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顺水坨共有主水井5处,分别是水井脑壳上、田沟烂湾、当门坨、水井湾和坳口上,按照古代人逐水草而居的习惯,先祖们根据这5口井的分布形态分别列屋居住在水井周围。改革开放之前,人们都挑了水桶到就近的水井里挑水喝,井的功能最明显。脱贫攻坚的号角还没有吹响时,寨上的人们各自掏钱买水管到沟里驾水饮用,挑水喝的人减少,井的功能减弱。脱贫攻坚的号角吹响后,政府投资工程费用,从邻村转角村引来自来水,从此彻底改变了取水方式,水井渐渐被弃用,老家人的生活水平迈上新台阶。
如今,人们用水桶挑水的日子已成为历史,但是那些挑水的记忆依然清晰,永远地藏在70后、80后的记忆深处,年代越往前印象越深刻。至于如我一般的90后,虽然没有亲自挑过水,但用保温瓶在盛夏的季节去水井里提凉水来给家人解渴是常有的事。
记忆中,我5岁左右的光景,夏天的中午受了母亲的指派,提着家里深红色、瓶身印有不知名花朵的保温瓶摇摇晃晃去水井脑壳上提凉水。那时,我们家还在父母婚后从爷爷奶奶手里分得的砖木结构的老房子里住,老房子离水井脑壳上最近,而在家乡的5口主水井中,水井脑壳上的井里出的水又最甘甜可口,最受人们欢迎,全寨子的人提凉水都爱到这口井里来提,我提凉水当然首选这里。这口井并不是如电视剧里的井一般,在平处往地底深挖进去,形成一个漆黑的圆柱形大洞,周围再用石头砌成井口,上方安上手工木头螺旋桨,桨上绑好粗绳,粗绳一端系个水桶,转动螺旋桨就可取水的那种水井。而是一个长方形的石槽,石槽是天然形成或是人工雕琢已无从考证,水从石槽深处潺潺而来,不慌不忙,不急不燥,堵到封闭的石槽里就形成了水井,石槽满出来的水所流经50厘米处再挖一个小坑蓄水供牲畜饮用,体现人与动物和谐相处,是为一个完整的水井也。
挑水,是那个年代农村人每天伊始的第一个“活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就起床挑了空水桶去各口井里找水。井里若有水,就用葫芦挖成的水瓢舀到水桶里,人们在多年的生活经验中懂得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通常,水舀到离桶沿约1公分的距离时就不再舀了,再摘几片树叶漂在水桶上方,防止走路的过程中水因晃动而溢出,这样,等回到家时,水荡出的数量最少,损失也最小。只有把水缸挑满后,家里的主妇才有开始一天活路的源头,人们才开始一天的正式劳动。
其实,寨子上的人根据地理位置的分布,为节约劳动成本,每家每户都约定成俗地对应了相应的水井,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位于寨子中间的大舅公覃状生一大家、覃泽荣一大家因为离水井脑壳上比较近,就时常挑这口井里的水喝,后来水井脑壳上逐渐演变为大舅公们一家的地标,寨上的人每提到大舅公们一家人中的某个人时都会说“水井脑壳上谁谁谁……”。居寨子中上方的我的挚友覃泽芳一大家,水井湾就在他们的房子左面不到500米处,所以他们通常在水井湾取水,这口井的形状是寨上所有井中与水井脑壳上的井形状最接近的,都是石头缝里凹下去一个石槽。住寨子左上方的我的大伯任达恩一家格拗口上最近,他们就经常挑了水桶到拗口上挑水,这口井是最独具特色的,细细的水流从石缝里流出来,流经1米左右的石坡才囤积在人为用石头块围成的水井里,那流经的石头因为水流长年累月冲刷的缘故有了深浅不一的波纹,上面布满了青苔,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使得石头仿佛钻石般晶莹剔透,小时候我不懂得光的折射和反射的原理,常常看那水看得出神,但是这口井里出的水却是所有井中我最不喜欢的,大概还是因为被光直射,影响了水的口感。我们的大寨子又被一沟壑分为两边,进寨的左边为主寨,另一边大概早年间盛产青杠树这个树种,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记得人们称其青杠坨,青杠坨的半寨人离当门坨相对较近、那边的人就经常在这口井里挑水,那时,奶奶家住青杠坨,夏天我去奶奶家时如果要提凉水就会和住那边的小伙伴们一起到当门坨的水井里提。
当然,并不是说就规定了那口井就属于那一家人,要到那里挑水是人们的自由,人们根据自家离水井的距离,路的好坏程度,以及水井有无水,自由选择挑水的地方。冬天枯水的季节,抢水的事情也是有发生的,这里的抢水并不是靠蛮力动粗抢,而是比谁起得早,人们早早地起床把水桶挑到水井边排队,排得早的人就能舀到水,去得晚的人就只能空桶而归,另找一口有水的井挑。冬天的早晨如果你起得够早,在那水井边,你就能见到好几挑的水桶在那默默地排队,还有那等着舀水的壮汉,排在后面没有挑到水的人就会摇头叹气,嚷嚷着重新找个水井挑水,这时,田沟烂湾就成了第二选择,田沟烂湾地处寨子的中后方,离两边寨子都比其他水井远,路也是碎石乱岗,不到万不得已人们不会到这里来挑水。况且,烂湾,顾名思义,是在烂田出水处人工挖出一个坑来,周围全是烂田,每年都会种上稻谷,水质较差,且里面常有蚂蟥出没。印象中,寨上的人到这里挑水的人很少很少,人们深知挑水的不易,都到近处挑水,而把田沟作为洗衣服的地方,三五成群的家庭主妇集中在这里洗衣服是常有的事。
夏天,衣物单薄,有人边洗边把洗好的衣服就近晾在树枝上,等全部衣物洗完前面先洗的衣服已经晒干了,这些主妇会把孩子带在身边,她们洗衣服,孩子就在附近的草坪上玩。我曾经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妈妈们边搓洗着手中的衣物,边摆着家长里短的龙门阵,活脱脱一个村里的情报站,我就和小伙伴们在草坪里捉蟋蟀、蚱蜢,再取狗尾巴草把捉得的蟋蟀、蚱蜢穿成串拿回家喂猪,或者摘些树叶当碗、干枯的马儿杆枝做筷子、黄土为米、苦蒿当菜、蚱蜢做肉、玩过家家请人吃饭的游戏。妈妈们洗罢衣服再把我们叫回去,这时,我们往往意犹未尽,但是拗不过妈妈,只得悻悻地跟着妈妈回家了,过家家的游戏只能下次再玩。
一年级的一个夏日午后,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只见院坝里残留着类似于血水的水渍,洗脚盆里也盛了一大盆鲜红的水,那水像极了血水,我因为见识过野蛮年代寨上的人打架动刀砍人的血腥场景,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我的心头。我紧张极了,房前屋后妈……妈……地叫个不停,邻居家也是大门紧闭,无一人在家,这更加剧了我的恐惧和疑心,叫妈叫得更大声了,满寨子找妈,直到在田沟烂湾见到妈妈安然无恙地在那石板上洗衣服才放下心来,我急匆匆地问妈家里洗脚盆里的“血”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眼睛同时看到妈手里那褪色的红床单和流向田里的红水,才意识到那是妈妈洗床单褪掉的颜色。我悬着的心才彻底松弛下来,问题终是没有问出口,倒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是洗床单褪的色呢?我们一家人都是讲道理的文明人,断不会做那舞刀弄枪的野蛮事,我是被寨上人动刀子的事情惊鄂到了。这件极恐怖的疑心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使30多岁的我如今想来依然心有余悸,每每回忆起总是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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