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故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甘肃·陈思侠    阅读次数：10784    发布时间：2020-04-26

我

我这人从小满脑子都是幻想。你知道，一个农村的孩子，只要脑门没有被门扇挤压过，没有被磨道里的驴踢过，都是这种神经兮兮的幻想狂。你知道我爱幻想什么？西瓜要是在冬天成熟，屋檐上的燕子要是会告诉我南方的新鲜事，张二狗家的狼狗要是能变成我手里的弹珠（据说这是具有魔法的），这些幻想，熬得我脑子整宿整宿地疼。

可是这些给我代课的老师都不说。我也不敢问。有一次问过一个上海知青，她也是我的代课老师，一个我自认为比较信赖的人。她翻了翻那对漂亮的丹凤眼，说你这孩子，脑筋有问题。这是很严重的，一个少年的脑筋有问题，这就不是缺乏营养和家庭管教能弥补的。我从此不敢问任何人。

代课的老师，多是知青。这个知青不告诉我，却不能够阻挡有的知青给我们讲。他们也有过疯狂的幻想。

下面这个故事，就是知青王三两讲的：

你知道，眼下不是从前了，现在是七十年代末尾了，过去向队长请假说火车从上海到玉门，要跑一个月，喂半个月饲料的鬼话，已经骗不了人啦。不过这次也和火车有关，我说给刘大头队长听了，刘大头三个晚上没出门翻墙头，吓得连自家院门都不敢出了。

你知道马老四吧？对，就是瘸了一条腿的瘦高个，也是上海知青。都死了三年了，你说我咋就在火车上遇上了，活生生地！他和我喝了一瓶二锅头，还把一包花生米吃了个精光。

王三两

那是今年九月份的事。我在玉门东镇买的火车票，17车56号，由乌鲁木齐开往上海的列车。

上车后，因为是晚饭时分了，我也舍不得买东西吃，就把前天晚上摸黑偷来的半褡裢苹果从旅行包里提出来，放在脚下掏一个，擦一个，吃一个。反正能填饱肚子就成，省钱么。就是昨晚天太黑，没偷着青香蕉和红玉这类的，偷了一包秋里猛。这个品种就是个绿疙瘩，连吃了三个，我的牙酸就咬不动了。

这时候，我一抬眼，瞥见了一个人。谁？马老四啊。我吃了一惊，但是马老四朝我一步步走近了，一高一低地走着，满脸的笑，一手拎着一瓶二锅头，一手抓着一包花生米。

马老四就这样坐在了王三两的对面。活生生地笑，他问王三两：“又请假回上海了？我也要回上海了。”

火车里挤满了人，王三两把眼睛擦了三遍，对面的人，就是马老四啊，一个死了三年的人。

他们谈了一路，马老四说的都是三年前的事，王三两说自己不敢说破，因为他知道活的马老四是个死人，是个鬼魂。但是满车厢没人会相信啊。一瓶酒喝完了，马老四有些醉态，他说：这些年孤单啊，真的想回上海，老在野地里浇水，总是不见麦子黄。

王三两想起来，马老四死的时候，是七月里，就埋在村里条田旁的芦草地里。

临下车的时候，王三两说一直没见马老四下车。他说：马老四真的是死了。

刘大头

刘大头就是队长。

刘大头说，有一天马老四回来，说王三两死了，吃了一袋子绿苹果，脸都绿了，怪吓人的。大概是看果园的人，把苹果喷洒了六六粉。怎么会啊，六六粉那么大的味道，呛鼻子呢？那是啥？难道不成买了河南驻马店的耗子药？

王三两直挺挺地躺在知青点的门板上。

马老四瘸着腿，一高一低地跟在刘大头队长身后张罗后事。

马老四忽然想起来，这个同乡头几天问他要过二锅头，还说，要是有一包花生米下酒，那就更好了。马老四就买了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放在了棺材里。

王三两死后，有次马老四和刘大头喝酒，马老四说，我早就发现王三两不对头了。

刘大头问：咋不对头？

马老四说：你没坐过火车，没见过火车吗？火车哪有第十七节车厢？上次王三两回上海，买的就是第十七车！他上车走了，我数了数，只有十六节车厢。

刘大头说，纳闷啊，啥时候多出来一节车厢呢？

马老四说，刘队长你找找王三两报销的车票吧，一查，不就清楚了？

刘大头找出车票一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那张火车票确实是17车56号，不过，不是火车票，而是一张二寸宽的纸条，上面用蓝墨水写着17车56号，玉门东—上海。

刘大头队长说，王三两死后的第三天，按说灵魂都散尽了，可是那天晚上，他从赵寡妇家出来，就在村口的磨坊跟前碰上了。王三两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他喝了一声：你又做贼呢！王三两像夜猫一样“喵呜”一声，丢下褡裢就跑了。青股股的苹果躺了一地。

刘大头队长说，他猛然想起王三两已经死了三天！他吓得两腿发软，但还是一口气跑回了家。

作者简介：

陈思侠，男，甘肃作协、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诗歌集多部。荣获第八届敦煌文艺奖。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