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历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郭宗泉    阅读次数：21626    发布时间：2020-08-06

作为一个失败的典型，我真是太成功了。

今夜，和许多年前那个夜晚一样，明月初升，群星消退………隐约的村落，昏黄的灯光，朦胧的小河——心境从未这样宁静。眼泪，却止不住悄然滑落……我回到了十年前那春光明媚的星期三。

一个电话，组织部来的，找我谈话。禁不住心中狂喜——终于要掀开人生新的一页了。从教师改行从事行政工作，已经六年了。啊，整整六年了，为的就是今天。谈完话从组织部出来，天那么高远，阳光那么灿烂。

人活着为了什么？上下五千年，争战杀伐。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却又为何？今天，我，一个农民的儿子，终于光耀门楣。仿佛看到：处处是鲜花、处处是掌声、处处是拥戴，处处是谦卑相迎的笑脸……

月正中天，小河淙淙。明净的月光下，小虫啾啾欢鸣。

作为单位一把手，虽然只是小小的乡科级，但对人、财、物，我却拥有绝对的支配权。除了面对领导，心神惴惴，态度唯唯，诚惶诚恐外，其他一切皆美好。买张纸需向我请示，买支笔需向我请示，吃顿饭同样需向我请示——单位事无巨细，都得向我请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自顾自打着电话，或严肃，或戏谑，或谦卑，或盛气，旁若无人；下属站在身边，毕恭毕敬，神态惴惴——等待着向我请示、汇报：一切多么惬意，多么享受。仿佛登临山巅，一览众山皆小；又若傲立旷野，迎着猎猎秋风，顾盼自雄。明天会更美好，芝麻开花节节高，只要努力工作，只要讨得领导认可……

月渐西沉，夜色转浓。风夹寒意，雾带星雨。

不知从哪天起，世界变了，一切都变了。以前的同事，现在的下属们，与我渐行渐远，甚至开始敌对。我知道，为了工作更出色，为了讨得领导满意，该接不该接的活，我接了；该做不该做的事，我逼着你们做了；本可以敷衍的工作，我要你们做得更好、再好。我知道你们恨我，也知道你们知道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我不在乎。我必须要讨得领导欢心，把领导交办、关心的每一件事，做得尽善尽美。这，我认为是可行之道——你们高兴与否，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得到领导认可，只要领导高兴。

周围布满陷阱，处处明枪暗箭。下属，你的名字叫服从，必须无条件服从；如果胆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搞死你。隐藏于黑暗之中的竞争者们，别在那冷嘲热讽，使绊子，咱们走着瞧，看谁笑到最后。必须前行，更上一层楼。出身于农村最底层，走到今天，我容易吗?

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尽力做好每一件事，五加二，白加黑，不断提高政治敏感性，我快疯了，手下也快被我逼疯了。

但——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吗？

领导动辄指责，下属冷眼旁观。黑暗中，一双双犀利的眼睛，冷冷盯视着我，“嗖嗖”寒意，直透脊背。是工作做得不够好，还是别的什么？我知道你们快意于我的苦痛，我有冤无处伸，有恨无处发。寒意透彻我心，预感严冬将至。

月已沉没，黑暗笼罩世界。

挪位，非领导职务——我知道这是我最终的结局，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天塌了，地陷了，我的人生完结了，我的宏愿破灭了。四十已出头，黑暗永沉沉，光明难再现。

冰凉的泪滴，似断线之珠，一任它流吧……群星从山那边涌出，村庄的轮廓，依希显现。树叶沙沙，在风中摇曳，如诉如泣，如怨如恨；小河潺潺，弯弯曲曲，朦胧着身影，寂寂地流向远方……地球、太阳系、银河系、星系团，超星系团，宇宙网……大爆炸、138.2亿年……啊，想远了，我不过是地球上七十亿人类的一分子，生年不满百……可我怎么泪如泉涌？

和许多年前那个夜晚一样，独自一人，今夜，我徘徊在，这树林边，小河旁……

【编辑：管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