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猫又开始修房造屋了。
李山猫把祖父那一辈人遗留下来的百年老屋彻底拆除了;他在老屋基上,准备修建两楼一底的砖瓦房。
冬天的阳光不是很暖和,但这几天明朗得很,把李山猫和他请的十多个砖工师傅们劳碌的身影,一一投映在已经砌到半人高的砖墙上,效果显得黑白分明。
修房造屋,对芙蓉江的村民来说,是一件百年大计的大事情;而对于已有三十年泥水匠和砖工生涯的李山猫来讲,为他自己修造住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前年的这一个季节中,李山猫就和老婆伍秀莲一道,在芙蓉江的上游,即大儿媳妇娘家一块靠山的自留地上,为大儿子他们修造了一间两楼一底的大砖瓦房,硬是气派得很哈。
而这一次,李山猫要给二儿子修一间,修好了,等二儿子回家之后,好生安居乐业,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李山猫的二儿子名叫小狗,眼下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但还没有条件谈他应该谈的婚姻大事。当然,这不是没有好的漂亮的房子才没有谈,而是……唉,这个原因,就不讲了吧。
给李山猫家操砖刀砌砖墙的师傅们,在歇工吃午饭的时候,一个近五十岁的妇人,推了一个市上能够买到的独轮子“鸡公车”,从李山猫和师傅们吃饭的“棚子”边路过。
鸡公车和妇女行走的脚步声响,引起了师傅们的注意,大家就自然的抬起脸来,很远地观看从旁边走过去的这个妇人。
有个被称为毛子的年轻师傅,认出这妇人就是李山猫“对手亲家”辛梅,于是他就问李山猫,为啥不喊你家亲家母过来吃饭呀!
李山猫的女人伍秀莲听了毛子的问话,骂了这样一句:喊狗都不喊她!
问话的毛子师傅处在羞臊当中,但他心头一点也不知情,李山猫家何以会与对手亲家辛梅翻脸成这个样子,关系“硬是比外边人还不如哟”。
每个家庭,都有一本“经”,那是难念得很的哈!!
“外孙头,过来外婆抱一抱。”辛梅这样说着,双手抻出去;河上吹过来的寒风,早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像野草一样。
“妈,现在已经是腊月初几了,明天就是小寒节气,你买肉还要等到过小年才买是不是哟?”
当外婆的抱起外孙头,在屋子中间来回地转圈。她看着外孙,没有好心情地这样说,“你兄弟人不回来,钱也不寄回来,我拿‘枫香叶叶’去买肉吗?”
怀中的外孙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这时竟哭起来了。辛梅抖动着外孙说:“哭,哭死你爹哭死你舅!!”当外婆的哐不好外孙,只好把外孙双手递给女儿。“慧,有饭没有——我还没有吃饭哈。先前送牛屎粪到小山坡,整了一大半天,现在有点饿了。”
“妈,你上小山坡时,过路看见他爷爷家今天有师傅修房子没有,他们修成哪样了啊?”
“管他修成哪样子哟,你又不会去坐它。”
“我想,明天请你带一天娃儿,我去帮他奶奶煮一天的饭,你看行不行呵?”
“不要去。”
“妈——”
“你不听话,我走啦。”
“我马上给你热饭。”
“我气都吃饱了,还吃得下你整的饭?”
当女儿的看母亲一个人走下檐坎,走过晒坝,匆匆上了大路……
辛梅离开女儿家之后,在夜幕中匆匆行走着。
这时,在她的前面,也走着两个年纪比她大得多的妇女,这俩人不知是无意之间,还是看见了她才有意而为,竟在她前面交谈着李山猫家那些陈谷烂米的臭事。
辛梅听着他俩这样说:
“前年冬天修的新房,李山猫俩口子一天也没有进去坐过;现在,又拆了老房子大修。这个山猫啊,这回的结果,可能要好一点吧。”
“那是他李山猫做了猪狗不如的事情,叫化子吃三顿,自己讨得的啊。”
“他与他亲家母辛梅,究竟有一腿没有,臭男人们的风流艳事,鬼才晓得。”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像他们这样的孤男寡女,是干柴遇到火,不烧那才不对头哈!”
辛梅听了这些议论自己同李山猫的烂事,背脊骨直发凉,直冒虚汗;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她立即避开二人,操田坎小路急急逃回家去!
这一晚上,辛梅倒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着。一是饿,二是无意中听到了别人说自己与女儿公爹——李山猫的不道德,“苟合”……
伍秀莲感觉自己的脚痛,况且一天比一天痛得厉害起来。但是,因为家中请了砖工师傅,忙,她始终不愿去医院检查;她认为,自己命苦,捱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大儿子火强从打工的福州一回到家里,听说母亲的脚痛得厉害,就开了摩托车,硬是把母亲边劝带拖,送到了石寨街镇人民医院检查治疗。
外科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是“风湿”引起的,开了一些治风湿的西药。之后,母子二人就离开了医院,径直来到中街,进了火强的“三老子”翠玉家。
他们母子二人屁股还没有坐下来,“三老子”翠玉就这样对他们说开了:“你家老二又来信了。邮局刚刚送到的,我还没来得及撕开看哈。”
火强接过母亲从三老头手中接过来的书信,撕开后一目十行地快读。
“你运气怎么这样子不好,脚又开始扯拐了。”翠玉看着嫂子伍秀莲说。
伍秀莲回答到:“医生说,是我的风湿病发了。不要紧。”
翠玉叹息说:“房子都拆了,住的地方又差,天天还要摸冷水冷砖头,你不生病才怪!人上了岁数了,是不经整了、不经磨了哈。”
火强把兄弟小狗寄来的书信还到母亲手中。
“你兄弟小狗他信上讲了些哪样哇?火强——”
“他爸爹来信说,他们那儿要组织服刑人员学习文化知识;以后学习成绩好的,年终可以减刑。那样的话,人就能早一天出来。小狗喊老头给他寄些钱去买书。”
“这是一件好事情哈,是追求上进的表现。真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翠玉冲着嫂子和侄子,这样说,“钱,一定要给他寄过去。还要写一封信鼓励他一下。”
“我回家与慧商量商量,就给他寄五百吧。” 火强向三老头表了态。
“火强这才像个当哥的样子哈。”三老头拍打了一下侄儿,“现在你回来了,你要多帮助父母一把,年前尽量把房子的主体工程整完。你父母他们都老了,不靠你靠谁呢?!”
“昨天,我接爸和妈下去和我们一起住,妈硬是不去。三老头,你要帮我劝劝两个老的才行。”
“你爸要照看材料;我呢,你媳妇——就是用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不会去!老子看不惯她那个脸色,她的妈——才是她亲亲的妈哈。”
翠玉对伍秀莲说:“这个,我说你就不对了。大房大屋的立着,为啥不去住。况且,这房子也是你一手一脚修起来的,也出了不少的钱。我看,你硬着心肠不去大儿子家住,让别人说闲话,才会让娃儿们脸上无光彩哈!”
李山猫家新房一天一天砌上去,已起完一层,并盖了预制板。
这天中午,芙蓉江边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
“我们俩个,是镇政府的工作人员。现在,特地来你们家正式通知你们,这件事与你们非常相关。”
李山猫是很远就看见所谓的两个工作人员的,此刻听了他们说的话,笑了笑。李山猫向他们敬烟,笑嬉嬉地对其中瘦一点的干部说:“我认得你,我申请拆房建房时,还是你在我的那张申请书上盖的公章哈。”
“那——好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吧。”工作人员把纸烟拿在手上,也许是纸烟档次太低了,他不打算抽。
墙上和层楼上的砖工师傅们,都把手中的活儿停下来,一边抽李山猫发的烟,一边看着工作人员,想知道他们要“通知”李山猫什么样的大事情。
“昨天,我们在县里面开了一个工作会,会议精神是这样的:你们芙蓉江这一带,现而今已经属于规划区范围了,将连接儒溪镇的那一条工业大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幸福大道,它将一直修到白马县以外的百川区那边去。”
“开玩笑!这里要修成公路。嘿嘿嘿。”
“我们哪有时间跟你李山猫开这样的玩笑!现在是正式通知你!希望你支持国家的开发,房子就修到这么高,就这样子,一层楼吧。要是再修高了,以后政府是不陪偿你的哟。”
“你们在县头开的这个会,咋不早开一个月呢?太气人了。”
“支持国家的建设,我们人人都有责任。”工作人员拿出一张事先打好的文书,请李山猫在上面签个字、按个手印。
李山猫也不当回事,接过笔,准备立即就把字签了算了。
但是,伍秀莲颠着患风湿的脚趋上前来,拖了老公手中的笔,干涉老公签字。“你狗日的傻,喊你签就签,以后喊你不吃饭,叫你吃屎,你怕也要那样做。”
结果,李山猫没有在工作人员的文书上签字。他不知道,自己听老婆的话,是对,还是不对?
躺在猪圈顶“草窝”中的李山猫,一边听老婆因脚痛引起的呻吟,一边考虑,是按原先的计划只修两楼一底,还是遵照镇政府工作人员的通知,只修一层楼,修到暂时能够住人就行。如果这样子做的话,要不了两天,工程就可以全部结束,俩口子也可以搬到“新房”过年了。但是,如此一来,国家到时候赔偿的钱就会很少很少,自己就吃大亏了。唉,自己的老屋要是还没有拆,将就住到修路那个时候,就十全十美了。
村子中一些野狗,在芙蓉江大塘湾林子中乱咬,疯咬,让人听了心头更加烦燥。
李山猫翻身跳下猪圈顶,他披了大儿子两天前买的棉大衣,打着电筒,独自围着已经盖了一层预制板的“新房”,转起圈来。
如果不听工作人员的,再起两层……李山猫自言自语着;他,无法决定。关键是赔偿金的问题,诱惑着他这个充满着欲望心性的山里汉子!
大塘湾,一湾很浅的死水塘中,一群鸭子在水面上戏水。从远处吹来的北风,摇着塘坎上已显枯萎的茅草,发出“剥剥剥”的断裂声。
今天,就在大塘湾树林前,叫毛子的那个年轻师傅,也请了二十多个工人,正在他二十年前修建的旧砖房上,升建第三层楼房。
没有太阳朗照的日子,天阴沉沉的,好像就要下雪了,但天上又始终没有下雪。
傍晚时分,辛梅从山上割猪草回来,从大塘湾经过。
“不是说,我们这儿,就要修公路了吗?”她问在旁边指挥工人师傅的毛子。
“国家修国家的,我修我的。”毛子扬着梳得很光亮的头,告诉辛梅说,“以后他政府要来拆我的房子,就得赔偿我的损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哈。”
“你说的,也有一点点道理。”
“你山猫亲家修的新房不也还在继续往上升吗。修得越高,赔得也就越多,这道理谁都懂哟。我要是山猫,修它个五六层,到时候,国家不赔个百把万,那是不会便宜拆掉的哈。”
一提谈到李山猫,辛梅转过身逃走了;她听不得有关李山猫的话,一听就像吃了身边塘中的鸭子屎一样,心里直想呕、直想吐。
下雪了,打凌了,气温在零下五六度左右徘徊。
为了所修建的房子绝对安全,李山猫请师傅修房一事,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在芙蓉江大儿子火强的家中,李山猫与儿子坐在炉子边,一边看电视,一边商量,如何把硬气的伍秀莲好说歹说劝了接下来,让她住在大房大屋里,不再受冻,对她患了风湿病的脚,也会好一些。
关键,是儿媳妇慧,只要她不拿脸色对待自己的婆婆,一切都好办。
慧从孩子外婆家回来,这时一进门,就听见火强说要把妈接下来一起住,她心里就不舒服,就开始与火强粗声大气地吵。
慧这样说:“你说什么都行。你呀——是一家之主;我呢,是外头进来的,我没有任何想法,说话也不管用……”
李山猫在一旁听懂了慧“话中有话”,什么也不愿说,他放下怀中的小孙孙,内心十分复杂地离开了。
当他来到门外晒坝上,听到儿子在和儿媳妇在屋里扭打,但他也懒得去管他们了,而是迎着呼呼呼呼的北风,摇晃着身躯,一步一步上了大道。
作为当大哥的,火强在石寨街邮局给监狱中的兄弟汇了捌百元钱之后,来到 “三老头”家中。
“你给你兄弟寄钱,与媳妇商量了没有,不要让慧生气哟。”翠玉这样对火强说。
“三爸爸,我自己找的钱,连我都不能支配,找钱来有什么意思啊。”
“这话,还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慨。”翠玉谈起有关火强母亲的话:“你妈那脾气,也犟。听说你去接她好多回了,她硬是不到你家来住。”
“昨天,我和媳妇已经把妈接下来了。”火强告诉三老头,“只是,今天吃早饭时,妈又对爸说,下午要自己开火,自己煮了吃。我听了,很生气,坚决不同意母亲这样做。一间屋子里,又没有好多人,要安两个灶,像什么话?”
“我,空了去劝一劝你妈。都快六十的人了,那脾气还不改,这样子怎么过日子呀。”
“小狗兄弟之所以蹲监狱,我看,也是我妈的原因。性格决定人的命运,这话没有错。”
“小狗伙些二流二气的人打群架打出了人命,那是他年纪小,鲁莽行事。我最清楚哈。你少说这些让你妈不愉快的话,不然,她又会生气的。”
“我家现在这个烂样子,我认为,一切都要由我妈来负责。三老头,你确实比我清楚得多。”火强说完这话,由于心情乱七八糟的,他迅速出门离去。
翠玉听着侄子发动摩托车骑车远去的声音,脑海里出现两个人,一是辛梅,一是永健(小狗)。他们的出现,无论是触犯法律,还是道德滑坡、情感出轨,都是李山猫心头的难言之痛……
“人啊,意气用事大打出手,的确不行;情感泛滥为所欲为不讲道德也不行。”翠玉叹息着,但声音很小,只有她自己听得明白。
漫漫雪飘雪舞中,戴了风雪帽的辛梅,一个人经过芙蓉江,第一次没有跨进女儿女婿家,她悄悄过了石拱桥后,向周家堰方向走去。
辛梅的内心世界很苦,也很复杂。
她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一个秋夜,月色皎洁。一个人的她——这样的日子已有二十多年了——她来到李山猫的家里。亲家母伍秀莲在外打工,家中只有亲家李山猫一个男人留守。
在乡下,为他人修房造屋下工时喝了一点泡酒回到家中的李山猫,此刻就窝在沙发上,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朦胧中,他突然睁开眼睛,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亲家辛梅,穿得花枝招展,似乎要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令神志不清的李山猫,一时冲动,就伸出手去,把她拖到了自己的怀中。辛梅一点也没有拒绝,她知道,自己也渴求着一个男人的抚慰。这一夜,她没有回自己家……
风雪……迷漫。
此刻,行走在风雪中的辛梅,深知自己要到哪儿去。她的脸躲藏在风雪帽中,颈项处也包严了围巾。她身穿金黄的羽绒上衣,整个打扮,没有人会认出她就是李山猫的亲家辛梅。当然,在这雪茫茫中,也遇不到另外的一个人。
远处,传来依稀的狗叫鸡鸣。隆冬时节,一切都在雪花漫舞之中,一切混沌着,一切都沉寂到了极点。
当梦幻中的那一辆三轮摩托车,迎面行驶过来,停在辛梅的眼前,车灯一闪闪的,让人感觉爱的温暖。
辛梅她伸出戴了皮手笼右手,拉开三轮摩托车货箱的小门,钻进了带蓬的货箱。
“这样大的雪,你呀!”这是开车男人的声音,充满激动,也显得那么的熟悉和温馨。
辛梅什么也不说,她想让这个一直想娶她回家的男人,带她到没有人知道的大山中去,到芙蓉江的源头去!
雪,更大了起来;风,也更加张狂起来,搅得雪花发疯一般漫天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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