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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开始的地方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梁晓沛    阅读次数:5802    发布时间:2013-12-24

我一直记得那个薄暮的傍晚,小外甥在这个院子拖着哭腔的声音。

“我不!”他坚决地说。

他不愿意留在这所学校上学读书。一个四岁的孩子,轻易就相信了大人哄他的玩笑话。在他眼里,这是所奇怪的学校!没有老师,没有小朋友,没有玩具。妈妈告诉他,学校放假了,老师和小朋友都在自己家里。他好奇地打量着学校院子,后来又跑到楼后,不知从哪捡来一根细长的柳枝,兴奋地挥动。这里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带他来转的妈妈和大姨。站在学校狭小的院内,灰色水泥的楼房,绿漆斑驳的墙皮,蒙着薄尘的教室门,沉默的铁锁,院侧空地疯长的野草,无一不在提醒我,这里,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曾经了。

这个萧瑟的冬日,我又一次站在村小院内,首先想到的,却是夏天那个薄暮的傍晚。

周一下午,自习时间,整个校园,寂无人声。为我开门的金老师领我去办公室。推门而入,只见房子中央生着大火炉。炉前摆着两把椅子。以火炉为中心,靠墙摆着四张桌子和一张床。这间办公室在一楼,光线不好,猛然从光亮处进来,眼睛有短暂的不适。金老师把我让在炉前一把椅子上坐下。我悄然打量这个房间。墙上贴着打印出的课表和值周安排表;教师职业道德规范;还有一张钢笔抄录的柳体书法结构要点。桌上摆着书本、茶缸和一些杂物,局促凌乱。金老师介绍说,这学期学校只剩下六个老师了,冬天就集中在一起办公。金老师说的六个老师,五个都是本村人,我从小熟识。只有邻村调来的王老师,是第一次见。或许是与我不熟的原因,王老师一直坐在离火炉稍远的椅子上,脸上挂着憨厚的笑,不怎么说话。我问王老师,骑车来回路上很冷吧?他腼腆地说不冷不冷,翘着的鞋上蒙着一层灰土。

院子里有了孩子们的声音。我走出办公室,走过两间敞着门的空教室,看到孩子们集中在最东头的教室前玩耍。看到我这个生人,正在笑闹的几个孩子停止了动作。我进了教室,身后跟来三个小孩。穿红衣的小姑娘大胆地问我,你是我们新来的老师吗?我笑着告诉她我不是。眼前的教室,足有三十平米的空间,生着小小的“炮弹”炉子,只摆了三张课桌。炉子用煤灰封着,细细的蓝烟,从它的底部缓缓向上冒着。一堆发红的干玉米芯,倒在教室后面的墙角。在它旁边,摆着装煤块的白色化肥袋。一面黑板,静静地嵌在后墙上。转身,面前的黑板一角写着几个汉语字母,画有一只生动的小母鸡。黑板上方的镜框中,嵌着“好好学习 奋发向上”八个大字。除此之外,偌大的教室,空空荡荡。

在我站在黑板前发愣时,又是刚才那个嘴快的小女孩问我,你是哪里人,来学校做什么?我告诉她,我和她一个村,以前在这里读书。小女孩不会知道,我在这所学校读书时,它的学生数量还相当可观,约有三百多人呢。这还不是最多的时候,据金老师讲,他76年进校教书时,学校还附设有初中部,学生更多。以前的老师们,大约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若干年后的学校,只有8名学生。就在刚才,金老师伸出双手边烤火边说,“咱给人家教着教着,把学生都教完了!”这是句玩笑话,也是句大实话。事实如此,但又不局限于我村。全镇十多个村庄,七八年前就已面临学生年年锐减的窘况。特别是五年前撤点并校后,一所学校只有几名学生竟成了常态。这一学期,据金老师讲,全镇十来所村小,撤的只剩两所了。我村小学便是其中之一。我没有继续探问这些依然留守村小的老师更多的话题,学校未来的命运,就摆在那里,或迟或早,这里终将失去最后一个学生。

我曾在这里度过七年的小学时光。我上学那会,学校所有的教室还是瓦顶的厦房。这些厦房,还不是学校最初的模样。听父辈讲,村小最早设地村里的娘娘庙内;后来搬到老爷庙;最后才迁到现在的位置。最早的教室,是用庙里拆下的木头盖起来的。等我入学时,学校已发展得有模有样。进学校大门,左手边两间小瓦房,是门房所在。右手边一大片空地,沿路栽着整齐的白杨树。正对校门的那条坚硬发白的土路,是学校的中轴线。所有教室都集中在路东的院子里,围着一排座东面西的小砖窑,分列南、北、西三面,构成一座方方正正的四合院。教室全为厦房,砖墙木梁瓦顶,高大宽敞。路西叉出一条林荫小道,通向掩在墙后的厕所和垃圾台。沿路笔直往前走到头,下二十多级红砖台阶,是长长一排小窑洞。既有学前班教室,住校老师的宿舍,还有学校的器材室、灶房等。窑洞前面是一大片地,先种麦子,后来栽上苹果树,成了苹果园。学校操场,是校门口那片很大的打麦场。人家的麦秸垛,沿着学校外墙堆成一排。一年四季,除了麦收大忙那半个月,剩下的时间,大场都归学校使用。全校师生在这里一年四季跑操,做操;开运动会;举行呼拉圈比赛;拔河比赛;体操表演;开大会。我在学校的许多快乐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我喜欢记忆中的学校,朴素安静,又充满生机。我从小学毕业后,学校几经发展,样子大变,原来的旧貌,荡然无存。两座连在一起的三层教学楼兀立在院子中央,原先的门房、林荫路、小花园、白杨树,都不见了。新的教学楼,教室众多,拥有各种功能不同的部室,只是,当教学条件改善的越来越好时,学校最重要的人群,学生,却逐年减少。目前,只剩下8名学生。整所学校的孩子,都没我上学那会班里一个小组的同学多。好悬殊的对比啊!

沙哑的上课铃响了。我走出学前班教室,再次在办公室见到金老师。金老师告诉我,镇上现在每天都派车给这8个孩子送早餐;8个孩子分三个年级,坐在三个教室里,每个教室生一个火炉。说着金老师感叹,现在的孩子,可金贵着呢!你上学那会,教室哪有火炉,冬天冷,窗户还是自己糊得吧?我说是。上学那会,为了抵挡寒风的侵袭,我从家里拿来纸板订座位旁边的教室窗户。教室是厦房,顶薄墙薄,冬天特别阴冷。我皮肤不好,脚、手几乎每年冬季都生冻疮。严重的时候,一只手又红又肿又痒,还流脓血。在教室上课,即使穿着棉鞋,一节课下来,脚也冻麻了。没办法,我们一帮同学,只好趁课间十分钟,拥在教室门上挤暖暖。但是,正是这些艰苦的日子,留给我许多快乐。在一个三四十人的集体当中,大家一起学习,共同玩耍,单纯地开心。这样的日子,一生中少有。因此,我一点也不羡慕学校这8个孩子的生活,反而为他们感到担心。因为他们在刚刚开始成长的时候,就远离了人群和集体。一个加上老师才14个人的学校,对于学生来说,会有多少快乐可言呢?他们学习的教室,大得显空;他们面对的老师,总是固定的一张面孔;他们的同学,只有身边的两三个人。他们的学校,整日地安静,甚至沉寂。如此的学习生活,漫长而又无趣,留给他们的记忆,怎么可能快乐丰富?

金老师要去上课了,与他告别后,我离开了村小。这里曾是几十年来村里孩子梦开始的地方。我在这里受到启蒙,走出村庄。如今,它仍担负着村里8个孩子的启蒙任务。未来的一天,它将彻底沉寂,失去最后1名学生。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这必然发展的历史,只是想想,就使我心里感到一阵凄凉。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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