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十二季    阅读次数：70792    发布时间：2023-06-29

“滑稽可笑又荒唐的一天！”写下这一句，白芷倒头就睡，连续几天绷紧的弦终于得以放松，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万万没想西南政法学院毕业的她，有朝一日会用这种“以暴治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此时，让她和镇干部疲累数日的主角陶先良正在派出所接受询问、做笔录，派出所干警会慢慢问，慢慢记，在不违法的情况下尽量拖延时间，明天就是博览会闭幕，这样就算陶先良出来就跑目的地也来不及啦！丝毫不影响博览会顺利进行、圆满结束。

陶先良是凤凰乡桐子村五社的村民，丈夫王永富在镇上煤矿打工，干的是钻洞挖煤的体力活儿，陶先良在家闲得无聊，不时到矿上溜达，一来二去就与矿上管理员混得溜熟，管理员家属在外省老家，一个人成天守着枯燥的矿井早闷得慌，加上不像王永富那样皮糙肉厚黑不溜秋，调笑更是把好手，大大满足了陶先良不甘寂寞的心，二人趁王永富下井就肆无忌惮欢好起来。慢慢地，王永富听见闲言碎语有所察觉，却只是睁只眼闭只眼，重话也不敢吭一声，家里实在太穷了，万一把好容易弄到手的媳妇惹毛，扔下两个娃跟别人跑了就麻烦了，这大大滋长了不良之风，原本偷偷摸摸的二人索性明目张胆起来。

眨眼三个多月过去了，陶先良再到矿上没见着管理员，打听方知其已被调往它方，管理员本就逢场作戏，走得自是悄无声息，陶先良一急，当场大吵大闹，要求公司领导把人调回来，偷人偷得这么恬不知耻、理所当然的并不多见，“礼义廉耻”于这个长在深山，从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村妇来说远不如一块猪肉、一袋大米来得实在。

折腾数日，管理员始终杳无音讯。是日，陶先良再跑矿上也不闹了，直接往矿口处的排水沟仰面闭目躺下，大冬天穿羽绒服尚冷，她这么直挺挺地躺着任谁劝也不理，矿上工人、路过村民纷纷劝说无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村干部到场亦不起作用，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躺在沟里的人瑟瑟发抖脸色发青，派出所干警和镇上领导闻讯奔赴现场，合力将人紧急送医，安排人手随行密切关注。

按理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情感纠纷，可陶先良入院第三天来了位不速之客，此人系其他乡镇村寨人马金花，多年来以要求解决计划生育遗留问题为由，多次到省上、北京闹，声名赫赫到整个县城体制内人员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马金花最传奇的是到北京期间，以其声泪俱下的控诉获取部分人同情，又以热情大胆成功俘获了某门卫，这些人为她“指点迷津”：写诉状、提供捷径找领导等。马金花的诉求是丈夫做了计划生育绝育术后，身体日渐弱化不能“那啥”，要求当地政府解决。怎么解决呢？除给钱给物资解决基本生活外，总不能找个壮汉替代她丈夫满足生理需求吧？

计划生育政策是七十年代，中国为了调控人口增长指标，提高人口生育质量制定的政策，但在执行环节中，基层薄弱的医疗技术水平和近乎糟糕的卫生环境，衍生出不少问题，有的后遗症固然与绝育手术有关，有的却“八竿子打不着一撇”，像马金花这样一口咬定丈夫不能人道、做不了重体力活儿系绝育手术导致，且执着多年重复闹越级闹的，在这个六十七万人口的县城有三两人就足够当地政府人仰马翻。她从一个偏僻山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摇身变为坐过火车、飞机、见过大城市大世面的人，每次跑北京就不愁回来的路费，一个电话通知，当地政府马上派人连夜出发接回来，好吃好喝供着再不时给点儿小钱，尝到甜头的人安稳一阵后，每隔一段时间嫌钱少了就又动了跑北京的心思。

病房里，马金花不知与陶先良谈了些啥，门外的镇干部隐隐约约听见二人约在哪儿哪儿碰头，一起到北京云云。那几天适逢博览会召开，各级对相关工作要求极严，一旦出现一例越级进京闹事情形，属地政府除被通报批评外，将会面临极严厉的惩罚，全年工作考核被“一票否决”，情形严重的乡镇党委书记将被直接免职。

情况紧急，白芷接到报告时不容多想，驱车奔赴数公里外的县城与此前派去的镇干部会合。果然，当天下午陶先良身着入院时镇干部买的珊瑚绒厚睡衣大摇大摆走下楼。白芷的车远远掉在陶先良身后一段距离，用手机与镇干部互通信息遥控指挥。环城走了两公里左右，陶先良举步登上客运站车辆，镇干部上车与司机耳语了一翻，司机早接到公司指令不敢乱拉类似人员，很礼貌地劝这位特殊的乘客下车，陶先良登上另一辆车，镇干部再次告知驾驶员，如是反复……陶先良径自往出城方向走，几位镇干部随之开启健身模式一路往西，眼看着已绕完全城进入郊区，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走出边界更不好掌控局势，白芷眉头一皱，立即给镇干部杨波打了个电话，同步协调县城所在地派出所支持。 一会儿，老远见前面两位红绿头发的小年青抬着个青花瓷样的大花瓶出现，与陶先良擦身而过时，不知怎的手一歪，“啪——！”瓷瓶不受控制地倒地碎裂成片。

“×你妈的！”红头发的那位堵住陶先良：“赔钱！老子刚花了三万多块钱买的，×你妈的——！”。

“刚才没注意……我身上没钱……”陶先良直打哆嗦，话都抖不利索了。

“赔钱！格老子，没带也要写张欠条”，另一位跑附近商铺借了笔和纸：“写清楚好久还，一个月之内不准外出，在家等我们上门来取，不然杀你全家！”。

“我……不会写字……”陶先良战战兢兢，一改往日矿上大闹风采。

“打死你个狗×的——！”小年青火冒三丈一把揪住陶先良：“要钱没得，欠条也不写，格老子故意的是不？”

“什么事？”一辆巡逻警车见状急忙停下：“全部上车，到派出所问清楚了再说”。

“收队！”白芷下令，参加此次行动的几人回镇继续上班。四十多分钟后，又一不速之客办公室来访，称系陶先良丈夫王永富。

“书记！我家那个不见了。”王永富有些着急，估计已接到陶先良电话说自己在县城派出所里。“怎么不见了呢？”白芷装懵。“我到医院没见到，反正人是你们镇上的送去的，不见了只有找你们。”陪同王永富的村支部书记赵禄民劝：“镇干部是做好事才送你家那个去医院，不然等她一直睡沟里不出事啊？”

赵禄民不知道“青花瓷典故”，为避免节外生枝，白芷早给杨波下了死命令，不得泄露半点风声，官方之外的一切行动皆由杨波以私人名义单线对接落实。

“这样”，白芷看着眼前这个又瘦又黑戴“绿帽子”亦不敢吭声的男人，不知究竟该同情还是怜悯，她掉头交涉赵禄民：“你陪王永富去找一下，应该在的，是不是走到哪儿耍去了？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边说边眨眼，赵禄民心领神会连哄带劝把人弄出去了。

“街上找家馆子点几个可口的菜，整瓶小酒慢慢嘬，控制好量，把人哄高兴再送他回家睡一觉就是了。”赵禄民刚走出去就接到白芷电话，吃吃喝喝的任务不复杂，他愉快地领命招待王永富去了。明天，等王永富和陶先良分别从不同的地方一觉醒来，博览会已胜利闭幕，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给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普法教育。

作为一名政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白芷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不得已采用这种“江湖手法”处理公务，可当遇见的对象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类型时，不得不承认这才是最有效管用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一天，是白芷这样的基层工作者极为平凡的一天，却颇具讽刺意义。

（编辑：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