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曾感叹:“我的作品能够在市场上流行, 实际上等于买犊还珠。 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 照例那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 你们能够欣赏我文字的朴实, 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萧萧》有着《边城》里描绘的诗性的自然田园风光,而在这种未受到任何沾染的美好风光里成长起来的人物,沈从文在他们身上无疑是赋予了自己的生命诗学和人生理想在里面的。但沈从文的作品不是单向度的,而是复调式的存现,因此作者在阐释自身纯真理想的同时,也决然不会忘了牧歌背后的隐痛!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女性形象是极其丰满的,在这些女性身上,沈从文注入了自己的理想,抑或可以说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女性其实是他心中理想化的一种状态。 有学者认为“在沈从文塑造的一系列湘西女性形象中,既有纯真活泼的少女,又有饱经生活磨难的妓女,其人性的善良与纯朴总是闪烁着别样的光辉,她们寄托了沈从文独特的人性理想和生命诗学。湘西女性“美丽”与“哀愁”并存的人生,融入了沈从文个人的情感经历和审美理想。”笔者很认同这种观点,自然生命的本真流露、生命个体自身的淳朴与善良本就是沈从文生命诗学中一个重要追求。照例,萧萧也是一个“美丽与“哀愁”的共生体。“美丽”这一点是最能直观感受到的,沈从文笔下的女性大多是纯真、善良、未受世俗污染、清新的存在。诸如《三三》中的三三、《边城》中的翠翠、《媚金.豹子.与那羊》中的媚金、《萧萧》中的萧萧。这些女性形象在沈从文那里简直就是圣母的化身。因此在文本中处处显露出人性的光辉与善良。而“哀愁”除了自身的情绪表达之外,隐藏于后的自然便是人物悲剧性的呈现。是的,由于对自身命运的无意识性,他们都无一例外要接受自身命运的悲剧。
人性的温暖
沈从文在表达萧萧悲剧命运的同时,其实也向我们呈现了一幅静谧、祥和、柔雅轻快的湘西环境图,并向我们展示了最纯朴的善良人性。“夏夜光景说来就像做梦。夜晚大家坐在院子乘凉,摇着蒲扇,看天上的星同屋角的萤,听南瓜棚上纺织娘子咯咯纺车的声音,远近声音繁密如落雨,禾花风悠悠吹到脸上……”沈从文描写的这一幕幕场景,让读者可以从中体会到湘西田园风光不加修饰的自然美。那是一个恬静的,无忧无虑的夏夜,充满诗意与恬淡。这是萧萧所生活的环境,也为萧萧单纯、天真无邪的思想提供了背景,并且也适于引出祖父关于女学生的话题。人的天性影响着人性之美,成长环境也对人性之美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有着决定作用,人物的性格也与成长的背景相呼应。作者不曾用浓重的笔墨描写湘西田间的美丽,而是隐藏在淡淡的平凡之中。“摘野菜、摘狗尾巴草逗“弟弟”玩,用木叶为小丈夫编小笠帽……”,沈从文将这些自然风光十分自然地融合在主人公的生活环境中,使我们感受到了乡村人们在田间生活中的淳朴、安逸、接近自然的快乐,也看到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生活状态。这是这部作品带给我们的温馨与清纯。
萧萧与花狗有了不可言说的事情,并且怀了孕。但萧萧并没有用传统的空洞的道德理念来绑架和束缚自己,虽然有过彷徨和慌张,但也仅仅是因为不喜欢肚子里有东西,想过用投水等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始终自觉或不自觉地留念于人世的美好。萧萧即使有着原始的落后与愚昧,但笔者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个“质本来还洁去”的自然生命流淌出来的人性美。再来看引诱萧萧失身的花狗,作者也没有多着笔墨对其进行人品的鞭挞或是责备,从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作者想要在作品中注入本真的人性光辉。对于萧萧与花狗的事情,按照礼俗和当时的婚姻制度,萧萧是务必要被“沉潭”或者是“发卖”的,但是她大伯舍不得她死,发卖又没人要,加上夫家人对制度的消极执行,于是就让她留了下来,过了一段时间,生活又归于平静,大家都异常默契,就好似事情没有发生一样,中间没有其他插曲,没有波澜起伏的情节变化,作者缓缓道来,就像山间流淌的清泉一样,水到渠成,皆大欢喜。这实际上是温暖的人性与冰冷的制度之间的较量,最终人性取得胜利,萧萧生产后,人们沉浸在喜悦之中,全然忘了要把萧萧发卖的事,而是将她留了下来,好生照料,这说明所有的制度都应当立足于人。当然,就本文而言,制度可理解为专制、不公正、缺乏人道、压制和强迫,这些都是与善良温暖的人性背道而驰的,在当时占据主导地位,摧残着一个又一个萧萧,但是这一次,像是所有人都约好了一样,站在了人性的一边,不管是不是忘记了制度存在的原因,但这是一次他们客观上用自身人性的关怀去反抗既有不合理制度并且取得成功的鲜活例子。我想这应该是“人性疗法”在《萧萧》中的一次成功运用。此外,人性的善与温暖还在于萧萧自觉或不自觉的一丝反抗,她总是幻想女学生的样子,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女学生一样,文章里女学生从来没出现过,但却表征着青春、活泼、有知识、敢于反抗传统。让读者一种期待,如果萧萧也像女学生那样有机会接受教育,那么她的人生也该是充满希望的。这就是作者的高超之处,他在文章里注入了人生的“生命诗学”。因此让读者并不至于读后有太多感伤,而是在不深不浅的悲伤中感受到文章如牧歌般的温暖。这也是文章最为可贵与温馨的一点,在作者生命诗学与理想田园的飞升中充满向上向善的无限张力。
萧萧的悲剧
在笔者看来萧萧的悲剧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愚昧落后的封建婚俗观念,在民风淳朴的湘西世界里,女性柔美,宛若水做的一般,清水芙蓉。男性健壮有力,然而封闭的村落仍然保留着封建落后的民风习俗,并且根深蒂固,不可动摇,萧萧便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诞生的一个悲剧。另外一方面的原因则是在于她自身,来源于她对童养媳制度毒害的无意识性,加之她没有受过教育,不懂得反抗自身命运。我们可以看到,在她十二岁时,她嫁给了年仅三岁的小丈夫,她从未想过要去反抗这种扭曲变形、不健康的婚姻制度,对于萧萧而言,女孩子就是要嫁人的,至于是不是嫁给爱情,是嫁给三岁的小孩子或嫁给三十岁的汉子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她嫁到夫家后,整日做的都是脏活累活,给丈夫洗尿布,还喝的是生水,吃的是冷饭,睡的是一张小床,在受到这种种不公正待遇的时候,她并没有一种自觉的真正意义上的反抗行为,因为没有上过学,准确来说是社会没有给她受教育的机会,所以单纯无知的萧萧被比她大十岁的花狗唱歌引诱失去了女儿身,成为了妇人。但对于萧萧而言,她是不在乎的,准确来讲是不明白贞洁为何物,对于与花狗的交合自身也是没有认识到这种行为本身所具有的性质的,是爱情?是各取所需?她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她怀孕后,不负责任的花狗,拍拍屁股,就卷铺盖走人了,她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便开始担心,试过打胎的方法,但没成功,后来她想学女学生,女学生在小说里是作为一种自由的表征而出现的,而这种念头只是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并没有持续,她想出逃不料却被发现抓了回来,险遭“沉潭”和“发卖”,命运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中,甚至于连说一句不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萧萧的悲剧还在于女性被物化,没有自身的价值。这是一种命运的轮回与恶性循环,就像梦魇一样,纠缠着她,无法摆脱。当她生下来的是男孩时,夫家人便把她留了下来,照顾孩子,因为她的命没有新生男婴儿重要,可以说,她只是被看作延续香火的一个工具而已。最后,她抱着自己的新生儿,这场景,和十年前抱她小丈夫时是多么相似,她的悲剧在她儿子身上又重演,她儿子牛儿十二岁时也娶了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媳妇,这和当初的萧萧是一模一样的,甚至可以说,就是第二个萧萧。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不能主宰自身命运更加糟糕的事了吧,这种悲剧的代际传递,永无休止,尽管作者可能无意传达,但绝望的面纱和作者对于人物命运的深深悲悯却挥之不去。
读沈从文的文章,照例我们不能忘了那牧歌背后的隐痛,《萧萧》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在优美的自然田园风光与光辉的人性背后有生命的隐痛。对于《萧萧》中所体现出的温暖的人性与隐痛,少了其中任何一方面,便会陷入对这部作品的读者感受谬误!
个人简介:罗飞,贵州省赫章县人,现就读于贵州师范大学求是学院,文学爱好者。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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