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发现路边的槐花冒出了新绿,新绿之上,串串花苞随枝而发,与绿叶融在一起,树稍向阳的地方,多留意,会见到有绿白附隐在枝叶之间,我知道,那是槐花串。
春风拂醒槐花梦,阵阵幽香陶人醉。槐花是我见过开得最着急的花,从绽蕾到开花不过三五天,便能看一树新绿上,覆满了浅浅白雪。花穗状耷拉着,开起来像小蝴蝶,一串串与风一起荡秋千。这一荡花香便跑满山野,闻之有种丝丝甜甜的感觉,若深呼吸,则会如蜂蜜入咙时的齁甜,过于浓烈。
洋槐花多的山野,方圆数里,花香随风而行,招蜂引蝶,成群的蜜蜂开始了狂欢盛典,人行树下,稍不注意,便会与抱满了花粉的蜜蜂冒失相撞。
微信上发了槐花开的视频给江江,彼时,正走在她老家的路上,江江很快回了信息过来,说:看到这洋槐花,就想起了以前读书时,一路槐花香伴。我回她:我会想你,因为你和槐花是一起的。
每个人对故乡,对植物,对所有经历过的事感受都会不一样,我记忆里,最初有关洋槐花的记忆,和江江密不可分。
江江是我小学同学,那时玩得好的同性同学,离得不远常走“转转户”,有时你到我家做作业,有时我到你家玩游戏。从我家到她家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她家住在山林下,山林边上是几棵大洋槐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一到暮春夏初,我就穿行在洋槐花香里,在蜂蜜嗡嗡的轰炸声里,来到她家。那种感觉对于孩子是很特别的体验。有一次,我们摘了很多洋槐花,穿成串,围在头顶上做花环,你追我跑,跟着我们跑的,还有几只不依不饶的蜜蜂,后来怕被蜜蜂蜇,便没再这样玩过了。
记得要小学毕业前,有一次在江江家过夜,晚上聊天,说的无非是哪个老师说的话正确,看不惯哪个同学,哪个同学学习好什么的。
那夜月亮特别亮,从房顶的亮瓦上照下来,朦胧的落在蚊帐上,曲折的穿过蚊帐上的洞,落到土花被盖上。屋外蛙鸣虫叫,偶尔还有夜鸟声声,洋槐花独有的香味,漫过山林的草木,土墙瓦屋的门锁,温柔的笼住了我。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好,那应该是我美学的启蒙。
那时的农村孩子,对美学的感知,全来自大自然,来自于生活,来自于内心本能的呼唤。我想很多人,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对美的回应,都只是偶然。
后来看到洋槐花,都会下意识的想到江江。其实从小学毕业后,我们便不在一个学校上学,许多年后她远嫁去了异地,我们联络甚少,但洋槐花成了特殊的钥匙,只要闻到它的香味,就会自动开启那时记忆。
我们籍由一朵花,一棵树,一个物件,去怀想生命里经过的人和事,形成深切的关联,皆是入了心。这种情结,每个人,都会有,只是对象不同,场景不同。
前些年,娘家附近长了不少洋槐树,感概最深的就是这树生命力超强。一棵洋槐树下,不出数年,周围便窜满了洋槐苗,若不管理,便成洋槐林。
这树看着不起眼,但在山林里,是个拼命三郎,生长快且霸道,有些为了突破周围的阻碍可以长得不顾形象,身子歪七八斜,枝叶拼命直长。花开时像激情中的女子,热烈奔放却饱含着清白的心,让人很轻易就原谅了她的疯狂。很多人受不住它的奇香,好在它的花来去都轰轰烈烈,绝不拖泥带水,大约半个月花期,便归于一树繁绿。
去年有次逛公园,居然发现公园里紫槐花开了,槐树还小,花开得并不繁杂,比洋槐花更大朵,香气更淡雅一些,阳光下,紫玫色的花别具一格,甚是夺目。我慢慢的捕捉着它们在光影里的美,狂喜而自得,似乎,这些紫槐,是因我而开。
我爱沉浸在对美的仰慕里,忘却俗世里的不尽人意。
这样的槐花,真让人爱啊,甚至让很多人,爱到了肚子里去。
知道槐花能当菜,是这两年的事。我周围,没有人食槐花的习惯,怕那么香,中毒。这几年网络的普及,才发现一到槐花开,就有很多炫食槐花的人。
我有个朋友,认识十多年了,她是陕西榆林人,看到她在朋友圈里把洋槐花蒸、炸、煮……吃洋槐就像我们吃饭一样,我惊呆了。和她就槐花话题深聊之后,才知道,槐花是她们那地方的日常美食。每年一到洋槐花开,市场上便有许多卖洋槐花的,槐花口感鲜嫩,清香甘甜,是制作美食的上好原料。
以前灾荒歉收之年,他们都用槐花做饼充饥度荒,是救命粮。直到现在,仍然习惯用它包包子、烙槐花饼,制作各种地方风味佳肴。做好的槐花味道清香甘甜,含有非常丰富的维生素以及多种的矿物质,同时还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润肺等相关的功效。食之香气怡人,做出的菜色香味俱全,是当地时令美食。
她很怀念小时候,祖母屋前有棵百年洋槐树,每到花开,她总缠着祖母拿上篮筐,站在院墙头上去摘槐花, 然后做成槐花烙饼和槐花麦饭。祖母去世后,她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槐花麦饭了。
我对槐花的情结,不过在于它是我生命里常见的树,花香且美,而对别的人,也许是根深蒂固的乡愁。再普通的东西,因为被赋予过情感,就与众不同了。
昨天散步拍槐花的时候,有个微信好友,发了他旅游的相片过来,我顺便把刚拍的槐花发了过去,问:你吃过杨槐花吗?他回道:吃过,有点清甜,槐花开时我们这吃槐花的也多。北京有两种槐树,一种是国槐,可以入药,另一种就是你发的这种树,药食同源植物,是外来树种,所以叫“洋槐”,不是“杨槐”。洋槐树因为树枝有刺又被叫做刺槐,原产于北美洲,大约是清代乾隆年间传入中国的,距离现在不足300年。我们本土长的槐树叫“国槐”。
他一说,立即让我羞惭不已,平时,我爱将“洋槐”写成“杨槐”以为都是通用的。原来,一字之差,千里之谬。
他说到国槐,让我突然想起,我在西安小雁塔景区内见过的千年国槐。
去西安小雁塔是前年五月左右,小雨微蒙,我一个人漫步在小雁塔,无意中发现了一群古树,奇形怪状,古朴铺天,一下引起了我的注意。仔细看下来,才发现,树上标着国槐,和我家乡的洋槐最大的区别是,它身上光滑无刺。再一看,在小雁塔景区,有好几棵国槐年龄超过1000岁,最年长的有1300多岁。
这些千年古树,种植在石碑下,一排排地排列得很整齐,它们静静的在人群喧器里沉默着,见证着千年来的朝代更替,目睹过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在它的脚下发生,又在它脚下消亡,它却始终如一的伫立。我看到它们的时候,枝繁叶茂,有些人散坐在旁边亭子里,喝茶,下棋,谈笑风生。我突然明白,槐花为什么会成了陕西日常生活美食的真正原因了。
古时与槐花有关的诗,“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白居易《秋日》),“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子兰《长安早秋》),“欲到清秋近时节,争开金蕊向关河。层楼寄恨飘珠箔,骏马怜香撼玉珂。”(罗邺《槐花》)等写的都是国槐,与洋槐相比,国槐无刺,生长没那么迅猛,花开在夏末。
现在想想,多么遗憾啊,若在国槐开花的时节去,千年古树,繁花似雪,小雁塔内,该是何等胜景?
禁不住网络上对洋槐花各大食法与用法的轰炸,冒着烈日,满山去找洋槐花,山林里仿若白雪上头的,便寻去,正是洋槐树。但大抵树高难摘。后来还是在江江老家路旁摘了很多,那里有些不高的洋槐花开得正好,摘得满载而归。
路过的人纷纷问我摘来干什么?我说炒蛋,泡茶……他们无一例外都笑了,说从没听过能吃。这些洋槐树之所以还留着,是因为槐花是很好的蜜源,周围的养蜂人故意留下的。
娘家村子里也有养蜂的人,每年,洋槐花开后,邻居摇糖,我都会买一些洋槐花蜜吃,槐花蜜带着淡淡洋槐花香,清亮甜美,与油菜花糖有很大区别是槐花蜜不会凝固。
把摘回家的洋槐花,大部分晒起来,准备制成干花泡茶,留一些洗净加盐加蛋调和,做了简单的洋槐花炒蛋,炒好后,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放嘴里。
你别问我什么味道,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天啦,洋槐花啊,原谅我吧,你的心意我知道得太晚了,居然白白辜负了你这么多年。
这是今年春天,给我的最美味和特别的食物,我收下了,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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