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户的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省黔西南州义龙新区德卧教育集团 袁定鸿    阅读次数：17825    发布时间：2021-01-29

春风刚起，周末，天刚翻鱼肚白，我们已到了乡下。

这次是去核查钱富贵是否列入贫困户的问题。之前，钱富贵在工地受伤，厂家赔偿20万，他用这钱向更贫困的农户放高利贷，这个消息引爆了小山村，村民“五人小组”不同意列入。

钱富贵一个电话捅到特殊部门，所以，我们自然炒了回锅肉。

扶着保坎爬一个曲里拐弯的混凝土石级，架着双拐的钱富贵已站靠在门前。门口榕树下，一只足月黑色白花狗把铁链挣得“哗哗”响，它先是前腿猛刨着坚硬的水泥地，再人立而起，还呲牙咧嘴，极为凶猛，似是提防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我绷紧神经，盯紧它的动作，防范着侧行，“嘬嘬嘬”地轻唤着巴结它，把脸尽量刻起微笑，狗才安静下来，但仍瞪着眼，拒人于千里之外，很有敌意。

待我们坐定，钱富贵用左手捂住脸，开始哭诉困境：“女儿肾功能衰竭……”声音悲戚到顶点。我侧过脸，有意避开不受情绪感染，怕自己眼睛濡湿，但又觉得失礼，就回视一眼。只见他已把手箕张开来，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见我注视着他，又把手指合拢。那一刻，我看到他的右眼角皱纹舒展着，有一种笑意。我揣测他知道已说服了我们。确实，他的那个电话拨到的部门，很是有一定震慑力。这一局较量中，钱富贵获胜。那个笑意，应该有的。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隔三岔五到钱富贵家遍访，回访，挂联系牌，发宣传册，每一次都要拍照。那只狗见得多了，由最初的凶猛，变到麻木，再是温顺。但是总要“汪汪”两声，以示它的存在，我们不要忘记。

钱富贵的基本信息被录入扶贫系统平台，一切似乎尘埃落定，成了贫困户。我就开始收集整理到钱富贵家的照片，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现象。钱富贵虽然每次都架着双拐，但表情有所不同，按时间顺序是：悲戚，开心，躲闪，似睡非睡，厌倦……这一比对，我的表情开始不自然起来，忙叫来一起遍访的同事，他注视相片良久，最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开始商量对钱富贵扶贫的路子，最后同事拍着脑袋，说出“残疾”两个字，我灵光一闪，急忙咨询相关工作人员残疾与低保的关系。回复说重度残疾，低保金额可以提升。我们就再次回访钱富贵，把这一特大喜讯告知于他。他有些怀疑地在我脸上扫了又扫。我像犯了大错的孩子急忙避开那审视的目光。

临走，榕树下的那只狗“咕咕”地叫了两声，狗已经有些长大了，就可以看见胡子向外舒展开来，尾巴轻轻地摇动，还摩挲着肥臀，很有些可爱。

待我们走下那曲里拐弯的石级，钱富贵叫住我，说家里已没炒菜的油，看我能不能想些办法，找找上级或熟人资助。我迟疑几秒，狠心从钱夹里掏出两张大团结，诚恳地塞到他的手上。回到半路，一个熟悉的电话打进我的手机，语气很是委婉：“我想买车，你能不能把借我的……”我的汗水刷地从颧骨滚了下来，浑身毛孔大开，水珠从毛孔里欢快地涌出，衣服就似被胶水粘在身上了。

我开始患上一种怕见钱富贵的病，每一次要回访他，都潜心准备理由，但觉得那些理由都很苍白。不过，倒是有些时候会忆起他家的狗。

时隔两周，贫困户易地搬迁有了准确消息，我们又开始回访。刚准备要爬那曲里拐弯的石级，就见一只比较熟悉的黑色白花狗钻进我的胯下，把我吓得半死。我想仓皇逃跑，急忙后退几步，狗却紧紧追随，在我的胯下兜着圈儿，一张脸挨挨擦擦地摩得我半酥半痒。原来，它只是与我亲热而已。

惊魂甫定，我才发现是钱富贵的狗，只是壮了很多。知狗并无恶意，就仔细观察它，只见双耳竖立，脸颊瘦长外突，精神抖擞，双眼外缀黑色毛斑，从头至尾背部是锃亮黑毛，脸上是耀眼白毛，白毛一直铺过小腹直到尾部。

“哈士奇”——我的天？在贫困户钱富贵家居然见到了宠物狗。

我把这一发现压在心底，向钱富贵讲述他家按人口计，搬迁补偿金可购置140平米电梯房。钱富贵别过去不与我正面的脸慢慢地转了过来。两眼 多了些狂热的光，不再像以往似睡非睡。

我们依旧是拍照。临走，刚下那曲里拐弯的石级，就听到哈士奇“汪唔”一声惨嚎，一块似乎是石头样的东西猛烈地碰撞在榕树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钝响。

我停下脚步，哈士奇已跑到我的胯下哀哀地叫唤。屋里钱富贵的声音近乎咆哮地训着：

“他这次没有给钱，我拿什么买猪大肠惯你。”

作者简介：袁定鸿，1967年出生，中共党员，大专文化，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中小学高级教师，贵州省写作协会会员，黔西南州作协会员，原安龙县作协副主席，热爱写作，散文、小说、诗歌均涉猎。

（编辑：白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