真正像个家。可他赚钱太不易了,一来他没有什么文化,一些专业书籍他只能看得一知半解的,口才也不是很好,加之他本身的气质,很多人看他不起,所以生意十分清冷。
一晃我到了上学的年龄,被父亲领到庄子东头的一所小学,恳请校长收下我。那个校长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秃顶老先生,知道了我家的情况后,不仅收下了我,还破例免除了我上学的费用。他还建议我父亲置一身行头:礼帽、对襟衫、羽扇、眼镜都是少不了的。听说我父亲没钱置办这些东西,他爽快地说先借一些钱给我父亲,等有钱了再还,没钱就算了。还鼓励说抽空多看书多学点东西,相信以后生意一定会好起来的。
从那以后,庄子东头学校的大门外就常晃动着一个身影。她身着臃肿的服装,尽管呆滞却时而放光的双目,紧盯着学校大门的门缝,久久不肯离去,那就是我的傻娘。父亲每天早出晚归,顾不上照顾她,家里全靠未成年的姐姐翠儿一人打理。我的傻娘什么活儿也不会干,常常还会干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甚至让人难堪的事情来,比如把人家在门外玩的孩子拉进自己的院子里来,把人家晾晒的衣服收到自己家里来,或者拿起人家能吃的东西就大口大口吃起来。可那些好心的邻居并没有责难我们,只是善意地把我娘从自家门前送出来。
尽管我父亲没白天没黑夜地辛苦着,可这个六口之家还是十分困窘。我们全家人除了父亲生意需要添件衣服外,几乎没人穿过新衣服,都是接受捐赠和好心人送来的。村长倒是个大好人,时不长地安排人给我们送来一些救济款或者米面、食用油。可村支书蒋书记就不同了,他总爱板起面孔凶我父亲:“瞧你那熊样,自己都吃不饱了,还拾个傻女人,一家伙养那些孩子,一个村的计划生育形势都被你一个人破坏了,有钱我都不给你!”
这时候我父亲只能低眉顺眼,陪着笑脸,默默地听着蒋书记责骂。我的傻娘呢,只会傻呵呵地静听着,一句话也不会说。自从我进了学校,我的傻娘出门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学校大门口就是她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为了有一个安静的教学环境和师生的安全,师生们到齐了后,大门总会关起来。下课了,做完课间操,校长总会将大门打开一个缝儿,让我出去见见我娘。这时候是我娘最开心的时刻。她说不好完整的话,可我明白她的意思,见到我就会露出笑容,眼睛特别有神。来到她的近前,我拉拉她的手,调转她的身体,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送到几十米外,她还会停下脚步,嗓子眼里发出啊、啊的响声。我向她摆摆手,让她回家。这时,她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边走边回头,慢慢地走回家去。
有时候,我娘也会受人欺负,可我太小,又是女孩儿,光会急得哭,毫无办法。学校附近有个叫做大象的半大孩子,似乎智力发育也不完全。他平时总赶着一大群羊,放羊回来,连人带羊会占据了并不宽敞的乡村路面。遇到我娘,他就会故意放慢脚步,堵住我娘的去路。他身边紧随的两条狗,会在我娘身前身后转来转去,吓得我娘瑟瑟发抖。这时的大象会得意地翘起一只腿,做出种种怪样,取笑我娘。有一次,我们学校高年级的同学实在看不下去了,趁着中午老师都下班了,几个男生把大象按在地上狠狠教训了一顿。从那以后,大象很长时间没敢再欺负我娘。
一个夏天,我染上了疟疾,一阵冷,一阵热。冷的时候上下牙斗得咔咔作响,浑身筛糠一般;热的时候,面红耳赤,口鼻似乎能喷出火来。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地面席子上,觉得自己就要死去了,非常难受。我的傻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嗓子眼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响声。她让我想起了在电视里看到的“动物世界”中的母豹,看到自己的幼崽落入困境,既着急又无助的神情。姐姐下菜园还没回来,父亲出门给人算命去了,我糊里糊涂不知躺了多久。后来,邻居大娘听到我傻娘怪异的声音,过来一看,我才被送到村卫生所救治。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我们的老校长会用一架又旧又破的脚踏风琴伴奏,教我们唱这支歌。一直到我上了四年级,我的弟弟、妹妹分别上了二年级、一年级,老校长离开了这所学校。我就唱着这支歌,站在学校大门外的台阶上,看着校长远去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不争气的眼泪,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我知道,自己就是一棵最不起眼的小草。但我记得老校长说的一句话:要想改变自己的现状,那就勤奋学习吧!
第二年,我小学毕业了,幸运地考入了当地一所初中的重点班。也就在这一年,我的傻娘出了一件大事,后来想想,简直是一桩奇迹。
我父亲的业务越来越熟练,做那个行当的行头基本齐全,生意也有了很大的起色,他在外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那天,我的傻娘又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门口,久久地向校园内张望,可她怎么也看不到自己女儿凤子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凤子已经是初中生了,不在这所学校就读了。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了,她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没曾想一根过路电线垂了下来,她好奇地张望了一番后,伸手就抓起了电线。那是一段老化的电线,瞬间,她就倒了下去,剧烈地抽搐着。幸亏路过的三爷发现得及时,喊来了人,大家七手八脚地一通忙乎,把我娘送到医院抢救。她整整昏迷了三天,睁开眼后,四处张望,最后竟从嗓子眼里清晰地发出了“凤子、凤子”的喊声,那是在呼唤我啊!
医生说,这可能是遭受电击后对脑神经起了刺激作用,没准还能恢复记忆呢。
我苦命的娘啊,您这是因祸得福啊!
胡焕亮,男,教师,笔名淮上老骥,淮南市作协会员,淮南硖石诗词学会会员,淮南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文学院第三届高研班学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文杂志》编辑部编委、中国诗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研究中心暨中国诗词研究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有八十余万字诗歌、散文、小说、故事等散见于国内外刊物杂志。
【编辑:黄先兵】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