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呀。
天呀。
悲怆不是老天随便流下的眼泪,而是人到了理智的极点,情不自禁地痛哭淋漓,把满腔的哀怨用眼泪咆哮诉说。
大地拥有赤子般的情怀,无私无畏地豢养着长效的生命机制,在土地的皱纹间着陆的宠儿,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每一个具有生命细胞的胎体,哇哇的来,冥冥地去,变异着新的衣冢群落。
一切在古老的盘算和时髦的网络世界中离离索索。
“你这个混球,还在泡网吧,看老子今天家法伺候。”阚忠义头冒青筋,脸红脖子粗,只差一飞腿踢向阚不三。
阚不三戆头戆脑的,没有弄清是哪股水发了。黄河水时常泛滥,那是古时候的事儿,现在而今眼目下,虽然是“悬河”,国家没日没夜地治理,没有招惹着谁,难道说我们这地方的气候特色,说变就变,变得真他妈的没有章法。确切的说,阚不三的心头还是悬掉掉的,也不知道一向出卖斯文的叔叔阚忠义发哪门子火。
“叔呀,不就上网聊聊天,犯不上用王法吧。”阚不三边搭理边往后退。
“你是真混球还是假王八,出门几天,不见踪影,你家人口都减少一个了!”阚忠义提高嗓门,整个网吧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能听懂的占多数,偏偏阚不三是没有听懂还是装着不懂。
阚不三嘀咕,减少一个,那不是正常的吗?几天前姐姐阚不兰出嫁,当然人口减少了一个。
阚不三想申辩。
“哐嘡,你个不孝子。”阚忠义重掌出击。
在场的人大惊失色。
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在公共场所打人。
“不三,揍他老小子,咱哥们儿几何时受这窝囊气。”窦天从吧台跃出,一箭步拉着阚忠义,只一招万佛朝宗,便挂彩了。
阚忠义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孔,看着盛气凌人的窦天,这小子我在哪儿见过,添什么乱。
阚不三大咧咧的一拐子,打得窦天眼冒金星,简直看不出门道。
有几个头发金黄的卷毛小子蠢蠢欲动,提在手中的椅子还没有砸出去。
一声喝斥。
“便打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窝里斗。”阚不四气喘吁吁,往三人中间一隔,双方停止了格斗。
仿佛一切漫不经心。
僵直在空中的手,木纳的眼神,丈二和尚的秃顶――摸不着头。
平静下来,阚不四带着哭腔说:“哥,妈妈死了,已经强行拉到了火葬场,就等你拿主意,叔叔是来找你的,真没良心,打成那样子。”
我操你祖宗八代……
吊B。
阚不三“哇”地嚎啕大哭。一群人冲下了楼梯。
寒风凛冽。
阚不三随手招停了出租车,一溜烟奔去。
“天气真冷呀。”出租车司机随口说,与阚不三搭讪。
“少扯淡,快往西山火葬场开。”
“老兄,吃错药了,客气点儿吧。”
“客你奶奶的个头,你妈死球了,你不急吗?”阚不三怒气冲天,完全失去了往夕的庄重,拿司机出气。
当我没有说,和气生财呗。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不与你扳嘴。老兄急也没用,我会安全把你送到。司机的一席话,倒是安慰了阚不三。
树林掩映,枯枝赤脚,围墙阴森,铁门紧闭。高原市火葬场着落在西山山麓,少有人走动,一根大烟囱直通宵汉,飘出些许烟雾,懒洋洋地与天长啸。
阚不三丢下伍拾元人民币,一溜烟奔向紧锁的铁门,将铁门摇得铮铮作响,口出狂言:“你他妈的都死哪里去了,给老子开门,快点儿,小心老子揪你的脑袋。”
躲在值班室取暖的门卫伸出头,立马明白了是什么回事,忙向主管领导报告。
急是不会出结果的。
况且法制环境还不坏。
虽说是隆冬,潇潇雨下,远山白雪皑皑,雀鸟归巢,行人欲断,寒冷袭上心头。阚不三却头冒汗颜,呵成白雾,冻僵的双手与冰凉的铁门较劲儿,扑簌簌的眼泪挂满悲哀,心急如焚,火冒三丈,却无济于事。
阚不三瘫软了。索性跪在铁门前抱头鼠窜,不停地撞击黑黝黝的土地。
“不三,便没有出息,给老子站起来,那里不是你妈的灵位。”阚忠义急急忙忙前来托起看似可怜的侄儿子。
阚不四带领窦天等一帮狐朋狗友相继赶到。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把西山火葬场围得水泄不通。
喧嚣。
谩骂。
不绝于耳。
天快黑下来了。西山火葬场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窦天打了一个寒颤,凭借中午喝的半斤酒的余味,醉眼黄昏,跑到不远处,拎来一根木棍,大喊大家闪开,便向铁门砸去。木棍折为两截,弹飞起来,一截砸在值班室的门上,一截冲向阚忠义的头部,眼明手快的阚不四顺手一捞,这可怕的后果才没有出现。
阚不四急呼道:“便乱来,弄不好吃不了兜着走。”
那边众怒发疯,看到窦天动手了,抱起石头仍向值班室,泥巴、枯枝飘飞 。
一个穿披风的长发男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握狼锤,奋力地砸开铁门的锁,振臂高呼:“是哥们儿的上!”
值班室被砸得稀巴烂,门卫被打得鼻青脸肿,钻到办公桌下央告。
阚不三带头冲向太平间,穿披风的男子一眼窥见白布缠裹的尸体,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就走,因为太平间里只有一具尸体。
窦天等几人朝火化室找寻。工作人员老赵忙过不停地清理设备,还没有弄明白是啥回事儿,闷棍当头,只觉天旋地转,忽悠倒下了。
砸呀。东倒西歪,什物当啷。
阚不榈闻讯早开来了大班车,把个油门轰得嗡嗡直响。一行人风风火火,从闹翻天的西山火葬场扬长而去。
阚忠义是有文化的人,天文地理是他的拿手好戏,方圆百里都知道他是有名望的地师(风水先生),络绎不绝登门造访的不是政客就是老板,因而怀揣一个罗盘和几本发黄的风水书籍,走遍千家万户,很受人敬仰。
这不,刚一上车,众人还在吵吵嚷嚷,他便寻思过来,今晚大闹西山火葬场,触犯了法律,他大叫“不好”,弄得众人面面相觑。
“管他妈的,犯法的事老子扛着,大家就说是我干的。”穿披风的男子抢着说。
“苟麻子,你个鬼儿,脑壳搭铁了?不要把进班房当回家一样,一边凉快去。”阚不榈边开车边怒斥。苟麻子大气不出,都说阚不三的妹妹阚不榈凶神恶煞,果真不假,一句话唬住了响当当的地痞苟麻子。
天渐渐黑了下来。
阴风怒号,警笛长鸣。警车与大班车在国道线上相向而行,硬是把大班车逼停在一农家院落。
阚家湾上千个村民齐刷刷围住警车和大班车。车停的地方正是阚忠枢的四合院。阚不榈打开自动门,从车上走出的都是活人,嬉笑怒骂,不当回事儿,好象这儿根本没有死人。各个村民怒目圆瞪,谁招惹着谁将被吞噬一样。
阚忠枢排开村民,摇头晃脑的装腔作势:“干啥子哟,干啥子哟?”
“村长请客呗。”村民一阵起哄。
“哦,还有警察保驾护航,这客请热闹了。还不让道,恭迎恭迎!”阚村长挤到了警车旁,掏出一包中华牌香烟。
坐在警车副驾驶位置上的是桥东派出所的指导员向明,接到110指挥中心的命令,分头追赶傍晚时分在西山火葬场的闹事者。向明摇下车门窗,含沙射影地说:“阚村长,摆这样大的场面迎接谁呀?”
另外两位民警小声嘀咕:“向指导员,看样子不能来硬的,众怒难犯,不如早些退去,再想办法。”
驾驶员伸过头说:“我们追小偷,追到这里不见了,你看到了吗?”
一阵尴尬。
“谁的胆儿这样大,偷到阚村长的地盘上,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窦天卖弄着说,村民们又是一阵起哄。
“好,打搅了,撤队。”向明正愁找台阶下,驾驶员解了围,虽然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身陷沼泽,事不由人。
戴彬随殡葬执法大队前往西山,黑灯瞎火的,加之晚餐时陪领导喝了几盅酒,脑门子发烫,心情很差。怪事全出在桥东派出所管辖的范围内,前不久非法融资案刚刚告破,听说新的一种传销方式又悄然兴起,拐卖嫖娼豪赌网吧屡禁不止。对于一个正牌公安大学刑侦专业毕业的他来说,一提起工作就有些烦躁不安,就有些疲,有些腻,想詈人,着实想呕吐,彻头彻尾的洗心革面,或许改行干其他的,反正在这个所长位置上占着茅厕不屙屎,年年先进呀优秀呀少不了三等奖这个安慰奖,大练兵红旗赛常常是上级检阅部队,临聘人员通过转正提拔都当他的上司了,就是他稳起不动,工作有的是干。一想起这些,伴随着几两白干的酒力发作,戴所长鬼火得很。
车嘎然而止。
西山火葬场一片狼藉,门卫捂着流血的左腕呻吟,头颅僵直睨视别人,抱着摔坏了的电话发呆。
“老八路--”
“到。”
“火速请示高原市殡葬改革领导小组,报告这儿的情况。”
“执法一队,清理现场,看看还有人受伤没有。”
“执法二队,报急救中心,迅速抢救受伤人员。”
“其他人员作为机动,随时向我报告情况。”
郝森安排完了这里的救助工作,转身向刚到现场的戴所长交换情况,请求公安队伍支援,迅速梳理案发情况,缉捕犯罪嫌疑人。
“郝大队长果然精明过人,伤的是你手下的兄弟,救援第一,我非常赞同。这个案子派不上刑侦手段,明摆着的是强力反对殡葬改革,土葬的传统根深蒂固,要理顺还需要一个过程,一下子真刀真枪的干,群众不容易接受。向指导员已经去追赶肇事者的车辆,待会儿便有结果。”戴彬说。
“伤到谁都一样。但……”
照相机的闪光灯刹那间划破夜空,民警们在忙碌工作,有条不紊,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和物证。
火化室的老赵奄奄一息,血流满面,淌了一地。执法一队的队员抬着他出来。
郝森痛心疾首。
戴彬见怪不怪。
救护车呜咽着拉走了伤员。
“报告戴所长,我们前往追赶大班车,追到阚家湾遭到群众围攻,车都没敢下,请指示。”戴所长手机响过,脸都气青了。
“这群刁民,想造反。”
郝森想揶揄戴所长,话到嘴边,还是收回去了,毕竟大家都是执法者。
戴彬掏出手枪,朝天鸣放两枪。这是他遇到棘手的事情时思考的一贯做法。刚有这个习惯性动作,才想起时代不同了,现代公安干警不时兴带枪。
“喂,牛局长吗……”戴彬汇报情况。
“知道。配合好。配合好。”牛毕局长说。
“是我呀,郝森。程局长,这个事挺麻烦,不单是砸了火葬场,还伤了人,老赵恐怕有生命危险。阚家湾首例强行执行火化的死者是阚忠峰的结发妻子,她有两个女儿阚不兰阚不榈,两个儿子阚不三阚不四,横蛮不讲理,更有阚忠枢这类拿共产党的薪水的村长欺行霸市,为他们撑腰,还有窦天、苟麻子之类的地痞流氓从中作梗,加之阚家湾家族势力,这事情恐怕难办多了,得向分管市长请示。”
“管他不男不女不三不四,什么地痞流氓,执法大队的先上,坚决阻止被抢走的尸体下葬,一旦入土后,要挖坟翻尸,那是挖他祖宗的事,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民政局长程灏明白指示。
郝森、戴彬一行,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件事情上,都在接受主管领导的安排。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悻悻地伸了伸手,不假言语。这就是命,干活儿的蛮――只讲奉献,不计较得失。
阚不榈都堕胎两次了,还他妈的黄花闺女卖风骚――假装正神。本来就是一破罐子,火车都开得进去,上过她的床的男人多如牛毛,不就是有一张值钱的脸蛋,淡抹浓妆,勾三搭四,伤风败俗。这是不安逸阚家的人背地里说的。
阚不榈就是阚不榈,一个与时俱进的人物,铃儿响叮当,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人。
阚家湾距高原市区很近,一桥飞架,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住着近千户人家,清一色的姓阚。原本有几家杂姓,不辱阚家的欺凌,惹不起躲的起,搬去了城里。阚家湾是阚忠枢的天下,他自十几年前当上村长后,在行政上是一把手,忠字辈儿不老不少,出了一个村长,自然族长也是他兼。因此,阚村长呼风唤雨,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谁都不敢把他怎么样。想巴结他的人多的是。一个村长就这样飞扬跋扈,是谁给他这样大的权力?人民群众--他的群众都姓阚,就是阚家人惯着他。上级去整顿村级班子,不选阚忠枢,谁也便想选上,这是民主选举,村民自治,受法律保护。上级拿他没有招。
阚家湾很富有。养殖大户、运输车队、矿产公司、印刷业、纺织业、娱乐业……形成一个庞大的阚氏企业集团,来这里投资的人比较多,看中的是钱挺好赚,气馁的是阚家太霸道,管他呢?只要赚钱,再傍上阚家乖女孩,就没有人欺了,生儿育女后,一律随母姓,改姓阚,这家族便壮大了起来。阚家男人到外面去花女人回来,就是一台生产人口的机器,不需要女人去赚钱养家糊口,只要用原始的性工具伺候好男人舒舒服服,这就是本质工作。靠阚家湾的富庶,小孩上学有补助,看医生可以减免八成,每人年终还可以分一股红利,花销不完的转为扩大再生产资金,滚雪球般把钱作大。养女人还真是小事,漂亮的姑娘们都愿意嫁到阚家湾。男人们一个个彪悍无比,动辄骂骂咧咧,拳打脚踢,或许一句话,比封建社会的休书还管用,你便走人。女人们都愿意受奴役,因为不需要出一滴香汗,便可告老终身。
山道弯弯,月牙儿尖,林荫蔽日,清泉甘洌。百鸟鸾鸣,和煦春风,龙降虎啸,麋鹿出没。这是阚家祖宗坟山的风景。从阴阳八卦的角度,是亢龙摆尾,绕延绵的山脉首尾相连,紫气东来,罗汉晒羞,正巧古塔穿云,似男人的阳刚之气;两眼清泉东西泛珠,形成两口天然湖,恰是装满金银的箩筐,庇佑着阚家湾。
“搞快点,有人在动祖坟的字向。”阚忠枢催促道。
“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问问你叔叔,昨晚他的罗盘指针跳过不停。
我也有预感,眼跳,心神不定,诚惶诚恐,仿佛烟雨欲来。
阚忠峰用弯刀砍开山路,二弟阚忠枢尾随其后,还有几个一向充当保护神的侄儿女婿。阚忠义拿着那爱不释手的罗盘左颠颠右晃晃,偶或俯地,聆听地脉的声响,再仰天远眺,对帱山脉,找准向山。一群人风风火火,披荆斩棘,半饷时辰爬到了山腰。
“爹,那里好象有人头攒动。”阚不三小声说,差点没叫出声。
分头行动。
“慢慢靠近。”
阚忠枢轻轻分开茅草丛,接近坟头,一个白生生的屁股正对着他的头顶,一股难闻的臭味飘来,他差点干呕。
“呸。”
那人陡然被吓,来不及擦屁股,搂起裤子,拌了一跤,摔倒在草丛。
“便动。”
“他二叔,我什么都听你的,你饶饶我吧。”一个银铃般的女人声哀求。
阚忠枢恃强凌弱,拳头伸向空中划了一个圈,转念一想,那不是刚死去丈夫的凤妞吗?天生丽质,是北方人,人贩子拐过来的,落到了远房堂弟的手里,才花几百元便搞定。光着大腿,裤裆挡不住阳光的照射,遮羞处珠玑碧玉,爱毛森森,泛出诱人的欲望。
阚忠枢说:“快滚,后面还有许多阚家人马,若是知道你糟蹋祖坟,不活剥剥的撕你的肉,刮你的皮。”
“慢,不许给旁人说,晚上我来找你。”
“嗯。”
“走那边,这边有人来了。”
阚忠枢伸手摸了摸凤妞的奶子,硬硬的,简直就是没有奶过孩子那样丰满圆滑。拍拍她白生生的屁股,横身骚动,欲火升腾,真想一口吞下。
几个人包抄过来,到了阚家的祖坟。坟茔硕大,坟头长满芦苇,四周是青石砌的墓基,雕琢羚羊和骏马,兰草柔,柏树钢,飞鹰振翅,鸾凤和鸣,一看就是一个双人合葬的坟堡。墓碑兀立,墓冠垂耳上翘,门柱苍劲,碑体阴刻行草篆隶,正前方是一拜台,两翼有裙边相连,看上去气势恢弘,大有王侯将相之气数,儒家美德之思想。坟茔左右两侧有四张石桌,十六根石凳,可供前来拜谒的人休息之。
阚家兄弟爷仔颠来倒去折腾,没有找到头绪。眼看太阳西下,吆喝着离去。
阚家湾梨花院落歌声起,冬去春来紫气临。
清明时节,上坟插清忙得不亦乐乎。修坟造墓缅怀先人。为了祭祀祖先,阚忠义翻书看蛋,占卦问鼎,选出了谷旦之日,提前召开家族会议安排今年的祭祀大典。阚忠枢在家族会上,明确了几点意见:
第一、每个人口出资100元;
第二、每家出劳动力一个(折合人民币50元);
第三、女人不许参加祭祖活动;
第四、先拜祖坟,再拜直属血亲,最后拜旁系血亲;
第五、卯时上山,清扫墓地,午时拜祭大典,长跪;
第六、清一色穿青衣;
第七、违者,逐出家族,永不允返;
第八、向所有企业发帖。
阚忠峰将这些意见抄誊在橙纸上,四处张贴,并买来黄纸,撰写挽联。
阚不四在江湖上混,朋友多,听说阚家湾大办祭祀典礼,请来了现代派的鼓乐队唱孝歌,单是那几个美人胚子,二叔看后一定笑得合不拢嘴,弄不好还会潇洒走一回。
阚不三也不逊色,带了几万元去了一趟省城,软磨硬泡请来了制作公司,准备将这一盛大活动录制成光盘,每户一张,每张20元,这又可以发一笔横财。
午饭过后,阚忠枢溜出家门。
“呀,你弄疼我了,轻一点,迟早还不是给你留着的。”凤妞嗲声嗲气,卖弄风情,逗得阚忠枢上气不接下气,就是达不到性高潮。
“老了。”
“老当益壮呗,不行的话,叫你儿子来。”
“哐嘡。”凤妞哭了。
“再哭,老子丢你去喂狗,臭婊子。自家男人死哪儿去了,勾引男人,自认为有几分姿色,象你妈的一包嫩草,喂老牛。“阚忠枢喋喋不休,骂不过瘾,索性把两个指头插进凤妞的阴道中,弄得她痛不欲生。
阚忠枢没好气,捏了凤妞的屁股一爪,看看那荡悠悠的一对丰乳,就是没有胃口。这女人象肥得流油的鸡母,仿佛不补人,倒馋人。他走出村口,一头撞见阚不兰,瞟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去找阚忠义商量祭祀典礼的事儿。
“二哥,明天就是祭祀典礼的时日,你跑哪里去了,我正找你呢。”阚忠义一边倒茶,一边递烟,唠唠叨叨。
“我不是来了,犯什么傻。”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你看这书365页上说:祭祀大吉,需官人日照,忌女色近身,窟鬼扰魂。我翻通书对照,卦相上没有凶兆。从这一点说,你是村长,又是族长,符合官人日照;忌女色乃明白人,不要干那事就行;窟鬼扰魂就不好推测了,意思是在祭祀的时候村上不要死人,打扰先人的灵魂。
“就这些。”
“就这些。大家注意点儿方可。”
“我去挨家挨户打招呼,今晚男人们都忍着点儿,便只顾抱女人亲嘴安逸,你去准备准备祭典的事。”阚忠枢起身走了。
一阵轻风徐徐,沁人心脾,新翻泥土芳香,杨柳吐蕊,天蓝水绿。阚忠枢在想心事,凤妞的一对奶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明明是自己的机器不行了,凤妞叫儿子去也许是对的,老子不行儿好汉,可是这挫伤了阚村长自尊,婆娘的机关不行,生了两个女儿后,一直不见动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断了阚某某的香火,这是在人前抬不起头的事。凤妞不知道吗?揭了他的短,那一巴掌是吃定了。阚忠枢忐忑不安,不自觉来到了凤妞家门前。
他想离开。凤妞是一寡妇,祭祀这事,沾不着边。
门开启处,凤妞正好探出头。没有生气的样子,笑吟吟的请进。
阚忠枢迟疑片刻。
不经意间脚不听使唤,还是走了进去。
“我先前没有那意思,正是仲春播种的季节,我没有生过娃,你来占有,威风火耕,替你生崽,生个带把的(男孩),两全其美。”凤妞撅着小嘴说。
“我不该打你,疼了吧,我摸摸看。”
“就不嘛。”凤妞撒娇。
“外面有脚步声,好象有人路过,你偷吃豆腐,小心村长的流言蜚语。”凤妞的嘴附在阚忠枢的耳朵上轻言细语,一只手慢慢地揉搓着他的阳刚之处,另一只手拉着他的手双双抚摸着高跷的乳房,发出酣战的雌音。
阚忠枢犹豫不决。
“不陪你了,我有正经事要办。”阚忠枢陡然想起阚忠义的忠告,在凤妞的脸上啃了一下,又探囊入室般潮涌凤妞的下身,嬉嬉地走了。
凤妞很不以为然。
阚忠枢就是这样,拿住别人的短短儿,要挟人家,高兴的时候翻云覆雨,稍有不慎,拳脚交加。和这种男人上床,只能作戏,甚至作秀,肉体上的满足与不满足,心灵上空虚尚空虚,真吊胃口。名不正,言不顺,还要笑脸陪睡,专门伺候,倒不如死了的好。哪象阚不榈那样,是阚家的种,耀武扬威,换男人似换拖鞋一样,偏偏阚家人不管她。同样都是女人,长的器官一样多,一样的味道,一样的肉欲工具,就是命运不一样。女人一旦有了这种念头,似山洪爆发,势不可挡。
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节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春秋时期,晋公子重耳为逃避迫害而流亡国外,流亡途中,在一处渺无人烟的地方,又累又饿,再也无力站起来。随臣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点吃的,正在大家万分焦急的紧急关头,随臣介子推走到僻静处,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了一块肉,煮了一碗肉汤,重耳食汤渐渐恢复了精神,当重耳发现肉是介子推从自己腿上割下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十九年后,重耳作了国君,也就是历史上的晋文公。即位后文公重重赏了当初伴随他流亡的功臣,唯独忘了介子推。很多人为介子推鸣不平,劝他面君讨赏,然而介子推最鄙视那些争功讨赏的人。他打好行装,悄悄的到绵山隐居去了。晋文公听说后,羞愧莫及,亲自带人去请介子推 ,然而介子推已离家去了绵山。绵山山高路险,树木茂密,找寻两个人谈何容易,有人献计,从三面火烧绵山,逼出介子推。 大火烧遍绵山,却没见介子推的身影,火熄后,人们才发现,背着老母亲的介子推已坐在一棵老柳树下死了。晋文公见状,恸哭不已。装殓时,从树洞里发现一血书,上写道:“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为纪念介子推,晋文公下令将这一天定为寒食节。第二年晋文公率众臣登山祭奠,发现老柳树死而复活。便赐老柳树为“清明柳”,并晓谕天下,把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
儒家思想在我们思想领域根深蒂固,一代一代传承,延续,写进了每一个人的思想基因里,烙印在朝圣奔腾的血浆里。
俗话说:“寅时不天亮,卯时亮堂堂。”
阚家湾近千户人家,筹资10万余元,企业联合会赞助300万元,从村口到坟山,修葺一新,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两排杨柳青青,坟茔之间是水泥浇铸的连坟路,栽上万年青,象征阚家湾人富有的紫荆花、铁树、旱荷花等一应俱全。
寅时刚过,村口摆满了小轿车、大班车、摩托车。从车上下来的人,抬着一箱箱鞭炮,扛着摄像机,牵着流光溢彩的横幅。这是阚不三、阚不四的杰作。苟麻子不失时宜,为了讨好阚不榈,杀了一头牛、两头猪、三只羊,邀了几百兄弟,敲锣打鼓,送来了祭祀锦帛。
阚家湾大小企业上百家,老板一个个油头粉面,都是阚二爷罩着,争先恐后前来祭祀送礼,阚忠枢大小通吃,照单全收。
阚忠枢今天是以族长的身份,主持祭祀大典。咋见这一光景,笑呵呵的合不拢嘴。阚氏族人大帮小补,将牛、猪、羊、帛等祭祀品抬上坟山,鞭炮沿祭祀通道挂满,剩下的运到祖坟前,堆积如山。摄像师傅忙个不停,记录下祭祀的全过程。
阚氏男丁一色青衣,排好队伍,只等阚族长一声令下。
阚不榈站得远远的,不敢近前。这种场合,女人是不能沾边的,会玷污圣灵,那要遭到家法的惩戒,这是祖上立下的规矩。听说大祖婆私上坟山,打扰祖宗休息,大祖父一气之下,丢她到河里喂鱼,以示家规清正;小姑祖贪玩到坟山采野茶花,掀翻了祖坟的风水石,不知怎的,眼睛瞎了,后来疯了,再后来无凭白故的死了……
“吉时到。起。”阚族长声音洪亮,下了口谕。
阚忠义是这次祭祀大典的司仪,随声附和。
阚忠枢作揖三拜。
族人随他三拜。
缓缓前行。
“鸣炮--”
三公里多的祭祀通道,从村口开始燃放鞭炮,直到族人上到坟山,从未间断。爆竹声声,风和日丽,青衣肃穆,人山人海。
“停。”
“整衣--”
“净手--”
“敬献花篮。”
“敬献金山银山。”
“敬酒。”
“敬贡品。”
“燃烛。”
“上香。”
“烧纸。”
“一礼炮--”
“一叩首--”
“二礼炮--”
“二叩首--”
“三礼炮。”
“三叩首。”
宣读祭文--
“时维,
公元九九九九年四月四日,清明之际,余族嗣孙近千人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哀献花篮、金山银山,手持祭品,虔具香帛楮财,酒醴之仪敬献于
始祖阚公讳方民之墓前而告以文曰:
呜呼--农历三月杜鹃声唤醒后裔春梦,四面映山红招来始祖忠魂,天地之德难报苍穹,始祖之恩,莫恻鞠育,追思祖籍源远流长。阚明正公之后,世袭皇恩,领照开基创业。孝悌忠信,繁衍后裔,爪爬绵绵,承祖训孙。有功不扬,有过必纠。青出于蓝,孙系发达。
缅怀始祖长瞑,阴且风尚,阳尚嗣孙。逢时过节,倍忆思亲,瞻仰坟茔,顶礼膜拜,以期激发后裔凌云壮志,文可安帮,武以定国,发吾族兴盛。
烛烨煌煌照耀墓茔,香烟袅袅直绕忠魂。菲薄凡礼,素净惠心。若果始祖冥府有知,上席端坐,品尝水酒锦帛,保佑后裔昌盛发达。
余族嗣孙,行三拜九叩之礼,鸣礼炮,放鞭炮,长跪墓前,肃穆哀悼。忆哉!
尚饷!”
“午时三刻,长跪!”阚族长毕恭毕敬的跪下。
“鸣炮。”
堆积如山的鞭炮振耳欲聋,简直闹翻了天。
就在这挡口上,祖坟噼啵作响,墓冠垂直掉下,墓体裂开,飞出一仙鹤绕阚家湾转了三周,懒洋洋地离去。阚忠义急忙摸出罗盘,指针颤抖不已。
“完球,阚家湾大祸临头。”阚忠义哭吼着。
阚忠峰站起来,摇摇欲坠,神智恍惚,呜咽着:“还跪啥?是谁惹火了神灵,老子毙了他。出事了。出事了……”
阚氏子孙乱哄哄的,还长跪啥,祖坟都祭垮了。
“报应。”不知是谁冒了一句。
村子里又响起了鞭炮声。
阚忠义的儿子阚大憨踮脚蹑爪地跑来,抱着还长跪着的阚忠枢的手臂,本来就口吃的舌头更是打转转,憨乎乎地说:“死――人――了。”
“死你妈的个头唷,竟添乱。”阚忠枢骂道。
“死……凤……妞……”
“啥子?你说清楚。”
“是不是凤妞死了?”阚忠义问,自己的儿子是啥德行他心知肚明。
点头。这个憨儿。
“啷咯可能哟,我昨天还碰见她,好好的嘛。”阚忠枢自言自语地说,但立即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这书365页上说:祭祀大吉,需官人日照,忌女色近身,窟鬼扰魂。这回应验了。是哪个王八蛋坏阚家的好事儿。破了阚家的风水。”
就一次清明祭祀大典,与书上说的撞上了。坟茔坍塌、死人了。这是活生生的见证,谁都无法解释的事实。这也是提前预测过的,防窜于未然的,让阚家兄弟深信不疑。
凤妞死了。
阚村长召集大家,由村委会出点钱,买了一盒棺木,葬了了事。
凤妞是买的外来妹,一没有户口,二没有生育,三是寡妇,无牵无挂。能在阚家湾占一穴地土葬,也是她前世修来的道行。
死一个人嘛,在阚村长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死了凤妞,对他私下里又是一点损失。这不花钱财不要粮不要床养的便宜货,臀部硕大,是块生孩子的好料,真丢了还有点可惜。
“听说要搞殡葬改革了,这是哪门子事。”阚忠义挺敏感的问。
“你就怕你的罗盘派不上用场了,好事是你说,坏事也是你说,成天神秘兮兮的,跟鬼神打交道,赶山看地了,婚嫁择期了,发昧良心的财。”阚忠峰是最反对三弟干这个行道的,挖苦地说。
“哥呀,修地球是为了吃饭的家伙,磨骨头也是为了养肠子,开工厂赚钱还不是为了生存,我干地师找钱养家糊口,这有什么不对。”
“就你对。找你二哥问去。”阚忠峰不悦。
他去城里开会了,回来就知道是啥回事。
阚忠义进了一趟城。原本打算去买几本关于风水学的新版书籍,窥见大街小巷都张贴着殡葬改革的标语,这回看来动真格的了,书也懒得买。干了一碗豆花面,垂头丧气回到家,蒙头大睡。这一睡就是三天。一白发银须的老叟,用马尾筲做的勾魂苕,搔了搔他的脸,便跟着去到幽邃的洞府,老叟打坐在蒲团上,空着一扎满针灸的蒲团――一个好听的名字――针芒团,似乎是为他准备的,因为地上没有其它的什物呀。心虚、惶恐、浮躁、尿裤……丢魂落魄。正犹豫不决,老叟轻拂勾魂苕,阚忠义飘飘然升起,落坐针芒团,只是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渐渐地,针灸刺穿肌肤,似毒蝎子捞心,全身痉挛,牙齿磕磕,不由自己。老叟发言:凤妞的死是怎么回事,从实招来?我不知道呀,若有半点欺骗天打雷辟――那我告诉你,是阚忠枢干的丑事。
“开会了,开会了,每家至少来一个……”阚忠枢在喇叭里播送通知,惊醒了阚忠义,猛一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摸摸屁股,不痛,只是下身黏糊糊的。
阚忠义觉得饿得慌,掀开甄盖,舀了一碗冷饭扒下,急急忙忙前往村委会办公楼参加开会。一路上,村民们窃窃私语,仿佛又拿不准是啥事,阚忠义心知肚明,就是不准埋死人那码子事。他在嘀咕,共产党管的太宽了,死人都管。
阚道明书记说:“今天开群众会,主要是传达上级的命令,具体是什么内容,阚幺爸村长说了算,大家绝对支持哈。”
“几天前,我到市里面参加开了一个殡葬改革动员大会,办事处又接着开了安排部署会,民政办那几爷子还压倒签了一纸责任状,把我套死了。刚才道明小子,哦,阚书记说大家绝对支持,我看是来真的,动硬的,最后还不是管他妈的,先走走过场再说。”阚村长停了停,拿起茶杯装正神。
“不过,死人的事是会有的,老了不死,多拖累人,死了怎么办?原来可以大办,请我兄弟去看一穴地,敲锣吹唢呐多收点奠礼。现在不兴这个,划了圈圈的,三个月内理顺,乡下的实行集中安葬,公路沿线的实行火化,城头的既要火化又要进殡仪馆,一律埋公墓。就是这个意思。精神传达完了,明天村委会的几个领导分头把宣传提纲张贴好,再写几幅标语,上头要来检查。阚家湾在上级的心目中历来印象不好,这回要巧干。”
散会。阚忠枢大声宣布。
阚道明还想说点啥,村民推推搡搡,挤着出了村办。
萝卜拔出有个坑。
事出有因嘛。
晚上十一点整,市民政局会议室,议论纷纷,抽闷烟的抽闷烟,打哈欠的打哈欠,高声喧哗的占多数,对阚家湾村民冲击西山火葬场、抢走尸体、威胁警察等一系列事件义愤填膺。执法大队、桥东派出所、城管大队、武警中队、交警大队、防爆大队的人马统统到齐,高原市殡葬改革领导小组成员单位的负责人相继赶到,就等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常伯乐副市长、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安庆帮,组长是市委副书记、市长康重天,他正在省里出席一个重要的商贸洽谈会,抽不开身,委托老常、老安处置好这节事。安副书记、常副市长走进会议室,大家静了下来。
“大家辛苦了!康市长要我向大家问好!”常副市长首先发话。
“老安,我的意思,先听听情况汇报,再碰碰头,拿出具体的方案,请示康市长同意后,立即执行。你看怎么样?”
“同意。”
“好,现在开始开会。一个议题:怎样定性处置好西山事件?”常副市长开门见山。
我先把事情发生的经过予以汇报,说话的是民政局长程灏。
郝森对西山火葬场发生的情况作了补充。
向明就阚家湾村民无政府主义从法律的角度定性分析,在阚忠枢村长家发生的尴尬局面作了通报,要求严惩犯罪分子,打击嚣张气焰。
公安局牛毕局长比较赞同向指导员的观点,也作了发言。
安副书记强调五点:
第一、对发生事情的定性,赞成常副市长的说法,定性处置好西山事件,是一起群体性事件,又是发生在我市刚刚起步的殡葬改革之初,一定要给予群众一个公正的说法。
第二、对受伤的人员派最好的医生治疗,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
第三、由民政局牵头,公安、司法、武警为主体,其他部门协作,实施依法打击,从重从快。
第四、不惜一切代价,搬掉阚忠枢这个坐山雕,可以撤掉阚家湾村,并入大田阁社区,端掉盘踞已久的阚氏家族势力。
第五、拿出具体的行动方案。明天凌晨五点出发,由牛局长、程局长坐阵指挥,一方面要先抓首犯,调查取证;另一方面要强行将尸体运回火化,埋在公墓;同时整顿吏治,撤村并区。三管齐下。
最后常副市长补充说:“注意工作方法,避免引发群体性闹事,激化矛盾,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和安副书记汇报。”
这个信息很快传到了阚忠枢的耳中。因为阚家湾的部分企业的股权是转赠到地方领导的名下,不出资金冒风险,分干股红利,这种好事谁都愿意干。因而线人比较多。
阚家湾除了家族势力之外,地方保护伞罩得太紧。不然,他阚忠枢一介农民,有那么神气,耀武扬威。
其实,包庇和纵容干部也是一种腐败。
阚忠枢打开喇叭,吆喝着。
全村男女老少,手持木棍,虎视眈眈。
阚不三带领家门亲戚,趁空子把妈妈埋在了阚家坟山。阚不四假借阚忠枢的口谕,从建材厂调拨钢管三十吨。阚不榈呼来运输公司货运部三下五去二便拉来了。苟麻子从装潢公司调来1000名技工,几个小时便焊接起了一间小工厂的规模厂房。完全把埋葬的痕迹掩饰得天衣无缝。
一个漫漫长夜无声无息地度过。
一阵惊雷,春夜喜雨莅临人间。
安副书记在牙床上高枕无忧,婆娘柳华华踹了他一脚,时针正指向五点。
“阚家湾……”安庆帮睡眼惺松地说。
“砍你个头,丢魂落魄的样子,梦见情人了。”
“你这个女人!”安庆帮辗转一下,摸到婆娘干扁扁的乳头,酣声大作。
“没出息,昨晚我给你立下的规矩忘了?”
“你倒是说话呀。”
柳华华索性点燃一支烟,云蒸霞蔚,慢吐烟圈。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他妈的阚忠枢这头猪猡,为了一个死人,与政府作对,犯下滔天罪行,短了老子的财路。
浩豪房开公司是柳华华半生的心血,高原市响当当的一块金质招牌。
“喂,小蒋呀,天亮后去银行,把所有的账户上的现金全转走。另外,阚家湾才送过来的红利,不要入帐。公司里的事你先打理好。”柳华华小声说,生怕吵醒了安庆帮。
其实,柳华华的所作所为安庆帮早就有所耳闻。一来自己身为市委副书记,有人孝敬一点不为过;二来婆娘是个悍妇,叽叽喳喳的喋喋不休,家丑不可外扬,懒得管她,落得过清闲。上上班,泡泡酒局,冲冲桑纳,何乐不为。但柳华华的手伸得太长,打起了阚家湾的主意,向这块肥牛屁股上使劲咬一口,狼狈为奸的内幕,安副书记是被蒙在鼓里的。
“哦,还有一事,把阚家湾的钱洗干净,万一不行,舍车保帅,明白吗?”
“知道,柳总,我们不是还留有一手嘛。”小蒋唯唯诺诺地说。
“我今天要去一躺省城,给我打五十万元钱在卡上。盯死阚家湾的事态,随时向我汇报情况。”
“要派几个弟兄保驾护航吗?”
“不要,单独行动,给我把宝马车派过来就成。”柳华华收了线,起床洗刷完毕,急匆匆出了门。
程灏一脸晦气。
刚起床,婆娘尽说些不吉利的话,数落他事事冲锋在前,只要是谈干工作,领导都沙场秋点兵,有他的份儿,到头来,连一个副处级后备干部也推荐不上,那还不是得罪了不少的人,不投你的票呗。程灏不以为然,他是当兵出身,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计较个人得失,更不拿党的事业开玩笑。小事一般不做,不做一般小事,一般不做小事。
司机开车来接他,转身走了。到了市政府大院,人马齐备,公安局牛局长早到了一步,正在训话,要大家注意安全,讲究方法。只见--
殡葬大队精神抖擞;
公安队伍着装整齐;
武警战士荷枪实弹;
协助单位人气旺盛。
警车开道,警灯发出威严的熠熠光芒,旋转的红绿色光耀大地,硬生生地冲破黎明前的黑暗,警笛长鸣,浩浩荡荡,一支综合执法队伍向阚家湾挺进。
戴彬用对讲机随时报告行进情况。
武警部队坐的是大卡车,敞蓬,殿阵。个个神情严肃。
车过头桥,传来了常副市长的指示,靠边停下,等待新的命令。常副市长的车正往阚家湾这边进发,风驰电掣,一路鸣笛超车,赶到头桥。
程局长、牛局长迎过来,上了常副市长的车,三人在运筹帷幄这次因殡葬改革而起的西山事件。
常副市长说:“据可靠消息透露,这次行动泄密,阚家湾早有准备,全村群众手持武器等着我们,看来行动方案先改一改。从事件的起因来讲,是强力破坏殡葬改革的突发事件,把始作俑者抓了便可消停,而现在发展到有预谋有组织的群体性抵抗事件,问题的严重性明明白白,不可造次,否则会惊动省和中央,那不好收场。”
“不可能不了了之。”程灏插言。
“干脆搞突然袭击,先抓人,再平息事态。”牛局长大惑不解。
“不能鲁莽。”
“这样,桥东办事处的领导来了没有,给我叫过来。”常副市长愤愤不平。
“我先派他们去了阚家湾,估计要到目的的了。”程局长回答。
“打他的电话,是卢弟书记还是鲁富主任,都叫来,先去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瓦解不懂政策的群众,分而治之。时间就是胜利的保障,可以拖垮和淡忘一切嘛。”常副市长一锤定音。
程局长打电话给卢书记,传达了常副市长的指示。牛局长招呼综合执法人员原地待命,不要惊扰乡民。
卢书记风风火火地赶来报告常副市长说:“事发当晚,就派干部前去做工作,阚家湾群众关门抵户,不正面见干部,顽固得很,阚忠枢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倒是见着了阚道明,就是那个比较疲软的支部书记,说话根本没有人听。”
卢书记递了一支烟,接着说:“桥东的事我是伤透了头,阚村长耍霸,我汇报了多次,还是拿他没有办法,下又下不下去,群众要选他,因为他的群众都是他的家族,还有那么庞大的阚氏企业集团支撑,着实是一块硬骨头。”
“不要扯远了。”常副市长知道卢书记是个老滑头,冲锋陷阵的事儿,他老兄不会卖命,讨好卖乖的事儿十处打锣九处在,政府拿他没有辙。
“我看这样吧,还是专政一些,忍耐是有限度的,碰碰运气。”程灏说。
“行。”常副市长右手击在程灏的左手,一个伟大的定夺诞生了。
天快亮了,几声鸟鸣格外刺耳。
综合执法队伍重新整装待发。由常伯乐副市长带队,阵前指挥,分为几支分队:第一小分队由卢书记带队,负责做群工工作;第二小分队由牛局长带队,抓人;第三小分队由程局长带队,具体负责查找尸体的下落;第四小分队由武警中队的队长带队,负责制止暴乱;第五小分队由司法局长带队,组织政策攻心;其余人员随常副市长左右,临时安排。
阚家湾笼罩在烟雨迷雾之中。咋一看这块风水宝地,环境优美,厂房错落有致,道路宽敞,民居高雅,灯光闪烁。谁也不会相信,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到了村口,综合执法队伍徐徐下车,静悄悄的,见不着人影。先前的紧张气氛慢慢放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常副市长坐在指挥车上目不转睛,没有瞧出破绽,看来大家的猜测纯属多虑。
鸟鸣山更幽,风停起萧墙。
卢书记所带的第一小分队,队员是桥东办事处的干部,地熟人熟,围着常副市长的指挥车转,因为没有群众的影儿,他们找不倒事干,索性看热闹呗。其他小分队按部就班,呈扇形铺开,达到预定的位置。第五小分队到达村办公楼,控制宣传工具。第四小分队呈“一”字散开,占领交通要道,一有紧急情况,合围收拢,形成攻势。第三小分队直抵坟山,查找蛛丝马迹,既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尸体,火化后葬于西山公墓。第二小分队分成两个组,一组逮捕阚不三、阚不四;一组传唤阚忠义;至于窝在城里的窦天、苟麻子,由桥东派出所的干警依法缉拿归案。
天公不作美,飘着淅淅沥沥的细雨,路道颇滑。按照常理,人们还在梦乡,抓住这个机会,等你的梦醒,便到了该打扫战场的时候。这个战略,常伯乐在打老山和者阴山的战役中领悟到的,挺管用,小说家们写的叫偷袭或者叫“摸夜罗斯儿”。
不知何时,这雨仿佛有了空隙,走出排山倒海的人群,手挽着手,瞠目结舌,眼中装满愤怒的火花,辐射着阚家湾的山山峁峁,大有“阚家人民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声势。第一排走着的几个人,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上书“砍家亡朝哪去了你死我活”,字大如斗,十分醒目,这条横幅的内容外人几乎读不懂,需耐心翻译一下:阚谐音砍,亡谐音王,再加上标点符号,方可断意为“阚家王朝,哪去了,你死我活”,或许为“阚家亡(灵),朝哪去了,(若不)你死我活”。简直胆大包天,目无法纪,有失体统。除了闹独立这层意思,还倒打一钉耙,讨还尸体,决不善罢甘休。第二排是老弱病残的阚家群众,作无声的抵抗。第三排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手持木棍,凶神恶煞,一触即发。
常伯乐慌了神,打开车门,一股怒气冲上心头。
阚家湾村办公楼响起了振耳欲聋的喇叭声,是阚道明书记的地方话。声嘶力竭地劝说大家冷静点儿,殡葬改革是大政策,大城市早就搞了,我们这地方欠发达,改革迟一些,但要无条件支持政府,不要当绊脚石,顶头兽,替罪羊,受心术不正的人利用,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人民群众,被蒙在鼓里,不懂政策,莽撞行事,群体闹事,怪罪下来,是要坐班房的,犯牢狱之灾,醒悟了的群众赶快撤退还来得及,政府会宽宏大量你们。请大家注意收听,下面是司法局长领学《殡葬管理条例》。
“家族败类。”阚忠峰怒吼。
“管他妈的,限这些狗官十分钟内撤退,否则老子操家伙了。”阚忠义跟着往火里浇油。
苟麻子没有回城里,这里有阚不榈缠着,有的吃有的玩,晚上还有女人搂着,过着神仙日子。他为了报答阚不榈,闹事出风头,吼得最凶。苟麻子把江湖上的滥兄滥弟喽罗起来,趁热打铁,蛇虫混杂,不可开交。
其实,阚家湾早就人马布置到位,形成“口袋阵”,常副市长所在位置就是袋口,只要一系捆绑绳,非掉入袋中不可。五支小分队已入囊中,四周都是阚家人围着,任你碰闯,无济于事,这叫关门打狗法。
身著青衣的阚家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不知被阚忠枢用什么魔法牢牢系住。
“五、四、三、二……”苟麻子数着倒计时。
阚忠峰骂骂咧咧:“苟麻子,你漫不经心,数快点儿。”
程灏带领的小分队找遍了阚家坟山,没有发现异样。正琢磨出一点门道,村口的沸沸扬扬传入了耳中,他只好撤下来,留下郝森带领一批人马继续窥探,因为常副市长在村口坐阵指挥,恐有不测。
戴彬一脚踹开阚不三家的门,干警蜂拥而上。占地500平方米的五楼洋房,穿花式的建筑风格,如入迷宫。他吩咐干警小心翼翼,注意埋伏,伤着人员。收索到第五楼的最后一间豪华客厅,不见人影,正前方挂着一张告示:蠢驴,前来吃屎!小心脚下炸弹。戴彬哭笑不得,五脏六腑都快气炸了。大叫一声:“你雄,收队。”
牛局长去到阚忠义家,遭遇还惨一些。我们地方上都有尊重领导的习惯,让领导走在最前面。刚进虚掩着的门,一盆石灰水从门框上方倾盆而下,一个躲闪,跌了一跤,整个儿成了白人。干警急忙扶起他,用卫生纸拭擦眼角的水珠,唯恐弄伤了眼睛。同样是一张告示:蠢驴,前来吃尿!小心变成独眼龙。这对一个局长来说,奇耻大辱,一拳击在铁制的回风炉上,发出“嗡嗡”的声响。
武警战士合围收拢,刀枪出鞘。
阚家湾村民一看硬冲不行,息事宁人,紧急执行第二套方案。老弱病残和黄发垂髫的往村口游离,第三排年轻力壮的虎视眈眈。村口是国道线必经之处,车辆川流不息,群众扶老携幼,穿过人行道,排成长长的队伍――静坐。行驶车辆嘎然而止,不经意间,首尾相撞,整条公路横七竖八留下车辆的急刹车车胎痕和撞击的车祸现场。交通堵塞,运输网络瘫痪,看热闹的旅人不计其数。有一好事者陶出手机报告了110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责成交警大队处理事故。又一片早有预谋的混乱场面。
常副市长的手机响起,一看是康重天市长的专线电话。康市长说:“老常呀,你那边的情况不太好吧,省里头都知道我们市因为殡葬改革引发的事件,不知道是谁举报的,看来事态不秒,省委副书记谢雕同志亲自打电话过问。”
“报告康市长,事态在升级,村民手持木棍,围攻综合执法队伍,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僵局很难打开,公安局牛局长受了点委屈。现在该怎么办?请指示。”
康市长说:“省里的意思,不要过火,要文明执法,把好事办好,殡葬改革本来就是一件好事嘛,一可以为国家节约土地资源,二可以改变陈规漏习,三嘛还可以减轻农民负担,几全其美,何乐不为!这是谢副书记的口谕。”
“这样,你看着办,要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把好事办好。”康市长挂了电话。
“妈的--”常伯乐很不高兴。
领导骂人,大家赌着骂。是一女人的声音在助推,估计是阚不榈。
黑压压的人群似涨水青蛙--叫开了。骂娘的,骂老子的,骂妹妹嫁不出去守活寡的,骂祖宗八代的……专挑揪人肺腑的骂。
卢书记招呼不住,桥东办事处的干部更招呼不住。干部与阚家湾的群众大都熟悉,一开口阻止,群众急忙说没有骂你,我骂当官的,哪个来阚家湾闹事我就骂哪个。这倒成了政府的不对。
罪过!
程灏局长想平息被动局面,开口讲话:“父老乡亲们,不要吵,我是民政局的局长,今天在常副市长的率领下,专程来解决西山抢走尸体事件……”
一听到是大领导来了,群众骚乱起来。
“时间到,打。”不知是谁放了一炮。
程灏退了一步,护着常伯乐。
武警中队的官兵挺胸前来,铸成人墙,隔开群众与综合执法队伍的正面接触。飞石木棍乱舞,人群涌动,几个兵娃娃哇哇乱叫,头颅出血,有一个兵被飞石砸在眼睛上,一片黑暗,倒下了,另一个兵补上,没有留出空隙,让群众往常副市长这边挤来。
中队长是一个山东大汉,脾气暴躁,看到自己带的兵奋不顾身的抵御,做到打不还手,流血流汗,不忍目睹,呱呱大叫,掏出手枪,朝天鸣枪警告。
枪声一响,正气压住了邪恶。
那边收队的公安干警,路遇以窦天为首的群众,干警都不认识窦天,认为他是群众,好言相劝。突然从喇叭里传出阚不四的声音:打死穿警服的和当官的。原来,阚不四带了几个弟兄去到村办公楼,揍了阚道明和司法的干部,走政策攻心的小分队仓皇逃窜,这个阵地被阚不四控制。窦天早就磨拳擦痒报公安干警抓赌的一箭之仇,心一横,一木棍打向短距离的干警,群众大吵大闹,乱棍交加,抵得住的抵,抵不住的跑,混乱不堪。
阚道明来到常副市长面前,鼻青脸肿,窝囊到了极点,土生土长的阚家人,为了伸张正义,做党的忠诚卫士,沦落到这个地步。正在交换意见中,分清了主谋和主要肇事者,指证人员在场,一块石头飞来砸在常伯乐肩膀上,他紧皱眉头,从牙缝中挤出最后一道命令:
“抓人,阻挡者从重羁押。”
中队长从一战士手中接过微型冲锋枪,当啷上堂,朝天连发警告,“突突突”的枪声响彻阚家湾这片本来宁静的天空。一青年战士看准了阚不三挤在前头闹得最凶,冲上前去,一个勾手动作,再一个反擒拿,轻而易举的把这个主要肇事者拿翻,后面的群众一看情况不妙,急忙退缩,武警战士的人墙涌上来又把群众隔开。有几个群众主动把木棍丢掉,走在最后的开始分散。
戴彬一下子来劲了,看到这边开始抓人,不武断一点是无发控制局面。抢过窦天手中的木棍,拦腰一棒,打得窦天眼冒金星,掏出手铐,铐住这个王八蛋。其余干警不顾伤痛,向扑来的其他人展开肉搏斗,三下五去二便解决战斗。
牛局长横身发白,眼球受伤,象辣椒水灌入一样灼痛。指示手下干警,拿出红线圈出警戒线,三米一哨,五米一岗,武警与干警交叉站岗,事态明显控制下来。
常副市长松了一口气,抬腕一看,时针指向十二点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才觉得肚子咕咕叫。交警来报,公路被强行静坐造成的事端,常副市长一阵恼火,但不伤大雅了,主要头目都被抓,不知情的群众,做做工作,就会没事。
“把卢书记叫来,这事交给他,办不好,我撤他的职。”
随身秘书一阵小跑,把常副市长的命令交待给卢弟。
苟麻子是进班房的常客,知道那滋味还是不好受。眼看大势已去,狗屎蜂造不起链子,鸨鸡婆还会打鱼,拉起阚不榈,悄悄的溜之大吉。主要肇事者抓了两个,从重打击了嚣张气焰,群众的主流大多数是无辜的,受别人怂恿,稀稀拉拉地散去。
雨过天晴。三月的天气,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大地一片岱绿。
阚家湾恢复了暂时的平静,综合执法队伍还没有撤去,警戒线威武地峭立,就连一只飞鸟也不敢飞过。
郝森犯难了。
被抢来的尸体藏哪儿去了?绝对不可能运出阚家湾。
阚忠枢乘小轿车出现在村口,这样证明了他不在肇事现场。戴彬依法传唤了他,阚忠枢不服,扬言要还他一个清白,否则会上访到纪委。
刑侦二科的杨科长突击提审阚不三,他只承认去过西山,没有抢走尸体。
窦天的嘴更硬,缄默不语。
几个干警很恼火,真想王法伺候他。
看来没有真凭实据,这两个犯罪嫌疑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杨科长把这些情况向牛局长作了汇报。
牛局长及时向常副市长汇报案子的进展情况,与程灏局长交换意见,分析了多种可能,但尸体还藏在阚家湾的可能性比较大。按照常副市长的指示,圈定阚家湾新的建筑物和新翻的泥土。这个面较大,因为正值春耕生产大忙季节,新翻的泥土随处可见。
入夜,阚家湾基本上恢复了正常秩序。
岗哨仍然没有休息,这个案子没有了结。一边抓紧追捕在逃的阚不四、苟麻子、阚忠义,一边殡葬执法大队的同志在武警和公安干警的保护下,查找不翼而飞的尸体。
“哦,有了。”郝森想起了一个人,是个口吃者,在上午的时候坐在一间新建的小厂房玩,嘿嘿直笑:死--人--了。
郝森与老八路一起,去找到阚道明,了解到这个口吃者是阚忠义的儿子阚大憨,大脑不管用,说的话法律上不予认可。但平时说话没有水分,可信度较高。
闲得无聊,郝森与老八路乱侃。谈中国的墓葬文化。
三国时期的古濮人的悬棺墓葬,是为节约土地资源的典范;而历朝历代的丧葬习惯,大兴土木建造棺木冥地,大量的占有土地;这些豪奢的衣冠冢,倒是为后人留下了一笔不可多得的旅游资源,却让土地荒芜。帝王将相之家如此,况乎平头百姓;旧中国如此,新中国亦如此。土地是不可再生资源,浪费有罪!
我们要改变它,殡葬改革就是一条路。
郝森工作之余舞文弄墨。这次亲临西山事件现场,仿佛看到了一篇比较成功的小说,一位大手笔的作家撰写付梓,情节里就像是看到了旧的中国,那里面有着浓重的中国文化传统,而这篇自己参与其中,扮演一个小角色的演绎小说,最成功的还不只是这,它只是在陪衬着那些活着的人的罪恶,一个活生生的现实社会的一角,是如此的形象!
罪恶啊,将他们一起埋葬!
让坟墓掩盖和埋葬所有的罪恶与丑陋。
还回土地圣洁与平静!
有诗为证: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中国人的人文传统,几千年的陋习,还要传下去吗?
土地回答:传统不传。
稚童回答:再传下去,老天都会流泪。
阚忠枢是阚家湾村村长、阚氏企业集团名誉顾问、市人大代表、省人大代表,身兼多职。传唤到公安局,大嚷大叫,掏出手机,直拨省人大办公室。
戴彬看出端倪。
法律上有规定:党员犯罪的要纪委介入,罢免他的党内职务;是人大代表的,要同级人大委员会依照相关程序罢免他的代表资格;是选举制领导干部的,先由党的上级机关作出罢免决定,再召开同级代表会罢免,方可依法审讯。
戴所长聪明过人,将这一情况作了汇报。公安局召开党组会,作出决定:一是请阚村长阚人大代表在办公室休息,协助调查此案,这是宪法赋予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二是报告市委省委,等待最新指示。
市委安庆帮副书记是分管组织人事的领导,又是殡葬改革领导小组的第一副组长,对阚家湾发生的事件大惑不解,才几个小时,便捅到省委了。
他疑心是婆娘柳华华作祟,省委的领导她比较熟悉,常有饭局宴请。
按照柳华华的说法,企业为了生存,要实施二次或者三次再分配,领导关心企业的发展殚精竭虑,从不向企业伸手,企业应主动向领导汇报汇报,研究研究(以前是说烟酒,过去是说红包,现在是说洗钱,将来是说作客?)。况乎省委的谢雕副书记是柳华华外祖母的姨妈的孙子,比柳华华高一辈,地方上称呼为表叔。说起谢表叔,柳华华的那个亲热劲儿,比他的舅舅家的亲血表还亲,比安庆帮还黏,比神仙还敬。柳华华与谢雕之间的猫腻,安庆帮早有耳闻,装腔作势般打打招呼,就当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谁叫谢雕是省委副书记呢,安庆帮是斗不过他的。
市委作出决定:由市人大常委会依法罢免阚忠枢的代表职务,24小时内作出答复。
“喂,柳姐,这回我惨了,快救救我。”阚忠枢趁上洗手间的机会,向柳华华求救。
“怕啥!你一个农民,罢免了你的代表职务,回家种地去。你的阚氏企业集团他们抢不去。但要提醒你小子,不要装孬种,把事情扛下,柳姐知道救你。”
“是。柳姐,你周旋一下,我安排人给你打1000万来。”
“谁要你的臭钱,我是从来用自己赚的钱。你给小蒋联系。”柳华华挂了电话。
阚忠枢触了霉头。
柳华华电话里的声音很不高兴,发生西山事件没有事先请示她,倒理不理的。阚忠枢认准了贪婪的柳华华,1000万她会心动的,至于怎样去通融通融,那是个人的办事能耐,见钱眼开的人多如牛毛,拿人钱财,替人销灾的大有人在。于是,打电话给浩豪房开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主任小蒋,诉说了柳总的意思,心照不宣。小蒋传达了柳总的指示“一快三不一诺言”,就是快把尸体运回火葬场火化,不要因小失大,不要顾此失彼,不要牵涉别人,承诺阚家湾的事不算事。
是呀。有这句话,阚忠枢吃下了定心丸。接下来就是怎么操作的问题。
常言道:“领导说了算,我说了算了。”
“我找安庆帮。”
“你谁呀,说话没大没小,安副书记不在。”市委办秘书说。
“我是省委谢雕副书记的专职秘书,谢副书记找他,这够格吧。”
“哦哦。在在。马上。”
安副书记急忙接过电话,拿反了话筒就开始说我是安庆帮,谢副书记上午好。发现没有声音,手忙脚乱的调转话筒,那边传来谢副书记老成持重的领导腔。
“小安副书记呀,我们都是副书记,无非我在省委,你在市委,连谢表叔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哦,表叔,谢副书记有何指示。”安庆帮唯唯诺诺。
“还不是高原市殡葬改革发生的西山事件那门子事,专报我看过了,没有那么严重吧,几个农民闹事,抓了就行嘛,何必兴师动众,一个村长,不就是一个农民代表吗,村长给他罢免了,教育教育他就可以了,不要一杆子打死一船人,主要的肇事者,揪他一两个,以示法律的严肃性,这问题不就解决了,我不希望再听到其他呼声。”谢副书记干咳了一声。
接着又说:“小柳(华华)在省城的,中午我还要陪她吃饭。就这样吧。”
“嘟嘟”。电话断了。
安副书记啥也没说。
中午,安庆帮与康重天、常伯乐通了电话,把省委谢副书记的指示原文传达。市委重新作出决定:
第一、在西山事件中,阚不三、阚不四、阚忠义是主谋,从重打击;阚不榈提供交通工具,窦天、苟麻子参与闹事,是从犯,若是自首,从轻发落。
第二、阚忠枢是村长,没有履行职责,知情不报,是为渎职,依法罢免其职务。
第三、在西山事件中,受伤的工作人员、公安干警、武警官兵,除给予嘉奖外,其医疗费用等由阚忠峰父子负责。
第四、限期三天内,妥善处理好西山事件。责成公安局负责追缉罪犯,民政局负责查找尸体运会火化后进入公墓安葬。
公安局首先释放了阚忠枢,因为传唤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民政局派出工作组,协助桥东办事处召开村民委员会户代表会议,依法罢免阚忠枢阚家湾村村长职务,撤掉阚家湾村,并入大田阁社区,端掉以阚忠枢为首的盘踞已久的阚氏家族势力。在处置西山事件中,原任支部书记阚道明主动配合工作,不啻为党的好干部,由桥东办事处党委任命为中共大田阁社区委员会副书记。
阚忠峰听说高原市委所作出的决定,疑心二弟阚忠枢与三弟阚忠义各怀鬼胎。都是同个奶庞吊长大的兄弟(一个娘养大的),出了事情后各顾各。不是他俩知分放分,也走不到这步田地,明知与共产党作对,没有好下场,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分不倒轻重,裤衩里放跳蚤--自己找事干。想到这些,阚忠峰气馁,自家亲兄弟,隔夜反目成仇。要不管大家不管,吃官司一起吃,我也知道你俩的底细。
苟麻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原来这句话并非真理。他潜伏在距公安局几十米的干亲家(现代很流行的亲戚)王五家,钻到公安局的眼皮子底下与阚不榈厮守,做对亡命鸳鸯。外头风声很紧,窝藏罪犯以同罪论处,王五怕连累自己,跑到派出所报了点。晚上十二点,苟麻子与阚不榈看了几集三级片,那里面性交的镜头勾引着阚不榈,两个并非法律夫妻的狗男女,止不住性欲的冲动,缱绻缠绵,赤条条的媾和在一起,云雨交加,叫床声浪一叠高过一叠。王五知道他们放松了警惕,按照事先与派出所的约定,把防盗门打开,回房休息去了。几个干警猫着腰,踩好点,一脚踢开门,阚不榈与苟麻子刚完房事,正精疲力尽,苟麻子伸手去枕头下摸管制刀具,一名干警飞起一脚,踢在苟麻子的手膀上,他哼了一声,另一名干警似猛虎下山,牢牢地钳住苟麻子脑袋,这小子无反抗之力,乖乖地束手就擒。阚不榈一丝不挂,碗大的一对乳房动动弹弹,拽着被角遮遮掩掩,干警命令她穿好衣服,落入法网。王五佯装不知,冲出来想阻挡,被干警一阵呵斥,连推带拉,这个戏剧性的片段草草收场。
阚不四正在逃亡省城的路上被缉拿归案。
阚忠义是见风使舵的人,文化层次要高些,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主动投案自首。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不知不觉中结束。
郝森的工作也不逊色。他从阚大憨的神情中分析,尸体应该藏在半拉式不起眼的新建厂房下面,后面的一间有泥土新翻的迹象,隐隐约约还嗅到一股腐尸的味道。自命非凡的阚忠枢经不起折腾,神智恍惚,鬼使神差地与程灏通电话,佐证了郝森的分析不无道理。执法大队的弟兄们一鼓作气,翻出了腐蚀的尸体,用白布缠裹着,运往火葬场。随行的还有阚忠峰,他是前去料理后事的。
正当大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从市人民医院传来噩耗,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老赵因医治无效,于午时三刻停止了呼吸。另一个消息从武警医院传来,一名受伤的武警战士命在旦夕,急需AB型血浆抢救,这种血型的人很少,全市上下发动群众和热血青年,踊跃献血。这个不幸震惊了执法大队和在场的所有人员。
愤怒。
呐喊。
血债血还。
阚忠义为了减轻罪孽,交待了西山事件的全过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带罪立功,从轻发落。
这是刑讯室两幅发黄的标语,似刀剜着他的心窝。
这位风水先生平时昧着良心找死人的钱,今天他豁出去了,把阚忠枢霸占凤妞,欺凌致死的事抖落出来,骇人听闻。
“这是在清明祭祀时,从阴阳学上测出来的。这书365页上说:祭祀大吉,需官人日照,忌女色近身,窟鬼扰魂。翻通书对照,卦相上没有凶兆。从这一点说,阚忠枢是村长,又是族长,符合官人日照;忌女色乃明白人,不要干那事就行;窟鬼扰魂就不好推测了,意思是在祭祀的时候村上不要死人,打扰先人的灵魂。而祭祀当天,祖坟祭垮,凤妞死了,阚忠义闹不明白。后来,是一白发银须的老叟托梦告诉我,是阚忠枢干的丑事。西山事件的后台也是阚忠枢的人,他曾说过,有大领导罩着他,出了事有人摆得平,阚氏企业集团出得起钱,有钱能使鬼推磨。”阚忠义绘声绘色地说。
“鬼蜮伎俩。”仿佛是从地下传出的声音。
“你这一线索很重要,但我们办案讲两个要义:一是要有人报案,二是要有证据。迷信的东西不能作旁证,托梦这玩艺儿更从何说起。”干警说。
“那我不说了,我满以为,检举他人,将功补过,这是‘背心改乳罩--位置更重要’的事情,你们不理,我会多出一条罪名--诽谤罪,那还不是‘狗咬耗子--劳而无功’,倒不如不说的好。”阚忠义不悦。
“我们会向上级汇报的,先带他去看守所。”
阚忠义恹了。
阳春三月,大地复苏。柳绿桃红,蝶舞蹁跹。
高原市法院开庭审理阚不三、阚不四、阚忠义、窦天、阚不榈、苟麻子等破坏殡葬改革造成一死一重伤五轻伤的西山事件,陪审的是阚忠峰、阚忠枢。
春色满园,轻风徐徐的凉爽气候,阚忠枢头冒虚汗,坐立不安。
阚家几爷子一眼一眼的恨这个昧良心的叔叔,火烧眉毛--只顾眼前,这是阚忠枢的为人哲学。窦天是卖哥们儿义气,是阚不三的死党,特杆儿兄弟,挺直胸膛,士为知己者死,颇具英雄气。阚不榈、苟麻子,一对野鸳鸯,鸾凤和鸣,花为悦己者容,苟麻子恬不知耻,觉得值。阚忠义就不同了,出卖兄弟,推卸责任,准备拉一个垫背的,弄巧成拙,事情一旦曝光,日后没有脸面见人,忐忑不安。阚忠峰硬着头皮,替儿女捡底(赔偿)。
庭审开始。法警带出犯罪嫌疑人,除窦天上了手铐和脚镣外,其余嫌疑人光戴手铐,明白人一看情形,就猜中几分。
刑事审判一庭审判长一声呵斥,惊堂木骤响,摄人撵魂,溃不附体,三魂失魄,七窍生烟,这是王法的震慑力,给犯罪分子一个下马威。
检查机关依法提起公诉,就西山事件的全过程呈薄公堂,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要求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刑事诉讼法》、《民事诉讼法》依法判处犯罪分子,严惩不贷。在呈诉过程中,对窦天故意伤人致死,棍打公安干警;苟麻子系屡教不改,有前科,借混乱机会砸伤武警官兵,致使一名武警战士身受重伤等义正言辞,从重打击;鉴于阚忠义主动投案自首,并有检举揭发他人犯罪线索的立功表现,可以在量刑上加以考虑,彰显法度的恩威。依照刑事附带民事,要求阚忠峰赔偿民事责任。
阚忠峰请来了律师代理诉讼,代理律师也只是走走过场,这是省委、市委比较关心的大案要案,不可造次。
进行现场指证和庭审辩护。公诉方呈上物证和高原市殡葬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出具的指证公函,特证如山。代理律师无言以对。
庭审休息,合议庭依照刑法之规定,合议后重新开庭。
全体起立。
本庭一审宣布:高原市法院刑事审判一庭开庭审理阚不三、阚不四、阚忠义、窦天、阚不榈、苟麻子等破坏殡葬改革造成一死一重伤五轻伤的西山事件一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刑事诉讼法》、《民事诉讼法》依法判决如下:
一、判处窦天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立即执行,并处没收财产和非法所得。
二、判处苟麻子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三、判处阚不三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四、判处阚不四有期徒刑十二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
五、判处阚不榈有期徒刑三年。
六、判处阚忠义有期徒两年。
七、判处阚忠峰有期徒刑一年,缓期二年执行,并处罚金十万元。
八、判处阚忠枢罚金二十万元。
以上判决如若不服,可以在法定时效内向高级人民法院提起申诉。
现场参加旁听的大多数是阚家湾的村民,也有综合执法大队的部分干部和武警官兵,对西山事件中的犯罪分子从重从快打击,拍手称快。但是法律也有疏密,对罪大恶极的阚忠枢判处较轻,又叫人光怪陆离,不知所云。
“上帝仍然在袒护着罪恶。”
“因为金钱能炸平政客邪恶的贪欲和依法的理念。”
柳华华的秘书小蒋出现在法院门口,一辆黑色的皇冠车格外醒目。阚忠枢嘘了一口气,走出法院,上了皇冠车,风驰电掣般离开了。
众人伸颈咂舌。
这种事儿谁敢妄自菲薄。
阚家湾村自并入大田阁社区后,领导换了,桥东办事处党委任命阚道明为中共大田阁社区委员会副书记,负责原阚家湾自然村的工作。这块肥得流油的风水宝地喜换新颜,民殷富庶,如日中天。阚忠枢不再过问政务,解散了他的阚氏企业集团,这个压制民主多年,剥削企业生产资料的蛀虫,跟随柳华华的屁股后头跑了,留下他的那个憨儿子阚大憨。这小子整天在阚家坟山上转悠,仿佛是阚家真正的香烟传人,口中念念有词:
“死--凤--妞,凤--妞--死--了,嘿嘿。”
……
“死-凤-妞,凤-妞-死,嘿嘿。”
……
阚忠义才判了两年的有期徒刑,转眼出狱,判若两人。
监狱这所大学毕业的学员,学法律、学做人、学劳动。阚忠义的罗盘作古了,他不再是信奉迷信的地师,人见人仰的风水先生,而是神经兮兮、痴呆痉挛、麻木不仁的糟老头,才两年光景呀,这人咋的了。他背叛信义,出卖兄弟,心灵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精神崩溃,不能自拔。游走在阚家湾的林荫大道上,浑浑噩噩,一天天枯瘦,蓬头面垢,萎靡不振。
“阚先生,不再看地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地狱传来。
?!
一群新生的玩童跟着他,喂他大便,吐他痰,他嬉笑怒骂,失去了做人的尊严。
阚家湾出了两个疯子,一老一少,一个是先天性的痴呆,一个是后天性的自戕。一前一后,滑稽极了。人们熟识无睹,见怪不怪。
天蓝蓝。
水蓝蓝。
没过几月,阚忠义蜷缩在凤妞的坟头,口吐白沫,喃喃自语……
――传统不传。
休乎。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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