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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老表
信息来源:    作者:谢成    阅读次数:11269    发布时间:2013-08-29

 

离怀理的妈和李洪贵的妈是亲亲的两姊妹,离怀理和李洪贵是亲血表。离怀理的家在金桂园,李洪贵家在高石坎,相隔里把路,都属六井沟组,望城村。

1952年,上边下来了土改工作队。工作队住进了金桂园,他们自己打灶自己开伙,每天都分组出去挨家挨户到处转。

离家的祖上清朝时在外当过官,家业就置在金桂园。金桂园的正房两进,进门照壁后是敞坝,正堂屋非常宽敞,可容离家人开家族会议,当祠堂的功能,土改工作队住这里,也看中这里好开会,风雨不误。正房两边各一小院,小院有两个天井,离怀理住在左面小院的后一半。隔了几代,金桂园已经住不下离家所有的后人了,有的已经觅地另起炉灶,但正堂屋始终没人占领,它和敞坝一起,是离家人公认的公产。金桂园好风水,门前两边各栽有一棵桂花树,花为红色,每到八月,香飘四野,金桂园由此得名。房背后的小山左右约约突起,成太师椅状,山上长满楠竹,门前是正沟田,一条石板大路通县城。对面散落着几个山丘,里面住着十多户人家,都是土墙茅屋,高石坎也在其中,高石坎的房盖的是衫皮,算好的。

高石坎的人,自然是土改工作队发动依靠的对象。他们走进李洪贵家时,李洪贵在家里已经煮好了一壶棒棒茶,象专等这工作组似的。没象到其他地方要先讲革命,讲形势,讲政策的动员,李洪贵就说:“你们要在这六井沟,望城村搞土改,找到我李洪贵,算你们有眼水,找对了人。在这方园十里,西至城边边,北齐河边边,南到岩角溪沟边边,东到天台山山半坡,哪个的田在哪里,山林在哪里,哪个是哪个的佃户,哪个是哪个的长年,我都清楚得很。”

工作队的人发现了这样的人才,非常高兴,问:“你是干什么的?”李洪贵说:“我是农民噻。但我又是手艺人,我是掌窑师,哪户家要盖瓦房,都要请我去烧瓦。我又是泥水匠,要筑土墙翻屋顶,都要请我干,这周围团转几个村,你说我混得熟不熟?你只要说起李掌窑,哪个不认得我?”

一看李洪贵的房子,长五间再加个马屁股,敞坝也宽,但是土墙杉皮盖的结构,屋檐下码着整齐的桷条,敞坝边码着已经烧好的瓦,还没上房,屋里的桌椅板凳都朴实无华。第二天工作队的队长便亲自来到李洪贵家,考察了半天,说发现了农民里头的工人阶级。

李洪贵涌现出来后,就成了望城村土改工作的当家积极分子,工作队到哪都把他带着。开始查田评产,按上级的要求,必须搞得踏踏实实清清楚楚还要建立书面档案,李洪贵就把老表离怀理也拉进了查田评产小组,因为离怀理读过私塾,笔下功夫了得。

按工作队的要求,要拉着棕绳进行丈量。这样不仅速度慢,作图和计算都成问题,要套亩产量更是不好搞。听说查田就是为了分田,今后若按面积来分,正沟和山榜上的田,将难以扯平。离怀理就出了个主意,干脆按产量来定田亩,不管宽窄,打两担黄谷就为一亩。不管是绅良,佃户还是长年,哪块田能挞几挑谷子,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要几个人一站拢来,平心一论,某块田的亩数就议出来了。这样的评法,大家都放心,榜上的田虽然产量少点,但面积要宽点,也能扯平。因此,查田评产进行得特别顺利。

土改工作队听说这个办法,进行了认真的研究,觉得也是个办法,就总结出了先进经验,发明者除了各级领导之外,在农民中就是农民中的工人阶级——李洪贵,李洪贵从此更红了。

第二各阶段是划成份。李洪贵在摸底会上提出,离怀理应该划为地主。此言一出,李洪贵的形象马上高大起来,土改工作队一致认为,李洪贵的阶级觉悟非常高,能大公无私、大义灭亲,是一个自觉的革命派,理所当然的成了望城村的农会主席。根据通过土改运动,要在农村建立建全党组织的部署,李洪贵被列为第一批党员的发展对象。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李洪贵真是喜不自禁。其实,提出老表离怀理应划为地主,李洪贵心里另有隐情。民国三十八年,家住县城粱家巷的离怀德得绞肠痧突然死了,儿子离远志还在成都读书,离怀德的寡母子便放出话来,要买掉六井沟正沟里的那块五花田。正沟里的田旱涝保收,五花田又非常肥沃,和高一根田坎的大小差不多的团鱼田比起来,丢的秧头一样多,但每年都要多打一挑谷子。李洪贵早就看在眼里,见机会一来,就马上找到离怀德的媳妇。离怀德的媳妇边哭边说,儿子的学业正在要紧关头,现在离怀德一死,搞得一家人头不去,腰不来的。而今之计,只能下狠心把儿子供出头。谁都晓得那五花田是六井沟一等一的好田,要卖了,真象割心头的肉一样。你兄弟诚了心要买,八十块大洋一个都不少。李洪贵心里一码:要说八十块大洋也值,不算刁。不过,孤儿寡母的,又是正急着要用钱的卖主,怎么也得杀她一把,免得别人说自己是猪脑壳。于是还了个六十块。

离家人,怀字排的都是弟兄,离怀理和离怀德是亲叔伯的兄弟,两个差不多一样大,从小就在一起吹蟋蜶安画眉。离怀德死了,离怀理自然非常伤感,觉得对在外读书的侄子有扶助的责任,加上弟媳戴着孝找上门来,说看在你们两弟兄的感情上,看在你侄儿离远志的面上,你就把这块田买下来。一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想便宜了外人,二来是免得让外人踏了价,钱不够离远志的开消。看着兄弟媳妇那伤心的样子,离怀理二话没说,请来大哥离怀信和六井沟的甲长,当面一次数了九十块大洋给兄弟媳妇,兄弟媳妇就把那块田的原地契交给了离怀理,离怀信和甲长写了证明,把这件事处理了。

对于兄弟媳妇来说,李洪贵当然是外人。可李洪贵却怨离怀理,腊月初十到高石坎吃姨妈的生期酒,在酒桌子上,李洪贵借酒发疯,骂离怀理:“我们老表算啥鸡巴老表,比五行外人还不如!你当面和我叫板,老子看你老表是一条汉子。你跟老子不是人,在背后玩阴的,一嘴就把五花田叼过去了。那是老子先说起的生意,随便在哪里也得依个先来后到噻,见利忘义,江湖规矩都不认了,你算啥鸡巴老表?”

舖头盖脸一席痛骂,数落得离怀理哑口无言,没法还口。仔细想来,自己也没有做错的地方,但回头又想,李老表要有怨气,也说得过去。离怀理不想得罪李洪贵,左思右想,只得退后一步自然宽,整了块腊肉来煨起,把甲长,大哥离怀信和姨父姨妈请来,说:“五花田呢我本来是没想买的,只是看着离远志孤儿寡母的恼火,也不晓得你李老表有交渋在先,才买的。现在老表既然想要这块田,我让给你就是。我拿的是九十块大洋,这是甲长亲眼看见的,是证人。我晓得我那兄弟媳妇的卖价是八十块,老表你就拿八十 块,我今天当着甲长和大哥,三人对六面的把五花田拿给你。我多拿的十块大洋,就算我资助我侄儿离远志的,我认了。”

李洪贵说:“我只出六十块。”

甲长说:“这就是你李老表的不对了,你出六十块,人家离远志他妈又没答应你,人家本来就要卖八十块的,这个价也公道。李洪贵要买就八十块,离怀理要让出五花田,是他的善意,他提出的办法公道,你李洪贵要依,这个事就这样办了。”

李洪贵说:“只有六十块。”

大哥离怀信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这样多钱回去凑齐再说。”

话倒是说来放在那里,以后李洪贵就一直没凑齐八十块大洋。本来他算来是有的,但在青杠坳烧窑的钱被人家扣了。人家说他烧窑时睡了人家的儿媳妇,李洪贵对睡人家媳妇的事不承认,但又不敢拿出来当天过表,人家说有李洪贵的铁证。那事不了了之,李洪贵买五花田的事就搁了下来。

土改一来,李洪贵觉得机会来了,因为地主的地是要拿出来分的。再说,你离怀理买田置地的,不是地主是什么?

定成地主,离怀理就被拉来站在板凳上,接受贫下中农的斗争。离怀理起眼一看,站在板凳上的还有大哥离怀信和二哥离怀义,甲长高玉成,都是在六井沟有田地的人。

趁着人乱哄哄的,离怀理拐了大哥一下,低声地说:“哥,当地主不好耍呦!”离怀信说:“遇都遇着了,跑不脱噻。”

会上,口号吼得很凶,说揭发地主的罪恶时,就没人站出来了。工作队和贫下中农都拿眼光朝李洪贵看。既然你说人家是地主,你就要拿话来说噻,李洪贵的脸上就实在挂不住了。土改工作队已经宣布了被划地主的人有多少田,多少土,多少山林,收多少租,划地主是合格了,但要说什么欺男霸女,谋财害命,仗势欺人,坑蒙拐骗那些没良心的事,好象还举不出一件来。但是,不能冷场噻,李洪贵只得勇敢地站出来,揭发离怀理巧取豪夺,霸占人家离怀德孤儿寡母的田产的事。

蛇咬人还有药医,人咬人就没药医,天上说到地下,那块五花田现在在你离怀理的手上。谁能证明什么?甲长和大哥眼目下都是地主,谁会相信他地主的话?但是,离怀理还是不甘心当地主,他申辩说:“我虽然田土是有几亩,但我是自己种来自己吃,我并没有请长年,也没有呼奴使婢,我没有剥削别人。”

老表李洪贵急了,马上指证:“李五,你说,你跟离怀里干过活路没得?”

被点了名的李五只得站起来,迟疑地说:“干是干过。”

离怀理较劲了:“李五,我们之间是换工抠背噻,你帮我干了,我又帮你干,你帮我多干了几天,除不了的工口我就算钱给你,也不叫剥削噻。”李五说是这样的,李洪贵也一时无话说了,离怀理趁机转身对工作组的干部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说:“请干部们详察,当地主我实在不够格。要说我名下的田土多了,还有那块五花田,你们拿去分了就是了,我绝无怨言。”

工作队长说:“拿好多田土出来分,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大家继续揭发,主要揭发他们作威作福,鱼肉乡民的劣迹。”

李洪贵感觉到自己的面子被烧了似的,突然举起拳头喊到:“离怀理不老实,打倒离怀理!”

一个工作队说:“你们这里象开斗争会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有人就喊:“把狗日的离怀理捆起来!”

李洪贵就拿起根棕绳,走到离怀离背后,边在离怀理的胳膊挽绳子,边在离怀理的耳边小声地说:“老表,就对不住你喽,我给你套得松,做个样子。”

开了半个多月的斗争会,六井沟组的土改工作就基本完成了,离怀理最后被划成了富农。据说是因为领导上有划地主划富农的指标,为了要符合指标,离怀理才被刷下来的。但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山榜上的一溜田留给了离怀理自耕,五花田连同正沟里的三块田,都被没收了。在贫下中农抓阄分田的时候,不知李洪贵的运气怎么这么好,他就抓得了那块五花田。不过,也听说参加抓阄的贫下中农似乎有意见。后来,本来要当望城村村长的李洪贵,只当了个村委,但还是坐荆州代管襄阳,实管六井沟组,等于甲长一样。

分完田,金桂园的房子也被分了。离怀理虽然没有划为地主,地位也和地主差不多,让出了原住房的一半。本想找工作队评理,人家说地主富农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中农才是团结对象,离怀理就哑了声。这样,老表李洪贵就进了金桂园,住了离怀理和离怀信让出来的房子,比他们还宽一倍。李洪贵家人多,当然应该分这么宽。原隔墙被打通了,从家里可以直接来到正房大堂,大堂还是留着开会用。李洪贵和李五分家了,高石坎的杉皮房就分给了李五。

因为竟敢在土改工作队面前讲经说法,离怀理从此得了个混名,叫离较劲。离较劲虽然较劲,但是毕竟还差火候,憋慌了,他找到离怀信:“哥啊,今后怎办?”

离怀信说:“叫娃儿些好好读书吧。”

后来,入社了,所有的土地都归了合作社。六井沟划成一个初级社,李洪贵当社长兼支书。一天,一起在五花田栽秧子,李洪贵说:“老表,这回你该安逸了,整去整来,五花田成了大家的。唉,都是身外之物,还是我们老表亲是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算是和离怀理和解了。

再后来,成立人民公社了,李洪贵当了望城大队的支书,兼六井沟的生产队长。膝下三子一女,良字牌,依次为富、财、豪、强。因第三个是姑娘,就取了英字,成为富财英豪,也合了李洪贵的意。大儿民国三十七年生的,人民公社时已进了初中。

离怀理一儿一女,儿和李良富一样大,学名离远合,女儿小四岁,名离远兰。离怀信解放后又养了两个姑娘,叫离远芳合离远香,哥离远智比远合大三岁。几个娃儿一个年龄段,又在一间学校读书,再加上亲戚关系,自然相处得非常亲密。可是,也免不了家长里短的一些磕磕碰碰。

说话间到了一九六零年,放了一阵粮食卫星,吃了一阵大锅饭,突然间就来饥荒了。伙食团一撤,回到家里,每顿烧锅水煮牛皮菜,清水不打牙的。肚皮一饿,书也不想读了,都在家里想法弄吃的。

一天,离远合看见五花田的田角角头有几株野芋头,急忙两脚把鞋蹬脱,顾不得天气有多冷,跳进水里就朝那几株芋头扑过去。顺着芋头根抠下去,一会就抠出了十多个。在水里淘去淤泥,也不管冷不冷,改开裤带,把衣裳扎进裤里,就把芋头水漉漉装在胸前,双手提起芋头杆杆,兴高采烈地爬上田坎。来不及穿鞋,光着脚板就往家里跑,离远兰就提着鞋在后面追。

五花田的田坎还没跑完,就被李良富兄弟堵在田坎上:“拿出来!”

“凭什么?”

“你偷的。”

“野的。”

“野的也是我家的田里长的。”

“田是生产队的,不是你家的。”

“五花田土改时是分给我家的。”

“土改以前五花田是我们离家的。”

“你富农,敢翻案!拿不拿?”

“不!”不字还没讲完,只听得扑、通两声,两老表就打落田里。离远兰和李良英见状,急得又哭又嚷,直到大人闻声赶来,两老表还在田里打拳头。被大人喝上坎来,两人都浑身污泥,还在咬牙切齿地恨着。离远合扎在裤腰带里的衣裳已被拉开,怀里的芋头全都落进了田里,不知踩到哪里去了。竹栏打水一场空,只剩离远兰手里提着的两蔸芋头杆杆。

回到家,离怀理不声不响地一个人闷在门槛上,离远兰去灶房里生火去了,老妈把离远合拉到后阳沟,舀水帮他冲洗污泥。妈说:“离大,二天不要去跟别人争了,我们就吃点菜菜荖荖也饿不死。你实在遭不住,我还有两个红苕,今晚煮来吃了。”离远合知道那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快到榨红苕的季节了,一到七、八月,一家人就有吃的了,忙说:“妈,不是我有好饿,是李良富欺人太甚了,我忍不下。”妈说:“算了吧,亲血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不知几时,离怀里到了后门口:“我叫你好好读书,听到狗屁眼里头去了?争那些憨包劲干什么?”

第二天,离远合又发现了新大陆。这回是在山榜榜的田头,田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野荸荠,野荸荠只有指头那么大,但味道和家的一样,粉,好吃。正在抠得高兴,李良富他们又来了,离远合挺起了腰杆:“这丘田土改时可是分给我家的。”

“你家的也是集体的。”

眼看又要干仗了,离远兰急忙说:“哥,大家挖吧,好多呀。”

李良英也说:“哥,我们走吧,那边那丘田可能也有哩。”

这样一说,离远合反倒心软了。离远兰说:“就在这点抠吧。这么宽的六井沟,饿不死我们一村人的。”说着把李良英拉下了田。

李良富就说:“那你们就抠吧,我到杨叉田那边看看去。”

见李良富走远了,李良英说:“我哥的德性不好,回去我娘也骂了他,说他六亲不认。看来今天他还是蔫了。”

离远合知道李良英是为李良富道歉来了,说:“没关系,只是可惜了那几个芋头,要是我们分了,也够一顿了。”

离远兰说:“我妈说,亲老表之间,打破脑壳都镶得拢。”

李良英说:“远合哥,我今天帮你们抠荸荠,算帮我哥赔你。”

离远合听了,不觉热泪盈眶,心里的气早消了,觉得这个表妹真好,李良富也没那么讨厌了。

食堂一垮,大家都感觉到不对头,不约而同地大家都去刨自留地,但都刨的是土改分的地,心照不宣。李洪贵也没再呼幺喝六的唱高调了,土里的四季豆豇豆出来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该上学的又上学了。

紧记着离家‘耕读传家’的祖训,离家的子女都争气,学习好,这一年大伯那边的离远智考上了大学,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办了户口迁移,叫小的几姊妹羡慕不已,兴奋不已。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命运,离远合就糟了。

一开学,学校就举办了诗歌比赛,接着班里的同学就互相传看诗稿,接着,就有好事者把诗稿恭正的誊写过,集成一册,还画了封面,成了期诗刊。同学们热情高涨,这诗刊一搞就搞了六集,坏就坏在搞多了。有同学告到了班主任那里,说班里出了地下诗刊。

说地下诗刊还好,后来又说是公安局介入了,定性为反动刊物,有反动老师指使反动学生干的。于是,写过诗的同学就挨一挨二地被传进了公安局进行审查。

当时正学杜甫的三离三别,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千古名句。想起饿肚皮,地主董金罡割死人的耳朵去煮来吃,离远合写了‘下田抠荸荠,上山砍桫椤,宁吃灰堆草,岂吃人耳朵。’的诗句,公安局的分析是污蔑共产党,抹黑社会主义,典型的反动诗句,典型的毒草。离远合出身富农,这是阶级斗争的典型案例,是地、富、反、坏、右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活教材。因此,离远合定性为反动刊物的重要成员。据说,本来应该送去劳教的,但不知是怎么的,一直拖到高中毕业了,处分还没下来。高考是参加了,但据说考卷被扣留了。总之没考上大学,读完高中各人回家务农。

饿肚皮以后,李良富就辍学不读了,等离远合回家来,李良富已经和老子李洪贵一样,干起了队干,当记工员。离远兰和李良英初中毕业,也回了家。大伯那边有了他家哥离远智的经济支持,离远芳和离远香还在读书。

这天,在五花田栽秧子。秧头都打好了,大家还磨磨蹭蹭地坐田坎上抽烟吹牛。“这个活路是越来越没干头了,才几分钱一个工口。”

“管他的哟,秧子还是要栽,我们还是要靠他吃饭。人哄地皮,地哄肚皮。”

“栽跟他们拿去上欢喜粮,留点力气回家去刨自留地才是真的。”

“听说上头要搞四清了,哪些刨多了的自留地,要遭清呦。”

“清自留地?还要活不活呀!”

离远合看过一些报刊,晓得些政策,说:“照报纸上的说法,四清噻是清干部的呦,是清多吃多占,帐目不清,物资不清的呦。”

“是这样啊,是说共产党还是为人民的嘛。离远合,二天要是真的要清,我们选你去帮我们清,你读过高中的,要在满清已经是秀才了,你人又精灵又正直,我们信得过你。是说干了一年到头,盐巴钱都要到鸡屁股里头去抠。生产队的帐,肯定有古怪。”

有人揶揄:“离家父传子,老较劲过了又出个小较劲。”

“不较劲就任别人整?”

“要清嘛,都还有想头。我们又干嘛。”说着大家纷纷下了田。

五花田,栽甩手秧,每人一箱,甩开胳膊栽五路。秧蔸发得大,栽密了反倒是不好。栽了半块田,李良富拿着记分本来记工天来了。点过了人头,看见秧子栽得稀稀拉拉的,突然冒了火,吼道:“吔,咋搞的,这样栽秧子,混工天啊?”

没有人接他的茬,李良富觉得受到了侮辱,就拿离远合出气:“离远合,你一颗耗子屎,搅烂一锅汤,秧子栽的这样稀,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五花田历来就是这个栽法,你哪样疯发了,尽找我的麻烦?”

“不管教你,你要上天了?你个人一裤裆的臭屎,还不知道夹尾巴。你这是破坏生产,老子抓了你的现行。”

“哪个的屁眼夹得有臭屎各人晓得,有没有多吃多占算大家的糊帐,各人心里清楚,上边怎样布置四清工作?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不要以为拿大帽子压人吓得倒哪个。”离远合仗着有人支持。

李洪贵也赶来了:“离远合,你不要猖狂。清不清,怎样清是我们共产党的事情,我们贫下中农自己晓得清,再怎么着也没有你一个反革命分子的发言权。信不信老子叫民兵来专你的政!”

几句话就把离远合打闷了,想起在公安局里受到的哼斥,心里虚了,但丢不起面子:“老子是社员老子就要说,老子又不是哪样分子。”

李良富见李洪贵来了,更加来劲:“你就是反革命分子。”

“你跟老子定的?你又不是公安局。”

“就是公安局跟你定的,叫内控人员,你格老子放灵醒点。”

人们听得倒明不白的,不懂得啥叫内控人员,但是都知道,离远合的罪名不轻,得离他远点,反革命不是好玩的,于是都向他投去疑惑的眼光,离远合就无奈地怔在了那里。

好在李五说了句公道话:“这五花田的秧子就得这样栽。”

李良英不知几时也来到田坎上,等她老子和哥走了,对离远合说:“管她什么反革命不反革命的,农民靠双手吃饭,不偷不抢,怕什么?”这一安慰,反倒让离远合热泪长流。

离远合没有了较劲的资格,但小较劲却传名了。

离远合沮丧到了极点,还有啥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离怀信和离怀理虽然是亲亲的两弟兄,尽管是近在咫尺,但解放以后就没有串过门,这天,大伯过来了。大伯过来和离远合说了堆陈词滥调:“娃,一根田坎三截烂,一个人七灾八难到不了头。晾衣竿做眼镜,长着眼镜望吧。一个忍字,抵他百万雄兵,世道总要变的。”

离怀理也说:“当年把你大伯划为地主,你大伯还不是忍了,你看你大哥书一读出来,两个妹也挪出去了,你大伯还不是老太爷一个。而今命里该我们熬,我们就熬吧。”

在离远合极度晦暗的心里,却挤进一丝明媚的阳光,这光亮来自李良英那青春靓丽的笑容。每当离远合受委屈的时候,她总会来到他的面前,离远合总能在李良英的眼神里读出同情和理解,得到安慰。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常常有被打倒的大人物被公布出来,这反到使离远合在幸灾乐祸之后,得到了某种慰藉。但造反没有地、富、反、坏、右的份,分配给离远合的是全队最苦的差事,去队有林砍竹料块,背到公路边交货,七、八里山路,每天跑两回,工口是三百斤。不能回家,住在山上。苦,脚板上打起了血泡,肩膀拉脱了皮,也得咬起牙帮干。离远兰十来天给他背来米和红苕,但李良英却三天两头的来看他,每次都会给他包来吃的,有几次还包了猪肉。

终于爆光了,李良富向李洪贵报告:“人家说良英跟离远合好哩!”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跟哪个好不行,去好个反革命。”

“老汉儿,你说离远合真的是公安局挂了号的?”

“那还有假,公社书记和公安特派员亲自给我布置的任务,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叫马上报告他们。”

“那怎么办?”

“给我喊拢来。”

李良英被叫到李洪贵面前。“不准和离远合来往了。”

“要。”

“那个反革命娃娃,你怎么摊得起?你若嫁了他,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子子孙孙都要戴反革命帽子,几辈子也伸不了皮,你怎么不懂事?他们家饭都吃不起,有啥图头?”

“甘愿。”

“你甘愿我不甘愿,你叫我这个大队支书怎样干下去?人家说我招个反革命做女婿,我的政治觉悟政治立场到哪点去了,你要老子的命啊!”

“一人做事一人担。”

“硬要干?”

“硬要干。”

一旁的李良富气坏了:“老汉儿,我有办法收拾他们。”

公社书记和公安特派员带着一群红卫兵到金桂园开斗争会来了。会前李良富带人用家里的楼板搭了个台子,台上放了一张办公桌。书记和特派员在主席台坐定以后,被五花大绑的离怀理和离远合被带到台前。李良富和李良财一边一个押着李良英,坐在台下正中的位置上。

斗争会揭发离家父子的现行反革命罪刑。

有人揭发:有一次,在开生产队年终分配的大会时,离怀理说当年不应该把离怀信划成地主,不划成地主,他的山林就不会被国家没收,生产队就会多一大片山林,林木的收入就会多得多。现在成了国有林,就没我们的份了。

还揭发说:当时有许多人听到,还说那份地契他还记得,地契上说那片林地下至岩角溪河心,东以磨盘沟为界,西北沿打蛇溪上去,上边到红岩岩脚。上面长满楠竹和水杉,每年出上万根楠竹。

有人揭发:今年清明,离家两爷子在去离家祖坟上坟的路上,离怀理指着五花田跟离远合说,有朝一日屋檐水把瓦片冲翻了,这块田一定要争回来。

在人们喊口号的时候,有红卫兵往两爷子的嘴里塞了两大把浸了氨水的谷草,还有人往他们的背后泼水。又有四个拿梭镖的人把梭镖插进他们的腋下,将枪头搭在他们肩上,一起劲把他们的胳膊翘起,两爷子便痛得惊嘶嘶的叫唤起来。

斗争会上宣布:“离怀理和离远合为现行反革命份子,押到公社听候发落。”

当晚,离远兰一个人闯进了李洪贵家里,扑通一声就跪到在地,哭着说:“表爷,救救我老头儿我哥吧。”

李洪贵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良富:“也是你老头儿自己不检点,我怎么救得了他?”

“他们说,这样整要整死人。求你们了。”

“现在红卫兵的革命手段是燥辣,不知他们还要揪到哪些地方去斗,李良富,你去找那些红卫兵求求情吧。”

李良富嘀咕了一阵说:“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啥事我都答应。”

“就你们离家的姑娘长得乖,还一个个傲兮兮的。现在离远芳和离远香已经走了,你得答应嫁给我。”

“嫁就嫁,你得答应今晚就要把他们放回来。”离远兰太爽快了。

离怀理回到家咳血不断,脸色焦黄,童子尿喝了不少,时好时反火,拖了一年,走了。又过了一年,离远合的妈蔫蔫地相继而去。

林彪摔死的时候,离远兰嫁过去了。可是李良英还是不改初衷,说:阶级斗争关我屁事,我就是要嫁给离远合。

离远合心里感激着李良英,但觉得李良英的爱情太沉重,良心上背不起,说:“英啊,我实在看不到我的前途在哪里,我怎么忍心拖累你一辈子?你还是朝外面奔吧,就当我死了。”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过,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还是那年你和李良富在五花田争芋头的时候,我就晓得我要嫁给你了,这一辈子我认了。”

第二年,李良英怀上了,不要哪个同意不扯结婚证,不打响遍更不用结婚酒,自己背了自己的衣裳被子,一个人搬到离远合家里去了。

生米煮成熟饭,离远合叫花子打成讨口子,整也没什么整头,李家也就不了了之。时间长了,也架不住亲情的软化,那些不愉快就淡薄了。

四人帮垮台了,平反了,摘帽了,水田大家种着,旱地大家分了,管什么恩恩怨怨,就按土改的。点包谷栽辣椒,各随其便。

改革开放了,望城大队改成望城村,六井沟小队改成村民组,李洪贵改当了望城村村长。本来想让李良富接任六井沟村民组组长的,群众不干,李洪贵就请村里的老党员在城里的馆子头喝了一台酒,选李良富当支部书记,领导上也批准了。各村民组正南其北地上交村提留,两爷子每年各享受几百元的村干部补贴,比一般村民富裕点。

河边建厂了,一条公路从金桂园后面的山上过,离远合的地洽好在公路边。土改时,离怀理因为较劲讨人嫌,土分在山上的石壳壳上,除了榨红苕啥都不好种,谁知公路一通,离远合把土一刨,就开起了石厂,过后又承包了村里的石滩滩。正赶上撤县建市城里开始大建设,条石片石粹石的生意都好得很。发了,离远合成了县里出名的大老板。

俗话说一辈亲,二辈表,三背四辈认不倒。可是在六井沟离李两家就窜成竹根亲,三辈四辈的表亲就一大串。七零后八零后的都当了家,九零后的像雨后春笋。

顾名思义,望城村地处城边,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改革开放,大家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家家户户都发了。李良豪继承了李家祖传的手艺,操起掌窑师的旧业,不烧瓦烧砖,不用粘土用页岩。也搞发了,大有与离远合一争高下之势。

缴公粮也改了,该缴的黄谷折成钱。这回不叫包产到户,叫土地承包。五花田能打谷子五担,按市价每斤黄谷六角钱,产值一千二百元,按提缴公粮的比例加组留成村留成,承包价定为每年四百元。公开竞争承包。

说是公平竞争,其实竞争不大,都是本乡本土的,各人认包一块田就得了。李洪贵把三个儿子喊拢来说:“你们谁把五花田承包了?”三各都不吭声。“那块田是六井沟的风水。”

李良富说:“现在谷子不值钱,五花田的承包定得那么高,不值。”

李洪贵想了想:“李良豪的砖厂搞不赢,李良财,你干。”

李良财不干:“我憨啊。”

“那块田出东西,年轻时你老子我想都想疯过,没眼光。”

李良财的姑娘李娜娜站在旁边说:“爸,别包啊,包了没人跟你干活呦。”

“你们不干,磨死你老爸吗?”

李娜娜翘着嘴:“所以不包喽。那天我帮妈喂了回猪,人家说我身上还有猪草气气。谁还干农活啊?”

李洪贵恼羞成怒:“娇生惯养,游手好闲。”

娜娜以气爷爷为乐:“谁游手好闲?过两天我和美美都要到广州打工去了,一晚上跟你挣两条肥猪。还种田,除非是猪脑壳。”

会上,离远合把五花田那一湾一起包了,每年1200元。

李良英说:“包来干啥嘛,种啥都不强。”

“田土始终是我们农民的根本,我赔钱也要包。”

儿子离成栋说:“爸,我要出去打工,没人跟你干呦。”

女儿离成娟也说:“爸,娜娜她们约我,我也要去。”

李良英说:“成栋他两口都走了,娃要丢给我,你在公司里头都搞不赢,没人干怎整?”

“我放蛇。”

结果离远合在五花田种了一湾荷花,不要人管。

李洪贵感了个冒,一咳就医不好,送到遵义医学院一检查,肺癌晚期,不到三个月就完了,享年八十二岁。灵堂就设在金桂园的大屋里,敞坝的一边用竹子和彩条布搭了大棚,用砖垒起了一排大灶,各家各户的桌椅板登,都凑出来,六井沟的人全来了,望城村的人来了一半。在外打工的弟兄老表全都请假赶了回来。

葬礼的总指挥是嫡长孙李昌华,离远合被请来坐班收人亲。管理严密,分工明确,各执其事,一丝不乱。离远兰是摆饭组的组长,李良英是收碗组的组长,娜娜美美们负责端茶送水知宾客,还负责组织牌局,灵柩旁边就摆开了战场。厨师班虽是临时组织但是专业队伍,九大碗做得地道。灶上的蒸笼码了一人高,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最高规格的来客是乡里的干部和在市里招商局工作的嫡孙李昌国的同事。还有回家看望祖坟的离远合的叔伯哥哥离远智。

李洪贵是六井沟的大人物,阴阳把葬期安排在四天后,连圆坟一起,大锅饭要开七天。农村人往往一份人亲连帮忙带作客就来一家人,李良富三弟兄加李良英就每人拿两千元出来垫着,完了算账。

李良富则到处走走看看,招呼那些有头有脸的客人。头两天一过去,要来的客人差不多都来了,李良富在离远合身后的杂件箱里摸出一付川牌,把离远智和另一个老表喊拢来,就凑成了一桌。

“打多大?”离远智较生疏。

“每棒六元,半天最多就两三百元的输赢。娃他们可大多啦。”

牌不紧张,大家悠闲,牛皮也吹开了。离远合对离远智说:“老哥,你在省城见多识广,你说,现在咱农民咋都不想种地了呢?以前,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屁眼都挣繁了,还没得吃的。现在田土都撂荒了,想吃啥都有,我还真搞不通是怎么回事。”

“邓伯伯的政策好了噻。”李良富说。

离远智说:“两湖两广,东北那些平原地区,粮食的确产得多,前两年没听报纸上说,国家的粮仓都装不下了?”

“现在亩产硬千多斤哩,袁隆平因此得国家科技一等奖哩,不像虚报胡夸那阵了。”

离远合说:“这些我都晓得,但我们都是种田的人,吃人家种的东西,总觉得不实在。”

李良富笑了:“说你较劲你硬是较劲,拿钱买呗,又不是白吃,你操那么多心干啥?”

“我是怕有一天找不进钱来,你看,哪个不是游手好闲的,只晓得打牌混日子?”

“这种特殊情况,当然得打打牌喽。”

“岂只这两天,有些人一年到头都在牌桌子上过哩!”离远合说。

“猫有猫道,鼠有鼠路,别杞人忧天了。我们那时是懒就懒到住,政府好照顾,现在是政府帮我们脱贫致富,实在不行当五保户。好多人都吃着退耕还林的补助哩。”李良富是村干部,自然晓得。

“不管怎么说,不找条蛇来耍,总不是回事。”离远合叹着气。

“较劲,较劲。你老表改不了那个德性。”李良富笑了阵,割了一牌,像突然想起一件事似的:“老表,六井沟又要改选组长了,他们都说你跟良豪两个斗起了。虽然民主了还要集中,你我又是老表又是双料的郎舅关系,那边是我的亲兄弟,我手板手背都是肉,集中的时候我弃权。不过,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倒是有人觉得离远合为人正直,想选他当组长,但离远合却从来就没想过,石厂的事还忙不过来,谁还想管村民组那些破事。但他知道李良豪当老板当得抠,也不想选他,于是说:“良豪老表和我都是接近六十的人了,这些事让年青人干吧,我看我们都不要去竞争了。”

李良富本想探离远合的口风,听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村干那几个补助钱,他李老三也说不干,但是,总得拿人来支倒噻,又看嘛。”算是去了一回事。

开晚饭了,四人就坐了一桌,菜一上齐,李昌华就提了一壶烧酒来敬酒,在离远合面前,李昌华先干了一大杯,再与离远合碰了一杯,亲热地叫着:“舅舅,表爷,姑爷,你始终是我的亲亲的老辈子,你还吃一杯酒,侄儿求你一件事。”

这一喊把离远合喊得浑身麻酥酥的,连喝了三杯,说:“求我什么事?”

“舅舅,你先答应了,我才说。”

离远合想到一定是件大事,不禁停了一下:“你不说我怎答应?”

“好,舅舅心好,我晓得舅舅一定会答应的。我想跟你换块地,就是公路边上你的石厂窝窝头那块,我盖房子。”

正好离成栋也要盖新房,离成栋要盖在石厂里,离远合要盖在金桂园,两爷子正争执不下,这一下离远合才意识到,公路边真的好哩!于是说:“别样我都答应你,这事有商量,你成栋老表也要在那里修,咋办?”话一出口,突然想起当年为救他和老头儿的性命,离远兰含泪嫁给李良富,得看他妈的面啊!于是改口说:“我让你们两老表平分那块地。”

计划赶不上变化,决议跟不上指示。说话间,省里下发了加快经济发展的精神,市里要修工业大道了。工业大道两边要建工业园区,将进行大规模的项目和资金的引进,是发展本市经济的重大举措。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工业大道建设指挥部的工作人员下了村民组。这次建设是市里有史以来最大的手笔,大道全长五公里,六井沟组的地盘全在第一期工程的计划内,市里的任务是在一个月之内,定完区内所有的拆迁安置合同。

首先找到的是村委会和村民组。村委会是几十年兢兢业业的老支书李良富作主,村民组是李良豪作主,他们都是觉悟非常高的老党员,把委员组委的通知拢来,一摆政策,合同就签了。所有田、土,自留地,宅基地都是集体所有制的地,无条件服从党和政府的决策,由国家征用。征地费按现行最高价,每亩六万元,这是党和政府给与村民最大的照顾。土地面积按测量数据,两不吃亏。农舍由工作组入户调查,按质论价,单价每平米八百到一千不等。赔偿后在政府统一规划的范围内自己新建,但必须符合规划。征地后全体村民农转非。

李良富连夜召开了拆迁范围内的全体共产党员大会,宣传政策,说:是我们共产党员表现我们的党性的时候了,我代表我们村党支部,要求大家无条件的服从党和人民政府的安排,坚决带头执行合同,决不能站到党和人民政府的对立面,干扰或阻扰国家的建设。如果和党和人民政府唱反调,就是反党反政府,到时候如果遭到党和人民政府的制裁,是自食其果。

党员都带头了,全体村民都没意见了。大马过得河,小马过得江,大家都服从,我怎么不干?于是,像回家过春节一样,在外地打工的弟兄老表就都回来了。

大干快上,形势逼人,要发展就得跨越式的发展,创造出一流的速度,一流的成绩,方能不负全市党和人民的重托。干部们自觉提出五加二,白加黑,革命加拼命,拼死不掉队。不到一个月,施工队伍的挖掘机,装载机就嘎、嘎、嘎地进了场,一标段、二标段、三标段就驻进了金桂园。

离成栋和李昌华在石厂窝的新房都才修两三年,完全是新崭崭的。两栋房子都是欧式文艺复兴式的有着门柱,半园形拱卷样子的农村别墅的形制,外墙贴着华丽的墙砖,非常醒目地屹立在公路边。看得出来,这房花费了他们巨大的精力和财力。一天早晨,李昌华来到离成栋院里,问:“老表,你打定主意没有,那搬迁合同你签不签?”

离成栋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楼房:“不迁咋整?”

“昨天我到他们指挥部去看了那张规划图,今后的工业大道刚刚从我们的门前过,你说不搬好安逸啊!到时候这房就在大街边上,恐怕涨价十倍都不止。”

“当然。脚肚子拗得过大腿吗?”

“现在的钉子户牛得很哩,怕什么,我们两家联手,看他们怎样。”

听说两家都牛起了,好多准备签订合同的人都停下观望起来。工作队拉上李良富和离远合,找上门来。

“我们按这次拆迁的最高价赔你们,每平米一千二百元,按现在的造价,随便怎样都修得起了,你们为什么不配合国家政府?”

离成栋先说:“我们的房子又不影响你们的建设。”

“但是,影响今后工业园区的建设。人家来建厂,你们两家挡在中间,工厂怎么建?”

李昌华有歪歪道理:“你们就把我们当成引进的客户,我们在这里开宾馆,我们也照章纳税,不是一样的吗?”

“这样不符合规划,工业园区只落户工业企业,搞宾馆得去旅游区,政府欢迎你们去那边建宾馆。”

李昌华:“到那边我们建不起。”

离成栋附和:“要不你们去那边就比着这个房子给我们修好,我们就搬过去。”

“胡扯!”工作队恼羞成怒:“你们要当钉子户不是?想强拆?”

“没见过强拆?”

“到时候怕你们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国家的便宜是好占的?”

“你强拆得了这么多?六井沟还有一湾湾。你们把我们的土地都征了,以后我们凭什么找钱吃饭?农民好欺侮?”李昌华有见识。

工作队把方向转向李良富:“老支书,这事你看咋办?革命先烈流血牺牲打下的土地,共产党白分给了你们,你们现在反到歪起了。”

李良富正在想,以后转了非,支书还算条什么俅?就说:你叫我咋办?十八岁以后,谁也管不了谁,现在老子已经不像老子了。”

“你的党性还要不要?不要党性村里定的合同还算不算?要是不算,法律责任怎么负,你想清楚没有?”不欢而散,形势就紧张了。

大多数都已经签了拆迁合同,扒了几户当道的房子,大道就渐渐的成形了。五花田连同田里的荷花一起,被土石方全压了,金桂园门前的两株老桂树被修了桠枝以后,被起重机拔走了,大石头堵住了金桂园的大门。

李昌华和离成栋反到心虚了,离远合劝道:“凭良心说,政府这次的拆迁赔偿还是可以了。赔房子的钱自己修,一般都可以多修一倍多,按规划修成一条街,每家都有两间门面,价值是大大提高了。除了我们新修房和街的地皮以外,国家还要赔我们两千多万,若按人头分,每人都要分十多二十万,一家就是几十百多万了,哪里去发这样便宜的财啊?干农民得干几辈人哩。”

离成栋:“李昌华说的也有道理,没有土地,我们就没有着落了。”

离远合:“人家街上的居民,从来没土地,人家怎么过?”

李昌华:“随便怎样不可能就这样咽气,政府把我们的土地拿过去卖高价,得赚多少钱啊。不能就这样算了,总得拿点颜色给他们看。”

这天,六井沟的百多个群众,把挖掘工地堵了。

公安局的干警提着枪拿着电棒来了,如临大敌,一来就包围了现场。好多人就害怕了,偷偷摸摸地走了一大半。李昌华对离成栋说:“不怕,老表,我们一起雄起。”二人洋洋得意地挺身而出。

有人拿着扩音器讲话:“村民同志们,有要求请到指挥部去反映,不要干扰生产,干扰生产是犯法的。”

不理。

扩音器喊了半个多小时,开始下通牒:“还不撤离现场的,性质就变了,我们将采取行动。”

穿警服的公安干警马上向人群靠了拢来。从来没经历过的人们又逃散一部分,他们逃过公安的拉网线时,公安放过了他们。原来公安早有准备,他们早就制定了擒贼先擒王的策略,一拢来就将电棒杵到李昌华和离成栋身上。只见两个哎哟哎哟地叫着团团乱跳,接着就被戴上了手铐,拖到警车上去了。

李良富和离远合见了,急忙抢到指挥部工作人员面前求饶,指挥部说,你们把人都招呼回去,我们去向公安局疏通。李良富就去把还站在那里的十多个人遣散了。

二人被带到派出所,把离成栋关进黑屋,先审问李昌华。李昌华说指挥部征地处理不公,公安干警说:“我们只管社会治安,公不公你只能去找指挥部文明反映,你违反社会治安我们就抓你。”这时,李良富和离远合也到了派出所,声称来保人。

李良富也被教育了一顿:“你这个老支书简直老糊涂了,竟敢纵容子女向人民政府挑战,共产党的政权你闹得跨吗?”

李良富以为他那张老脸有好值钱,被教育了一顿,才晓得平时一起喝酒称兄道弟那些感情都是假的。离远合更是开不了腔,李良富只得装模作样地教训了李昌华几句,和离远合一起灰溜溜地走了。

等李良富他们走了,又审李昌华,直到李昌华写了检查,承认了错误,作了以后不再组织闹事的保证,干警才松了口:念你是个共产党员,一时糊涂,此次就不深究,下次再犯,从重严惩。

带上离成栋,离成栋却一根肠子透屁股,扛着梅子树不丢手,说要捍卫农民的合法权益。结果李昌华倒当晚回了家,离成栋被治安处罚拘留十五天。

李良英去探望他时,埋怨说:“你为什么不软一口气呢?好汉不吃眼前亏。”离成栋说:“说好了大家雄起噻。”

回到家,离远合还没咽下那口气。一进去就被教训了,两个狱友当晚就跟他一个下马威,叫他蹲到屋角去闻尿桶。离远合当然不干,就打了起来。那两个人早有准备,手里早握了个砖头,直到把他打在地上爬不起来,两人还在骂:“狗日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政府赔了你这么多,还想要。有人拿一万块给老子,老子也把命卖给他。你有地,你歪。”骂着又被踢了几脚。这一骂,离远合才醒悟,被黑打了。气不过的离远合这回认真了,写了状子到处告。

折腾了一阵,还是指挥部安抚了他,答应把全部搬迁基地挖平,答应付搬迁周转费,答应另赔他和李昌华的房屋装修费,还答应计算土地面积时考虑斜坡面积。离远合则答应不告了。

六井沟村组的人都得到实惠,人们都说,离家的祖坟出较劲,老较劲和小较劲都没有较个名堂出来,只有这个嫩较劲还帮大家较出了好处。这其实是句赞美的话,可听起来却怪兮兮的。

乡亲们都说离成栋这回是犟赢了,可离成栋的心里还是乐不起来。他觉得不安逸的是李昌华骗了自己,他倒一抽脚就跑了,等自己傻兮兮在派出所较劲,还挨了黑打,到头来李昌华不费吹灰之力,站在干坎上还是得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好处,显得自己真是憨包。

离远合劝他说:“算了,亲血老表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他妈的面上,反正是政府拿出来,不给他你也多不了一分钱。”

“不是钱的事,是李昌华耍了我的滑头,亲血表不是?他怂恿我干,自己又过河拆桥,哪象亲血表的样子?如果我们一起进去,我也不至于挨黑打,至少我们可以互相帮忙噻。”

“事倒是这样,听说是因为他兄弟的面子大,保他出来的。管他的哟,群众还是感你的恩。大家都一致推举你去监督这次土地赔偿款的分配,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一杆称哩。”

“还去当冤大头?吃力不讨好,除非我有病。”

十一

工业大道的工程进度抓得很紧,眼看大道就成型了,安置村民住宅的场地也挖平了,施工人员还用石灰放了线,每户家都划好了界线,摆了六十多户。两排屋基中间,是一条宽十米的街道。小区整齐划一,看了叫人觉得兴奋。不过,才画线,就有人把他命名为‘农民街’。

李昌华见离成栋老远走来,就迎到他面前:“老表,这个宅基你看怎么安排?要说原来的宅地,只有我们三四家是临公路的,其他的都在小路上。我们有资格先选择,要不我们就亏了。”

农民街的一头靠近大道,一头就甩到野地里去了,接近大道这头,今后房宅的价值当然就高得多了,做个生意什么的,区位好得多。但这是得罪人的事,‘李昌华又要拉我来垫背?’闪进离成栋脑壳里的竟是这个警惕。

“我来出这个头,只要我们两家硬起,谁还敢咂牙?”

走到群众堆里,李昌华就果真放话了:“各位弟兄老表,大家都来看宅基,我有句话说在前头。不说大家也知道,不是我和离成栋挑起头和指挥部抵抗,你们也得不到这么大的利益。我们为大家挨了电棒,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惊肉跳的。况且,原来我们两家就在当道的公路边,这次应该由我们选当道的地方,也是合理合法的。”

听李昌华这么一说,离成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又被利用了,就说:“他说的不代表我,大家说怎么干吧。”

李昌华愣了:“离成栋,你日憨了,你不要算了,这头两间我要定了,我看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来跟我争!”说完狠狠地走了。李昌华一走,人们便一窝蜂地跑开了,各人占了各地盘。有争得不可开交的,就互相殴打起来。

打虽打,闹虽闹,但分宅基的事竟然就坐平了。大家敬重离成栋,另一面的头两间竟没人去占,给离成栋留在那里。

离成栋不想和李昌华处对门,说屙尿都不朝那一方。离远合劝道:“你命中遇到了这样的老表,也是该当,到底他还是帮你争噻。”

离成栋还是固执己见,把头两间让给了别人,自己换到了街尾。

由此,更显现出离成栋的实在和公心,村民有意见的都来找他诉说,希望他主持公道。

“有人说在我们的赔偿款里要考虑村提留哩,我们都农转非了,按理说就不是农民了,关村里什么事啊?”

“说我们村里还有多数村民组没被征地,望城村还管我们哩。”

“说是按家庭户数来分,我们家人多,就吃亏大了。”

“按人头子分倒好,但听说他们提了好多条件,说要以户口为准,这样不整死人了,我家那媳妇已经进门两年了,不是村里卡着不给上户口吗?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

“离老表,你那两个侄儿是超生的,当初说罚款我们又缴不起钱,现在说没户口就不算,我们拿来咋整嘛!离老表,你一定要跟我们主持公道呦,急死人了。”

“离家兄弟,你那个幺妹虽然已经嫁了人了,但是我们家里的人噻,要是这次分配不算,我不服呦。”

“他们李家就拿来掌起这样算那样算的,算去算来都是他们李家强,我们离家要是不出头,肯定要吃大亏的。离大哥,我们离家就看你们两爷子了,你们一定要跟我们离家撑起呦。”

“他们考起大学在外读书的都要算,我们家旺才虽然出去爬门去了,但也得算上他,共产党就是要讲公平。”

这样一来,六井沟村民组俨然成了两个中心,酝酿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大有一触即发的样子。

“不出面看来也不行。”离远合对离成栋说:“但不要李家离家的,只能将事论事,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管我们到头来得多少哦,是得主持一个公道。”

规划在农民街的尾上规划了小花园,挖出的一棵黄桷树就近就移栽到小花园的正中,周围还修了石阶,金桂园被消灭了以后,这里成了六井沟村民的议事处。

鉴于头次离成栋没合作,李昌华没再预先和离成栋勾兑,大家在黄桷树下硬过硬。

李良富亲自坐镇。指挥部派来了观测员,申明说只了解情况,不发言。目标是公平合理分配好土地赔款,做到全体村民都心悦口服,不闹架不上访。大家都知道这种情况谁都代表不了谁,村组委会和党员会都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要开全体村民大会。

各自七嘴八舌的发表完意见,李良富站起来讲组织领导,讲民主集中,没几句,人群就起哄了:大家都农转非了,你要当支书,你去望城村其他村民组,看别人要不要你。大家都当居民了,人家有居民的领导,你还领不领导我们,听大领导的。

没人罢免他也没人拥戴他,李良富只得黯然坐下,十分失落。

李良豪提出分配方案,李昌华作具体解释。大家预先都盘算过,一致要求按人头分配。举过手,李昌华宣布采纳按人头分配的方案,由村组委来算,还说要维稳、要和谐,按人头算了后,那些强不强的意见就一律不能再讲了,一锤定音。说完宣布散会。

听李昌华说得这样硬,人们都觉得有点估吃霸凶的味道,心里不落实,就一齐望着离成栋,不愿散会。

离成栋只得站起来说:“我认为趁着全体村民都再这里,应该把一些原则问题提出来表决一下,免得算的时候有随意性,产生不公。”

李昌豪站起来要走:“大家都决议了原则,就等算帐了,还有什么不公的。离成栋,你不要专门拈角拿错的煽动群众,破坏维稳,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用拿维稳来压人,看不稳是哪个造成的。”

离成栋也不辩解,只说:“我把大家关心的原则问题提出来,大家表决。一、超生没户口的算不算?”

人们都举了手,异口同声地答应:“算!”

李昌华拉起李良豪说:“走,这算什么回事,无纪律无组织的。”

离成栋一把拉住了李良豪:“记下来!”

李良豪望着李昌华,李昌华望了望堵在面前的村民,无奈地说:“就算嘛。”

离成栋又举起两个指头:“二、嫁进来户口没来的算不算?”

“算!”

几个问题都表决定了下来,离远合跟李良富说:“要这样才整得归一,老表,何必找些虱子到身上来爬哟。”

“不是找虱子爬的问题,没有点王法,由他们各人闹,哪有搞得好事情的?”

那边离成栋还在说:“试算出来后,必须张榜公布。出了新的情况,全体村民还得开会决议,直到没有意见。”

李昌华:“要是这样,一辈子也搞不归一,谁搞得下?”

“你们搞不下离成栋搞!”群众一片呼声。

十二

村里外出打工的大多都做建筑,说起修房子,六井沟的人逗拢来还真的工种齐全,大家相相帮帮,越年就把房舍修成了,农民街也像模像样地建成了一条街。转得快的人就跟城里的人一样,各人做起了各人的生意买卖,李昌华家开了个茶馆。离成栋家办起了农家乐,拿手菜豆花腊肉筒筒笋。本来离成栋在外也看中了种植蓝莓的项目,回来没地了,就干农家乐。

也是憨人有憨福,街尾的小花园帮了他的大忙,他的桌子摆得开,来的客人走得开,都说只因这棵黄桷树,这里才农味十足。腊肉薰得香,切得大盘点,豆花的猪肉臊子随便加,就凭这点,生意还不错,渐渐习起了回头客。

土地一征,本来就开采待尽的石厂就歇业了,离远合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不跑生意了就呆在了家里,农家乐的生意他也贴不上,就是收碗洗也没有服务员的形象,除了东走走西看看,成了李昌华茶馆里的常客。

吹吹牛皮玩玩小牌,神仙一样。离成栋说:“爸,你定要走李家茶馆去吗?”

“我能到哪里去?到底是亲的噻,还有你姑姑哩。现在日子都好过了,还计较以前那些事干吗?”离成栋也就不再说话了。

农民街还是要建党支部,但李良富也不想过问政事了,没有他这种有觉悟的人,农民街的村民像一盘散沙一样。钱一分了,谁也不听谁的了,李良富觉得六井沟的村民势利得过分。

来到李昌华的茶馆,见李良富坐在当街的桌子旁,离远合也坐到桌旁。泡上茶的功夫,就有好几个人在楼梯上上上下下,离远合说:“老表,生意好哩。”

李良富说:“这几天还可以,来了两个送财童子。”

“送财童子?还真有啊?”离远合不禁怀疑。

李良富说:“有钱人,图的是好耍。来就在上边当桩,推牌卷。两天就输了十多万。耿直哩,说赔就赔,从不拉稀,我们的包房钱他加倍付,说只要不出屁漏,房费是小case。我就坐在这当门口,包他万无一失。”

“哪些人赢了钱?”

“赢钱的多着哩,你不去试试手气?只要三万块钱亮相就可以上。你看他们,一个个象去捡金砖一样。”

说着来了两个老表,四个牌友就凑齐了,四人还是玩小牌。

“输钱只为赢钱起,我倒不敢去憨赌。”

“我总觉得,大家一样都不做,光是吃喝玩乐,不是好事。还要去上万的大赌,是还是太过份了。”离远合总是那套。

一老表:“你们倒安逸,个个都有钱赌,要是把我的地也征了,老子也要去赌他个痛快。”

李良富:“政府说三年要再造一个新市区,怕马上就要拆到你们那里了,等着吧。”

一老表:“巴不得哩,真要有那天,我也象离老表一样,跟老伴买几万元一个的钻戒。”

李良富:“咦,离老表来得起哩,阴倒起会花钱。”

离远合:“买个纪念罢了,老伴去了还可以给儿媳妇,贵点也值。”

打牌好混,不觉就中午了。正要散伙回家吃饭,李昌华和李良豪来到李良富面前,李良富问:“怎么啦?还没把那两个送财童子放平?”

李昌华:“水深哩,开始反水了。毛子他们几个都输来悬起了。”

李良豪:“干脆下狠手,注下小了总是不痒不痛的。”

几爷子吹着,离远合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听说李良豪和李昌华都输惨了。说那两个送财童子总共赢走了二百二十多万元。茶馆三天收入包厅费六千元。钱箱子是四个打手提着刀来接去的。

此后,李昌华的茶馆关张了。

离远合还在较劲:农民街怎么就不象一条街呢?按现时的房价算,加上分得的现钱,每家少说也有百多万,可大伙心里怎么不踏实呢?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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