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中,熟透了的红高粱举着一束束火把与天边的云霞燃成一片绯红。刘老汉从地沿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扛起锄头,朝身后齐腰高的草丛里喊道:
“黑子……咱们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一条脖子上挂着响铃的狼狗窜了出来,叼起主人的烟袋,跑在了前面,不时地停下来四处张望。夜色渐浓,道两旁的庄稼地成了虫儿嗡嘤的港湾。
刘老汉点起了煤油灯,就着花生米,在炕头上喝起了闷酒。自打他老伴走了,那条全身黑亮的狗便成了这个家里头,除了刘老汉之外的唯一活物了。
“‘唉,当年要不是我摔了一跤,我们的孩子也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老伴生前的这句话又在心底活泛起来,刘老汉越想越闹心,一连喝了几盅,晕头晕脑地睡着了。
翌日,风淡云轻。一群燕子斜斜地剪过一曲欢歌。刘老汉抡圆了镢头往干硬的地里刨着,越刨土越软,干干的土也变的潮乎乎的。
“呦,好大的一个地洞啊。”
刘老汉放下镢头,扒拉着洞口四周的泥土,洞不深,借着阳光,往里面观瞧,啊呀!一个泥捏的小娃娃似乎是刚刚睡醒,只见它伸伸懒腰,歪着脑袋望了望又惊又喜的刘老汉,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便消失不见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秦褚卫,姜沈韩杨。①观音娘娘显神威!啊呀!泥娃娃变成了一个大胖小子,穿着肚兜兜,正朝自己做鬼脸呢。这时,一阵嘹亮的鸡鸣声从屋外传进来,刘老汉没有气恼反而想:
“难不成观音娘娘显灵了,真要送我个一儿半女的?”
于是,刘老汉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备好了香蜡贡品,沿着村后那条山路,去了五十里外的观音庙。
响午时分,刘老汉进了城,昔日热热闹闹的小县城却是一番逃亡的景象,几个报童,在荒乱的人群中,一边挥动着手里的报纸,一边喊道:
“卖报,卖报……国军全线溃败,日本人打过来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刘老汉心里咯噔一声。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住的那个小山村也在惴惴不安中度日。
海离这里有十万八万里,苦海却藏于每个人心间。刘老汉望着被大火烧所呑噬的村子和打麦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数具乡民的尸体,仿佛听到了自己躯体垮塌的声音。
“完喽,全完了……”
突然,从死尸堆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孩子的哭声,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挪开压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一个被鲜血染红,吓坏了的孩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老泪纵横地抱起那个孩子,像抱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的眼里,这个小不点儿,终会淬炼成一把利剑,直插侵略者的心窝。
注:①引自鲁迅先生的《起死》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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