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阿婆提着一篮子菜走在回家的路上。北风似乎有些爱捉弄人,老往衣领里钻。黄阿婆颤抖了一下,赶紧把外套搂紧,加快脚步回家。
她走到西门桥头,看见一位瞎子在给人家算命,突然想起昨天去庙里进香时,忘记问卦了。于是,她蹲了下来,掏出一张5元钱,递给瞎子。
瞎子摸着人民币上的盲文,问:“先生,你要问什么?”
黄阿婆又搂紧让北风吹开的外套,咳嗽了一声,说:“我……我想问……”
瞎子连忙说:“哦,是一位女士。我吴大仙解签、算命非常灵验。阿婆,有什么求验的,尽管说说,我吴大仙说得不准的话,不会收您的半分钱。”
黄阿婆说:“我老婆子怎么命这么苦哦,是不是前生造了什么孽呀?我的女儿两年前嫁了一老公,不幸摔死了。年前再婚,女婿又因车祸……”
瞎子咳了一声,插话说:“阿婆要问的是女儿的婚姻大事啊,可这点不够啊!”他扬了扬手中的人民币。
黄阿婆又从口袋掏出了一张5元,递给瞎子。
瞎子收好了钱,捋了捋下巴原本很稀疏的山羊胡子,开口问道:“阿婆可信佛?”
“信的。每逢初一、十五,都到庙里进香、还愿。”
“是呀是呀,如此虔诚,菩萨保佑,万事顺心。”瞎子顿了顿,又问:“可您的女儿信佛不?”
“她?不信。”阿婆说的是实话。
“这就是了。”瞎子说着,压低声音,对着黄阿婆耳语一阵。
黄阿婆站起身的时候,好像轻松了许多。但她还是半信半疑离开了。
不远处,一位男青年跟上了她。
二
女儿的婚事成了黄阿婆的一桩心病。
黄阿婆的女儿叫欧阳枫,一位好学的青年,大学时学的是服装设计。毕业时,经人介绍与后来死去的丈夫徐园认识,便很快坠入爱河。徐园是一家私营企业的遗产继承人——他老爸临终时将一家叫“甜甜蜜”的服装店留给了他。可徐园是学美术的,喜欢外出写生,不愿留在店铺管理。在认识欧阳枫后,徐园仿佛有了依托,希望她能来管理服装店。欧阳枫自然是愿意的,她学的就是服装设计,正是应着了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何乐而不为?于是,他俩步入了婚姻殿堂。婚后,欧阳枫潜心服装设计,认真经营管理“甜甜蜜”服装店,生意倒也红火。而徐园喜欢美术,便经常背着画板外出写生。多么美好的姻缘啊!令左右邻居羡慕不已,甚至有些妒忌。
可是,好景不长,一日噩耗传来。徐园在山区写生的时候,突遇大雨。由于他所处的位置临河,山雨来得急,他脚下的土地很快让水冲动便滑动起来。他慌忙伸手去抓一株小树想固定住自己,但为时已晚,小树顺着泥石流向河道冲去,他也落入河中……
得到噩耗,欧阳枫哭得死去活来。他们甚至连孩子还没有怀上呀,老公就这样走了?为办丧事,“甜甜蜜”关门了。而欧阳枫精神崩溃了,无力再支撑起这家“甜甜蜜”。黄阿婆整天跪在庙里,求菩萨保佑,求神灵赐安康。
一天,为“甜甜蜜”服装店提供货源的小郭老板敲开了欧阳枫的房门。欧阳枫与小郭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她想起自己还欠着郭老板的一笔货款呢。她看见他来了,强忍悲痛,开门让他进来。
可小郭不是来催讨货款的。他接过欧阳枫沏的茶,说:“欧阳,徐园的离去,已经无法挽回了,但你不能因为受这打击而颓废了事业。你妈以及店里的工人们还要生活,他们的生计要靠你支撑,你要振作起来,挑起重担,继续‘甜甜蜜’服装店的生意呀!”
欧阳枫抬起头看了小郭一眼,她从他坚定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仿佛一股暖流,将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汩汩地流进了她的心窝,唤醒了她的热血。她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说:“谢谢郭老板。我会认真思考你的建议的。”
两天后,“甜甜蜜”服装店重新开启了营业厅的大门。店里的伙计跟往常一样,迎来送往招呼顾客了。
欧阳枫重新站起来了。小郭继续开着他的皮卡小货车,为“甜甜蜜”服装店送货。偶尔的时候,小郭进里屋找欧阳枫结结帐。而每次小郭进来的那会儿,欧阳枫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保持了约半年时间,欧阳枫终于忍不住了,向小郭表白了心仪。
一年后,小郭牵着欧阳枫的手,走进了婚姻登记处。黄阿婆为女儿的再婚高兴不已。
婚后,欧阳枫知道小郭喜欢喝酒,她常常告戒他少喝或者不喝。她说:“郭,你是司机,最好把酒戒了,至少出车前一定不能喝酒!”嗜酒如命的小郭表面上听欧阳枫的,不喝了,而偷偷在外面喝,有酒友邀请时,就早把欧阳枫告戒的话抛到脑后了。
年前,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小郭由于酒后驾车出车祸,将自己送入了黄泉。
“我女儿真的是克夫的命吗?”黄阿婆向天长跪,发出一阵又一阵长长的悲号,责怪老天爷的不公平。
三
黄阿婆提着一篮子菜回到了家。家门前,一位男人拦住了她。男人问:“请问,这里是‘甜甜蜜’服装店的欧阳老板的家吗?”
黄阿婆打量了一眼这个男人,油头粉面,衣着得体,一脸微笑,不像是坏人,就回答说:“是呀!请问您是?”
“老妈妈,您女儿属羊,是吧?”
“是呀!请问您是?”
“哦,随便问问。老妈妈,再见!”男人转身走了。
黄阿婆没再理会,开了门进了屋。瞎子算命先生说了,枫儿那命贱,得看看前生。她回家时顺路买了俩大苹果和几支白蜡烛,准备让枫儿看看前生。
欧阳枫在屋。她看见妈进来,赶忙从床上坐起来。黄阿婆摸摸她的额头,稍微有些发烧,忙说:“躺着,躺着,别着凉了。”
黄阿婆对女儿说:“枫儿啊,今天妈请先生替你算了一下命,唉,你命硬啊!要想有解救办法,得看看你的前生。”
欧阳枫说:“妈,那些东西全都是迷信,您怎么能相信它?”
“孩子呀,迷信不迷信的,咱不去管它啊!咱就试试,或许能有解救的好办法呢!”
欧阳枫知道,妈一贯信佛,如果不按她说的去做,怕是不行。黄阿婆见女儿低头不语,知道孝顺的女儿没有反对,于是,将瞎子算命先生说的,说给女儿听。欧阳枫一一记住了。黄阿婆还顺便说起在大门外遇见的男人,说了属相羊的事情。欧阳枫对妈妈说,都是一些无聊的男人,不要去管他。
夜深了,欧阳枫要看前生了。
子夜12点一过,她照母亲交待的一一去做。她熄了屋内所有的灯,点上蜡烛,插在一烛台上,摆在大衣柜试衣镜前的一摆花盆的架子上。烛光照着她的脸,通红通红的。她知道自己命贱,嫁了两个丈夫,俩都死了。是不是像人家所说,是克夫的命?她不知道,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她并不相信命中会是克夫的,但自己的命运就是这样,俩丈夫都死了,死于非命,她又怎么能否认了命运的悲惨呢?仅仅是巧合吗?她也愿意通过一些试验,来证明自己。于是,她没有反对母亲要求她做的,看似荒唐的所谓“看前生”。
欧阳枫记住了母亲说的瞎子交待的要领:烛光要齐眉;削苹果皮要薄而且要连成条,不可断了;看前生时,目光要用虚光,要斜瞟,不可正视……
她将烛台放在摆花盆的架子上,摆摆端正,烛光与眼睛等高了。她开始削苹果,心要虔诚,心诚则灵;手不要抖,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果真顺畅,苹果皮削得既快又薄,连成一条带状垂下来。就在即将削好苹果的那一刹那,欧阳枫瞟了一眼镜子——
烛火好红哦,燃烧起来,哪里还有镜子,分明一片火海。火海烧啊,烧啊,冒出来一具骷髅,迅速形成人形,像是她的脸蛋。再瞟一眼,火海中又冒出一具骷髅,转而变成一只羊,羊身上插着一把尖刀,伤口滴着鲜血,鲜血汩汩涌出,燃烧起来,火光中一只猛虎猛扑下山,去追那羊,那羊去追男人,追一群男人……
欧阳枫瞟着镜子,不,是火海,熊熊的火海,她受过高等教育,不相信迷信,知道那火光,原本是烛光在镜子中产生的影象,而羊,应该是幻觉。她不敢正视,只是瞟。突然,羊四蹄踏空……属相羊!是自己吗?啊,这些都是所谓的前生?
欧阳枫“啊”地一声惨叫,跌倒在地。烛光灭了,屋内一片漆黑。
欧阳枫躺在床上,她病了,浑身滚烫,心里像有一壶水烧开了,脑海里也有一壶水烧开了。纷纷扬扬的气体飘起来,她纷纷扬扬飘起来。羊,她记起一只羊,可怜的羊,插着尖刀、滴着鲜血的羊……
天亮了吗?是母亲进屋的声音, “枫儿,枫儿!怎么会是这样!你没事吧?”接下来是,母亲在自己的头上、脸上抚摩着。一些眼泪掉下来了,泪水是热的,滚烫,滚烫。欧阳枫却无法睁开眼睛。
四
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今冬别样冷。西门桥头。瞎子算命先生照旧蜷缩在那里。
“先生。”黄阿婆叫了瞎子一声。她说:“我照您说的去做了,可怎么我的女儿像中邪一般,发着高烧,躺床上了呢?”
“哎呀,阿婆,你的女儿有救了!”
“这话怎么讲?”
“您女儿看清前生了,她接着就要从幻觉走回现实了。”
“那,请先生明示,我们后面该怎么做呢?”
“这个嘛,”瞎子停了一下,伸出了右手。黄阿婆明白了,掏了10元给他。瞎子接过,摸了摸,伸出五个手指。黄阿婆递了50元给他。
瞎子才露出笑容,说:“您女儿还得再嫁,要嫁给一个属虎的男人,才会镇住她克夫的命。”瞎子如此这般跟黄阿婆说了。
黄阿婆半信半疑回到家里,见枫儿已经起了床,气色有所恢复,就把算命先生说的话跟女儿说了。欧阳枫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甜甜蜜”照常开张营业了,只是欧阳枫少了往日容颜,木讷呆坐。黄阿婆却勤快了,搬了一张凳子,坐在营业厅前,凡有单身男子来光顾,她就开口问人是不是属相虎。弄得人一头雾水,怏怏而去。
一天,营业厅来了一位顾客,一次就选购了几样款式新颖的男装。黄阿婆只觉得这人面熟,油头粉面,衣着得体,一脸微笑,气质还行,便主动迎上前去,开口便问:“先生很面熟啊,我们见过?”那男人点了点头。黄阿婆又问:“先生属相虎吗?” 那男人又点了点头。“哎呀太好了。”黄阿婆将男人请进里屋。这位就是那天在家门口打听枫儿的人,黄阿婆想起来了。缘分?属相虎?黄阿婆喋喋不休打听起这位属虎的男人。
黄阿婆打听清楚了,这个男人叫慕雨秋,35岁,未婚,服装设计师,虽然其貌不扬,但事业有成。据他说,大学毕业后一直潜心服装设计,已经多次获国际、国内服装设计大赛大奖,有存款。他是个事业狂,先立业再成家,所以一直未婚娶。这一点很让黄阿婆满意,慕雨秋与枫儿学的同样专业,有共同语言。更关键的是,他属虎。
在黄阿婆再三劝说下,欧阳枫勉强同意与慕雨秋见见面。于是,两人相识了。经过多次花前月下、茶座舞厅,欧阳枫看准这个慕雨秋还行,一者忠诚老实,二者学的专业还能帮助自己经营服装店,更何况,他这只老虎,是来镇自己这只羊的,谁叫自己克夫呢,便许下了芳心。
五
很快,慕雨秋跟欧阳枫要结婚了。
有一天,慕雨秋对欧阳枫说:“我远在家乡的父母说要看看你的生辰八字。我也知道这是迷信,但是老人的心愿不好违背呀!”
欧阳枫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呀,就让他看好了。”她向母亲要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给慕雨秋。
几天后,慕雨秋电话约欧阳枫咖啡店见面。欧阳枫准时来到咖啡店,一看在座的除了慕雨秋,还有一个长者。慕雨秋介绍说,这是父母请来的一位算命先生。欧阳枫紧锁眉头,心想:这是怎么啦?慕雨秋好像看出她的心事,说:“欧阳,咱俩生辰八字相克啊!”
欧阳枫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是呀,我本来就是克夫的命啊!不就是让你这只老虎来镇吗?她说:“那我们……不能成?”
慕雨秋说:“那也未必。我妈说了,这位算命先生有解救的方法,只要我们按照他说的去做就行。”
欧阳枫向算命先生请教。算命先生点上一支香烟,慢条斯理地说:“你俩的命都很贱,是上辈子家境贫穷的缘故,祖宗没有还清的债务,要你们各自去还清。要不然……”
欧阳枫急忙插话:“不然怎么样?”
“不然婚姻只是一场鸳鸯蝴蝶梦!”
欧阳枫更急了,忙问:“可有解法?”
算命先生吐了一口烟圈,说:“只有破财消灾了。你30岁,需准备30万元现金;男方35岁,要35万元现金。你们各自把钱放在同一种型号的皮箱里,明日午时到我家,我会给你们设坛作法消灾的。都回去吧,明天来见我。”
回到家,欧阳枫锁上房门,她要认真想一想这事。自己命贱,已克死二夫,难道还要再克死一夫不成?那属虎的慕雨秋,就无法镇住吗?
黄阿婆进来了,她知道这么回事后,也很纳闷。但她很信算命先生说的,再说了,事后钱是存放自己家里的,作完法事消了灾,还归己有,又无损失,怕什么呢?母女俩商量了半天,决定按算命先生说的去办,小心一些就是了,应该没错的。欧阳枫毅然决然到银行取出30万元存款,放进慕雨秋为她准备好的皮箱里。这一夜,她失眠了,深怕这笔巨款出了差错。想到自己的命运,她潸然泪下。
六
第二天午时,欧阳枫提着巨款打部的士来到算命先生家。过了一会儿,慕雨秋也来了,提着一个同样型号的皮箱,鼓鼓的,35万啊!还亏他一日间筹了这么多,是国际、国内服装设计大奖赛获奖的奖金吗?
算命先生开始作法了,他把两个皮箱并排摆在神坛前,点上三柱香,让慕雨秋和欧阳枫跪拜。随后算命先生开始跳大神,口中念念有词,手舞神剑忽而劈向两位跪拜的人,忽而刺向两个并排的钱箱。三柱香烧完了,算命先生给皮箱各贴了一道符,并交待等七七四十九天后方可撕掉神符打开箱子。慕雨秋付了法事的香烛款后,他们各自提了钱箱,各自打部的士回家了。
这以后,慕雨秋和欧阳枫依旧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但都保持一种心态,等到四十九天后再提婚姻之事。而黄阿婆日日吃斋饭、念佛经,保佑二人平安。
等到了那一天,欧阳枫迫不及待地撕去神符,打开皮箱。但这一下差一点让她昏死过去,皮箱里的人民币怎么都变成冥钱了?30捆百元大钞啊!成了30捆冥钱!
欧阳赶紧打电话给慕雨秋,可是一向畅通无阻的热线,怎么成了空程空号了?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一边打手机给母亲,一边拦下一部的士赶往算命先生家。可到那里一看,铁将军把门。一问才知道,这是一间出租房,有位老先生才租了三天,就退房了。黄阿婆也赶来了,说:“赶紧报案啊!”
刑警们经过严密侦查,了解到,所谓服装设计师慕雨秋子乌虚有,查遍全市户口没有这个人。现在公安部已经全国通缉这个人,遗憾的是,欧阳枫与他恋爱这么久,居然相片也没有留一张,通缉令用的还是模拟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欧阳枫提回家的那个皮箱就是慕雨秋提去的那个。在算命先生作法的时候,她长跪累了稍作打盹,已经让慕雨秋掉了包。这在当时,欧阳枫哪会知道呀!
这几天,欧阳枫好像苍老了许多。她对天长吁:老天爷对一个弱女子,怎么这般作弄啊!
这个冷冬的一场雪终于下了,雪花像冥钱一样飘下来。黄阿婆趔趄着朝西门桥头走去。可是,那个算命的瞎子,也人间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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