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矜玉梅不能就这样无辜的死了。当过几年兵在北京卫戍部队服役的申渊,在青山村是一位见过大世面的村民组长。申渊懂得不少的国家政策法规和人情世故,方圆几十百把里地的七亲八戚,一致举双手赞成,由衷地拥护申渊带领浩浩荡荡的农民队伍,一起到青山矿,坚决找找矿领导,为矜玉梅的死讨一个说法。
(二)
在艰苦的协商谈判过程中,矿方获悉:从四川嫁到贵州来的矜玉梅,伴随着青山矿的建设与发展,从事捡煤已经二十几年。也就是青山矿投产半个月期间,矜玉梅老家的父母双亲和两个弟弟,在一次来势凶猛的洪灾中,不幸全部遇难。矜玉梅只好紧随丈夫安居贵州山区的青山煤矿。丈夫也是从外地流浪来的青山村。他走东家帮帮忙,窜西家干干活,混得了一日多餐。然后有人给他取名叫白家迟,意为吃百家饭成长起来的,人还长得壮实。白家迟16岁那年,矿上正时兴招收农民协议工,好心人为他报了名,冒充18岁到了青山矿挖煤维生。矜玉梅和白家迟有缘,在村民们的搓和下,就地租了半间板壁房屋,请大家吃了几颗水果糖和花生葵花,就算成亲在青山村过上了日子。但人的命运是难以预料。白家迟到青山矿下井不到半年,在一次顶板事故中牺牲。矜玉梅说这一辈只能是孤寡单身,命中注不能再嫁人了。她从此就天天到青山矿矸石山捡煤维持生活。
(三)
刚开始捡煤时,矜玉梅只是用来取暖煮饭。但一次特殊的偶遇,她被迫靠捡煤换钱来维持生计了。那是一个傍晚时分,正在矸石山捡煤的矜玉梅,忽然听到嘤嘤的啼哭声。她循声找去,发现是一个刚产下不久的婴儿,在杂乱的草丛中,躺在襁褓中哭泣不止,待哺的小嘴像小鸟一样张着。矜玉梅四周望望,不见人的踪影。她只好把这苦命的幼儿抱了回家。小家伙是个小子,命硬,在矜玉梅的精心呵护下,悉心的照料下,逐渐长大起来。矜玉梅给孩子取了名字,随她姓,名叫德志。矜德志聪明,也很争气,6岁开始上学,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学习成绩一直不错,还考上了中国矿业大学,选学的是采矿专业。矜德志从小到大的一切花费,全都是矜玉梅没白天没黑夜的捡拾煤块卖钱提供的。派出所民警还从矜玉梅那简陋的房屋里,在一只破旧的纸箱当中翻出中国矿业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和盖有印章的各种票据和矜德志的一些获奖证书。眼看着有出息的养子即将毕业,可以回报养母之恩了,然而天有不测,人有旦夕。
(四)
烈日高照红五月。青山矿的生产形势蒸蒸日上。矿井下,采煤机、掘进机,采煤工、掘进工,通风抽采机电运输工,无处不在紧张忙碌。称之为乌金的煤炭,从采煤工作面溜子巷顺着运输皮带,哗啦啦的流淌上井,欢快地跳进了比几节火车皮还要壮实的煤仓里。各个掘进巷道排除的矸石、煤渣,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排弃废物的矸子山。每上来一节矿车,翻矸工一阵手忙脚不乱的连续动作,咣隆一声翻倒到矸石山坡下。矸石、煤渣飞奔而下的滚落时,只见偏坡下数不清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跛的痂的痴的,无所畏惧滚下来的危险物,一窝蜂朝他们需要的东西扑将过去。为此,他们常常因为同时触摸到一块煤炭一枚铁巴而各不相让动起干戈。
(五)
一大早的矸子山上,雾气朦朦,人影流动。在空旷杂乱的矸石堆之间,五一前受到上级表彰奖励的劳动模范郝章阳,在推土机上驾驶着——搞宣传的称他训服了这只巨大的铁牛,一股子大干快上革命加拚命拚命干革命的战地热情。郝章阳腮帮子上汗流不止,额头光亮,漆黑的脖颈上被流淌的汗水冲刷出几条沟壑。贴身的衣服裤子早已湿透,他不时地站立起来拉扯几下衣襟和裤腰。驾驶仓里操作台上印有党政工团字样奖励给郝章阳的八磅温水瓶,已然空也。郝章阳很口渴,喉咙冒烟,但想想快到下班时间了,索性一鼓作气,突突突的将仅有的一堆矸石朝山下推碾。
(六)
矜玉梅虽然年已不惑,但身体还像个男人一样硬实。平常有个头痛脑热伤风感冒,她只需上山到田间地头采摘些花花草草熬水呑服,夜里睡上一觉也就痊愈完好。像往常一样,今天天色微微发亮,矜玉梅就上了矸石山。在狭窄的乱石路当间,她左手拎一只破旧的蔑编箩筐,右肩搭一条红白相间的尼龙编织袋,一步一小心地朝顶上爬去。到了地点,她就在脏杂的矸石堆中精心的挑选煤块。每捡一坨,就用她那布满黑线沟纹犹如核桃皮一样的双手,捏起来掂量掂量,上下晃动晃动,便知是煤还是矸;不管大小即便含有些许的矸质,她都装入筐里。每捡满了一筐,就倒进那黑潻潻皱巴巴的编织袋里。然后扛上肩,佝偻着不太灵便的腰杆,负重到旮旯背阴的墙角,集中堆放。
(七)
来回几趟,矜玉梅感觉自己今天的身体状况很不舒服,像有不祥的兆头。她再次下到坡下捡满一袋块煤,吃力地站起身来,挪动了几步,便无力的躺在布满碎石烂碴的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矜玉梅下了好大决心,再次站立起来,勉强挪动了几步,顿感头晕眼花心慌耳呜眼前冒金星,不得不再次躺下。矜玉梅费劲地喘着粗气,断定自己确实站立不起来了,只好就地移动有些僵硬的身躯,躺进一个与自己身体形状适中的坑凹处,半躺半卧下去。稍作休息,只见矜玉梅从她破烂的衣襟夹层掏出一块拳头状烤熟的洋芋,缓缓塞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矜玉梅决定补充一下能量,再休息一会儿后,好重新站起身来捡拾煤块。
(八)
“哎哟”一声,郝章阳听到山下惨叫。他立即控制刹闸,关闭油门,迅速跳下驾驶舱,迅速冲到发出声音的地方。仔细看去,只见是一个老妇身上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有两个矿帽那么大,估摸着有百多斤重。矜玉梅双眼微闭,脸色发青,乌紫的嘴角流淌着殷红的鲜血。她已经淹淹一息。郝章阳顿时慌张,大声喊叫:“出人命啦!救人啊!”不一会儿,翻矸石的工人,捡煤块的农民,矿上跟班管理的干部,值勤的保卫人员,里三层外三层围起了人群。在郝章阳的招呼下,大家找来几块板皮,捆绑了一个临时担架,把矜玉梅抬上已经停靠在偏坡上等候的救护车。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唤声,救护车朝矿区医院疾驰而去。仅抽几支烟的功夫,矿调度室传出噩耗:矜玉梅脑颅出血,胸部多处骨折,经抢救无效死亡。
(九)
乡亲们无不群情激愤,纷份要求严惩凶手。又过了抽几支香烟的功夫,翻矸石的工人,捡煤块的农民,跟班的管理人员,和闻讯到来的矿工们,老乡们,看到郝章阳的手腕戴上了亮锃锃的手铐。郝章阳被押进警车,也是在凄惨的警笛声叫嚷着,朝拘留所方向开去。原来是,矿领导安排保卫科及时报了案,司法人员迅速赶到了事故现场,“依法”将推土机司机郝章阳“抓了”起来。
(十)
经过艰难曲折的谈判,矿方给了村民们较为满意的答复:一,矿方负责矜玉梅的后事处理。二,矜玉梅养子矜德志读大学期间的一切费用,全部由矿方承担。三、矜玉梅大学毕业后,由青山矿安置他的就业。
(十一)
第十六天,被拘留半个月的推土机司机郝章阳释放,回了青山矿上班。
【编辑:黄先兵】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