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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蜻蜓之吻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黔西南州德卧教育集团 袁定鸿    阅读次数:21834    发布时间:2021-03-18

不到五岁的张洋洋手里举着一条三尺来长的细柳枝,在田坝稀软的田埂上蹦来跳去。柳枝是爷爷从杨柳井摘来的。杨柳井就在田坝右侧的山脚,是一个可灌溉几百亩秧田的龙潭。井口有四株人体粗的杨柳。开春过后,柳枝婀娜地浮在水面,细摇慢摆地动。

爷爷张大顺为了不让洋洋纠缠他插秧,在天未明时,就瘸着腿来到杨柳井,折来那条柳枝,还把枝上可以揉得出水的眉毛一样的叶子捋掉,再爬到半山的白枝树顶稍,用割棕刀削下一大把寄生苞。寄生苞是一种寄生在树上的有依赖性的植物,到了初夏,寄生苞上那你挤我挨的小豆豆鼓胀起来,黄中透红,甜中带腻,用手拈着一颗轻轻一挤,的一声,肉与皮分了家,就可以把肉囫囵吞进肚里,那肉的黏性极强。爷爷早把两三粒苞肉涂在了洋洋的那条柳枝上,他教洋洋如何静静地坐着去粘蜻蜓。也把剩下的寄生苞撂在洋洋的身边,让他无事拈着吃。

但洋洋不太听话,此时,早已在左脚上趿上了爷爷的拖鞋,右脚上的拖鞋则是奶奶的,洋洋还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那斗笠比他的身长还宽。他一人咿咿呀呀地在田埂上闹着,那早被弄湿了的长裤已被爷爷脱掉,腆着的小雀雀柳枝一样竖着,像是有尿意了。

一个星期以前,张大顺的儿子张超孝从潮州打来电话,张大顺拖着很不灵便的右腿扑近座机,接电话后告诉儿子痛风复发了,秧田还没有栽上,其他人家的秧封了秧门,已在转青了。张超孝提高了声音,说,那今年只好吃铲铲了!张大顺干咳了一声,听到那边是嘟嘟的回应,晓得儿子已挂了电话。

张大顺急着跑去找老伴商量,老伴叫田凤英,她抬起乌青的脸想从张大顺的眼里看到电话内容,只见丈夫木着脸,说超孝这倒二不着三的鬼儿,七十三八十四地与老子说让我们吃鸡巴了,连秧都不会想办法栽下。

田凤英读懂了丈夫受了儿子的气,忙阖下倒睁不睁的眼帘。自与丈夫结婚后,她的那份心债一直无法向丈夫偿还,在丈夫近十年的春播夏种中,她的肚子总不见挺起来,后来医生检查丈夫很正常,而她的生命之门有些向背部移位,不能生育。田凤英数着日子哭了一月以后,决定找一个小孩来抱养,张超孝就是张大顺在路上捡来抱养的孩子。

二十年的含辛茹苦,张超孝在三年读书十年的打架斗殴中长成了牛高马大的壮汉,脸上的豆豆比寄生苞枝条上的还要多还要密。张大顺忙着张罗超孝的婚事,为他娶了一个叫飞心的小媳妇。飞心为人倒也快嘴快舌,但脸上的疙瘩斑点有指顶大,且一个连着一个套成连环圈儿,在远在近看,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张超孝看着老婆很不称意,新婚之夜把酒碗砸向了自己的老子,幸得长期从事农活的张大顺身手麻利,待碗飞过摸摸耳朵还在,也就不以为忤。事后,在夜里咿咿呀呀的呻吟声中,飞心生下了洋洋。

洋洋满月,超孝与飞心将小不点抛给了老人,卖了两棵张大顺宁愿敲掉牙齿也舍不得卖的合抱粗的白枝树,两口子双宿双飞赶到了C市打工。C市,是一个有惊险也有刺激的黑灰地带,张超孝打工一年后归家一回,那次他向寨里的愣头小伙说,那里杀一个人好比捏死一只蚂蚱,进入公安后只需两天,又可以摇着屁股在街上闲逛,如果有人想去那里,直接电话给他,黑的白的都可以揽起,尔后他把自己的袖口绾起,那些愣头青全看见了弯弯拐拐的刀的痕迹。那次,张大顺听着儿子闲侃,心里很不得滋味,直感觉脊梁透汗才离开。

当洋洋翘着雀儿在田埂上溜达的时候,田坝的中央已稀稀拉拉聚集十来个人,他们都是张大顺拐着脚去请来帮忙插秧的。这是一块两亩多的大田,被似有似无淡而又淡的绿意包裹着,透显着张大顺家田的生命空白,而外围的绿意,一直延伸到不见尽头。

人们一齐弯下腰,秧苗在他们的手里比蜻蜓点水还轻巧,一些散置在大田里的被紧紧捆扎的稻秧随了风的变幻,不停地漾来漾去,像是绿的肌体在作均匀的呼吸。

太阳已经停留在中空不再移动,它又小又圆,且很亮。张大顺直起腰,向会吸烟的男人递上一支烟,再把眼瞟向洋洋的位置,只见一只细柳枝直插在田埂上,枝条上伫立着几只红色的蜻蜓,正努力的扇动着翅膀,但怎么也飞不开去。

洋洋呢?张大顺向插秧的人投去寻问的目光。人们全停下来,在喘气的瞬间向四处张望。洋洋不见了!张大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急忙拐着脚从大田正中向外奔扑,其余的也像被他拖住的水草,一齐开始走出那未栽完秧苗的田外。

人们四处呼喊,但空山在毒辣的烈日下寂寂无声。人们开始分头寻找,一个小时以后,有人从柳树井的深潭里捞起了张洋洋的尸体。张大顺抱紧洋洋,抖索着嘴唇向别人借来了手机。C市的张超孝接到电话。待张大顺哭诉完变故之后。那边一直沉默,沉默的感觉有些像冬日的夜幕降临。

寨邻全部围拢到张大顺家,张大顺与田凤英木墩一样半跪在大门口两旁,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们忙这忙那。

第二日傍晚,暗灰的天终于落下帷幕,张超孝与飞心赶到了。张大顺看到儿子儿媳回家,疯了一样抢扑过去,张大顺抱住儿子的腿,田凤英抱紧儿媳的腿,双双匍匐地下。儿子儿媳想向前迈动一步,但因爹娘抱的死紧,竟无法挪动分毫。

张超孝面无表情地向寨邻点点头,几个年老的过来扯开了张大顺。飞心顺手扯起婆婆,凄怆地说,洋洋都死去了,妈妈得保重身体,安排后事要紧。田凤英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拖起酥软的步子进入了里屋。

农村风俗三日无忌,对小孩子更没有太多的讲究。洋洋被装进了爷爷的大寿木里,在人们呼一拍二的抬丧声中,寂然地走进了深山,再被几方黄土压实了。

张大顺与田凤英没有脸面为孙子送行,只揩着已没有泪的眼睛向门缝张望。事毕,寨里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于暗夜里完全归于寂静。

人们开始按各自的习惯熟睡,张大顺因为痛风未见好转,早忧悒地躺下了。飞心搀扶着婆婆的手,用如蚊的声音说,妈,你到你卧室,我想问你一下洋洋是几时死的。婆婆再度开始啜泣起来,随了飞心进入卧室。

卧室里很暗,因为没有开灯。飞心将田凤英扼压在床上,温和地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说,你老人家太会待孩子了,你说,这个事情怎么处理好?这时,门呯地一声响动且打开,张超孝的黑影窜了进来,山一样直朝母亲的床边逼近,估计着母亲坐的位置,见看不清楚,压低声音向飞心吼道:开灯。飞心仍一手捂紧婆婆的嘴,一手扯住灯的拉线。张超孝握紧双拳,狠狠地朝着田凤英的耳门上猛灌了两下。田凤英的鼻孔开始有血的小溪流过。张超孝稍作停顿,逼问田凤英道:洋洋的死,你是罪犯,你选冷水濞死还是开水烫死?田凤英摇了摇头,再把头勾下。张超孝与飞心卡住田凤英的脖子,待其昏迷后,轻轻开了后门,由张超孝背着自己的母亲在黑暗里向柳树井走去。

次日天未亮,人们听到了飞心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里隐隐吐出婆婆因为孙子死亡而伤心过度,已去找她的孙子去作伴了的话。

张大顺与寨邻在哭喊声中惊醒,慌忙跑到田凤英的床边,只见这位从未生育的老人脸上仍是乌青的神态,但已停止了均匀的呼吸。

寨邻草草葬了田凤英,整个过程张大顺没有说一句话,只用怨毒的眼神瞪紧了儿子儿媳。第三日的夜里,张超孝与飞心亲热地向寨邻打着招呼,说他们仍要到C市打工,望邻居照看有病而年老的父亲,但一周过后,人们谁也没有见到张大顺从家门进出,心里有了疑窦,及至砸门进去,只有一屋潮腐的空气,还有一台用来切割钢筋的电锯,锯子的砂轮上四处喷溅着乌紫的血迹。熟知张超孝电话的人们向他拨打电话,一直都是:此用户已停机。

半月以后,幸福地上山玩耍的孩子看到一个很深的山洞口有几块腐烂的肉,孩子们急忙返家告知父母,父母在外地打工的,就告诉了爷爷奶奶,他们全赶到洞口去看,只见有一只残手上,紧紧地握着一条柳枝,枝的顶端,一只红色的蜻蜓流连着不肯离去,它在吻着什么呢,是柳枝上的露水,还是……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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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子 : 2021/3/23 17:5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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