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鱼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墨彦竹    阅读次数：40064    发布时间：2020-08-14

小鱼和丈夫刘博准备了一车的礼物，几经周转回到了久违的家乡，熟悉的面貌，熟悉的人群，一股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回归家园的感觉亲切美好。村里勤劳朴实的人们赤着脚在田里插秧，一旁的老黄牛在田里拉犁耕地，孩子们躲在树后捉迷藏，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

回到故居，左邻右舍纷纷出来观望，在这里能开得起名车的人并不多见，大人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辆银白色的宝马车，而孩子们则怯生生地围在小鱼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和刘博从车里拎出大包小包的礼物。

小鱼微笑着把礼物分给每一个人，大家欢欢喜喜地接过礼物，连声道谢着。人群中却没有她想找的熟悉面孔，待礼物发完后，她走进封尘已久的家，当看见桌子上的黑白照片时，她宛如晴天霹雳般僵在原地，相片中的男孩子咧嘴笑着，充满阳光。

这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颤巍巍地递给她一本画册，说是皓然留给她最后的礼物。她颤抖地接过，翻了几页，泛黄的画纸上两个小人一起看书写字，一起做家务......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上，晕散了墨汁，曾经的过往像电影般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一】

小鱼和皓然初识是在冬季。天刚微凉，院里的犬吠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货车的咔咔声，好不热闹。小鱼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一看，对面长久以来空着的房屋今天却人满为患，搬家具的，抬电器的，围着屋子进进出出，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小鱼刚准备把门关上，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对不起，吵到你了吧。”门口站着与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肤色比普通人还要白皙，连血管都依稀可见，清秀的五官中带着一抹坚韧，两片薄薄的嘴唇，挂着温润的笑容，“我叫皓然，你的新邻居，以后多有叨扰了。”

小鱼怎么也想不到，日后会与皓然结下不解之缘。

真正接触皓然的是在那个清晨，小鱼因为考砸了数学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口的石级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皱巴巴的试卷上。

门外，帮着母亲掰玉米的皓然见状，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父亲从外地寄回的糖果塞进了她的掌心。

小鱼抬头看了看他，依旧是那张温暖的笑脸，小心翼翼地剥了颗糖，舔了舔，甜滋滋的味道使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小鱼跟着皓然来到了白雪覆盖的山坡上，他找了块平整的石块与她坐下休息。

皓然见她脸颊有些微红，问：“小鱼，你爸打你了吗？”

小鱼闷不吭声，蜷起腿来，脸埋入膝盖间，委屈地啜泣起来。突然耳旁传来了空灵婉转的曼妙声，她狐疑地抬起泪眼，看见皓然捧着一个圆弧状的东西，声音便是从它体内传来。

“这是什么？”小鱼揩去眼泪，指着他手里的东西好奇道。

皓然神秘地摇了摇手中的东西，笑道：“你答应我不再哭，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小鱼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的东西，迫切地想知道它的来历。

皓然见她一脸的期盼，便不再逗她，将东西递给了她，“这个叫陶埙，是我以前跟一个老爷爷学的，他见我喜欢，便将它赠与了我。”

小鱼拿起陶埙端详一番，看上面有个吹口，使劲地吹了吹，小脸都憋红了，却无论如何都吹不响，沮丧地把它还给了他。

皓然笑了笑，手把手的教她正确的姿势和口型，耐心地告诉她陶埙的原理和方式，小鱼在他的指导下很轻松的便将陶埙吹响，那清亮柔美的声音让她感到欣喜不已。

“以后，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可以吹它忘却一切烦恼和忧伤，我会每天放学后教你一首曲子的。”皓然说着从她手中拿过陶埙，熟练地吹奏起一首轻快的曲子，小鱼在一旁兴奋地跳起舞来，路旁的枯藤老树在风的轻抚下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跟着乐曲浅浅吟唱。

【二】

小鱼和皓然渐渐熟络起来，她得知皓然的身体从小就不好，要靠药物维持治疗，奈何家境贫苦，他父亲长年累月在外打工，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和他的医药费。母亲又落有残疾，行动不便，皓然每天不仅要学习还要照顾母亲，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他一手打理。

最令小鱼感到奇怪的是，皓然为了照顾母亲，上课很不规律，可每次考试都能进前三名，这让每天都按时上课的小鱼内心很受打击。

这天放学尚早，小鱼坐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双手托着腮，盯着明镜般的河面发着呆。原本恬静的小河突然发出一声响，把小鱼吓了一跳，循声望去，皓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向小河，河面上很快出现了很多小窟窿，冰冷的水溢了出来。

他也看见了她，动听的嗓音轻唤道：“小鱼，你在这发什么呆啊？怎么了？”

小鱼看着他苍白的脸庞，依旧挂着笑容，将心里的疑惑全盘托出。

皓然先是一愣，随即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傻瓜，只要你肯用心学习，就不会总考倒数了。”

小鱼嘴巴一噘，“那你成绩好，可以辅导我啊。”

每天放学后，小鱼便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跑到皓然家写作业。清冷的泥墙，因为生了火炉而变得温暖许多，柔和的火光烘烤着小鱼早已冻僵的身子，浑身酥酥麻麻的，很是舒适。

她看见皓然正蹲在床前给母亲洗脚，桌子上摊着课堂上的书和厚厚的一沓作业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她好奇地翻阅着，不由得咋舌，原来他把缺失的课业统统补上了，难怪每次考试分数都在前三名。她不禁脸红起来，比起她偷懒在家睡大觉，他更勤奋的多。

天冷得紧，待母亲入睡后，皓然灌了一瓶热水壶塞给了小鱼，小鱼怀抱热乎乎的水壶，把课堂上听不懂的题目指给皓然看，皓然是个不错的小老师，面对她的疑难问题，口齿清晰，条理分明的讲解着，没一会小鱼便弄清了步骤，认认真真地完成了作业。

期末考试后，小鱼第一次考进了前十名，她兴奋地跑到皓然家，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却发现他异常憔悴，眼底的光彩荡然无存。皓然告诉她，因为母亲和他的病，父亲再也负担不起，寄了最后一笔钱后，便消失了。

他，辍学了。

这一夜，她失眠了，窗外再也听不见他朗朗的读书声，她几次向父亲开口，希望他能帮助皓然继续上学，奈何自家的经济也不太好，父亲轻叹口气，无能为力。

小鱼想了个办法，每次上课她都准备两个笔记本，其中一本放学后给皓然送去，他天生聪颖，不应该荒废掉。

【三】

雪花悠悠地飘着，将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小鱼奔奔跳跳来到皓然家，站在篱笆外一眼便看见皓然正蹲在院子的雪地上，拿着一根树枝写着字。

小鱼蹑手蹑脚走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他显然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树枝都掉了。

“小鱼，你来了。”他挤出一丝笑容。

“行啦，笑比哭还难看。”小鱼故意调侃他，随后从书包里掏出给他记的笔记，“这个给你，我还指望你辅导我的课业呢。”

皓然如获珍宝般捧着笔记本，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小鱼笑着推了推他，指了指地上厚厚的积雪，提议堆个雪人。皓然欣然答应，两人愉快地滚起雪球来，小的雪球作为雪人的脑袋，大的雪球是雪人的身体。

小鱼和皓然合力把小的雪球放到大的雪球上，雪人的外形就完工了。皓然找来两颗弹珠，安在雪人的脸上当眼睛，小雪人好像顿时明亮了起来。小鱼找来了胡萝卜，插在雪人脸的中间当鼻子，又拿来一块土豆放在嘴巴的位置上，最后把两根树枝插在雪人身体的两侧，当成手臂，一个栩栩如生的雪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皓然，要不咱们堆两个雪人吧，一个太孤单了。”小鱼指着孤零零的雪人说。

当两个雪人并肩靠着时，小鱼跑回屋里拿来了她的围巾给其中一个雪人戴上，满意的看着成品，笑道：“你看这两个雪人，一个像你，一个像我。”说完偏头看向皓然，只见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了一抹红晕。

父亲见他可怜，平日里烧了好吃的都会招呼皓然过来拿，又从兜里掏出了一点钱说是让他买点吃的给他母亲好好补补。皓然再三婉拒，说啥也不要，小鱼见状二话不说，把钱硬塞进他的口袋，声明这钱是借他的，以后有能力了还。

皓然感激地连声道谢，小鱼眼角泛起了一抹泪花，但凡是她能够帮到他的，绝对义不容辞。

小鱼的成绩越来越好，位居班级前三名，成为了学习课代表，班主任奖励了她一支水笔，她兴高采烈的去找皓然，幻想着他得到水笔后欣喜的表情，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来到皓然家，未见到他忙碌的身影，小鱼从他母亲口中得知皓然去村东头给人搬砖盖房去了。

小鱼讶然，当她匆匆忙忙赶到村东头，一眼便看见皓然单薄瘦弱的身体穿梭在人群中，稚嫩的双臂抱着一摞砖头，豆大的汗珠顺着毫无血色的脸流进干裂的唇中。

小鱼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奔上前擂了他一拳，眼泪不争气地流下，“你疯了吗？你身体有病你不知道吗？干这种体力活你不要命了吗？”

皓然放下砖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我能承受。我得赚钱给母亲治病，还要顾及家里的一切开销。”

小鱼虽然理解，但见他这么不爱惜身体，万一他出了意外，她真不敢想下去，又气又急地喊道：“你这个笨蛋，你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我讨厌你！”说完，抹着眼泪转身离去。

“小鱼。”留下他错愕的站在原地，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喑哑地呼唤道。

【四】

小鱼气鼓鼓的回到家，一头栽进了被褥，她再也不要理皓然了。可一想到他的家境，心有不忍地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到了她从小到大存的小猪储蓄罐，咬了咬牙把它摔碎，里面的硬币哗啦散落在床。她数了数，虽然吃不了大鱼大肉，可解决温饱是没问题的，找了条手绢把硬币包好，送到了皓然母亲的手里。

他母亲捧着沉甸甸的硬币，感动的热泪盈眶，拉着小鱼的手连声道谢，说摊上了这么个好邻居是她们娘俩的福气。小鱼心里酸酸的，安慰着她，让她好好养病，注意休息。

开春了，万物复苏，大地一夜之间披上了绿油油的毯子，花儿伸展腰肢从叶簇中探出头来。小鱼好长时间没有去找皓然了，她不知为何，一看见他越来越消瘦的模样心里就隐隐作痛，每次见到他都躲躲闪闪。皓然不明原因，几次来找她，她都借故拒之于门外。

周末，小鱼郁郁寡欢地走在小路上，无暇欣赏路旁娇艳欲滴的花儿，随手折了一根枝桠，随意地挥舞着。走着走着突然眼前出现一只花花绿绿的不明物，吓得她一颗心脏差点冲出喉咙，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

“对不起，没想到会吓着你。”耳旁传来一丝抱歉的声音。

转脸望去，只见皓然满脸歉疚地看着她，再一看，原来那个花花绿绿的不明物居然是一只好看的蝴蝶风筝。

 “我在后面喊了你好几声，也不知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就想给你个惊喜来着。”皓然耷拉着脑袋，将手里的风筝往地上一扔，好像它才是罪魁祸首一般。

小鱼忙弯腰去捡，仔细端详着，这只蝴蝶风筝扎得有些粗糙，但制作的十分轻巧，上面的五彩颜色有点像手工涂抹上去的，随口说道：“这应该是纯手工制作的，看起来不错。”

皓然猛地抬起头来，见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蝴蝶风筝，刚才的阴霾一扫而过，眉飞色舞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开春了，我想做一只风筝送给你，希望你可以不再生我的气。”见她一脸讶然的表情，不好意思地偏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拿过她手中的风筝，笑道：“我们来放风筝吧。”

来到空旷地带，皓然开始放线，一只手牵着风筝，一只手牵着线。不一会儿蝴蝶风筝便随风翩翩起舞，可惜好景不长，那风筝突然转了几圈，飘落了下来。他没灰心，再一次地拉紧了线，让风筝随风一点点飘上天，可是再一次坠落在地。

小鱼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不断地安抚他，让他拿着线，自己拿着风筝，在他一点点放线的同时，小鱼高举风筝朝前奋力地跑着，随着一阵惯性，手一松，风筝便轻飘飘地飞上了天空，越飞越高最终和碧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宛如一只美丽的真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绘成了美丽的春天图画。

嬉戏够了，两人累倒在绿茸茸的草地上，中间参夹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像条流动的彩带铺在地面上。

“小鱼，你不生我气了吗？”

小鱼偏头看去，见皓然满怀期盼地看着她，心一下变软了，点了点头，歉疚道：“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你是对的，你不赚钱难不成要活活饿死吗，我只是......只是......”耳根一阵通红，把后面舍不得看他受罪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为了掩饰情绪，她张开五指伸向空中，透过指缝看着这宛如洗涤过的碧蓝天空，轻叹道，“好美哦。”

身旁的皓然缓缓抬起手与她的手交叠在一起，感受着彼此指尖的温度，阳光顺着指缝投到两人的脸上，他浅浅一笑：“谢谢你，小鱼。”

【五】

上课期间，窗外乌云布满了天空，一霎间雨点连成了线，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打得窗户啪啪直响。小鱼的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内心惶惶不安，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掌心里全是冷汗，又摸了摸额头，没发烧，困惑地埋头记着笔记。

放学后，她发现没带伞，于是把书包顶到头上，朝家奔去。进门前，她拧着淋湿的衣角，看了眼皓然家，往常这个时候皓然都会坐在门口烧火煮药的，今个儿竟然不见身影，她心怀疑惑的进了家门。

刚坐下写作业，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父亲浑身湿透，焦急地喊小鱼快点跟他到医院去，说皓然病发了。一路上，小鱼整个人都是蒙的，不住地拉扯父亲的胳膊询问原由。

父亲告诉她，皓然知道她经常丢三落四的，干完活就赶回家中拿了把伞前往学校，谁知半路上一颗惊雷猛地响起，他就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脚底一滑摔下陡坡，紧接着便不省人事了。幸亏过路的人及时发现了他，将他匆匆送往医院，人家通知他母亲赶去医院，奈何行动不便，才来拜托父亲的。

小鱼和父亲赶到医院，重诊监护室里，皓然戴着氧气罩，手上打着点滴，人昏昏沉沉的睡着。小鱼走上前去，轻覆上他的手背，柔声呼唤着，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父亲把医生找来询问他的情况，医生说皓然的情况并不乐观，他脑部有淤血导致部分神经坏死，醒来后也许会出现行为混乱，大脑痴傻等症状。医生的一席话重重敲击在小鱼的心上，各种感情交织着，如海浪猛烈地冲击着她，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皓然醒过来是在半个月后，当小鱼笑盈盈地看着他，跟他说话时，他一脸木讷地望着她，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澜，时不时喜欢对着空气傻笑着，这让她心里五味杂陈，如今的皓然再也不是那个聪颖温和的男孩了。

皓然的母亲一时间受不了刺激，病更重了，没几天便撒手人寰，独留皓然一个痴儿。小鱼的父亲心有不忍，将他母亲安葬后，收留了皓然。

村里的小朋友知道他的遭遇后，心生同情，纷纷来看望皓然，有的给他塞零食，有的拉他做游戏。每当小鱼放学回到家，门口总是热热闹闹的，三五成群的小朋友在教皓然踢毽子、跳皮筋、踢蹴鞠，皓然站在一旁歪着头，痴傻着盯着他们，好像在极力想弄清他们所表达的意思。

晚上，繁星满天，月色皎洁。小鱼认真地写着作业，皓然端着碗坐在她旁边吃的满脸都是。小鱼时不时停下笔，掏出手绢替他擦拭脸上的米粒，耐心地比划着教他如何吃饭，皓然似懂非懂地拿起勺子，一不小心把手中的碗打翻，米饭洒落一地。

小鱼忙蹲下收拾，责怪他浪费粮食，她抬头看到皓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喉咙里传出呜咽声。小鱼叹了口气，把地板清理干净后，接着写作业。皓然好奇地拿过一只笔上下打量着，五指握着笔身在她桌子上学着她的样子歪歪扭扭地画着，小鱼刚想训斥他，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有些诧异，或许让他接触他以前会的事物，能使他尽早康复。

小鱼问：“你想不想学写字？”

见他毫无反应，她拿起笔刷刷在纸上比划着，最后索性把笔塞进他掌心，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记住了，你叫皓然，你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她像个小老师似的教着他。

【六】

天边第一缕阳光透过纱窗洒进家中，小鱼端着早饭喊皓然起床，她把碗和纸笔放在桌上，给他布置了任务，在她放学回来要检查他是否写了一百遍他的名字。然后指了指门口一篓筐的玉米棒，让他学着掰玉米，晚上给他做玉米粥吃。交代完毕后，她放心的上学去了。

放学后，她刚出校门便看见路旁围着一群中学生，他们正嬉笑着对一个人指指点点，口中不断地喊着：“吃，吃，多吃点。”

她本不想多事，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听见一名男生调笑道：“他就一傻子，泥土他都吃，哈哈哈。”

她心里咯噔一下，快速冲进人群，惊愕的看见皓然衣衫不整，满脸满身的泥巴，嘴里还塞着泥土，傻乎乎地嚼着，全然不在乎旁人的嬉笑嘲讽。

小鱼的无明火噌得升起，火冒三丈地推开围观人群，吼道：“你们都走开！欺负病人好意思吗？”

“你谁个？你管我们！”

“他都没说什么，你凭啥说话！”

大家七嘴八舌不依不饶地与她争论起来，更有挑事者拾起一块泥巴硬是塞进皓然的嘴里，让他吞下。

小鱼气急败坏地冲上前与挑事者扭打起来，围观的学生们拍手起哄着，男女实力悬殊太大，没一会小鱼便处于下风，身上多处被打得淤青，却紧咬牙关死扛着，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皓然。

“哎呀，傻子疯了，快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一哄而散。

与小鱼争执的男生看了眼皓然，也吓得跑开了。

小鱼挣扎着起身，扭头一看，只见皓然面目狰狞，额头破了道口子，往外潺潺流血，右手拿着一块砖头，怒视汹汹地望着远去的人群。

他抹了把嘴边的泥，把小鱼扶起。

小鱼心疼他受伤，气得责备他为何不乖乖在家呆着，非要跑出来被别人欺负。一激动不小心崴了脚，吃痛地蹲下轻揉着脚踝。皓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蹲下身子，把她背了起来，一步步朝家走去。小鱼趴在他单薄的背上，隔着衣料感受他的温度，心里一阵酸楚。

回到家后，小鱼让皓然去把脸洗干净，然后打盆温水来，她褪去鞋袜，看着红肿的脚踝，蹙起了眉头。皓然把水盆放在她面前，她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去，然后指了指柜子，示意他把药箱拿过来，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伤口，好在伤口不深。

当皓然笨手笨脚地为她上药时，她痛得呲牙咧嘴，却始终坚持着一声不吭，悉心地指导他上药的手法，他慢慢掌握了窍门，动作轻缓地为她上完了药。

小鱼看着他，心里突然多了一丝希望，她想通过平日里的训练，皓然一定能自食其力，想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容。

周末，小鱼挤好了牙膏，让皓然学着自己的模样刷牙，皓然呲着牙，拿着牙刷在嘴里胡乱地捣着，小鱼哭笑不得，耐心地教他一遍又一遍的刷牙。然后来到厨房，开始教他做些简单的早餐，她熟练地拿着锅铲炒着菜，皓然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她笑着把铲子塞进他的手里，鼓励他尝试下，他笨拙地把铲子伸进锅里，力气太大导致锅里的菜全都溅了出来，小鱼不气馁，继续鼓励他，手把手的教他如何控制力道，一盘菜几经波折的出锅了。

皓然一脸馋相的盯着盘里的菜，伸手便摸，小鱼毫不客气地用筷子敲了他手背一下，然后把筷子递给他，教他如何夹菜吃。皓然试了好几次，总算学会用筷子，只是不太灵活罢了。饭后，小鱼教他叠被子、做家务等一些生活日常，他都认真的学着。晚饭后，当他把用过的碗洗干净时，小鱼立刻奖励了他一颗糖，大大的称赞他一番，他傻呵呵地笑着。

“皓然，你要学会自力更生知道吗？”小鱼语气刻意加重道。

皓然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七】

七月，骄阳如火，炎阳炙人。小鱼拿着鹅毛扇坐在院中的树下，拼命地扇着，豆大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滴落在地，瞬间蒸发了。

老远便听见皓然叽里呱啦地叫着，脚底生风般跑来。

“你去哪了？一大早就见不到你人。”小鱼捋了下前额湿哒哒的发丝，有些埋怨道。

皓然满脸兴奋，两眼闪烁着光芒，小心翼翼地从背后举起已经融化一大半的冰棍，递到她的嘴边。

小鱼鼻尖酸酸的，心想：这个傻瓜，这么热的天跑那么远，只为了给我带一根冰棍。见他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她笑盈盈地接过，冰棍入口的一霎，甜滋滋的糖水冰冰凉凉地浇灌着火灼般的嗓子，好不舒服。

皓然见她吃的这样开心，满足地舔着手上残留的糖水。

小鱼把剩下的冰棍硬是塞进了皓然的嘴里，两人嬉笑着，这时穿着工人制服的老伯伯气喘吁吁地跑来。

“小鱼，你爸从高架上跌下来了，快跟我走。”

小鱼脑子轰得一下炸了，拉着皓然跟着老伯伯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病房内围着三五个工人，小鱼拉着皓然的手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只见父亲浑身包裹着厚重的纱布，刺目的血迹看得小鱼眼睛一阵酸楚，只见他费力地望着身边的工友，极力想听清他们的话。

“江海啊，我把小鱼给你找来了，你有啥要交代的就跟孩子说吧。”老伯伯欠着身说着，将小鱼一把推上前去。

工友们很识相地陆陆续续走出病房，给他们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小鱼上前轻轻握住他缠满绷带的右手，见他遍体鳞伤，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正急速地冷却，冻结了，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任眼泪噗噗直掉，不停地抽噎着。

“小鱼，爸不行了，有些事，还得交代你几句。”父亲眼中泛泪，一脸不舍道。

“爸，您会没事的，您答应过小鱼，要陪我一起等妈回来的。”小鱼泣不成声道。她一满月，母亲因受不了穷苦的生活，便跟随村里的小青年外出打工，再也没有回来，都是父亲一手把她拉扯大的。

父亲老泪众痕，长叹口气，从衣服内侧颤巍巍地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存折，放在她的手里，“这是你妈每月寄回来的生活费，爸都给你攒着呢。爸是盼不到你妈回来了。”

“我不要，爸您不能言而无信。”小鱼扑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刺鼻的药水味混杂着血腥味直冲她的鼻腔，可她不管不顾，依旧抱着他，深怕一松手，他就从生命中消失了。

爷俩抱头痛哭，皓然在一旁靠着墙，也一个劲掉泪。

突然，父亲剧烈地咳嗽着，面部痛苦扭曲，瞪大双眼，双手胡乱地在身边摸索着，小鱼慌忙紧握他的手，拼命地呼喊他，见他急促的喘息，接着又大口大口吐着气，一声比一声长，却迟迟不见他吸气，小鱼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掉，拼命按着床头的呼叫器。

当父亲最后一口气吐出，急促地喘息声戛然而止，头一歪，紧抓着小鱼的手无力地垂到床边，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恋恋不舍，和小鱼的牵挂撒手而去。

小鱼受不了打击，尖叫着昏了过去。皓然吓得把她搂入怀中，急得哇哇大叫。

葬礼当天，天空乌云密布，骤雨狂风，整个葬礼中呈现出压抑的氛围，雨帘后那座新墓碑上父亲的黑白相片赫然立在那里，坟前燃烧的白烛，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小鱼置身于雨中，一身孝衣，在坟前久跪不起，她的眼泪几近流干，目光空洞地望着墓碑上那依旧保持笑容的熟悉容颜和微张的嘴，似乎想对她诉说什么。手中紧紧握着那本皱巴巴的存折，心如死灰，脑海中不停地涌现出父亲去世的场景。

皓然撑着伞立在一旁，不断地用手抹去眼角的水滞，痴傻的他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夜晚，残月如钩。小鱼蜷坐在窗前，捧着父亲的老照片，默默地流着眼泪。

皓然默默地守在她身旁，他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小鱼脸上的情绪，他隐约明白，她很绝望。静坐一会，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撒丫子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怀表似的项链，急匆匆地塞进小鱼手里。

小鱼抹去眼角的泪，这条项链可以放大头照，是父亲当年送给母亲的，小鱼一直很喜欢这条项链，跟皓然分享过，她一直想得到母亲的照片放进这条项链里，思念她时可以看看，而如今却放了父亲的。

“皓然，你说爸从未离开过我对吗？”小鱼眼中闪烁着泪花，满怀期待的环顾着四周，仿佛父亲还在。

皓然歪着头看着她，极力想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肩膀一沉，她靠着他，看着摇曳地烛光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映出两个交叠的黑影，哀叹道：“以后，就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我会去打工，赚取生活费的。”

【八】

天刚蒙亮，天边还散布着几颗星星。睡梦中的小鱼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了，披衣下床循声来到门外，见一名骑自行车的邮递小哥来到她门前，给了她一封信。

小鱼疑惑地接过信，要知道她从来没有收过任何人的信，当她看见寄信人的姓名和地址时，顿时傻了眼，居然是远在他乡的母亲，她快速地拆开信，信里写道，母亲听说了父亲的亡故，她很愧疚，想弥补这些年来她缺失的母爱，母亲现在过得还不错，想接她一起到城里生活，晚上就来接她走。

小鱼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是喜是悲，这一刻她等了太久了，可为什么偏偏是父亲去世后母亲才想着回来呢？若父亲还在，母亲早早回来，一家人团聚该有多好。她转身看了眼皓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写字，此时他还不知与小鱼之间的相聚即将走到尽头。小鱼心里隐隐作痛，她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

皓然写完字，见小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突然眼前一亮，忙把最近练习写的字，一笔一划整整齐齐地写给她看，期待她的表扬。小鱼眼角泛起一股温热的液体，她极力把它逼了回去，挤出笑容称赞着他有很大的进步，他高兴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小鱼让皓然把所有生活上的常识都做一遍给她看，哪地方不明白的，小鱼细心指导，他学得也很快，当他终于做成了两道菜时，小鱼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这一天过得很快，当夕阳的余晖透过繁茂的枝桠映入小鱼的眼眸，一辆轿车在人声鼎沸中缓缓停在家门口，从车上走下一名中年女子穿着很体面，她一眼便看见小鱼，朝她走来。小鱼认出了此人便是她的母亲。

小鱼端了杯水给她，她笑盈盈接过，抿了一口，环顾着四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她直接说明来意，希望小鱼可以跟她回到城里生活，那的生活环境优良，她已经为小鱼物色了一所好学校，回去便直接入学，她为小鱼打点好了一切。

小鱼绞着衣摆，半晌不作声，当她看见皓然拾了一堆木柴进来时，慌忙招呼他过来，将他介绍给了母亲，她提出与皓然一同去城里生活时，却遭到了母亲的反对。母亲告诉她，以她现在的收入只够母女俩生活，再添一个人，她负担不起，而且她觉得没有义务去收养一个外人。

母亲的态度很坚决，小鱼看着皓然一脸疑惑的模样，心狠狠抽痛着。

母亲收拾好她的行李，拉着她二话不说地往车上走去，她死死拽住皓然的胳膊，哭得声嘶力竭，她不要与皓然分开，她不敢想若是她不在，皓然该如何生存下去。皓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牢牢抓住小鱼的手，母亲狠了狠心将二人扯开，一把将小鱼推上了后车座，皓然则重重地摔倒在地。

母亲催促司机赶紧开车，当车起步时，小鱼看见皓然奋不顾身地冲到车头，拦住了她们的去路。母亲气急败坏地把头伸出窗外喊他滚开，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鱼，嘴里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急切地想让她留下。

母亲提醒小鱼，这里的房子可以留给皓然暂居，每月也会给他寄生活费，让小鱼跟他好好说说，等她稳定了，再回来看他。

小鱼泪如泉涌，把车窗拉下，招呼皓然过来。皓然以为她不走了，激动地朝她奔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皓然，我教你的你都要记住了，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小鱼泣不成声地把手抽回，不敢看皓然悲伤的神情，母亲示意司机可以走了。

小鱼捂着脸痛哭着，身后不住地传来皓然地咆哮声，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见皓然赤着脚一路追着她们的车来到村外的田野里，她拉下车窗朝后大声呼喊让他别追了，快点回去。

望着夕阳的影子投在轿车驶过的道路上，渐渐消失在余辉中，皓然颓然地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颤抖着唇蹦出了几个单音，“小、鱼、别、走。”

【尾声】

小鱼从老奶奶口中得知，自她走后，皓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清晨都能听见他磕磕巴巴的念书声，他把家里的事情干得仅仅有条，见村里有个小女孩在学画画，他非常感兴趣，时常给小女孩一些好吃的，让她教他画画，他把和小鱼之间的种种过往全都记录在画上，希望有朝一日等她回来可以给她一个惊喜。他逐渐可以和左邻右舍沟通了，经常帮着孤寡老人干活，老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可惜好景不长，在他十六岁时突然脑溢血死在了家中。

小鱼把画册翻到最后一页时，看见他当初端端正正写下的一句话：小鱼，我会一直等你。她紧紧把画册搂在怀里，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下，这些年她在母亲的安排下顺利读完大学，参加了工作，又在母亲的介绍下和丈夫刘博结了婚，日子过得还算美满。她心里是对皓然有所愧疚的，所以迟迟不敢回来，没想到再次回来，却早已物是人非。

后来，她时常做着一个梦，梦里的小男孩靠在一棵树下，吹奏着陶埙，他面前的小女孩和着乐曲翩翩起舞，被风吹凋零的花瓣飘舞在她的脚旁，随着她的裙摆上下跳跃，宛如五彩斑斓的花蝴蝶，阳光的照映下传来了她银铃般的笑声。

（编辑：白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