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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年岁(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许再晶    阅读次数:13403    发布时间:2014-01-20

苏巧巧再次和童灵相遇,竟然是在好友文琪儿的婚礼上。

那天文琪儿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百合叶的裙摆翩翩起舞,漂亮极了。对于婚礼苏巧巧没有太大的兴趣,因为如今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丈夫和漂亮的小女儿。自从嫁给了这个自己不爱也不恨的男人之后,苏巧巧不再怀着什么希冀,那些曾经的幻梦,仅仅是幻梦,虽然绮丽,让人心动过,留恋过,可却更像一簇簇烂漫的春花,在某个瞬间里纷飞过,之后就被一阵大风刮走,消失了影踪。女人的梦一旦褪色或者消失,生活就变成一张起着褶皱的白纸。

眼前的文琪儿却是个例外。她曾是苏巧巧大学时的闺中密友,姐妹感情颇深。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她父亲就开了家在县城响当当的公司,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她不会为那点可怜巴巴的生活费着急,可以毫不眨眼买下自己喜欢的衣服和首饰。苏巧巧跟文琪儿不一样。她是个来自农村的孩子,父亲体弱多病,一座山塌下半壁;母亲偏又信奉基督教,百事看得很淡定,不闻不问,姐弟几人只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照顾自己。苏巧巧能来省城上大学,纯属奇迹。为了这个奇迹,她付出了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第一天走进大学校门的时候,苏巧巧看着那尊银光闪闪的雕像,无声地哭了,泪水里凝聚着对过去的一次沉痛而又释然的告别。

面对这般风光艳丽的婚礼,苏巧巧把心情定格在淡淡的一笑里。她不需要,不需要用激动的眉飞色舞来装点自己,她已经习惯用平静的心情看待一切,虽然并不像她的母亲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堂高高在上。苏巧巧默然地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看着酒店里的侍者端着一个个大而精致的盘子急速地走来走去。苏巧巧不时看一下时间,因为她的确有些饿了。

苏巧巧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随即扭转头去,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苏巧巧的脸上渐渐有了几分兴奋和惊讶,记忆像闪电一样,迅速地飞回好些年前,转了几个圈儿又飞回来,停留在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上。真的是他吗?童灵出现了,这个消失了将近十年的男人出现了。苏巧巧顿时有些颤抖。她看着童灵,熟悉而又迷茫。苏巧巧不明白,这么多年都没有他的消息,怎么突然间他就出现了呢?苏巧巧还没来得及对童灵说上一个字,文琪儿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说,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呀,那时是谁和谁泪水涟涟欲死欲活的?快,开席了,请吧,二位?文琪儿不由分说,硬是把他们俩摁到一块儿。席间来了好几个昔日的老朋友,阵阵寒暄之后,就是觥筹交错,就是惆怅万丈回首往事。

苏巧巧一直以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永不提及,永不挂念,换得一份清净好好生活就是。但是此时,你不说别人要说,你不想别人要想,你的心难道真的可以不动的么?有时候,遗忘的恰恰是现在的自己,不是不再回忆,是还没有遇见一同回忆的同伴而已。眼前的童灵,和十年前是不一样的。那时他高瘦、傲气,甚至有一些阴冷,一种不可捉摸的气息包裹着他强硬的心灵。之前苏巧巧和童灵是不认识的。只因为一次偶然的邂逅,两人才有了第一次淡淡的印象,那时离毕业已经只有一年了。童灵有没有第一次就记住自己,一直是个谜,苏巧巧心里没底。

是一个冷冷的夜晚,苏巧巧被一阵呻吟夹杂着哭声惊醒,原来是上铺的文琪儿肚子疼,直打滚。文琪儿不是苏巧巧她们班的,苏巧巧就按照文琪儿提供的电话号码,打到了另一个男生宿舍去,叫一个名叫童灵的人来。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又拖又拉,总算把文琪儿带到学校医务室,校医看了一下文琪儿的脸色,觉得不对劲,要赶快送往医院。就在这时候,那个叫童灵的男生出现了,不由分说,背着文琪儿就往校门口跑去。

天冒着毛毛雨,犹如千万缕丝绒,沉睡的夜被搅得不安宁。这所大学离街道有两里多路,到那儿才有车。黑暗凄冷的夜,一群人急匆匆往前赶,一双双脚踩在水洼里也没察觉,这就是对于那晚最深刻的记忆了。眼前这个快步如飞的男生,更是留在苏巧巧的记忆里。在医院明亮的灯光下,苏巧巧看见童灵被满头汗水浸湿的头发贴着额头,一双鞋早已沾满了泥浆,污秽不堪。

文琪儿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苏巧巧也就去了一个星期。每天自由活动的时间一到,她就向医院快步走去。苏巧巧是去看望文琪儿,因为她们是好朋友。而每当这时,总是有童灵在病床一边斜坐着,不多言语,把头转向窗外。窗外并没有什么,除了高楼还是高楼。院子里有几棵梧桐树,梧桐树的叶子一片片落在秋天的泥土里。童灵见苏巧巧来了,微微地点一下头,然后向文琪儿告别。童灵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里,无声无息。

苏巧巧说,这是你男朋友?文琪儿掐了一下苏巧巧的手说,哪有的事!我们是远房表亲,没想到居然一起考到这所大学里来,我爸托付他一定要照顾好我,否则以后不好交差的,呵呵。苏巧巧乐了,说,我们俩是一个县城来的,我怎么就遇不到这样的好事?说这话的时候,苏巧巧心里掠过一阵酸楚,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像浪漫的小说一样,飘飘飘渺渺,遥不可及,是永远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周末。大学的周末有时寥落,有时又很快乐。文琪儿出院了。离开医院的文琪儿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像一只伶俐的小鹿奔跑在茂密的森林而不会担心迷路。文琪儿邀请几个好友一起去郊游,苏巧巧自然不会落下。童灵也去。一群年轻人骑着自行车飞驰在宽阔的公路上,清脆嘹亮的歌声脱口而出,无数音符飘荡在空气里,传播着无限愉悦和欢乐。

一群人在一条小河边架起了柴火,把带来的食物一样样用铁丝穿起来,拌上调料,在微火上熏烤,不一会儿,丝丝香味就扑面而来。对于苏巧巧来说,这是个新鲜的体验,在农村,人们也会在山里燃起一堆火,焖点土豆来吃,可毕竟粗糙了些,单调了些,也传统了些。而现在,这群人个个十八、九岁,有着年轻的心灵和五彩的青春,在时光的河流里,他们忘却了烦恼,忘却了某些沉重的情愫,把手中的时间染成一点一点的金色银色,宛如湖面的浪花,波光粼粼。

文琪儿跳过去摁住坐在草地上正吃着牛肉的童灵说,来,姐妹们!欢迎我表哥给大家献上一曲怎么样?得到一致同意,顿时掌声如雷。童灵没有被这掌声吓着,因为苏巧巧分明感觉到这个人被一股力量支撑着,是什么呢?她想不明白。童灵平静地咳了两声,就唱了起来: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童灵这么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唱起歌来居然那样动情,苏巧巧倒是没有想到。在她心里,人的情绪应该是可以写在脸上的,他的表情应该就是他的内心真实的存在。童灵的眼神有些忧郁,他的视线向远山恍恍惚惚地看去。童灵略略沙哑的声音,伴着这承载着淡淡忧郁的歌词和旋律,唱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在那遥远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开的她∕洋溢着眩目的光华象一个美丽童话∕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以后夜夜我不能入睡∕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地飞……”

苏巧巧眼前模糊了。她仿佛感觉到童灵的歌声里装着一个忧伤的故事,这个故事也许还没有开始,只是一个美丽的梦;也许正在发生,跌宕的情节深埋在隐秘的心底;也许这个故事已经结束,此时只是在缅怀那段美好的过去,体会着失去的流年留下的凄然和破碎……

柴火灭了,歌声停歇了,郊游也散了,而沉溺的心却不能自拔。苏巧巧看着阴郁的天空里一群白鸽飞过,带走她瞬间的欢乐,还有那无言的寂寞。

这么几次过后,苏巧巧只觉得自己和童灵应该算是老相识了吧?她们女生都是这样,也许只是几句不要紧的闲谈就记住了对方,下一次再见就不再陌生,亲密得如同亲姐妹。

苏巧巧发现童灵爱打篮球,他每天耗费在球场上的时间几乎可以把苏巧巧睡眠的时间补满。苏巧巧于是常常坐在离球场不远处的草地上,痴痴地看着童灵在一群人中健步如飞,完成一个个精彩的大灌篮。是的,童灵长得很高,这点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在球场上的童灵虽然还是那样傲气,甚至是霸道,可他是开朗的,兴奋的,他的激烈奋发的吆喝声、叫喊声像一把剑,拂过苏巧巧的胸口,非但不痛,反而宛若阵阵柔情的抚摸。

有时,童灵把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苏巧巧,轻轻地、浅浅地笑一笑,苏巧巧会感觉到某种不真实。苏巧巧明白,这是一种自不量力,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在别人眼里,甚至是完全可以加以嘲笑讽刺的。

嘲笑讽刺?唉,现在不也是么?现在的日子没有希冀,没有成就感,甚至没有更多的活力和色彩,难道还不够么?是上天的惩罚吗?可是,是惩罚谁呢?谁应该被诅咒呢?苏巧巧望着满脸微微发红的童灵,突然觉得这个人改变实在太大了。童灵端着酒杯的样子就像坐正席的主人,热忱而殷勤,一点也不隐晦,满脸是笑容。然而,就因为这样,苏巧巧知道他们是陌生的,中间隔了一道面纱。

难道岁月真的可以磨平以前的许多东西么?那时的童灵可不这样。

苏巧巧第一次和童灵正面接触,源于一封信。这封信不是给苏巧巧的。苏巧巧只是作为一个特殊的信使把它递给班上的一个叫荷姐妹,看着她受宠若惊地打开彩色的信笺,然后喜不自禁地傻笑。童灵是用哀求的眼光望着苏巧巧,然后说,你帮我个忙怎样?苏巧巧不明白这是为何,她一脸迷茫,也有些慌乱。把它交给荷,你可以吗?童灵说,声音颤巍巍的。

接过那封信,苏巧巧就开始意识到什么了。她很心痛,也很悲哀。如此一张冷峻的面容,如此一副铮铮的傲骨,今天温柔下来,暖和下来,酥软下来,居然只是为了一个荷!这是为什么?是爱情吗?如果是,这爱情也太可怕,把一个人改变不说,同时也悄无声息地击碎了另一个人的心,那些心灵的碎片撒满一地,踩上去,吱吱地响,是呻吟,亦是哭泣……

看着荷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兴高采烈地走出宿舍,苏巧巧深深地明白她为何人而去,为何事而去。苏巧巧突地记起了那天的事。一场精彩的篮球赛以童灵他们班的胜利结束,这个叫荷的姐妹像一阵风似的从人群里窜了出来,给童灵送上一瓶水。童灵正口渴难当,拿起瓶子就往嘴里灌,汗水和洒出的水滴一起往下流。还有一块毛巾,那块毛巾沾着童灵的汗味儿,又回到荷的手里。

苏巧巧也在旁边。可苏巧巧慢了一拍。其实是在苏巧巧的心里慢了一拍,在现实里,苏巧巧可能会慢下去一大截,她似乎永远跟不上别人的节奏,尽管她也想为童灵做点什么。

苏巧巧更加沉默。每天就是抱着几本书,走进校园西北角的林子里。并不翻动书页,只是发呆。有时闻闻书香。这种香气从小就伴随着她,一直来到大学,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大学。

文琪儿突然来到苏巧巧身边,说,巧巧,认识亨吗,我们班的,他要我给你捎几句话,听吗?苏巧巧只觉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文琪儿说,难听的就别说,我没心思听。文琪儿笑了,眨着眼睛说,他说他……苏巧巧起身想拿住文琪儿,文琪儿却已跑去多远,然后冲着后面的她大声喊道,他说他喜欢你!

苏巧巧停下追逐的脚步。她早就知道文琪儿要说什么。亨,不就是那个矮矮小小白白净净的小男生吗?前不久文琪儿过生日,他和童灵一起来的,满脸幼稚童真。当时亨就坐在苏巧巧身旁,把她和童灵生生分开。亨那次喝多了,结结巴巴对苏巧巧说,我喜欢你这样的姐姐。大家都起哄,说亨你干脆回母校去受教育两年再来吧。

苏巧巧头痛,她对亨的这种想法感到害怕。如果说做姐弟,谁不愿意呢?反正在乡下她也有一群可爱活泼的小弟弟小妹妹,伯伯家的,叔叔家的,自己家的,一大群围着你吵吵嚷嚷,苏巧巧已经习惯了做姐姐这个角色。

再次见到亨是一个下雪的日子。亨看见苏巧巧从花园里慢慢走过,霍地窜出来。两人都同时怔住。亨你这是干什么!苏巧巧好不开心。亨惊惶不定,一双手不知道放在哪儿,在腰间摇摆。亨说,我觉得我对不住你,我想现在就认你做姐姐,你说,你说行吗?亨的声音和这个冬天一样,发着抖。苏巧巧微笑这说,谁说不可以呀,我们能认识是缘分,好好珍惜吧,不要想太多。

其实这不是亨的本意。只是苏巧巧对这桩子事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恰恰是最坏的消息,每次远远见着苏巧巧走过,亨都躲在隐蔽处,像一只不敢见天日的老鼠似的。亨内心深处也是经历了挣扎的。离开苏巧巧的时候,亨把一个盒子递给了她,一个人抹着泪水不回头地走了。苏巧巧不知道,那天回去以后,亨在街上的小店里喝了很多酒,被送回宿舍的时候,早已睡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苏巧巧所知道的只是那个盒子里装着一个音乐盒,扭动发条,就会响起悲凉冷清的音乐来。

那一天是圣诞节。

那个冬天是漫长的,没有下过几次雪,阴阴冷冷的日子却持续了好久好久。没有课的时候,苏巧巧就窝在床上,向窗外望去。透过窗玻璃,一切都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看不明白。苏巧巧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只是无形中喜欢上这样的混沌不清,太分明太清楚了,反而会让人痛彻心扉。灿烂的阳光会刺痛你的眼睛,而朦胧的月光只是亲吻着你的睫毛。

有一天,当苏巧巧再次走进教室的时候,却见荷的双眼红红的,她该是被灿烂的阳光刺痛的吧?苏巧巧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得意洋洋,她是在可怜被爱情折磨的人儿。自己尚未把心中的感情暴露出来就已受了点伤,如果太分明太清楚了,岂不就遭殃了吗?

可是苏巧巧心里的热火却又在这不合时宜的冬天暖和起来。苏巧巧这才记起,好久好久,童灵的影子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些时间,对于苏巧巧和童灵之间,仿佛隔着一段真空,他们看不见彼此,触摸不到彼此。苏巧巧时时想起的某些事,也似乎与童灵无关,那只是她遥远的想象,一个人的想象。

生活中总是充斥着各种意想不到的巧合,对于苏巧巧和童灵也是如此,在淡忘许久之后,他们却再次相遇。这所大学不是很大,可是有时候你想寻找一个人,却如同大海捞针,费尽力气也是徒劳。惊喜总是在平淡的日子里突然出现。如果在颠簸的日子里,惊喜或许不该叫惊喜,只能叫偶然。

童灵问苏巧巧,你好吗?苏巧巧感到意外,自己的好与不好与童灵难道真的有关系吗?以前那些冷漠凄清的日子,他为什么就不问一声:你好吗?你开心吗?你会想我吗?……疯了!简直疯了!这样的嘘寒问暖,不符合逻辑,这样突兀,这样不可思议,像不速之客。苏巧巧不知道和童灵的再次相遇是惊喜还是偶然,总之是遇着了,然后相互之间重新认识了。但是,苏巧巧流泪了,满脸的泪水滚烫滚烫的,绝了堤,是委屈,是压抑,抑或是漫漫的等待,冥冥之中生成的想念。

苏巧巧说,你不该这样说,至少对我是这样。童灵挨近苏巧巧,说,请你原谅我,我错过了许多东西,我不想再失去。苏巧巧咬住嘴唇,不吭声。可是她心里却在呼喊,这算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没有荷的清纯漂亮,没有文琪儿的活泼开朗,我只是我,一个平凡的自己,没有任何修饰和装点,我凭什么就相信你!

苏巧巧没有搭理童灵,一个人默默走开。童灵张大嘴巴,任由凛冽的寒风擦着牙齿冷冷刮过。

苏巧巧,该你喝酒了!有人打岔了苏巧巧的回忆。文琪儿和她的如意郎君端着一盘子红酒来到餐桌旁。苏巧巧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抱得美人归的男人原来是那样沉稳的一个人,对于朋友之间露骨的玩笑他没有过多的辩解,那诚恳的笑容简直让在座的各位于心不忍。

文琪儿先前是不懂恋爱的。那时在大学里她成天都乐呵呵的,就像一个纯洁无邪的小公主,总是有着说不完的开心事,而从不去触碰这等烦恼事。然而……苏巧巧为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自愧不已。没有恋爱过不等于人家没有想过;再说,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的疲惫的心回到原点,然后结婚生子,然后过着和理想大相庭径的生活,虽可勉强挂上“成熟”的美名,却来得太过复杂,幸福也是要打折的。也许是宿命吧!那么认命吧!文琪儿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被呵护,她的世界永远要比自己单纯得多。这单纯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没有必要去胡思乱想许多纷繁复杂的事情。.

哎,苏巧巧,喝呀,喝呀!苏巧巧这才发现自己的杯子还满着,一桌人都在等她。童灵也在等她。文琪儿说,你看,这桌就只你们俩杯子有酒了,是约好的么?巧合,巧合。童灵解释道。一口喝下去,苏巧巧觉得脸有些发烫。一转头,只见童灵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太多的巧合其实是最折腾人的。那年寒假回家,苏巧巧决定安安静静地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农村的冬天是最闲适的,有的是时间。冬日的太阳照在山坡上,空旷的原野露出荒凉的脊背,向无边的天际延伸。

苏巧巧捧着一本张爱玲的小说集,读着那些揪心的爱情故事。本是想给心灵找一个安静的处所,却想不到会不由自主去看这些最易伤情的文字。那些变异的、苍凉的爱情传奇,似乎在挑衅着苏巧巧的心灵极限。

也是巧合,苏巧巧收到童灵寄来的一封信。苏巧巧并没有告诉童灵自己的地址,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话说回来,一个人硬要去寻找另一个人,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恐怕也会被找回来的。

就是那些话。

苏巧巧还没有拆开信封,就闭上眼睛猜想到了。苏巧巧刹那间感觉自己竟离童灵的心口好近好近,而越近就越疼。这种纠结的情绪,是千万只骚动的小虫,撕咬着她的心……

一个冬天的时光没有被封尘,满怀的心事游走在苍茫的山野,没有依靠,没有归宿,迷迷糊糊,漂浮不定。

当春天再次来临的时候,校园里樱花烂漫。童灵瘦了,显得更加高挑。一件雪白的T恤穿在他的身上,像所有任何一个春天一样,充满纯净的希望。

苏巧巧提着一点行李,慢吞吞地挪移着步子。刚刚开学,大家都很开心,清脆的笑声不断。苏巧巧却像往常一样,沉默不语,特别是她看见童灵就站在校门口时,更是放慢了脚步。

冬天总算是过去了,而春天的到来,又会带来些什么呢?校园门前的那两排树,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洗礼,现在变得更加精神,一些丫枝上已经开始冒芽儿,那一个个可怜滴滴的新芽儿就像一枚枚可爱的小豆豆,还没有从睡梦中苏醒,树枝就是它们甜蜜温暖的小窝。

童灵走上前来,夺过苏巧巧手里的行李。苏巧巧微埋着头,像是默许了童灵的这一举动。走过樱花树下,苏巧巧停住了脚步。满树的樱花挂在枝头,一团团,一簇簇,仿佛是一幅华美极了的画卷,又仿佛有一些小生灵在枝头说着一些秘密的话语。一阵风出过,那些花瓣就落了一地,也飘到了苏巧巧和童灵的头上,肩上。

这样的情景总是让人感动,感动得想哭。

童灵拾起一片花瓣,拉过苏巧巧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掌心,低低地说,在我心里,你就是这片花瓣,我会呵护你,哪怕做一滴露珠也行。其实童灵更想告诉苏巧巧,拥有你,我就拥有一个永恒的春天!

幸福有多远?幸福无处不在。每个人和幸福都没有距离,只是很多时候我们的心倦怠了,我们学会把明亮的眼睛闭上,忽视了一些微妙的细节,放走了一次次小小的感动。

这个春天的天气异常好,明媚的阳光总是撒满大地。

童灵时不时出现在女生宿舍的门口,一站就是大半天。这时文琪儿就会跑去对苏巧巧说,我家表哥来了,你接招吧!苏巧巧把头微埋下,转过脸去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苏巧巧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一张白皙而消瘦的脸。她把微笑隐藏在心里,脸上的表情就显得异常平静。

和苏巧巧并排走在学校的小路上,童灵倍觉轻松,一路上口哨不断。苏巧巧在想,这是他吗?是童灵吗?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人,那个冷峻的人,现在怎么就这样开心呢?

苏巧巧想起了荷。有一次她和童灵在一起,遇见了荷,她的脸拉得好长,犹如一片乌云掠过晴空。同在一个班,摊上这样的事,真的有些难为情。好在荷不久又有了一个体育系的帅哥,任她撒娇胡搅蛮缠,所以苏巧巧的心才算平和下来。

爱情都是自私的。可是苏巧巧并不是夺人所爱的那种人。童灵不是她硬拉扯过来的。她也不想去打听先前童灵与荷之间为何走在一起,最后又为何分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就跟没有发生过一样;即使发生了什么,那都不关自己的事。

童灵依然爱展示他的歌喉。苏巧巧与他一同爬山的时候,他总把一把吉他背上,到达山顶之后,找一处庇荫之地盘腿坐下。苏巧巧拖着下巴,眯着眼睛,要童灵弹唱一曲。童灵照样是清清嗓子,乱拨几下琴弦,就开始为苏巧巧一个人演唱。那是水木年华的《小爱人》:

“你总喜欢 ∕照着镜子 ∕问我哪里长得美 ∕我总摇头 ∕让你生气得嘟起了嘴 ∕你总问我 ∕你在我心中 ∕有多重要有多重要 ∕我总笑着 ∕说我现在还不知道∕我怎么在你面前 ∕忍不住哭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脆弱 ∕我很想告诉你 ∕我已经离不开你离不开你……”

苏巧巧听得入神。

烟波浩渺的远山,洁白无瑕的云朵,轻快机灵的飞鸟,和煦温暖的春风,童灵深情忧郁的嗓音,苏巧巧朦胧的泪眼……这一切,组成了那个下午被定格的永远的记忆。

苏巧巧靠在童灵的肩上,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接近的距离。她把眼睛微微闭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春天的味道,还有童灵的味道,像雾,像风,像酒……

偶尔,他们也会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争吵,那时两个人面红耳赤,都生了怨气,小孩子似的嘟着嘴巴,喜怒无常。

苏巧巧喜欢雨,也痛恨雨。连绵的雨下下来,打湿了苏巧巧的发丝。她把步子放得很慢,很慢,只想让这场无情亦无意的雨能慈悲一点,把自己彻彻底底清洗一遍。迷蒙的前方没有方向,路很漫长,很崎岖,让人如此害怕,如此无助,如此绝望。

童灵从后边追来,苏巧巧就躲进隐蔽处,让模糊的雨帘隔住寻找的身影。

这就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要走到一起必须付出的一点点代价。苏巧巧眼中的童灵,只是她的臆想,要完美一些,体贴一些;童灵眼中的苏巧巧,同样只是他的臆想,要洒脱一些,大度一些。两个人在一起,角色就开始转变了,一不留神,就会触痛到彼此平日里隐蔽着的脆弱之处。那些还隐藏着的,或者已经暴露的,也许是缺陷,也许是个性,总之像刺一样,互相挨得太近,就难免会受伤,有时甚至鲜血淋漓。原本是爱着的,只因为这爱太深,就伤得越深。

童灵端起酒杯,主动向苏巧巧伸过来,说,我们喝一杯怎样?苏巧巧本想推辞(她的确不是喝酒的高手,一两杯就蔫儿了),但是,看见童灵那双真诚的眼睛,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噌。噌。一饮而尽。

苏巧巧抽搐了一下,好像想吐,童灵赶快拿出手帕,递给她。胃还是不好?有没有看过医生?苏巧巧抬起头来,捋捋有些零乱的头发,说,是不胜酒力,我今天也是高兴,才喝了这么多。心中却暗暗想到,这些年了,他还记得我有胃病的事,难得他的记性这么好。可除此之外,童灵没有别的话语,苏巧巧的某个美丽的想象被击碎。

记性好不尽是好事,心里老是挂念着一些东西,是烦恼,是煎熬。如果可以,苏巧巧真想忘掉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注定忘不掉。因为经历过,所以没有空白;因为曾经读懂一些,所以不会被轻易抹掉。

恋爱中的人喜怒无常,在常人看来简直是疯子,连当初文琪儿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彼此相爱,却要吵吵闹闹、分分合合的。只能说,两人都很倔强,都不肯让一步,都自以为对方为自己退让一步是应该的。无数的“你应该”、“我应该”就酿成了一些琐碎的矛盾。

又是文琪儿组织大家出去玩,在城外一个小湖泊边上。这里原来是水库,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所在,只有那些爱钓鱼的人常常光顾于此。一眼望去,这湖泊足有一百来米宽,微风习习,绿波荡漾,坐在边上,自然倍感舒畅。

苏巧巧和童灵心中的块垒还是没有消尽。

文琪儿想从中做点什么,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组织了这次郊游。苏巧巧和别的同伴有说有笑,唯独不跟童灵说话。童灵自讨没趣,就一个人闷闷地搬柴火,忙得像蚂蚁。苏巧巧早就没把生气的事放在心上了,她是在等待,等待着童灵用怎样的方式来抚平自己心上的疙瘩。

苏巧巧来到一个钓鱼老翁的身旁。老人家一口白胡子,脸上也布满了皱纹,可是精神矍铄,毫无老之将至的残败与萧索。苏巧巧正要开口说什么,老人家却将手一挡,嘘地一声示意现在不要过来。苏巧巧停住脚步,只见老人家迅速拉动鱼线,只几秒钟的时间,就拉上来一条五六寸长的鱼来。

苏巧巧赶忙凑上去,惊讶地说,老人家您真厉害,这条鱼这么机灵,都被你捉住了,真神!老人把钩子拔出来,又扔回水里,然后说,钓鱼只讲心静,心不静你就等不来鱼。还要抓住点滴的机会啊,一旦错过机会,后悔也来不及了。今天我又可以美美地喝上鱼汤啦。

听了老人的话,苏巧巧若有所思,一回头,看见童灵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痴痴地笑,歉意地笑。那一对视,只有几秒钟,却如一道严冬里的艳阳之光,融化了坚硬的冰块,致使苏巧巧心底涌过一阵暖流。

时间是可以冲淡许多东西的,宽容同样可以作为良药医治误解。

那天回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苏巧巧和童灵走在人群后面,两只手紧紧地拉到一起,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热烈的温度。暮色中的一切都是昏暗而朦胧的,就连这对冤家也是迷迷沉沉的。

如果这两只温暖的手一直拉着,两个年轻的身体一直紧贴着,真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乞求时光老人把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让两个人永远不分开。那么,日子就会依然如草叶上的露珠,清新剔透,在朝霞的映衬下亮着光彩。

而毕业在即,离别在即,整个校园弥漫在一股沉沉的离别的情绪中。苏巧巧和童灵并不是没有感觉到,他们是不愿意去想,去想这些太过伤感的事情。逃避也好,勉强装坚强也罢,总之,他们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小的幸福里,每天,依然兴冲冲地来到教室;空闲了,两人又呆一起,说说话,讲讲别的事,反正与毕业无关。

可是,时间长了,也就撑不住了。特别是苏巧巧,她敏锐地感觉到头顶上空正有一种宿命的气息,向他们笼罩过来。苏巧巧开始思考她和童灵之间的未来,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未来的话。

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地方,毕业后要在一起,真的很难办到。何止是他们,整个校园里都飘荡着一股分手的伤感味道。有的一进大学就恋上了,这时候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分开。这就是几年大学生活留给大家的现实,很残酷的现实。无数风花雪月都成过往云烟,爱过,恨过,痛过,哪怕有千般不舍,万般不忍,你都没法改变。

此时思考的未来,爱情似乎开始退出自己一度辉煌过的舞台,像迟暮的韶华,告别最后的余晖。

那么,就把所有的情感收集起来,记住也好,最好全忘掉。

童灵那一天喝醉了。醉醺醺的童灵找到了苏巧巧。在那片幽暗的树林里,童灵使劲摇着苏巧巧的肩膀,泪流满面地说,巧巧,我们怎么办?巧巧,我们怎么办?就这样了么?就结束了么?这样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吗?

苏巧巧感到无助。连一个大男生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更是没底。她无语,一任眼泪顺流而下。

当初真应该想想现在,如果知道会有这样一天,趁早割断那些藕断丝连的东西不就成了么?然而许多事情是不能回头的,轮回只是一个不能看见的谜,对错都在一念之间,更何况这件事情原本就没有对与错。

去年回乡实习那半年,苏巧巧过得实实在在,因为那时她还不认识这个叫童灵的人。看着身边的姐妹一个个为感情的事神魂颠倒,不能自拔,她心中暗暗庆幸。她就想一个人平平静静、自自然然地度过自己的大学时光,她不需要用恋爱的光环炫耀自己的青春。如此一来,虽然过得单调些,平淡些,总算省去许多烦恼。

所以,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改变也仅仅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没有遇见,什么都好说;遇见了,在理的也不在理,不应该的也会慢慢被扶正起来。

苏巧巧心痛着!从回忆中醒过来,苏巧巧还在痛着!

酒席快散了,人也快走光了。而这群老朋友,文琪儿硬是不放,一定要留下来细细聊聊。童灵大老远来,而且文琪儿是他的表妹,自然也是不去的。苏巧巧也被留下,哪怕她现在就和文琪儿住在同一座城市里。

苏巧巧知道走不成,就往家里打电话,喂!睡了没?那边是她丈夫有气无力的声音,你怎么还不回来,孩子刚和奶奶睡下。苏巧巧说,可能,可能来不来啦,文琪儿不让走。那边没有多余的话,就说好吧,你记着明天还要上班。电话就挂了。

这就是婚姻。婚姻好像没有感动这样的说法,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看起来有信任有体谅,其实是漠不关心。婚姻说到底就是你逃不脱的习惯。

又在喝酒。结婚之夜,人们都习惯喝酒。这时,新郎新娘终于闲下来,有时间陪一陪这些老朋友了。童灵的酒量不错,还是来时的样子,只不过脸有些红罢了。童灵对苏巧巧说,听说你结婚了,恭喜,我们喝一杯。这话很客套,很冷静,苏巧巧的心凉了。

苏巧巧端起酒,用嘴唇抿了一下。她早已隐隐感到,现在的他们不再是以前的那两人了,已经回不去了。她记起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畅饮。

要毕业了,还有许多事要去忙,比如论文答辩,比如办理手续,比如照毕业照,再比如大醉一场。

房间不大,但是很温馨,而且靠着街面的窗户。服务员把菜端来,又把酒端来。苏巧巧和童灵静静地看着桌上渐渐没了位置,只能摆放两只杯子,两副碗筷。端着酒杯,苏巧巧眼睛红了。只有两个人一起对饮,一对纠缠不清的冤家。

满满一桌菜,满满一杯酒。第一口,狠狠地喝掉!如果可能,就把愁绪忘掉。不能忘掉,又喝第二杯、第三杯……一个瓶子空了,又来一瓶满满的。今天无论什么都要满满的。无能为力的人啊,只有靠一时的沉醉来支撑起早已脆弱不堪的意志。

天色已暗,屋里已辨不清视线。这样挺好。他们不想开灯,不想捅破这层面纱,都害怕看到对方那张忧伤的脸。童灵紧紧地、紧紧地握住苏巧巧的手,不忍放开。走出门的时候,他们的手还是没有放开。

街上的霓虹灯绚烂之极,闪烁无常,但更像无数双悲伤的眼睛在哭泣。苏巧巧和童灵相互搀扶着,犹如两棵相依为命的藤蔓,相互缠绕纠结,永不分开。童灵问苏巧巧,你会忘记我吗?你会记起我吗?苏巧巧摇摇头,说,别傻了,我不能回答!我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我不知道该怎样说,不要再问什么。记住以前那些美好的日子,记不住那就忘掉吧,忘掉吧!就如同在这世界上我们不曾遇见过,从来没有!

童灵抱住了苏巧巧温热的身体,把头埋进她浓密的秀发,泣不成声。苏巧巧只感觉到一滴、两滴泪水,顺着她的脖颈流进了她的胸口,她的心窝,冰凉冰凉的……

终于还是走了,离开了,告别了,那一个世界,那一个恍若隔世的世界。坐在回家的汽车上,苏巧巧没有再看车窗外的景物,她不敢再看什么,闭了眼,竭力让自己沉睡,静止,犹如一个活死人……

苏巧巧突地站起身来,把在座的都下了一跳。文琪儿说,巧巧你怎么啦?醉了不成?苏巧巧笑了一声,说,我真是醉了,醉在你们的幸福里了。琪儿,童灵,你们各位好好玩儿,我先走了。琪儿,祝你幸福,童灵,祝你幸福,各位,祝你们幸福。我干了!眼睛没眨一下,苏巧巧就把那杯酒干了,然后走了出去。童灵想扶她,她连忙摆手,说既然要分别,那就趁现在迷迷糊糊分开算了,不要再有什么挂念,我们,我们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到家的时候,丈夫已经睡熟了,听见动静,又醒过来。不是说不来的吗?你看你,大半夜的,又喝酒,出个什么事怎么办?苏巧巧听着丈夫的唠叨,觉得十分温暖。婚姻虽然只是一个习惯,可是这个习惯却是你生活的支柱和灵魂,没了它,一切都会倒下。

苏巧巧倒在床上,摩挲着丈夫的臂膀,轻轻地说,我爱你,我需要你的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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