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隐,我独自坐在房后的“微韵园”里,享受着劳乏后的片刻舒适。“微韵园”的字匾是仿书法家敬世江的行书请人制作,他的行书大开大阖放荡不羁,有一种我行我素的意味,让我情有独钟。字匾现已被紫藤黄叶覆盖着。这株紫藤,一直不见开花,倒是叶子叠起厚厚一层,冲淡了我最初对它的仰慕。
我的园子是用很厚的铁栅栏围成,铁栅栏极像照相机的取景框,无论我处在什么角度,都可以把眼底的景致黄金分割。在今日渐隐的夕阳下,透过取景框,远山似涂了一层浅浅的暗红,把田野的广袤逼迫得有些缩小,整个画面就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苍灰,像是一位年老而颓废的画家在画布上描摹着最后一幅凄凉的晚景。这样的底色每四季一个轮回。
此时,母亲仍就着渐隐的夕阳摘着几个干瘪的红辣椒,辣椒叶早已萎靡不振,且还疏落。但如果等到来年春夏,辣椒的老桩还可以结出一些青椒来,所以母亲再三叮嘱我:千万别把那些老桩扯去。由于园子不大,母亲就成天在园子里看似忙碌其实也很闲散。是以,我的微韵园这块画布,每天都会有母亲不同姿态的身影在应景。
作为一个面积不大的园子,我最初的设想全是种植花卉的,但母亲不允且极度生气,我只好隐忍,且开辟十来坪让她作种植蔬菜之用,母亲的脸才稍见缓和。花园规划成后,母亲开始谨小慎微地在属于她的范围内种上蔬菜,但后来逐步起了蚕食之心,她把她的土地边沿的一些草坪铲去,初始之时还向我解说是因为不小心。但后来又刨些新土覆于其上,且趁我不注意就种上了蔬菜。再后来,干脆连草坪里也撒满了菜籽,而后,她又在花盆里撒了菜种。我规划的花园,也就成了名不符实的花园了。
在花园里,我惊讶于母亲可以在已种植了洋荷的地里,再覆一层土,然后又种上豌豆。我虽然给予了建议,但她充耳不闻。多数这种胡乱的方式,我只好听之任之。倒是母亲,但凡见我在园里稍事休息,就絮叨着指点我哪里该剪枝,哪里该浇水,哪里该搭起藤架,简直就是获得了资格证的园艺大师的样子。一次,她告诉我园里的香蕉树遮住了她种的草药,我只是听听而已,不料在下午,那一株酷似香蕉的树已被她连根挖起。那可是我从外省网购的叫作“地涌金莲”的树。就这样,我的这块被我苦心经营的画布,其底色永远都是紊乱着,有时连自己都不熟悉了。
不过,有母亲在的日子,池里的鱼是不会饿着的,那只灰猫与白狗也不会饿着,我也不会饿着,因为母亲煮的饭总是连我的一起计划好的,但大多数日子我都是在外面瞎混晚饭。想起来,我是违了母亲的心意的。但好就好在,回到家里,我几乎不用手机通话就能见着母亲,如果家里不在,她定是在花园里了。我就去花园里找她,陪她看猫狗在园里不时地嬉戏。如果小猫不见了,她就拂开那些花丛,边呼唤边寻找。及至抬头,那猫早踞于藤架中的紫藤叶下,狡黠地摇头晃脑。待母亲寻着了猫的踪迹,方才让她心安,她才又挨到我的身边,对花园指指点点,也陪我在园看定时好了的喷泉,和听我定时好了的音乐,她边看边听也一边数落我浪费电。在她的絮叨声里,这种散漫的时光,又悄然地溜走。
这个花园已被我规划了三年有余,在精心种植的植物中,果树要么不结果,花卉要么不开花。唯有鸟与蛇会经常光临。母亲就把她水烟筒里的烟筒水倾倒于蛇出没之处。于是,蛇就远离开去,当然我也就放了心让母亲去拾掇园里的杂物。前几年,园里的一株樱桃总是每年只结一两粒果子,待樱桃成熟红透,我就摘下樱桃让母亲品尝,但母亲总是推拒一番,然后笑起皱纹吃了下去。由于樱桃结得少,我在今年把它连根拔起,母亲就没有了吃樱桃的口福。就在今年,园里的两株无花果终于结了一串串的果子,母亲每天抬头看果子渐长渐大,她开头去数结了多少个,但后来发现仍在不受控制地疯结,也就不了了之。有人说无花果不能种在园里,那样会犯只有果而无花的忌讳。在别人的这种迷信之下,我想,我们的生活宛如一张白纸,如果能够把饱蘸了浓墨的笔突然间掷在纸上,就成了一幅绝美的画,让中间少很多细腻而辛苦的过程,也未尝不可。
无花果在母亲的期盼下成熟,那味道很甜,园里就引来了很多鸟儿与毒蜂,鸟儿先把果子啄破,毒蜂就钻进破果子吸糖。一次,我想摘此无花果让同事一起分享,结果被蜂蜇了一下,瞬间半身胀痛连手都无法握住东西。输液了也好像不起作用,母亲就握住我的手,用嘴朝被蜇的地方吹了又吹。母亲的这个举动,简直把我这个年逾五旬的人当成了小孩。如果放在平时,我会忍俊不禁。但那日我终究难以笑一下,相反,很为母亲这种朴实的举动而感动。我想,如果把这样的情景画成一幅画,即便底色有些紊乱,也会让人感动的吧。
我是一名平凡的音乐教师,每日里都在面对那些白纸一样纯洁的孩子们,他们很是有趣,稍看见我的影子就站在阳台上遥遥招手,待我走进教室他们就互相告诉其他同学“听老师讲课。保持安静。”结果倒引来了互相的吼闹,我严厉地睃巡一遍,仍无良好的效果。待真正让我沉下脸来,他们才屏息而坐,装作一派很认真的样子,看着他们这种难以收敛的个性,想想自己其实也经常有他们的影子,不得已又装腔作势给他们绽一点僵硬的笑。
孩子们平时很是好奇,侦探一样总是问我的家境,我告诉他们,孩子已在城里,我在家陪着母亲,让母亲侍弄一个美丽的花园,这个花园叫“微韵园”。孩子们就推搡着我的肩膀,说让我把我的微韵园拍成照片让他们欣赏。我说选择花开得最美的时候拍几张吧,结果发现,我的花园像我一样,很是平凡,总不见最美的底色。
平凡人生活画面的底色,没有严苛的透视,没有细腻的一皲一皴,没有惊为神来之笔的唯美,但往往是这种平凡,会在自我的心中,自以为是地常常被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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