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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秋雨里
信息来源:本站 发布    作者:袁定鸿    阅读次数:53288    发布时间:2021-01-19

碧柔是今天开始去的金华,我分明听见车轮飞速旋转的声响。电话那头,尽是她无声的哽咽,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见她说:弘,这或许是我们分离的开始,你要多保重。我急忙按下手机信息按键,为她打出一条信息:碧柔,你知道的,我是你颈上那颗黑痣,永远。其实,这一刻的风景多么迷人:高天上,流云正在美妙的变幻着,有一对燕子,飞倦了,想停在她窗前那株梧桐树上;一只蜻蜓飞舞入窗,在她遗忘的毛巾四周流连地扑动着翅膀。我感觉有一股甜甜的液体从丹田直往喉咙上涌。真的,认识她,我好幸福——哪怕就是现在她已离开了我。为了她的离去,我只能作无奈的叹息。我知道,人生从没有永恒的相聚,而最美的相聚,唯一是分离后深深的回忆。现在,那甜味往上突涌的速度加快,我咬了咬嘴唇,感觉它悄悄地从嘴角流了出来,原来是一丝丝殷红的血,待我发觉,血已滴在床的左上角,凝成了一朵嫣红的梅花。

认识碧柔,好像是一种必然中的偶然。但真正理解碧柔,却是在医院里的那一瞬间。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当我走进医院,她已经躺在病床上有三天了。医生却还在为她忙碌着,床的一头,是一个方形吸痰器;另一头,则是一只大得吓人的塑料桶,里面盛满了稀释毒药的水。输液架上,透明的玻璃瓶内部,不知名的药物的液体,正向上反串着均匀且温柔的气泡。此时,碧柔正紧闭着眼,任凭医生职业性地摆弄,她那脸,乌青中夹杂着濒临死亡的惨白,太薄的被子下,胸脯起伏的幅度,要努力地睁大眼睛,才勉强可以看得见。陪同我来的妻子,眯缝起那一双原本很大很动人的眼睛,似乎带了太多的怜悯,偶尔作几声长长的,有气无力的叹息。

我之所以第三天才来看碧柔,那全是妻子的意思。碧柔住院后,我每天至少有十次对妻子说起这事,我想要她花一点钱,买点补品,送进医院里去,因为碧柔是我的老乡。妻子说:碧柔太漂亮,怕她好了,你会红杏出墙。我为妻这种独特独特而剜心的幽默而感到不是滋味,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亲不亲,故乡人,买点东西看碧柔,至少在以后可能见面的场合,不是那么尴尬。

碧柔其实是一个单纯也很糊涂的女人,在她住院的前三天或者更长的时间里,我只知道已经多了一个单身女邻居,后来在不经意间,果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从门前经过,那一刻,见着是模糊的轮廓,但脚步明显地拍打出轻快的点子,有阳光银色的线织在她脸上,丰满的身影仿佛颀长的水银的光,柔滑之极。我看到她背影中所辐射出来的,是旺盛的生命力。毫不隐晦地说,我是一只蜗居于莽莽森林的孤独的鸵鸟,心灵在丛林间的散步从无目的可言。是谁说过这样的话:人由聪明变愚蠢,或由愚蠢变聪明,全靠的是灵魂所归依的位置。我自认为本身爱情的和家庭的蜜罐,已封存了若干年。天从来都是那么蓝,草从来都是那么青,哪想到会透过别人的衣裳,看到他们心底埋藏着的,是一重重的浮躁和痛楚。

大凡看到过花开花落的人,心理都是有隐疾的。最高明的医生,也对这种疾病束手无策。医生只能给人以两种选择,要么是死亡,要么是从死亡的嘴里获取再生。当我站得腿都发酸的时候,碧柔的秀发有了轻微的飘动的感觉,她正吃力地将脸侧向床外,眼睑微微的张开,就有两滴很饱满的泪从眼角滚出,又悄然滴在已经发黄的白枕头上,这一瞬间,我仿佛正在破译情感的密码,看到了一个未入而立之年的女性,已经饱尝了数万年的心灵创伤。我向前迈了两步,以一种男人不该有的颤抖的声音对她说:碧柔,撑住啊,你好了,我带你去看你的两个孩子,还带你去看圆圆的月亮,好吗?碧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地翕动着,良久,那泪似乎不再拘束,竟欢快地从两只眼角流出,汇成几条清亮的小溪。妻狠劲地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样子有些愠怒,我只好依从了她,走出了碧柔所在的病房。此时,雨似乎正在飘摇着一种妙曼的舞姿,但已渐渐懒散下去。天挽住雨的手,沉着脸,把路上的行人和他们的心情,都包裹在了意义不明的暗夜里了。

想着碧柔的服毒住院,我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因为就在头一天清早,我有事要委托她办理,便电话问她在哪儿,她说到菜市买菜去了。我赶到菜市,见她自行车前的兜里装了些蔬菜和一瓶甲胺磷,就开起玩笑来:有什么想不通了?当时她脸上荡漾着无邪而灿烂的笑,忽闪着大眼对我说:我要自杀,你相信么?我当然不会相信,可谁知我回到单位不久,就真的听到了她服毒的消息。

这消息是她现在的男人告诉我的,这个人叫迟幻。一个女人要嫁什么样的男人,或者要嫁几个男人,不是她自己主宰得了的事。尘世本身就如一片汪洋大海,里面既有悬崖峭壁,也有万丈深渊。任何人在变幻莫测之中,都有可能应接不暇。碧柔的服毒,确实让他现在的男人惊恐莫名束手无策,因为他们之间缺少法定的程序,外人自然会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把圆的说成是方的,碧柔如果死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难脱千丝万缕的责难的,于是就向我求救,也有让我作个见证的意思。在那曲曲折折的公路上,我将摩托车速增至80码,行了20分钟,手机响起了动人的音乐,迟幻打来了电话,说,他的家人到了,现在已把碧柔送进了医院。我对着蔚蓝的天,长舒了一口大气。恰在这时,上级催我上交业务资料,我只得又向原路返回。路旁是一些年轻的树,它们默契而妩媚,让人莫名地嫉妒着,但现在,我已无法顾及的了。

这日的黄昏似乎来得特别早,妻子在傍晚遇到了大姨妈,天未黑,就叫疲倦。她拥着我的膀子说:睡觉,睡觉。我心里担心着碧柔的安危,极不情愿地扶她上床,并一起躺了下来,要知道,在我们这个家庭,我是头,妻是脖子,头要转动,权利是交给脖子了的。作为以看书和写作为乐事的我,如果未看到周围的灯熄灭,想睡觉,那是一种奢侈。我只好瞪大了眼睛,研究起老式蚊帐的特点来:那是一种六尺见方的长盒子,全部用厚厚的白布做成,前上方歪歪扭扭地绣着幸福家庭四字,蚊帐的门,用细绳吊起无数的拉环。夜间熄了灯,把帐门一扯,外界就与夫妻隔离起来,里面就泛起朦胧略带惨白的光晕。如果有兴致做爱,妻子自然狂喊乱叫,让床上方的灰尘扑簌簌往下落,别人却无理由干涉。每一次,妻子由高潮走向平台,总是把头一歪,摊平了两手,就沉沉地睡去,空自留给我更多的时间,去数帐顶上密密麻麻的蚊蝇留下的垃圾,现在,我的手又到了它经常穿越的丛林,却触到一块软和的纸垫。她懊恼地一掌打将过来。我实在无趣,起身坐于枕头上。

夜开始静下来,帐外的蚊子饿极了,发出无可奈何的声音。很久,妻把我当作餐厅里的塑料靠椅,头枕在我两腿间,还未见她翻一次身,天就莫名其妙地大亮了。

第二天下午,我骑车返家看望已读初中的孩子,邻居又爆出了一则更为惊人的消息:碧柔轻生的原因,是向迟幻要一点路费,她想去金华打工。

这个消息让我气炸了肺,我赶忙去找迟幻,想向他询问这是不是真的。他看见是我,眼圈先是红起来,一副欲说还休的痛楚模样,慢慢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待命令下达,就流下来,泡软了眼角已经发干的移目眵。碧柔才住院一天,迟幻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头发像小灰雀的窝,乱蓬蓬地覆盖在眼睛上面,脸上灰尘密布,胡须的末梢悬挂着一粒粒的灰黄色小球,活脱脱苦瓜上老黄了的痱子,这是他那规划不标准的厂矿独有的杰作。

对迟幻,我是深知底细的,那不是我和他太熟的缘故,而是他有太多的绯闻。有绯闻的人自然是周边舆论的焦点,不由得你不去对他的家谱或者经历作一番探究,譬如我在青年时代对性的憧憬一样,除了朦胧的幻想,更多的还是好奇。

迟幻来自另一个县城,原先的职业和我一样,整日面对的都是雀鸟般的小孩,作为教师,有一半的心都是儿童化了的。不过他比我提前退了休,之后,就借着其姐夫经济实力的庇荫,到我县的镇上办了一个冶炼厂,那烟囱的浓烟对于还不是太富裕的镇上居民,着实具有很大的魔力,于是,碧柔就进了他的厂。

我与碧柔相识的时候,她已不在厂里上班,终日里比黄莺还快乐,但极少提着无用的坤包在街上瞎逛,一经见着,我总是很用心的在心底为她画一次又一次妙曼的曲线,我对她最为深刻的印象,还是那糯米酒一样的声音,那应该是用阳光酿造的糯米酒,被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倒进景德镇瓷杯里的声音,无论那一刻,都有着令人心醉或者心碎的磁力,如果世上只有一只黄莺在作清脆的鸣叫,我这只鸵鸟就会不吃不喝,在静夜里,在微云下,静静地聆听着,直至地老天荒。

迟幻的绯闻,得到验证纯属巧合。我这人从来不去收集别人的花边新闻,更无意于去诋毁我的老乡碧柔的清誉,天上的浮云,那一片跟另一片碰在一起,产生爱情,除了自身的原因,也少不了外在的动力,他们合也罢,分也罢,对我这个生活在爱情和家庭蜜罐里的人,有如灰上点火,任你费多大的劲,终归是毫无意义的。有意义的是,我真的碰巧看到了迟幻跟另外的女人,很早很早地,很动感情地,拥在了一起。当时天是朦胧的乌青,但已呈现了快亮之前的灰白底色,这里的黎明静得仿佛活物都停止了呼吸。太过宁静,往往是锻造裂痕的手术钳,那不经意的一夹,一扯,曙光就如一位没有经验的医生,把原本的脆弱情感撕了一道血淋淋的带有腥味的伤痕。当时,在菜市上,有一幢三层的楼房,底层的门只是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透过朦胧的街灯泛黄的光,我看到门缝里一堵太熟的背影,将头钻到黑缎子一样的长发间,恣意地耸动双肩乱啃乱咬。这是一道免费观看的风景,凡是正常的具有情欲的人都不肯放过,置身其景之外的我,在一瞬间,已由聪明人变成了傻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里全是与妻子翻江倒海的碎片的重新组合。那黑缎子长发的女人尖叫一声。熟悉的背影放开她,猛地回头。我看清了,是迟幻。熟人相逢看到这样的事,太是尴尬。我惶惶急急地向另一条街面上走,天刚好放亮。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我估计是雌鸟,停在秃头老人似的夹竹桃的枝桠间,凄凄惨惨地叫唤,似乎在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就因为这一道风景,我开始替碧柔叫屈,也打算为她报不平,人真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动物,像我这样一个在情感的丛林间悠闲地散步的鸵鸟,仅仅为了迟幻的这件事,竟做起了诡秘的魔术师。我花了整整一天去设计戏弄迟幻的道具。我觉得应该给碧柔传递这个消息。

晚上,一天的月光像一首平淡中透着真情的诗,柔柔地写在碧柔门口路对面的梧桐树上,清幽,恬静,充满着爱意,只可惜树上缺少了凤凰。我披了一身的月光,在碧柔门口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地散步,心灵也跟着一遍又一遍地散步。这段时间,早已握在手里的手机,全是淡淡的温暖,心底也全是淡淡的怅惘。暗想:她又不是我的,我只是一只孤独的鸵鸟。我的心灵是它身上脱落的一片羽毛,已被风吹得在空中漂浮,漂浮,最后染上一层厚重的,潮湿的尘埃,但是,碧柔的窗的缝隙开始透出了一缕牵肠挂肚的光,这光直透到了我的灵魂深处。亲不亲,故乡人,我还是拨通了她的手机:

碧柔,我睡不着,想和你说一句话,可以吗?

她似乎正在幸福地喝着糯米酒,声音回了过来,极软,极甜:是弘吗?呆会池幻要过来,他看不惯所有的男人,有话明天谈好吗?不待我说完要说的话,手机的一下已没了声息。

我还是披着那梦一样的月光返回家门口,凭着手的感觉,仔细辨别着那串沉重的钥匙,不知哪一把才能开启自家的门,仿佛是过了一个古生代,门终于开来了。再开电灯,那光竟如阎罗殿里雪亮的刑具,一齐扎入了我的心窝里去。上楼,走进卧室,妻已躺在新买的席梦思上,夸张地做成一个未开蒙少儿写就的字,把女人不该展现的都全部摆了出来,与墙上那张裸体的挂历,一白一红,在屋里构成一张极不协调的画面。

妻是熟睡了。雪白的墙壁上,一只硕大的,不知是在哪里吸饱了血的蚊子,伏在一只细小的蚊子背上,抖动,再抖动……最后腿一松,滚落在电话上,翻个身,带着因凌辱弱小而获得的快意,扇动着苍老的翅膀,划一道黑色的细线,倏地飞出门去。这时,妻像是要翻身,嘴角还带着平台期浓浓的睡意和满足的笑,那表情把她的甜蜜而扭曲的梦境勾画了出来,只见她一股粘稠的口水,越流越欢,再也不听使唤的了。

日子和人一样,也会翻身,翻个身,白天就成了黑夜,再翻个身,爱就会变成恨,恨因爱而生,男人女人因情感而生,碧柔呢?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才知道她是一株情感上的无娘藤,她的情感没有肥沃的土壤,只寄生在一株苍老的树上。

经过了几夜的辗转反侧,我还是决定要告诉碧柔关于迟幻的秽行。夜再长,天终归是要亮的。

天亮了,假期了,春节快到了,满街就是黑的沉重的音响在嚎叫,砰嚓嚓,砰砰嚓嚓,有些像办丧事的人家的响器,风都停了,云要怎么飞,心都碎了,要我怎么陪……我最怕看到天黑,那是一种撕裂的感觉……”,这是歌手阿杜幽怨的歌声。歌的四周,麻将的声音在应和着。

麻将是这段时间最吃香的道具。有人用好心情去赌,有人用情感的天平去赌,有人用生命去赌。赌来赌去,围城倒了,便战战兢兢地重砌;砌好了,又小心谨慎地放倒,但终究是一圈残缺不全的生命之墙。

因为是春节,妻满街去游荡,去试买新衣裳,看红男绿女打麻将,回来,就总有了些脾气。我学会了低声下气,最多甩一个谦和的笑,再默默地让开,后来,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妻又没多少文化,却对麻将颇为精通。就提议说:假期太长,整日在家,怕要憋出病来的,不如搓点小麻将吧?碧柔家有这玩意。

也是。妻这样说,再丢给我一个轻浮的眉眼,脸上一片真的在过春节的喜气,生拉活扯地,要我陪她打打麻将散散心,还说怕我也会憋出病来。于是,我们来到了碧柔的家里。

这是套一室一厅的平房,白墙灰地,房顶灰浆大部分脱落,了无一丝完整家庭的生气,略微显眼的,不是那台陈旧的电视,而是墙上的一张过于宽大的镜框,或许是碧柔粗心的缘故,镜框已经是歪斜的,显着支离破碎的味道,但是,镜面非常的洁净,我用手擦拭一下,手还是原来的手,看不见一粒令人憎恶的灰尘。镜框里面,很细心地排放着几张照片,塑封的,有永久保存的意味。正中镶成心型的那张,碧柔牵着两个男孩的手,大的约摸10岁,小的7岁左右,三人都笑得极甜,那笑仿佛星天下遥远而渺茫的古贝司奏响的小夜曲,袅袅的,又延伸到了更为遥远的星天外,与我的思绪交错起来,聚集成永远晾晒不干的心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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