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被围困的自由
一六年里,我莫名其妙像失去了发条的木偶那般陷入停滞。那是仿佛正行走着突然一脚踩空掉入了一个失重世界,没有可以走出的方向,四处望去全是迷雾笼罩着的朦胧。时间也跟着变得模糊起来,不是星期一到星期二,而是黑白帷幕不断重复着遮挡在眼前,日复一日地遮挡在眼前。好几次我感到自己已然走出好远好远,似乎早已摆脱一切,然而举目一望,朦胧扔不依不饶地延续着。我推进半尺,它也推进半尺,身后永远像尾巴一样拖着凌乱不堪、挣扎向前的步伐。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敢枉费力气再走向前了,只得求救似的伫立原地,等待起来,盼望着有人能突然降临,将我拽出原地。可周围的人全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们都如履平地大步向前,不曾因为方向的丢失而迷茫、彷徨。他们有条不紊地寻找工作,搬离学校。而我还在找寻自己处于何处,又能再继续怎样的生活或是以怎样的方式将生命进行下去。
我停留在迷雾里思考着这一切时,念念已从南京离开。尽管新的一年里,我曾好几次想当面说清一切,但她仍旧不愿与我见面。长此以往,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归纳我和她之间的事了,从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并不是情侣,甚至只能算作一段旅程里的偶然相识。可无论是怎样渺小的偶然,她所对我付出的真心实意,那种为快乐而活着的方式也在我生活里留下愉悦和能够称之为记忆的美好时。我就感到自己的所做所为实在过分,并觉得她不愿见我并非难以理解,反而再明智不过。如此,我也就无法再有更多请求了。
六月,我二十四岁生日悄然到来。林子在三月里进入二十四岁,然后硬是从联合国将15岁到24岁视为青年阶段的新定义里,顺理成章地推出步入二十四岁就已人至中年。“喂,贵明,可怕吧,青春就这样结束喽。”他感概地说。
本来我觉得只有十九岁进入二十岁,二十九岁进入三十岁才具有纪念意义,但一听到林子说青春已然结束,我就怎么也不敢相信起来,为这些称之为美好的日子白白流逝感到错愕和惊讶,总感觉一切在我身上仿佛水从指尖流过,除了彻骨的冰凉,什么也无法握住。确实,真要回想起来,自二十岁起,我的生命就已经失去具有意义的部分了。尽管很多时候,我奋力往前,决定摆脱一切,不愿将陈旧的自己纳入到新生活里来。可结果却只是事与愿违,并要一直持续下去似的。
这种痛苦的延续,让我深刻地想到了刘慧。她再次出现,当我茫茫然地拨开迷雾、跨过一大段空白终于从脑海里有意识地找寻到她时,看得见也能记得下并装进记忆里时。我终于知道一切意味着什么了,那就是生命从无意义的一端蔓延而出,无尽的漂泊也慢慢靠向彼岸。在此之前,我认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孩,也不会再对她们付出真心实意。因此,如果生命里再失去刘慧,一切都只是一个倒退的过程吧,而我注定再也无法承受那样的日子。
重新弄明白一切,我将所有行李寄回老家,毅然决然在毕业季选择离开。林子帮我收拾行李,送到快递公司。一切实在突然,只是我早上一醒来,就决定离开,我们只得在学校食堂吃最后一顿午饭,然后一起走出学校,在地铁站分别。
“现在知道我为何说“见一面少一面”了吧。不过,祝你一切顺利”临行时林子说。
“对了,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老师给你绍的工作?说实话,四年来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是个怎样的人,特别是这一刻尤为陌生。不得不说,有时候你的思想相当杂乱。要知道工作的事处理起来很麻烦。”
“所以你觉得我错过了很好的就业机会?”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事实。”林子笑起来,“不过,我想就业已经被你放到了其次。这要是被他人知道,必然会被说成是疯子、傻子。”
“确是如此”我说,“林子,相较而言,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花时间静养一下,把腰上治好在考虑工作,往后还长,是吗?完全不用着急的。”
“其实,你是怕我娶了老婆,腰不好对不对?”
“别开玩笑,这种事我可出不了力”我哑然笑道。
“开玩笑的”他说,“我也再考虑这方面的事,父母也这样要求,所以找工作的事先放一边。不过,贵明,对于你的选择我找不出充分的理由,但愿值得。”
“我也想不到,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永远比告诉别人想做什么重要,对不对?所以我完全没有必要把每一件事都讲的明明白白,也不是善于言辞。而且人最麻烦的事就是向别人解释自己不是怎样的人。”
林子拿掉嘴角的烟,又笑起来。“你有考虑过就好啦,我就怕没有考虑过。”他说,“实际上,你远比我所想的还要顽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更幸福才对,再多啰嗦一句如何?”
“可以呀”
“相信自己的选择”他说,“做想做的事就好了,总是约束和抑制自己的人会很可伶。”
“谢谢,我记住了”我说,于是我们互拍肩膀告别。林子在我离开的第二天也离开了学校,然后到十月份便开始了他有条不紊的生活,而我毅然决然地踏上那条在现实世界里并不存在的路。不过,只要我愿意去找就行了,存不存在无所谓,我这样想。
顺利的旅程,没有雨季,白天阳光明媚,已然毕业、结伴返乡的青年男女靠在窗边谈论将从事医生、教师之类的工作。渐渐地,车厢内的其他人开始加入其中,虽然刚刚相识,但也相谈甚欢起来。夜晚,透过窗户望去,晴朗夜空繁星满布。车厢里熄掉灯,我放下手中的《香水》,已是十一点多了。听听再无说话声,便侧身安然入睡。
第二天,我赶到贵大,将背包和行李箱寄存在高中时期认识的朋友那,并向他打听任何赶往兴义。我们吃了别具特色的牛肉粉,临近中午时一起前往公交站台,他告诉我接下来要搬到公司,我们重新约定好见面地点。
行驶在高速路上的长途旅行比起拥挤在市区的公交车内,简直好得不能言语,甚至连久坐着的那份困意也消失不见。我靠在窗户上,阳光透过树冠倾洒而下,穿过田野,就闻到阵阵稻花的清香。长途跋涉,经过一个休息站后,每个人都在假寐,我也想略作休息,可一点困意也没有,只得不断望着迎面驶来的景色,茶山和村落。临近傍晚,夕阳西下时,一座位于盆地里的城市浮于眼前。
和刘慧相聚的第二天中午我们又在校门前碰了面。今天她身着白色条纹衬衫,深色牛仔裤,外加一双轻巧的白色帆布鞋,作了淡淡的妆,比起浓妆艳抹我简直喜欢极了这种自然的妆扮。她的黑亮头发还是像昨天一样披散着,走起路来就在肩膀的两侧随风飘动。高高的身材配上这身穿着,简直完美至极,毫无瘦削与臃肿可言。当然这类的词在我看来,也完全与其无关。
我们沿着校门左边的街道走,穿过人潮,然后钻进满是饭馆的小巷里。刘慧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告诉我她和舍友们最喜欢到这个小巷里来吃饭。
“你知道的嘛,学校食堂里的菜有时候完全看不下去,所以我们反倒更喜欢在这附近炒家常菜了”她说。
我一路听着她说话,同时打量起四周的环境,这完全是一条迷失在繁华城市里的小巷,狭窄的通道和低压的屋檐很容易就让人感受得出来。阳光已然斜斜地照下,而瓦砾间还悬挂着水滴,雨过天晴,静静的正沉浸在温湿里。我们来到客人相对较少的一家,然后相对着坐下,点好菜,继续扮演服务员与客人的角色。
“喝茶还是水?”刘慧把手机放在有餐巾纸擦得干净的桌面上,然后问我。
“茶”我说,“不过应该我给你倒才好。”
“不行的嘛,你好不容易才到来一次,应该我照顾你才对。”然后她就往塑料杯里倒茶,递到我面前,“甘甜可口的茶,谢谢”我啜了口说。
“没想到呢,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客气”刘慧看着我说。
“可能这是第一次我们如此近距离地坐着吧。”
“想想也是,似乎我们真就从未如此相处过”刘慧也喝了口茶,“所以我们都应该像成年人那样不该感到约束,对不对?”
“是的”
“你真能做到?”
“路上已经演练过好几次了,应该没问题。”我说,而刘慧欣然一笑。
“对了,昨晚睡的好吗?挨着马路会不会太吵?”
“一点也不会”我说。
“可你眼睛里似乎很疲惫噢,就像也熬夜参加了期末考试一样。”
“可能是因为我忘记给服务员说换床单的事吧。这让我昨晚苦恼了好一阵,怎么也睡不着。”
“你懂得嘛,学校附近的宾馆都是如此。”刘慧说着,微红着脸,低下头去喝水。而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聊天到此告一段落,热腾腾的菜很快被端上来。两菜一汤,刘慧用水帮我再次冲洗好碗筷,然后盛上饭。我们边聊边吃,她给我讲了表弟打算来看她,但被回绝的事。
“真的噢,那段时间我根本谁都不想见,即便是亲人也好。只想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以后又总是觉得对不起他们。所以你完全把我当作是个前后矛盾的人好了,这样的话,你也更能了解到我是怎样的人,对不对?”
“确是如此”我说,“如此一来,我这种方式反而更奏效。”刘慧听完,表示赞同。这样,我们就相视着微笑起来。
午饭结束,我们又回到热闹的大街上,果然如我所想,周围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他们说他们的话,做他们的事,而我和刘慧则在我们的世界里互不干扰地走着。她似乎能够慢慢适应这样的状态了,并一路带着我往老城区的公园走去,这里离河不远,早上那段无聊的时间里我有到过,但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刘慧,我将永远不会知道兴义是怎样一座城市,更不会留意到它长满触须与梧桐截然不同的行道树和反复无常的天气,甚至它都将不存在于我世界里的任何一个角落。然而,它在那一刻以及往后的生活里有的的确确从记忆里活了过来,甚至曾让我无数次怀疑自己仍旧被困在这陌生的城市中,那里一直还存在着我、刘慧以及我们,我们的交谈和微笑,甚至那一段时间都是永远停滞着的。
工作日的关系,整个公园里人少得可伶。恐怕在这大中午里,即便是爱出门的老人们都有意躲过六月未的炎热吧。自然,也不会有人喜欢在烈日当头的时候出来闲逛。因此,我时常觉得刘慧能在这个时候陪着我,真是极幸福的事了。她微眯着眼走在阳光下,被风吹乱的几缕头发呈现着淡黄色,衣服紧紧贴着平坦的腹部,很容易就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来。她走着走着,开始慢慢能够尝试着向我刻画这座城市了,电影院在什么地方,哪里是繁华的购物街、在哪个方向可以吃到可口的食物以及在她口中很美丽的万峰林。那应该是个美丽的地方,我从她眼神里流露得喜悦完全能够感受得到,甚至我都忍不住从脑海里遐想着是怎么的一片风景。和昨天不同,她曾好几次想要表达某些深层次的事,可嘴唇蠕动了好几下仍旧无法措词,只是眼神里多出了忧郁的颜色。这样,我反倒不急于弄明白刘慧想表达的内容了,因为我也有着许多一时间无法全表示清楚的话,它们全杂乱地堵在脑海里,即使我想了一夜,但直到现在还是得不到个头绪。慢慢地我反倒不急于求成了,开始理解和接纳这世上某些溢于言表的部分。
如此,我们便默默地踱步,没一会额头上、后背上就累出汗来。我们决定朝着河边的小凉亭走去,在那里歇歇脚。刘慧用纸巾铺在长凳上,我们紧挨着坐下。正午的阳光从云层里直射下来,即便躲在阴凉处,看向外面还是明晃晃的。
空气很沉闷,我们都觉得会下起太阳雨来。这是清晰可见的,远处的天空不仅变得低沉了许多,而且呈现着灰蒙蒙的颜色,刘慧指着告诉我,雨已经下到那里来了。于是我问她,会不会耽误到下午的书法考试。她说只需要临摹一篇书法就好,完全不用预习。
“三点,三点我们再回去好啦,这样接下来我应该能好好地陪陪你。贵明,其实你并不怎样开心对不对?我完全忙得没时间,一点也不值得你的到来。”
“可我觉得足够了呀,实在的,除了现在的状态我根本想不到其他。”我说,我很满足,就好像某些想了很久的事终于完成了那样。
“谢谢,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很开心。”她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凝望着我“对了,圣诞礼物的事还未道谢,它令我兴奋了好久。”
“这样就好”我说,“一直以来都担心你不喜欢,毕竟第一次买礼物送给女孩。”
“真是这样?”
“对呀,所以我花费了好久的功夫才选好。”
“那我真是幸运极了,对不对?”刘慧微红着脸,十指相扣放在大腿上,很快又低下头去,像是在脑海里寻找着什么,但结果并不好。
“不过,贵明,我总觉得你还是不该来看我”她有一次说“真的一点也不该。你知道吗?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很开心,甚至是不敢相信。但细细想来真的很对不起你嘛。一点也不值得的,对不对?我根本什么都给不了。你对我越好,我反而越是伤害到你。”
我暂不说话,当刘慧从她混乱的思绪里退出来后,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望向她低垂的眼神,可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找到安抚的话,更看不清她那如浪潮般的思想里蕴含着怎样的矛盾,对未来的恐惧?担忧?还是此时此刻太不真实?我想也是,就像太阳天下雨一样,晴朗之下,我们都有着各自的阴霾。但这种阴霾并不是对于彼此的隐瞒,如果可以谁不想敞开心扉好好地爱一个人呢?对于我而言,这多么重要,不可失去的重要。只是此刻一时难以说得明白,也就望向小亭外的雨滴了。
真是一个爱下雨的城市!仿佛在梦境里一样,只是情感的略微波动,所处的环境、气氛、声音都随之改变。早上现在,着已然是第二次雨了,我一时间难以明白这是怎样的世界,竟可以一面阳光普照,一面暴雨倾盆,就连从瓦砾间倾泻而下的水柱都呈现出一种格外扭曲的形状,一切是幻是真?我努力从雨滴的撞击声以及蒸发而起的雾气中看向对岸,想要看看哪里的行人是怎样的表情,是否与我这般充满错愕?可他们全都撑着伞,朦朦胧胧中叫人看不清半点面容。
我几乎是从梦中惊醒般回过神来。急切地望向刘慧,好在她正带着微笑的神情看着我,我也还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
“不必惊讶噢”刘慧像习惯了似的说,“这里就是这样,一天下上两三场雨在正常不过,而且还是太阳雨,下下停停,下下停停。贵明,你喜欢这样的天气吗?”
“不是很喜欢”我说。“如此一来的话岂不是每天出门都要带着伞?相当麻烦。”
“对呀,谁知道雨什么时候会来?与其临时在店铺里买一把,不如一直带着好了。反正早晚都会下,对不对?我刚来的时候也根本不适应的。”
“怪异的城市”我说,“一下举着,一下放下。”
“大致是这样,我知道你觉得这很麻烦,不过,老天才不管这些呢,那么好,它爱怎么来,怎么来好了,大不了就太阳天带着雨伞出门嘛。不过,对于我们而言完全不同,只需要一整天都撑着就好,才不管什么天气变化呢,下雨就挡雨,出太阳就档太阳好了。这样说来,是不是也算得上一举两得?”
“真是女性占优势的世界嘛。”我赞叹道。然后继续望向六月最后的雨。它来得这样突然,一点提前预知的雷声也没有,看着稀里哗啦间落下的雨,我忽然间倍感错愕。不过整个世界倒是安静了不少,几乎是在轰鸣声减少的同时,河水就欢腾起来。我想其他城市的人们才不会想到阳光明媚的时候也带着伞吧。不过,困在这雨里的味道真心不错!
我们待了三四十分钟,刘慧露出疲倦的神情来,她本身也说了暑假前的考试让她每一天都睡的很晚。然而我一提到让她回去休息的事,她就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来,然后在眼睛快要闭上的时候深吸一口气。“不行的嘛,你大老远赶来,无论怎样都得陪着你才好。”
“不午休,下午会很难度过。”我说。
“不管这些。”她站起身,用手触摸那些落下的雨滴。一面望着雨雾里的世界,一面轻声说。“雨啊,下吧下吧!”
她继续伸手向外,我也慢慢享受起被围困住的时刻了。
两点一刻,阳光又从云层透下,雨渐渐变小,持续了几分钟,完全停下。云宵雨霁,两条彩虹挂在天边。我们走出小亭,人们就想收到放行的信号那般都把伞关上,尽情呼吸雨后的清新空气,沐浴柔软的阳光。我们沿着来时的路走,踩在一尘不染的街道上。来到校门口,刘慧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上书法课,可我实在不想再呆坐在教室里。于是穿过斑马线后,我们在人行道上分手,她说下午见,我也说下午见。我说我会再到这来等她。刘慧就笑着转过身去,消失在拥挤的学生人潮里。
返回途中,我完全以一种龟速的方式在踱步。不怎么听除刘慧以外的声音,也全然不顾擦肩而过的行人,更不想到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考虑到可能还会下雨的关系,我决定回到住处。这时,母亲又打来电话询问是否找到工作的事, “不用担心,一切都能安排妥当”我这样说,然后挂断电话。
可矛盾的思绪仍旧像阳光明媚的天下起漂泊大雨,久久得不到平复。我又痛苦又矛盾,在碎成一片的雨声中只得咬紧牙关,靠在窗台上,一面等待雨停,一面毫无知觉地吸烟。借此驱散掉我所有的阴霾,关于刘慧的、家人们的以及那个我有意让其晚到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结果很不好,四五支烟过后,还是找不到孰轻孰重的平衡点。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时间线上把他们放在前后不同的地方了。
如此想着,我又重新振作起来,既然已到现在,何不与刘慧抓紧时间度过这个美妙的季节,一起迎接七月的到来?决定好后,我把所有的烟头倒进垃圾篓里,认真扫掉烟灰、整理好床铺,重新洗头、刷牙、修理边幅,换上新的衬衫、鞋子,赶走那只不知何时起出现在屋里的飞蛾,在雨停下的那一刹那,走出酒店。我把与校门口相连的几条街五百米以内的地方走了个遍,又在桥头上看了好一会奔腾的河水。
桥头一端是一所军校,年轻卫兵正站在岗亭里一动不动。另一端的大树下,戴着遮阳帽的中年女人真编织着手工艺品,双手忙个不定地将红绳系在一起,有人询问,就认真推销。我一边抽着烟,一边望着眼前的人和物,什么也不再想,直到一位五十多岁的瘦小环卫工人来到身边,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一个担忧我会将烟头丢在地上的表情,就不愿有太多误会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刘慧打来电话,我们在约定好的地方见面。
和她一起的是一个叫阿美的女孩,个子较刘慧矮上一些,一张圆润的脸蛋上透着如苹果般的绯红。她双手挽着刘慧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偷偷看向我,仿佛要从外表上看出我是个怎样的人似的。我们之前见过面,冬天里她经常与刘慧结伴而行,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很少与任何人交流,也就从未有过任何面对面的交谈。
但即便是两个陌生女孩,能在宁静的小城傍晚陪着散步,也是件美妙的事了!
几乎只是一瞬间我就把所有的烦恼都抛之脑后了。
“很不敢相信噢,真的不敢相信嘛!总感觉这种事不会发生,可你完全一声不响就到这来了,快看看,某个人都幸福到说不出话”阿美说。
我和刘慧对视了一眼,她的脸嗖地红了起来。
“之前相处的怎么样?”阿美问我。
“很好,我们谈了很多”我说。
“只限于谈?没有做其他的事?”
“有啊,每一件都很有趣,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噢,实在是太奇妙啦,用嘴巴完全讲不完。”
“呜,贵明,我才不相信你这鬼话唷,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阿美毫不相信地嬉笑着说,“那可不一定,会被说成是奇怪的嘛。”我说。
我们来到正举办画展的广场停下。热闹的氛围,所做的事和昨天差不多。小孩在用塑胶规定好的场地上玩轮滑鞋,老人们则围坐在树荫里下象棋。靠近森林的一边几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用绳子抽打着陀螺,他们全把衣服挽到肚脐往上,挺着圆润的肚子,时不时停下擦擦额头上的汗,广场旁边三四个妇女正开心地交谈这什么。一个相当悠闲的下午!云层如泛起的浪花般铺在天空,金色的阳光下一群鸽子在沿着低空环视,随后落在高大的银杏树上。灰的,白的,全在自顾自地梳理着羽毛,摆出一副世事怎样变化都与之无关的模样。
两个女孩就挂着的风景照,讨论那个地方曾去过。刘慧更是兴致索然地给我看了她游玩时拍的照片,那是一个叫百色的地方。当我知道这里离广西很近时,才错愕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走在一个远离的方向上。不过,我不再思考那么多了,而是尽情地享受刘慧的意犹未尽。她问我喜不喜欢旅游,我说喜欢。
“那以后我们再去好啦,我们三个如何?”她问。
“好”我说。
“不过,要赶在毕业以前噢,总感觉以后再没有那么多悠闲自得的时间”阿美欣喜地说。
“可以呀,只要你们有空,我何时何地都能赶来。”
八点前我们回到餐馆,一个装饰得类似于农庄的地方。晚餐的情形和昨天一样,只是多了阿美坐在身边。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到我们,相反地,她就像某种调节剂一样,当我和刘慧相对沉默的时候,就采用情感主持似的方式把我们联系起来。或是提问,或是猜测,得到回答后,就流露出或是羡慕、或是夸赞的表情。节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右边餐桌来了两个男孩,其中一个同县城的向刘慧和阿美问好,他在餐桌前聊了好一会。可怎么也不愿意坐到一块,只是用碗装了些鸡肉,像个反复被压缩的弹簧似的走过去又走过来,路线、所站位置、脸上表情都保持不变。然后讨论先有鸡还是现有蛋的问题,他说了一大推,我不大明白,只是无论何种观点都点头赞同。如此持续四五分钟,他就向我说了几句谢谢,然后回到座位继续进食,整个过程好像只顾着填饱肚子根本不注重在异性面前的表现似的。
我忽然想到以前和林子在一起时的荒诞情形来,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也是这所学校的?”我问刘慧。
“对啊,目前所知就我们三人在这所学校里”她说。
“是我们唯一的小学弟哦,腼腆又好玩的小学弟。”阿美补充说,“真的相当害羞呢,第一次去接他的时候,说话都会脸红的哦,然而现在即便是拿他特别能吃这件事来调侃,也不羞不躁。怎么样,我们对人是不是特别好?不过,你放心我们才不会像学长接学妹那样,满脑子想着老牛吃嫩草的事情来。”
我笑着不说话。
“但是,贵明,你有没有觉得很遗憾?要是当初你不去南京,而是在这所学校里,与我们一起,会不会更好?”阿美问。
“确实如此”我说。然后拿起面前的水杯,不是很渴,却不知不觉喝了两大口。
“味道不太习惯吗?”刘慧忽然间很是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的喜好来着,没考虑到在外地待久了的人不习惯吃辣。”
“完全没有的,我无论走到那里都还是喜欢家乡的味道”我说,“只是有些饱了而已。”
“真是这样?”
“嗯”
“可我才半饱咧,你应该多吃些才好,看起来瘦得可伶,比年前还要瘦。”
听刘慧这么说,我仔细看了看胳膊,发现确实变得消瘦了许多。只得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哪怕撑破肚皮也胖不起来。
“呜呼!你确定要在女孩面前说这样的话?”阿美抬起头来,另有深意地看向我,“你所说喜欢家乡的味道,不只是菜吧,其实是一直喜欢着某个女孩,对不对?”
“我想是吧。”我说,而后我们笑起来,刘慧微红着脸,吃碗里煮熟的土豆片。
“像我们一样细嚼慢咽会不会好些?”她说。
“可能以前在食堂里都想着吃完就走,没养成这样的习惯吧。而且林子那家伙吃饭想来神速,也就不知不觉保持了下来。”
“可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事两个美女呀,你就该看着她们,神游天外,将米饭分着一粒一粒,放进嘴里来着。”
“谢谢提醒。”我说。
“才不要听她的,贵明,你喜欢怎样就怎样,不要约束自己,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总是约束着的样子。”刘慧说,而我想起临行前,林子给出的忠告:约束自己的人最可怜。到这,就深吸一口气,表示回到最佳状态。
“那我们买些水果来,助助消化如何?这样就可以一直在这磨蹭到打烊啦。”
“这样也行?”
“有什么关系嘛,我们就是要做这种有趣的事,干不干?”阿美问刘慧。
“好啊,今晚到午夜也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去。”刘慧说。
“呜,不如让贵明和我一起好了,我想让他买单,可以不?”
“好哇”。我对着刘慧说“算是中场休息,回来继续。”她点了点头。
“那就当是我和你饭后散散步,先与我一起,在与刘慧一起,怎么样?难得的待遇吧。”阿美站起身来。
“想来会很美妙。”我也跟着站起身,我们一起朝店外走去。
夏季的夜风迎面而来,扑在脸上清清凉凉的。阿美走在前面,她五指分开像要从风里感受到什么,然后又放慢步调到我身边来。“别看现在天空很晴朗的样子,搞不好后半夜就下起雨来,到时候又要把被子盖上了,不然准会热感。”
“这的天气就是这样”她说。
“基本上能适应了。”我说。
“你知道我不只是说天气的,实际上,我能够感受得到你心事重重”她望向我,“不用在意,只是觉得来看女朋友的人不该如此沉默而已。”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我说,“总感觉像中间放了块玻璃似的,始终无法走进那片世界。至于出了什么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但都毫无结果。”
“可能你思考的太多了吧”
我默不作声,我们来到校门外的水果店,阿美让我等她,然后就进去,她选了香蕉、葡萄。当我上前的结账的时候,她就对老板娘介绍说我是刘慧的男朋友,老板娘审视了下,然后对我微笑,我也微笑着作为回应。她们似乎很熟悉,我足足在门外站了四五分钟阿美才出来。
“我和刘慧经常在这买水果嘛,所以很熟,人很好的老板娘噢,经常给我们优惠的,甚至连那些水果洒过化学试剂都会告诉。别看这香蕉邹巴巴的样子哦,那些很硬的凌晨两点前全是青的。”
“不错的人,怪不得看我时相当仔细”我说。
“应该的嘛,总要看看合不合格,对不对?不过她说了,倒还算得上慷慨,就是有点文绉绉的样子。”
“那我岂不是该回去向她道谢?”
“过后我会像你转达的”到这,她就莫名地笑起来,我也跟着笑。然后望向被街灯染得色彩斑斓的路面。阿美亦是如此,不过她似乎在为某些心事准备着能够堪以描述的语言。这样,我反而静静等待起来了。
“你有没有对未来生活恐惧过?我是说:总是害怕自己不能如人所愿。”
“有啊”我说。
“这样的话,我们也算同一类人,聊起天来应该更能理解彼此。如果以初中未分水岭的话,我们这一代大致被分为两类人,一类过早步入社会,一类则继续被称之为知识改变命运的学业。而且就传统的观念而言,人们总希望后者在未来的生活和工作上超越前者,包括我们自己也是如此。但事实上,这些早就不存在了,对不对?”
“大致是这样”我说。
“谢谢,如此一来,我所要阐述的你就应该更能明白了”阿美抬头望了下天空,似是没有看到心中所想,又无趣地垂下眼帘。“有时候想想,我们这类人真是处在无法往上又不能退而求其次的尴尬境地。完全动弹不得,甚至被现实挤压得连每一次呼吸都要竭力而为,试想一下,知识又不等同于金钱,学多少有多少。哪能像往稻草人身上胡乱塞电磁、零件就要它想机械那样运转起来。如若不然,就认为是无用,然而这本就可笑。”
“所以呀,读书有什么用?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说着,她长长舒了口气,“想不想知道如果我没上大学的话,现在会是何种身份?”
“说来看看”我说。
“搞不好都结婚生孩子了噢,真是这样的,而且初中毕业就干这事。”
“很幸福的想法”
“谁说不是呢,毕竟女人都总会觉得结了婚才有归属感和安全感嘛,而且从本质上我们也都无法改变。不过,就此刻而言的话这样的事应该是毕业后两三年的事了。让我想想,那个时候我应该二十七八岁,最最主要的是能够如此也仅是因为到了逼婚的年纪而已。于是,我们就把自己所拥有的车子啦、住宅啦、银行储蓄啦之类的都摆到一张纸上,大家面对面坐着,露出相对满意的表情,再签上一张相当于终身契约的合同。呜呼哀哉!更可笑的是往后的照章办事,各司其职,我负责给你生孩子,而你负责养活我。想想看,这是多么头皮发麻的事。可人们乐此不彼呀,推崇啊,教导啊,逼迫啊。呜,细思极恐对不对?”
“确是如此”我哑然笑道,“总觉得你去讲话剧会更好。”
“能自己自造矛盾?表现出内心里与外表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格来?贵明,我才不是这样的呢,真的不是,而且也不想,我是那种一旦思考未来就会充满担忧,甚至怨恨自己非得去思考的人,想想看,有时迷迷糊糊地活着反而是一种幸福,毕竟人们常说“傻人有傻福”嘛。然而正如我之前所说退而求其次根本不可取,谁让我们都被扣上了大学生的帽子,就被期望着必须做与医生、教师有关的事。可你想想现在已经不是国家安排工作的时代,也不是光靠着读书就能挣取一切,只是父辈们却还停留在他们年轻时的那个传统思想里,把读书看成唯一的出路。因为这是他们年轻时的遗憾,可我们这一生只是为了完成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而来的吗?这样该会多累。要知道这是连他们自己都没能完成的事唷。”
“这样,我们岂不是完全处在两难的境地里了,就拿我叔叔来说吧,每年一回家,他都会一脸关心、期待的问:上这样的大学、选这样的专业毕业后分到什么岗位啊,能不能考公务员啊,诸如此类。然而你也知道,现在择业、就业都的靠自己,已然不是他们那个抱分配的年代。然而他们听到后第一时间又犹豫起来了,总觉得既然不能如此,知识岂不是白学?这么多年供我们读书不是毫无作用了?要知道他们以前可是又打又骂地逼迫着我们学习啊,现在又认为学而无用,很多时候我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向他们解释一切,凭白无故发生矛盾而已。你说可笑不?”
“有点”我同意她。
“既然想证明不是白学,那么好,不断挣钱就是了,倘若混不出个模样来,包括我们自己都会想着不如初中就去打工,认为读书完全是浪费青春的事,对不对?所以我们这些所谓的大学生啊,完全处在尴尬的境地里嘛。要知道,教室里教的是知识,又不是挣钱的方法,要我们如何在两三年内满足生活的基本要求?然而不满足这些就会成为外人眼里的白读。特别像我们这些从农村里出来的,本就一无所有,反而拖欠太多,父母为了供我们上学不知挥洒了多少汗水,有时候真是多到很多事已不能由自己所想。”
到这,阿美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像寻找什么似的,在夜色里四下看了眼。而我莫名地想起了刘慧,听了阿美的话后,再想起她之前在信里所说,我也无法在黑夜里看到更远的地方了,“或许阿美遇到的烦恼,也正是刘慧犹豫不决的所在吧。”我不禁这样想。
“这就是你拒绝感情的原因?”我问她。
“算是吧。不过,才不会有对感情毫无渴望的人,包括我自己也不是。就算那些满口说着我现在不想涉及之类的,也只是骗别人和自己而已。如果你理解我之前说的话,其实这并不矛盾,试想一下,叫一个成熟的人再花时间用于看不到结果的事情上本是件艰难的事。因为很多事只要静下来好好想想就很明了。对吗?”
“确实如此”我说,“不过,很多时候我不想把这些想得明明白白。”
阿美仔细看了看我,然后露出我们三个行走时的笑容。“不得不承认噢,你远比我所想还要认真、执着。”
“这样做没有错的,是吗?”
“是的”她说,“这是唯一没有错的事,而且也值得做。对了,谢谢你能突然到来,刘慧这两天都开心坏了。”
“我很想听听”我说。
“好呀,不过,让我仔细想想该从哪里说起的好”说着,她就把目光随意地放在地面上,一边走,一边竭力回想。看到她认真的样子,我也放慢了急于赶回去的步调,能从她口中了解刘慧,必然也是一种很好的体验,我暗自期待起来。
“你是不是总会觉得刘慧有意无意地逃避着?甚至根本就不全心全意地爱你之类?”
我很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大可不必流露出这种表情的嘛。”她微笑着看向我,“就当我是一台排忧解难的机器好啦,什么忧愁、烦恼都可以装进去,而且还能很好地净化掉。不过,深层次的问题我可讲不出来唷,也没有那种能力,甚至我都害怕和任何一个人分析感情里的事。毕竟情感专家啦之类的,都只是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的骗子而已。所以我更喜欢与你讲讲身边的琐事。”
“说实在的,尽管我们两家互相来往只需要几分钟,算是邻居也不为过。但我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你,你也远比我所想的更不容易和女孩搭话。要不是你到这里来,我敢保证你都不会打听我现在就读于哪里啦之类的。所以当刘慧和我睡到一起,躲在被子里悄声询问你是个怎样一个人时,我忽然无法形容起来。在脑海里挖掘了许久,仍旧找不到你的过往,初中、高中虽然同处一个学校,但你完全像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一样,要知道那个时候我们似乎从未有过交流,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好像你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人,而且连自己都觉得这样就足够的状态。所以,即便我们就站在你面前,也不敢保证你真的看见。“如果你想从我这里了解他的话,实在太为难我了”我对刘慧说,“我真的不了解,只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学习,而且成绩也很好。为此,家母不止一次让我到他家里去请教,可你知道的呀,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所以,我们从小到大从未单独谈过十句话。”,“连你也是这样?我该怎么办,我害怕极了会伤害到他,他是那样认真。”她抱着我,像寻求某种依靠那样在耳边说,声音里满是忧郁。如此,你也应该能够了解到:感情有时并不是自己足够理智就能处理得好的事了吧。”
“嗯”我说。
“实在的,刘慧和我都以为你是那种不会对女孩表白的人,好似你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这些男欢女爱一样。当然,这只是基于我对你过往的了解。所以,那晚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惊讶到用手捂住了嘴。“难道你不希望和他在一起吗?要知道像他那样腼腆的人也能大胆表白可是件不易的事噢,而事实上对你也很好,对吗?这些不就足够了。”实话实说,我完全是这样怀着羡慕的心情劝说的,因为在我看来你完全是个明事理又成熟稳重的人。”
“谢谢”我看向她。
“总觉得我们不该谈论这些”阿美笑了下,继续朝前走去。“我想刘慧必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我也想不顾一切接纳他,就做他的女朋友好了,接受他的一切好意,如此一来,无论是他还是我都会很开心。但是,不行的嘛。阿美,就算我答应了又能怎样?我一点未来也看不到。更何况,此时此刻,我一点也不想再去涉及那些或得或失的感情,真的一点也不想。可是——可是我根本无法开这样的口,他一直以来都是那样认真,这样必然会伤害到他的,所以我该如何是好”那一刻,她蜷缩着身子,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情来。我一面搂着她,一面在心里想:这还是刘慧吗?要知道她以前可是不想接受就直接拒绝的人,然而这一刻,却表现出难以理解的矛盾来。“那你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好啦”我安慰说,“要是他知道对于你的爱造成了这样大的困惑,他必然能够理解、不会再相互折磨下去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个想法周全的人。”,“说自己不喜欢他?阿美,我根本开不了口的,太自私了。”总之,她就是错乱着找不到接受与拒绝的理由,于是就期待着你只是三分钟热度,会慢慢忘记。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接到你的电话。你以为她真的不在意了,是吗?根本不是这样的,年后她比我所想的抑郁得多,尽管我以旅游为由邀她游玩了很多地方,她也表现得很开心,但我知道结果并不好。”
“这是只要对她稍有了解就能感受得到的。”阿美说,“因此,在那段时间里,我决定不提及你,认为这样大家都能相安无事,能够知道彼此在这世上都还能过得去,不也是一种很好的慰藉吗?我完全是这样自顾自地认为的。现在想来,那段奇妙的日子里,真是愚蠢极了。因为,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两个心里相互存在着彼此的两人竟想尽法子不去想起对方,而且还如此默契。最为关键的是按照自己所想做了,却又把自己逼成了另一个样子,这完全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的自残行为嘛!所以,我不打算问你那段时间里是怎样想的,我想刘慧也绝不会问。只需要过好现在是不是更好些?爱情之所以幸福就是如此而来的吧。”
“我想是的”我说。
“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安心了些?”阿美回过头来看向我,脸颊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我也对她笑了下,然后我们又继续朝前走去,兴致索然地踩在一尘不染的地砖上。
“随后的事,想来你也能够知晓啦,特别是收到你的来信和礼物以后。哦,对了,这事可在宿舍里引起了很大反应噢,室友们都特别想看看是个怎样的人获得了慧慧的芳心,特别是这次,她们都嚷嚷着要见见你。可是全被刘慧拒绝了,她知道你根本不喜欢这些,不过,贵明,你这样一声不响就到了车站,确实把我们都惊吓到了,不得不说是个相当浪漫的惊喜。就好像彩排了很多次才完美的发生那样,我相信你应该准备了很久吧。对你说实话,刘慧当时完全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说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也不为过。“我该怎么办?他此时此刻已经到兴义来了,可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她这样对我们说,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看你从车站发来的照片,想找出并不真实的地方,最好只是一个梦。然而她自己都认为这本就可笑。“说实话吧,我们才不相信这种事情呢,他必然事先通知了你才到来的,要不然,谁会做这种事?”,“可我事先真的一点消息也没得到啊,要知道上次打电话给他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连我都以为他应该在为毕业后如何安顿的事忙碌才对。”现在想来,刘慧真是比起我们还不敢相信。于是,我们就对她说,“这样不是更好吗?足以见得是个相当真诚的人啊,你赶紧好好与他相处,把该做的事做完好啦。”嬉闹中,我也对刘慧开起玩笑来“慧慧,该是如此噢,二十几岁再把自己交出去也不错。”,“呜,你们快别说那种事了好不好,我完全一点面对他的准备都没有。阿美,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好啦,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才不要呢”我说,“陪同这种事,我可一点也不乐意干,你们先试着单独相处吧,没准过了今晚,体会到爱情的乐趣后,不再希望有人打扰也不一定。”没想到吧,我们也会就这种事挂在嘴边不放。”
我点了点头。
“我就这样故意逗弄了她几分钟,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跟着一起与你见面。没法子,总不至于让你一直等着,她就只好换上衣服,急急忙忙化了个素妆,就赶着出门。现在想起她慌手慌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样子,着实罕见,你应该在场才好的。”
我们来到小卖铺前停下,阿美让我在外面等,她自己走进去,在柜台前站了不到半分钟就又很快出来。
“瞧,我买了津威哦,这样你就不用只是一直喝茶了,也真是的,每家店里几乎除了红茶就是绿茶,再者就是一些功能性饮料。”她的食指像小勾那样高高举起塑料袋给我看。“现在就给你一瓶,如何?”
“好啊”我说。
她撕开一瓶,插上吸管递给我。“比雪碧、可乐更好喝吧?”
“确实如此。相当美味,这样子变成小孩也不错。”
“我也这样想,那样才无忧无虑。”阿美说,然后喝她的那一份。“怎么样?听我唠叨了那么多,有没有对你有用的地方?”
“似乎有,但又不太明白,可能是我这人太傻了吧。”
“呜,贵明。我才不要听信你这种妄自菲薄的话呢,你比任何人都聪明,应该更能明白才是。所以呀,如果这个世上的所有事都只有“爱”与“不爱”这种浅显、单调的词去归纳,难免太过于枯燥,困着我们的其实是现实生活。对吗?这个平静的社会并不那么美好。”
“我想是的”我说。“不过,总感觉我们都应该再尝试。”
“你认为认真思考过未来的人会再天真地恋爱吗?”
“可能我们只是怕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糖不甜,但喜欢甜味绝对是人的天性”。阿美咧嘴一笑,什么话也不再说,只是一味向前走去。
“对了,我没有做错什么,对吗?”
“没有”阿美回过头来微笑着说,“你是对的,我们都这样认为,而且不管你爱不爱谁,这在生命里都是对的事。没有不得不,也没有非得不可。”
刘慧正低着头用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下往前滑,动作就像点在水面上那般轻盈。两旁的秀发柔顺地从耳背上梳理过去,在后脑勺的地方扎起来,毫无遮挡与凌乱可言,很容易就能看见她是何等的美丽。从阿美那了解了如此多的过往后,几乎只是再看到刘慧的一瞬间,我就感到即便是如此近距离她却像易碎的艺术品般不可触及。
“不好意思,借用的时间长了些。”阿美坐到刘慧身边说。
“没关系”刘慧望向我,“聊得怎样?”
“相当不错。”我说。
“我很想听噢,总感觉你们背地里做了坏事。”
“好啊,洗水果的时候慢慢告诉你好啦。”阿美转过头,“贵明,你等等我们如何?”
“完全可以,如果不需要我搭把手的话。”
“这种事交给我们就好啦。”刘慧欣然接受地说。这样,我就只是坐在原地看着两个女孩在窗外的洗手池一边洗葡萄,一边说笑。她们将一颗颗葡萄摘下,小心地用水冲洗,然后放到碗里。刘慧看到我正注视着她,微笑了下就又低下头去很认真地冲洗。两个勤劳的女孩!没一会桌面上就摆好了水煮未干的新鲜葡萄。
“万事俱备!接下来我们好好大干一场。”阿美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一颗葡萄口味打开地往嘴里送去,然后像贵妇那般将皮投进垃圾篓里。我们一面闲聊,一面享受美味的食物,直到十点多才离开。阿美提议带我该到学校里逛逛,于是我们便朝着学校走去。
临近期末的关系,连接着教学楼的路上仍往来着许多学生。其中几个正赶回宿舍的女孩朝着刘慧挥了挥手,然后眼神更多的是看向身边的我,像要找出某些值得一提的特点似的,当我也微笑着看向她们时,就急忙将眼神移开,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些。如此,我多少能够明白刘慧互捏着手指低头不语的原由了。不过,我并不打算打破这种沉寂,反而享受起此种浪漫的气氛来。
学校并不是很大,只花了十来分钟就大致观光了个遍。走进操场的时候,阿美说自己要夜跑,吃了那么多不运动再胖下去会没人要,然后插上耳机打开喜欢的音乐就朝着相反方向跑去。而我和刘慧继续紧挨着顺着跑道漫步。一个相当舒适宁静的夜晚!挂满星星的夜空格外深邃幽蓝,由弯月洒下的月光很容易就将地面照亮,操场中间年轻男女坐在地上夜谈,跑道以外,靠近路灯的地方,一群人则在背诵课文,他们全是盛夏里的宽松穿着,神情自若地享受凉爽夜晚。在这样的夜色下陪着刘慧散步真是永生难忘了,我几乎只是一瞬间就融入了此种静谧的气氛中。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吧”我说,“也该回去找找工作之类的事了。”
“那么早?可惜,如果是周末的话,我就又更多的时间陪你了,我们还可以到万峰林去。”刘慧的声音较向前更低了些。
“我还会再来的。”我说,“等我到贵阳找好工作,安排好住宿。你一有空,我就来看呢。”
“谢谢你没有对我失望,仔细想想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被遗忘了。”刘慧轻轻地笑了下,在这柔和的月光下是那么美丽!“有件事一直想问。”
“请说。”
“你一声不响的来,就没想过万一我不在?那样该是多绝望的事。而且你不该为我放弃外地的工作,太冲动了。这样,我害怕你只会留下遗憾。”
“丢了一份好工作?”
“嗯。”
“可是刘慧,我一点也不这样觉得。在我看来,工作什么的失去了可以再找,现实里的一切失去了也可以再找。可人不同,永远不会有找回的第二次机会。而且,能到这样一座美丽的城市来简直再好不过,我想记忆里永远不会忘记。”
“没想到你能这样说话。”刘慧地下头,看自己的脚步,乌黑的头发也顺着垂下。
“那么你会一直这样?为了我不顾一切?将感情放在感情的世界里?永远保存起来,永不改变地保存起来?”
“嗯。永远不变。”我点头回答。
“可我害怕自己难以再接受感情,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接受感情了。总感觉自己矛盾得不成样子,我害怕这种自我矛盾会连累到你,让你的生活陷入痛苦。不妨直说,关于我向你提及需要考虑的部分,更多时候都在处理这种矛盾。”
“为何我总会这样?明知不该去想。”刘慧抬起头来,在柔和的月光下凝望向我。再次看着她仿佛一瞬间就像晨雾溃散的目光,我顿时举足无措。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我说,“每个人都有不知任何选择,如何举步向前的时候,但这只是阶段性问题,没准过一阵子,一切豁然开朗。”
“真是这样,并不是我这个人难以理解。”
“嗯。”我点点头。
“那么你在来看我之前,也遇到这样的矛盾?”
“当然。”
“我想听听。”
“可要从去年实习的时候说起才能讲的明白哦,漫长又复杂。”
“没关系,我也一直想知道你当时的生活来着,可总是矛盾着该不该询问。如果你愿意讲,再好不过。”刘慧这样说,我也就一边踱步,一边讲起暑假时的事,因为无法确定刘慧是否能够接受我的突然造访,列车返回的时候,也就没有立即改签,转而参加实习,接着就是即便现在看来,也不愉悦的晚餐和并不赞同的言论。
“他似乎把感情看作是可以过一阵子再爱的事。但在我看来,感情是伴随着生命一起进行的部分,甚至决定了一个人是否完整而真实地活着。”
“你是这样看待?从内心里?”
“嗯,从内心里是这样。”我说。刘慧松开放在后背两指相扣的手,侧脸看了看我,又转过去,若有所思地望向洁白的月亮。
“贵明,记不记得有段时间里,我说过我们只能做朋友之类的话?”
“记得,为此迷茫了好一阵子。”我说。
“实在的,我以为你会就此放弃,甚至觉得就这样忘了我对你而言,并不算坏事。不过现在看来,我也在度过某个阶段吧。”
“正如之前所说,我不想见任何人,不想把任何人拖到这个阶段里,只想独自过度。可细细想来,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仿佛灵魂和身体已然分隔开来,形成两个独立体、甚至矛盾体,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该处在哪一边,或者那一边才是对。冬天里无法很自然地与你见面,就是这样矛盾,你能明白?”
“能。”
“包括过去,现在所说的一切?”
“当然。”我说,如果可以,未来也能明白。
“贵明,你真的愿意这样下去,和一个总是害怕着的女孩在一起?这样只会让人越来越失去耐心而已。”
“没办法的,若不如此,我就不能完整地活下去。”我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孩说。
“那会怎样?”
“从中间断开,七零八碎吧。”
“那多恐怖!”
“所以只有爱你才好呀。”我们相视一笑,暂不说话,决定平静下来,好好想想彼此还能说些什么。可怎么也无法从混乱的思想中整理词语、语句,就只好肩并肩地踱着步了,脚踩在塑胶跑道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四周也都安静异常。我一边走,一边留心地看向刘慧,她欲言又止的部分是什么?所思所讲我又能否完全明白?所有这些像“明”和“暗”在我脑海里旋转了下,但很快地,我再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时就都烟消云散了,甚至包括我自身难以理解的部分也都烟消云散了。我们继续默默踱步,仿佛脚下是一条永远走不玩的路。
阿美每跑完一圈,就向我们挥挥手。这样持续了三四次,她便大汗淋漓地停下。“回去好好洗上个澡,今天就算完美结束啦。”她满意地说。刘慧由于要陪着我,所以没有再去跑步,来到宿舍楼下,阿美先上楼去,“记住我们的约定,毕业前你一定再来,我们好好出去游玩。”她这样对我说,“好的”我回答她,然后和刘慧一起走出校门。
我们较来时走得更缓慢,离别之前暂无言语。午夜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打了烊的店铺黑压压一片,连路灯也不那么明亮,淡淡的灯光下整个人行道上更是少有人影。抬头看了看天空,什么也不再有,星星们好像燃着的蜡烛突然被浇灭了似的,近乎完美地藏匿起来,月亮也在黑色云层外变得若隐若现。
“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这种天气,总感觉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才好。”她郁闷地说,“才没有人受得了一天几场雨,对不对?”
“可我基本上适应了噢,不管怎样时刻带着伞准不会有错,没准贵阳的天气也是这样,接下来找工作就不会猝不及防地淋成落汤鸡了。”
“这样貌似也不错!”刘慧深吸了口气说,“你真的会再来看我?即便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也会一直把我放在生活的第一位?”
“会的”我说,“原则上我并不是悲观的人,工作什么的也不会挑剔,如果包吃住,从节省开支上说自然最好。不过,我不打算再和员工们住在一起,过那种毫无思想的集体生活,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努力在公司附近找到一间房子,单独住下。这样,在不担心生活费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利用下班时间以及周末好好思考一下能再做的事。当然,找一份兼职也不错,既能充实生活也能挣到更多的钱。所以,我对未来完全是充满希望,如果能有你参与的话,我们一定能创造出更好的生活来。”
刘慧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又像熄掉的夜灯那样消散了。“如果感情里去考虑这些,是不是就算不上完美的感情了?更像是现实里毫无人情的交易,你说对不对?”
“或许吧,但是生存需要。”我回答,可怎么也得不到刘慧为何要这样想的理由,就只好不去想了。
“那么你可有害怕生活的时候?”刘慧走出两步,回过头问。
“有。”我看向刘慧,毫不掩饰地说,“但比起这个,我更害怕生活里失去你。”
“如果让阿美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她一定惊讶到合不拢嘴。”
“刚才一起买水果的时候,她已经能接受了,还说什么我活得一点也不像印象里的样子,不过貌似现在这样更好。我自己也打算用此种方式进入新生活里来着。”
“那是怎样的?”
“就像行走在田野里,躺在草地上,闻着稻花香一样。”
“宁静的夜晚配上萤火虫和蛙鸣?”
我点点头。
“我也喜欢来着,真的。如果可以的话,回到农村里去生活也无所谓,种地也无所谓。感觉那中生活更简单、平缓,真的!我无时无刻不这样想。可能是我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才会有这种落后的想法吧。但如果我说,有时候真是这样认为,会不会太没有出息?”
“一点也不,反而再好不过。”
“那么也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喜欢。”我说。然后望向刘慧的眼睛,她也同样望着我的眼睛,不约而同地为这个不正常的想法笑出声来,就好像我们比谁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一样。几乎只是半秒的时间,刘慧就又低下头去,一下一下踩着缓慢而富有节奏的步子,或许在数着自己的步子吧,具体些我又不能明白她到底踩着什么。只知道夜色下,她柔美的身躯和散发出的香味是如此撩人!我多么想抱着她,告诉她一切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生活也不会再使任何人陷入难以理解的孤独和痛苦。另外,我也超想诉说自己并不像所说的那般乐观,很多事也都苦苦得不到答案,更看不清未来的样子,甚至连能到这里来都充满了太多忧虑。可当这些全都杂乱地塞进脑海里时,我却什么动作也不再有了。
如果生活只是用来向所爱之人诉苦就毫无意义了,对吗?人活着并不是为了得到可伶而继续的。感情更不能通过博取同情的方式来获取,这是多么可耻的事。如此想着,我似乎又得到了片刻清醒。
我们默默向前走,来到距校门百米的地方,在那里分别。我告诉她接下来的路自己回去完全没问题,而且再远些单独返校不是件安全的事。
“真的没问题?昨晚你可说了自己很容易迷路的噢。”刘慧抬起头来迟疑地望着我,而我笑着告诉她自己连五百米内的街道都熟记于心。于是,我们在某种算的上愉悦心情下道了别,刘慧轻轻向我说再见,我也说着同样的话。她说下次到来一定要提前告诉她,这样,我们可以到学校以外的地方去。我答应她,同时也觉得只要有刘慧在身边到哪里我都并不在意的。
一夜无眠,翌日,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雨天。不过已经见怪不怪了。我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背上背包,走出大门,深吸一口气,赶往汽车站。
考虑到刘慧还要上完早上的课,直到汽车驶出车站后,我才告诉她自己已经乘车离开。“一个人注意安全。”她照常这样说,我说不必担心,到了贵阳会第一时间打电话报平安。然后在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中渐渐失去耳边的柔声细语,相反地,窗外雨声却越来越杂乱与响亮了。
同行侧旅人们听着雨声暂忘离别,闭目遐思。我也尝试着闭上双眼,让漫长旅程在睡梦里变得短暂,可无论怎样,总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失重世界,身体在离地三尺的地方不安稳地晃动着、漂浮着。我在这种不安稳里,几度回头,望着身后朦胧世界,莫名失落起来。
回到朋友住处已是下午六点,再次见面,相谈不多。我实在没法怀着担忧一一解释关于此行有没有上床这类的问题,就只是默默在烤鱼店里吃饭、喝酒。他告诉我公司宿舍还有空位,愿意的话可以借宿一晚,但我拒绝了。自此,他踏入一毕业就工作的生活里,而我继续着我茫然的生活。
与之告别后,我独自游荡在贵阳凉爽的街头,临近十二点,找到一家旅舍住下,洗好澡,将换洗衣物挂上窗台。左等右等,毫无困意,拉开窗帘一角,默然望向窗外。
等待放行的汽车拥堵在左边街道,十来米的队伍里闪着耀眼猩红,一辆左拐右拐从后面驶来的摩的大摇大摆地停着人行道上,后座上的妖艳女郎抽着烟,露着不耐烦的表情。正对面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店主、顾客、行人也都堵在一块,努力从摆到马路上的夜市摊穿过,嘈杂的划拳声、叫喊声从那里传来。摆放着垃圾车的黑暗角落里,一个女人正弯腰呕吐,她刚走开,穿着白衬衫、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就跑到原地小便。没能回家睡觉的小女孩,正手捧玫瑰迷失方向似的流浪街头。
几十秒后,左边街道放行,互不相让的车鸣声,猩红的尾灯转瞬消失,一切才恢复夜里该有的漆黑和宁静。然而无论怎样看这已经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了,已然是另外一个与刘慧遥遥相隔的世界了。意识到这,我就熄灯闭目,在黑暗的世界里恍然若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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