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今天
我们将扭转既定的风向
给一滴水重新命名
我们要铲除一朵鲜花
把悲哀洒向世界——《跨越黑暗》
一
清晨,薄雾渐渐散去。深秋残淡的阳光,从东天灰色的云层里透出来,洒向黄土高原上一百多万人口的平泉市。位于市区商业中心地带,东大街中段的十五层高层建筑——平泉市宏远商务大厦钟楼上的时钟,雄浑地响过八声之后,设在大厦八楼的华翔广告公司,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
平泉市华翔广告公司是一家个人独资企业,下设综合事务部、策划设计部、公共关系部、业务营销部、技术工程部五个生产管理部门。几年中,华翔广告公司凭借雄厚的人力资源,强劲的技术优势,先进的生产设备,灵活的经营手段,以市区为中心,将触角伸到了市辖三区五县,吃进了许多大中型企业及行政事业单位的广告业务,年营业额节节攀升,资产总额迅速突破亿元大关。把众多同行甩在身后,和多年统领平泉市户外广告业的龙头老大现代广告公司并驾齐驱,大有直捣黄龙之势。
和往常一样,八点二十分左右,总经理高帆挨个到下属各个部门和车间巡视一番后,回到总经理办公室,开始整理昨晚熬了大半夜写成的《 两年发展战略规划(草案)》从他眉宇间流露的沉稳、自信和挂在嘴角的笑意看,他对这份规划书是非常满意的。这份规划书,是对公司成立以来的工作总结,更是公司进一步发展壮大的基本纲要和奋斗目标。高帆将在今天下午将规划书提交公司行政执行委员会讨论,做进一步的修订和完善。
经商下海之前,高帆在平泉市报做副刊编辑,由于是临时工,每月的工资加奖金,还不足一百五十元。那时,他最大的梦想是当诗人,当作家。因此,每天除了和书本和稿纸打交道外,几乎断绝了物质的欲求。长久的对梦想的追求和家里妻子儿女的生活需求,使高帆常常提襟见肘,不得不靠借债度日。或许是工夫不负有心人吧,二十多岁的高帆竟然在各种报刊上频频露面,作品不断,还出版了两本个人诗集和一部长篇小说,成了省作家协会的会员。这在平泉市这样一个处在经济欠发达地区且略显闭塞的城市,可谓非同凡响,赢得了一片喝彩之声。是悠悠然,抑或飘飘然?高帆领着一帮文学青年,创办了平泉市七色帆文学社,并由此在作家梦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这种没有任何功利性的追求,是对当今物欲横流,人心思“钱”的通病的顽强的反叛和抗争,他要用一种纯粹的高雅的价值观念和精神寄托,守护住一方纯净的天空。然而,事实证明他是大错特错了。他以一己的力量和一个小小文人的善良的愿望,根本无法抵挡商品经济对人们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和地心引力般的诱惑。某一天早晨醒来,当他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忽然挤上了由权和钱造就的诺亚方舟,而把自己孤伶伶地甩在岸上时,他的梦想才从天上摔到了地下,霎时支离破碎。他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那可怜的三百元工资,原来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他已经游离于现实社会之外,在居民消费日日看涨的今天形同乞丐。对他震动最大的,是大学梦的破灭。2002年,文学社创作培训中心作家班保送优秀学员到复旦大学深造,他由于无法凑足一学年几千元的开支,终于和到大学深造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之交臂。而在他的周围,有不少同龄人的孩子,却进入了一年数十万元的贵族学校就学。他悲伤、他愤恨,他终于发怒了。诗歌、小说,并不能喂饱一个人的肚皮,也不会变成花花绿绿的钞票,不能拯救一个人的命运。“我要挣钱,我要发财。”这一渴望牢牢的抓住了他的心。未已,他把自己的所有的书籍和文稿,用一把铁锁锁进了箱子里,毅然辞去了报社的工作,攥着东拼西凑借来的几千元钱,纵身跳入了波涛汹涌的商海。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从此,他将单枪匹马地在另一个天地里闯荡,至于成败已顾不得去多想了。
侥幸的是,高帆居然没有被汹涌的商海吞没。经过三年多摆地摊、开小店的艰苦创业,他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虽不乏欣慰,更感觉到压力重重。首先是自有流动资金严重不足,影响正常周转,很多时候需依靠银行贷款。其次是业务区域拓展缓慢,至今冲不出平泉,没有宏篇巨制的压轴之作。再者是企业品牌效应不明显,局限性大。在强手如林及风云变幻的市场竞争中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一蹶不振。还有公司的员工,也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当初办公司时,高帆很大程度上吸纳了过去与自己舞文弄墨的文朋诗友。这帮人说诗论文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但在商务操作方面,却手足无措,一筹莫展,既浪费了公司宝贵的人力资源,更严重的是白白丧失了公司大量的利润。从公司的考核表上,高帆惊讶地发现,由自己一手拉进来的文朋诗友,所创造的业绩不足百分之十,却吃掉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全员工资。这不能不令高帆冷汗直冒。照此下去,自己的公司必将败在这帮人手里,自己千辛万苦积攒的这点家业,也必将付诸东流。高帆不止一次提醒各执行委员要密切注视这种倾向,并屡屡告诫自己的朋友们不要把公司当作文学机构,但这些文朋诗友们压根就没有经商挣钱的头脑,任你扯破喉咙喊哑嗓子,就是不济事。
最令高帆头痛的,是总经理助理陈云燕。陈云燕在市技校毕业后,因找不到工作,在家待业一晃就是三、四年。不但没有给家里挣过一分钱,还折腾了家里好几千元去读刊授和函授,每天除钻在家里看看书、写写诗外,就是拿着作品往编辑部跑。高帆在报社当副刊编辑时,所联系的作者,就数陈云燕跑的勤。也正因为陈云燕那难得的勤奋和那么一点才华,才使高帆打心眼里对她格外看重。因此,华翔广告公司刚刚创立,高帆就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麾下,并让他担任了总经理助理。当时高帆的想法,一是觉得他和陈云燕有共同的志趣,容易沟通,希望陈云燕能帮一下忙;二是担心陈云燕重蹈自己的覆辙,成为精神上富有却物质上贫困的受害者。有一份正当的职业和经济收入助其自学成才;三呢?就是让陈云燕多接触现实生活,多贴近现实社会,能够在社会上自立自强。谁知,陈云燕却扮演了一个小通讯员的角色,每天除例行公事般地给高帆收拾收拾办公室,接接电话,剪辑一下报纸或从网上下载一些资料外,没有实质性的建树。最有兴致的仍是每有新作,便和从前一样,美滋滋地来找高帆指教,末了再央求高帆给推荐发表。对此,高帆看在眼里,恼在心头,又不愿给陈云燕泼冷水,只是下意识地对前来求教的陈云燕推诿拖拉,以期逐渐冷却,好使她迷途知返。高帆亲手制定公司的发展战略规划,正是为了扭转目前公司存在的不良现状,决计给自己的文朋诗友们以当头棒喝。
高帆刚把整理好的规划书放入案头的文件箱里,门外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高帆冲门外道:“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陈云燕。陈云燕个子高挑,身材标致,漂亮的脸蛋白里透红,一双美目含着聪颖,两弯眉毛挂着清秀,掩不住的青春气息萦绕全身。她手里拿着几页薄薄的稿纸,轻盈地走过来,脸上漾溢着动人的微笑。
“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陈云燕开心地冲高帆道:“昨天晚上我好迟了才睡。为了这首诗,把我搞得焦头烂额,不过总算写成了。喏,一百二十行,你可要大吃一惊喽?”说着,陈云燕把稿子略微摊开放到高帆面前,又双肘托着桌面,将身子支到高帆身边,淡淡的体香隐隐传入高帆的肺腑,高帆不经意地把身子往旁边斜了斜。
如果是在往日,高帆会兴致勃勃地对陈云燕的新作品评一番并送上一两句鼓励的话。但在今天,高帆则有意要对陈云燕作一次冷处理。他没有去看陈云燕的诗作,而是用冷静的目光打量着陈云燕,语气和缓地问:“云燕,你今年多大了?”
陈云燕冷不丁遭遇高帆这样的问话,一时语塞,想要读出点什么来,但她并没有从高帆的眼睛里发现什么,便柔柔地回答:“二十六岁。你真不知道我的年龄?”说这话时,陈云燕觉得自己的面颊被烧得火辣辣的。
“怎么不知道?”高帆揶揄着,又不无宽慰的说:“你也不会忘记,你二十岁的生日时,还请我吃过回馆子呢。”
“那——你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问题?”
“我是怕你忘记,你已经长大并且将越来越成熟。”高帆深沉地端详着陈云燕,半是玩笑半是真的说:“告诉我,咱们相识这些年来,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陈云燕热切地看看高帆,皱着眉头,歪过头思索了一会儿,略显调皮地说:“收获当然多了。一嘛,我认识了一位事业上的好老师;二嘛,我自学写作有了不错的长进;这三嘛……”她用手捋开搭在眼前的一缕秀发,涨红着脸,含羞道:“我选择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话音未落,陈云燕就深深地埋下了头。
高帆不易察觉地笑笑,以极快的速度扫了陈云燕一眼,轻叹了一口气。对于陈云燕,高帆确实是疼爱有加,并且也心存希冀,加倍地珍惜着与陈云燕之间的这份感情。他也十分清楚陈云燕心里在想些什么。偶尔,在工作遇到烦恼或有些闲情逸致的时候,陈云燕的身影,会经意不经意地显现在高帆眼前,让他走神,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心乱神迷的遐想中。好在这样的念头总是稍纵即逝,刚一露头就被高帆强行驱逐。他不愿意破坏几年来与陈云燕坦诚相处的和谐,不愿意让这份清纯的友情落入情爱的纠葛。他牢固地把持着自己的方寸,不越雷池一步。他要把陈云燕培养成自己事业上得力的助手,并且在将来能够接过自己的担子,做一个平泉市叱咤商界的女强人,使华翔公司后继有人,立于不败之地。这比占有和享受陈云燕的美丽和风情更具意义。为了这一目的,他必须软硬兼施,恩威并重,讲究策略,把陈云燕掌握在手中,引导她向着他为她既定的目标行进。高帆对陈云燕的回答,内心里暗流涌动,表面上却平静如斯,不冷不热。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要安宁地生存,必须仰仗努力的工作和劳动?所有的精神享受必须依赖于一定的物质基础?”高帆启发性地问。
陈云燕摇摇头,木然的盯着高帆。从高帆的目光中,她看到了一丝疏淡和陌生的意味。以往,高帆从来没有面对面地和陈云燕谈过这种带着思辩性质的话题。他没有去回答高帆的问题,一丝淡淡的失落感拂过心头。她微微抬直了身子。
“也许,我的这些问题提的不是时候。但是……”高帆仰靠在老板椅的靠背上,深沉地说:“我觉得到了该提及一下的时候了。不论是你我,还是更多的其他的人,选择文学这条路,本来无可厚非,甚而确实是崇高的。在中国历史上特别是近代史上,那些灿若明珠的文学作品,曾经照耀着一代又一代人,为追求真理赴汤蹈火,死而后已。更有多少百世流芳的文人学士,用自己的一腔热血,谱写下一部部呼唤真理,为人类和民族的解放呐喊讴歌的作品,在社会进步的道路上,树起了一座座丰碑。这是文学至今仍象耀眼的光环,令人崇敬的根源。然而,历史已经被纷繁的现实尘封,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现在的中国,文学作品正无可挽回的流于肤浅和荒诞不经。文人们创作的动机也越来越具功利性和实用性。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文学和文人的崇高与否,越来越变得无足轻重。保障生存和生存的需要,才是根本的根本。”
陈云燕在高帆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中,越来越如坠五里雾中。在陈云燕心目中,高帆对文学的执着,是那么先锋。她始终如一地把他作为自己的偶像,去尊敬,去崇拜,甚至……爱慕。正是在文学上才华横流的高帆,才使她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就把他作为自己追赶的目标,为他在文学上的成就而倾倒,并全心全意地追随着他,热恋着他,甚至在内心深处,把他视为自己的归宿。现在,当她忽然发觉心目中的高帆,竟是这么猥琐与世俗,与从前判若两人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地绞痛,难言的凄苦袭遍全身。她鼻翼抽搐着,直要流下泪来。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陈云燕尽量克制着难捺的冲动,艰涩地说:“但我真不愿意这话从你口中说出。的确,我没有作过象你一样的人生思辩,也没有探讨过什么生存哲学。我只是觉得,人的一生,要活得有价值,有理想,有抱负,有正确的人生坐标和明确的奋斗目标。所以,我为自己的理想全身心地努力着。我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不是你的理想有什么过错,也不是你的努力有什么过错。”高帆说:“原来的我和现在的你的过错,发生在观念上。我们的过错,是把自己的理想游离与现实社会之外,造成了理想和生活的脱节。我们不能为理想而理想,而应该为生活而理想。一句话,首先要抱住饭碗填饱肚皮,其次才能握紧重槌擂响大鼓。”
高帆不雅不俗的形容,逗得陈云燕“扑哧”一笑,赶紧用手背压住红唇。陈云燕白了高帆一眼,说:“擂你的大肚去吧。”说得高帆哈哈大笑起来。陈云燕看着合不拢嘴的高帆,也不由笑出一串银铃来。笑过之后,陈云燕挪步从茶几上取过暖壶,给高帆盛了一杯水,递过去。高帆将杯子接在手中,缓缓地旋着杯子说:“我和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有些东西,我们不得不去正视。现在是商品经济社会,商品经济之于人的标志是什么?是钱,是物质。如果我不放下文人的架子,不为五斗米折腰,没有金钱和利润的观念,就不会在几年的商海生涯里,拼命赚钱,创办自己的公司,就会成为一个迂腐的文人,作品越来越多,债台越筑越高,到头来苦了自己,害了家庭,被人瞧不起。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和你落得一贫如洗,一文不名,我不相信你还有心劲儿大谈什么理想和抱负。那时候,我们一定会为乞讨来的半块馒头山呼万岁呢。”
一句话,又把陈云燕逗乐了。她热切地看着高帆,说:“你真要要饭去了,我肯定陪你去。”
“所以,”高帆接着说:“在没有足够的资本做后盾之前,我们必须老老实实扑下身来,把公司办好。在中国,只要有了钱,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陈云燕见高帆这么说,惊讶地扭头瞅瞅房门,用右手食指堵在唇前,示意高帆小声一点。说:“你真的太反动了。”
高帆笑笑:“现在不是‘文革’,你别吓唬我。咱们立个军令状怎么样?”他咂了一口水,冲陈云燕道:“只要在两年内公司能收回全部的固定资产投资,我就送你去正规名牌大学深造。”
“不是天方夜谭吧。你会拿自己的钱供我上大学?”陈云燕只当高帆在开玩笑。
“我看重金钱,但我不是守财奴。你应该相信这一点。”高帆说:“不过有个附加条件,从今以后,你要有较长时间不再把太多的精力放在写作上,你要为公司创造出应有的价值,不要到时候让我觉得为你花钱吃亏就行。”
“试试看吧,也许我做不到呢。”陈云燕说。
“我相信你能行,你不会叫我失望的。”高帆的语气恳切而凝重。
“看不出来,你还真会给人塞糖衣炮弹。”陈云燕戏谑道,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白拿你一分钱。”她瞟瞟摊在写字台上的稿子,问:“这个,我收回?”
高帆说:“别忙,先放我这儿,到时兑了现,再还给你。”
“呵,你比周扒皮还会剥人皮呀。”陈云燕嗔怪着,眼里噙满了一种别样的深情。
高帆放下茶杯,把陈云燕的稿子收好,放进抽屉。这时,公司副总经理王瑞杰推门走了进来,见高帆正和陈云燕谈话,笑笑问:
“不会打搅二位吧?”
“没事,有话你先说。”高帆道。
陈云燕扭身要出去,王瑞杰对她说:“先别走,有事商量。”边说,边坐进沙发。
陈云燕止住步,回看一眼高帆,转身在王瑞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王瑞杰从衣袋里摸出包贵州省产的“遵义”牌香烟,取一支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上抽着,然后把剩下的烟卷带烟盒丢到高帆的写字桌上,说:“昨天我去省城出差,顺便到省工商局看望一位朋友,恰巧碰上省电子工业集团总公司的人,找广告处杨处长联系在全省各大城市发布大型户外广告的事。经我的朋友极力搓合,杨处长有意把电子工业集团总公司的广告代理权留给我们。这可是块肥肉呀,你看怎么处理?”“到嘴的肥肉,当然要统统吃下,这有什么可犹豫的?”高帆道。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据可靠消息,省电子集团公司总经理林怀龙和现代广告公司总经理韩波是战友。杨处长表态前,电子集团公司已内定把广告代理权交给现代广告公司。我们要想把代理权争过来,还得费些周折。”
“你有什么好的想法?”高帆手中把玩着那盒“遵义”牌香烟问。
“据知情人透露,电子集团公司的这次广告行动,是由省经委副主任张建清策动的,广告代理额可能达到三千万元。张建清和林怀龙情同手足,共同把持着广告代理权。这么大的项目不走公开招标的渠道,而是虚晃一枪对外征求了一下代理商,然后统统涮掉,只留现代广告公司一家,进行暗箱操作,背景复杂。林怀龙四十出头,富有政治头脑,去年才从省纪委调出来。这个人爱好广泛,特别擅长射击运动,对文学也很感兴趣。该公司有个文学协会,还办了份内部刊物,全都是在林怀龙任职后搞起来的。听说,林怀龙要举办一次《金色世纪》企业文化建设诗、书、画大型展览活动,已联络了一批企业参加,并邀请省作协领导到场。如果我们能够借机插进去,把林怀龙拉过来,则代理商的事就会有更大把握。”
高帆问:“电子集团公司是先推出广告行动还是先搞展览?”
王瑞杰说:“从情况分析,应该是先搞展览。因为搞展览比较方便,审批不复杂,资金需求量小。广告行动又要审批,又要策划,还需要专项贷款。这些工作,没有三、两个月完不成。”
“有道理。展览活动旨在为广告行动鸣锣开道,八抬大轿在后头呢。”高帆说着移目问陈云燕:“你觉得,我们怎样才能稳操胜券?”看得出来,高帆是有意在将陈云燕的军。
陈云燕眨眨眼,婉尔笑道:“我没有商界的实战经验,也提不出什么好的战略战术。听两位老总的意思,咱们应该扼制住电子集团公司的广告审批速度,及早强占先机和林怀龙挂上勾,掌握其动向,并挫败现代广告公司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筹谋,来个截源断流,方才功到渠成。”
“高见高见,陈助理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王瑞杰赞许道,对陈云燕说:“看来我今天挡驾是挡对了。不然,陈助理肯定在优哉悠哉的玩电脑呢。”
陈云燕白了王瑞杰一眼,故作赌气道:“想不到王总也会狗眼看人低呢。”
“不敢不敢。”王瑞杰逗趣地作揖道。又对高帆说:“我刚才和公关部碰了下头。公关部的意思,正面接触林怀龙和搬开现代广告公司的事,由公关部承担,现在他们正在召开部员会议,商量对策。除此以外,我们还需要建立联合阵线,制约电子集团公司的行动,为我们争取代理权赢得时间和契机。”
“这我已经想到了。”高帆高瞻远瞩的说:“争取电子集团公司的广告代理权,对我们来说,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又是我们打出平泉市,涉足省城广告业的跳板。对公司以后对外扩张,有重要的意义。我们必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知己知彼,回旋自如,确保这一战役大获全胜。”
“你看这么操作行不行?”高帆对王瑞杰道:“省工商局那边,由你全权负责,把电子集团公司的申请压一压,暂不审批,拖个十天半月。林怀龙原来所在的省计委,有一个副主任叫秦兆祥,是平泉市人,不过人家从参加革命就出去了,很少回来。我市奥斯特食品公司就是在秦兆祥副主任的支持下办成的。奥斯特公司投资剪彩时,秦兆祥副主任回来过一次,还到奥斯特总经理白惠生家作过客。你找白总经理帮帮忙,叫他在秦兆祥副主任那儿通融一下,给林怀龙加点压力。再就是省作协,待会我给郑朝坤副主席打个电话,叫他想办法在电子集团公司举办展览的时候,把云燕带过去,”高帆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陈云燕,说:“到时就看你的啦。”
“高总的安排正合我意。”王瑞杰侧身对陈云燕说:“陈助理是公司的头号才女,这下正有了用武之地。这就叫好钢用在刀刃上,比起你每天闭门造车来写诗,可是天渊之别喽。”
陈云燕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这可不是好差事,叫我做卧底呀。”
高帆释然劝告道:“你还没有经过商界的大风大浪,出去闯闯,会大有裨益的。”高帆说:“鉴于这次行动的重要性和特殊性,所有高难度的举措,必须严格保密,尽量不对外人透露,全过程实行挂帅首长一元化领导。”
“太好了,还是高总想的周到,我举双手赞成。”王瑞杰兴奋不已,猛吸一口烟,吐出大大的一个烟圈。
“电子集团公司的事,就部署到这儿,具体过程,由王总掌握,云燕要给王总打好下手。下午我们开个会,再简要通报一下。”高帆对陈云燕吩咐道:“你去告诉事务部,让他们通知各执委下午三点整,到会议室开会。”
陈云燕应着声,起身出了门。高帆对王瑞杰道:“你去省城期间,在公司所分管的一般性业务,由袁副总经理负责。有意见没有?”
王瑞杰摇摇头,表示没有意见。说:“我和云燕一走,公司的人手就更紧张了。袁总分管的一摊子本来就够忙的,现在再加一块给他,他的压力就更大了。不行的话。再给他添个帮手。”
“现在公司就这三核桃两枣,经不得拨拉,也只好穷凑乎啦。”高帆道:“待会儿去一趟建委,看看市里的城市改造规划批下来没有。中午请李主任吃顿便饭。你去财务部取上一万元,到时好应酬。”
王瑞杰答应着,将手中的烟蒂拧灭到烟缸里,起身来到高帆的写字桌旁,拿过纸和笔打了一万元的借条,递给高帆。高帆审查一下,提笔签了字,并注明借款用处,把借条推给王瑞杰。王瑞杰收好借条,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并顺手将房门带上。
目送王瑞杰出去,高帆仰靠在椅子里歇了片刻,就拉过电话,提起听筒,把电话直接打到省作协副主席郑朝坤的办公室。电话铃响了几声后,对方答话了:
“你好,请问你是哪一位?”
“郑主席吗?我是高帆。”
“是高帆吗?好长时间没有你的音信了。干的不错吧?”
“你是说的过去吧。你那边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撑不着饿不死,穷应付呗。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吩咐?”
“听说省电子集团公司要搞一个大型展览,邀请省作协的领导参加,有这回事吗?”
“有呀,已打过招呼了。你是不是有兴趣参加?如果有兴趣,我可以邀请你作为省作协的嘉宾到场。”
“这次我就不去了。我的助理陈云燕倒是急着想去,方便的话,请你格外关照一下,让陈云燕作为嘉宾参加笔会。”
“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好啦。到时侯你叫小陈直接来作协找我,我等着。”
“那就十分感谢啦。”
“感谢什么?咱们谁跟谁呀。还有什么事?”
“就这事。展览结束后你来平泉市,我再好好酬劳你。”
“你快别客气啦。有空上来玩,咱好好叙叙旧。”
“一定一定。你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的,回见回见。”对方把电话压上了。
高帆放好话机,两臂上举伸展了一下腰肢,起身踱到窗前。窗台上摆着一盆花开正艳的红蔷薇,他轻轻摘去几片泛黄的叶片,把鼻子凑到花瓣上嗅着,深吸一口淡淡的芳香。然后打开塑钢窗门,凉爽的微风迎面而来。极目望去,远山峰峦叠嶂,此起彼伏,逶迤如浪,直接云天。虽然已入深秋,但厄尔尼诺的气候效应,使得天气显得并不冷。群山上密密匝匝的山林,氤氲着厚重的青黛,深远而辽阔,令人心境洞开,心旷神怡。
按照约好的时间,上午十一点整,高帆驾着崭新的桑塔纳2000和王瑞杰、陈云燕一起准时来到市建委。在停车位停好车。三人相跟着步入建委办公楼,上到三楼,叩门进入主任办公室。
主任办公室内,李久昌主任正与一位身着警服的胖警察面对面地坐在办公桌旁谈笑着。见高帆他们进门,遂停了笑谈。李久昌起身热情地冲高帆打招呼:“欢迎欢迎,高总经理准时得很哟。”高帆道:“若不准时,李主任怕要见怪喽?”李久昌说:“哪里话,咱们不必见外。”高帆把王瑞杰和陈云燕的姓名和身份分别介绍给李久昌,李久昌分别和王瑞杰和陈云燕握握手,嘴里念叨着“幸会幸会”,客气地请二人坐了,然后回身拉过高帆:“今天给你介绍个新朋友。这位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马小斌,去年才调来的。”又对马小斌道:“这位就是华翔广告公司的高帆高总经理。”高帆和马小斌握着手。高帆说:“以后请马队长多多关照喽。”马小斌回道:“互相关照,互相关照。刚才李主任专门和我说起过你。称赞你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现在一见,果真如此。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肯定两肋插刀。”大家客套着,各自找位子坐下。
高帆便开门见山地问:“城市改造规划批下来没有?”李久昌说:“规划批下来了,市里昨天专门开会做了部署。改造工程大约三步走。首先是东大街电子商务中心园区,在今年就动土拆迁。其次是南大街,要建农产品贸易园区,明年下半年开工。最后是市区东扩,自长顺街向东延伸三公里,建轻工产品贸易市场。三条大街改造后,要统一在沿街建造跨街广告彩虹桥。你们公司如果能把广告彩虹桥的工程拿到手,赚百二八十万不成问题。”
高帆道:“有李主任在,我没必要担心吧。”
“不敢说。”李久昌不无忧虑地说:“城市改造工作由分管副市长苏永南一手抓,我不过在领导小组里挂了个排名第四的副组长头衔。到时各大项目要公开招标,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李久昌转身打开背后的文件柜,取出个档案袋说:“这是城市改造实施方案复印件和规划平面图,你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做好准备,免得到时侯抓瞎。”
高帆起身接过档案袋,扫了一眼,扭身交给王瑞杰,回原位坐下,感激地说:“叫你多费心了。”
旁边的马小斌插进话来,说:“二位不必着急,我和苏永南副市长的儿子苏国荣交情不错,改天给高总引见一下,叫他帮帮忙,只要高总好好招待招待就行。”
高帆听了,暗喜道:“那敢情好,只要你能帮忙牵上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高帆和马小斌在这边说着,李久昌拨了个内部电话给副主任岳明修,让他过来一下,待会儿一块出去吃饭。放下电话,回头对高帆道:“岳副主任分管彩虹桥工程,要和他靠紧一点。”话音刚落,岳明修就推门走了进来。李久昌对他说:“中午高总经理设了个饭局,特意点名要请你,赏光一趟?”
岳明修和高帆原本就认识,也不客气,看看高帆笑道:“有人请客自然是好事,不去白不去。不过,又要让高总破费了?”
李久昌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走。吃了饭,咱们好好搓一把。”
大家说笑着,纷纷起身,一块儿嘻嘻哈哈地出了门。到了楼下,李久昌、岳明修和马小斌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高帆、王瑞杰、陈云燕依旧回了桑塔纳轿车上。高帆发动着车,先行起步,李久昌的车在后面跟着,两部小车一溜烟驶向新大街。
高帆的饭局设在娄山大酒楼。他是这儿的常客,从酒店老板到大堂经理到一般服务员,没有不认识不知道的。高帆一行走进门来,大堂经理郝玉梅女士就面带微笑匆匆迎过来,说:“高总光临,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高帆笑笑道:“临时动议,没来得及。还有房间吗?”“有,有,”郝玉梅点头道:“还去南国风情?”高帆说:“不了,到海市蜃楼。”郝玉梅应着,在前面领路,将他们迎入二楼一处门上镶着标有“海市蜃楼”四字的雅间。大家分宾主坐了。两个服务小姐跟上来,请高帆点菜。高帆对郝玉梅道:“省那么多麻烦,按老规矩行了。”郝玉梅心领神会,道:“各位稍待,马上就好。”扭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两个飘然若仙的服务小姐,就款款步入,将烟酒送了上来。烟是“大中华”,酒是“茅台酒”。随后,又有五位国色天香的服务小姐,将十道凉菜送入。七个服务小姐各有所归,分立在七位客人身后,先是奉茶敬酒,随即斟酒把盏,语似莺歌频频劝饮,身若玉姣缠缠绵绵,众人兴致大增,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只苦了陈云燕,饭不能静静地吃,酒不敢稍稍地沾,显得极不自然。眼看一瓶酒快要见底,又有服务生将炒菜一道道送来,全是规格极高的珍馐佳肴。李久昌举杯向身旁的专座女侍应道:“来来来,干一杯。”那位小姐也不谦让,调笑道:“若要干杯,咱们公平对饮,谁要喝爬下谁是小狗。”李久昌也不示弱:“对饮就对饮,我男子汉大丈夫,还能败在一个小姣娘手里?”遂添了杯子,也不顾及众人,自与那位小姐对饮起来,言欢语畅,调笑声声。马小斌进得门来见了这么多靓妞,早已心醉神迷,见李久昌那样,也放开胆子,提出与专座侍应小姐猜拳赛酒。那小姐本来就受过专门训练,自然当仁不让,连猜数拳,竟然是马小斌连吃败仗。马小斌不依,硬要侍应小姐陪一杯,两人推来拉去,好不惬意。高帆、王瑞杰、岳明修并不张狂,只为活跃气氛,各自与专座侍应小姐碰了数杯。陈云燕虽心里别扭,但也不去理会,自行料理。一顿饭吃下来,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众人起身离席时,高帆的专座侍应开口问:“需不需要特陪?”高帆赶紧道:“下午有事,免了。”李久昌道“对对对,免了免了。开个房间我们搓一把。”马小斌拿眼瞟瞟陈云燕,对那位侍应小姐佯怒道“特陪什么?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这么大胆。”高帆解释道:“其实没什么,也就是陪着聊天,按摩按摩,客人上街做做向导而已,马大队长别往心里去。”马小斌朝侍应小姐挤挤眼,悻悻然说:“有高总护着,小弟没二话说了。”言毕,众人被侍应小姐迎入里间的娱乐室。王瑞杰、陈云燕自去一边看电视去了。李久昌、马小斌、岳明修、高帆四人围坐在麻将桌旁,调风摸牌,一番搏杀,四圈下来,高帆就出手五千多元,其他三人各有收获,看见时辰已晚,大家才道别散伙。
回到公司,高帆进到总经理办公室取了《华翔公司两年发展战略规划》和王瑞杰、陈云燕一块进到会议室,见公司各执行委员均已到齐,大家围着会议桌依次坐下,高帆便开始讲话:“各位,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会,目的有三个:一是总结公司开张以来的工作,查找问题,汲取教训;二是部署明后两年的工作,锁定方向,明确目标;三是对现在到年底的工作做个安排。”
高帆简要介绍了会议议题后,综合事务部经理戴霄宇首先通报了公司财务情况。接着,副总经理袁贵君向全体执委汇报了公司内务管理工作。随后,王瑞杰重点介绍了广告营销工作。他说:“广告营销工作是我公司各项工作的龙头。公司不仅在人员配备上不遗余力,而且多次出巨资进行专业培训。但是,占我公司一半以上比重的营销队伍,却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发挥战斗力,影响了我公司广告营销工作有序地进行。因此,业务营销部、公共关系部的部门负责人,要采取措施,强化员工素质,提高工作效率。”王瑞杰发言完毕,策划设计部经理许铤锋、技术工程部经理史明达,也提出了他们部门人浮于事的问题。一阵短暂的议论过后,高帆严肃地说:“我公司今年以来的运行情况,已经给大家通报了。王副总经理和其他几位部门负责同志提到的问题,确实已成为妨碍公司正常发展的绊脚石。在其位应谋其事,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但一些人并不明白。特别是那些由我一手拉扯进来的文学爱好者们,这方面的倾向尤其突出,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是对我们以后正确处理用人问题的一个警示。另外,从前一阶段的情况看,我们虽然还小有利润可赚,发展了一定的业务,但多处于瞎扑乱闯,临阵磨枪的状态,缺乏超前性和长远性,没有打大仗,长期作战,打持久战、攻坚战的高瞻远瞩。为此,就在昨天夜里,我草拟了一个公司的战略发展规划。由于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和各位执委通气。现在,由陈助理给大家宣读一下。会后,综合事务部负责打印出来,分发给大家讨论修改。”高帆将稿子递给陈云燕,陈云燕开始宣读。整篇文章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论述了市场经济对广告业带来的挑战和契机,中国广告业的动态和走势;第二部分分析了平泉市广告市场的现状和蕴含的潜力以及存在的问题,探索了在当前情势下如何调动各方面因素,开辟和启动广告市场的途径;第三部分提出了立足本市巩固大本营,面向全省乃至全国知名企业进行扩张,创造华翔广告公司自己的品牌,在提高知名度的前提下和全国各大媒体合作,实现多渠道全方位大面积高层次的广告代理等办法。
陈云燕在会场一派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语声顿挫激昂地念道:
“为实现上述战略目标,我公司要全力以赴实现三个突破。即:实现我公司创作设计的广告作品还没有在全国性的大赛中获奖的零的突破;实现我公司尚没有在全国性的广告媒体拥有代理阵地的零的突破;实现我公司还没有争取到为全国知名企业做广告代理的零的突破。今后,我公司每年将组织广告设计人员和作品,参加全国广告展和广告大赛,对获奖人员给予重奖。我们将和中央电视台联系,购买他们的广告时段,建立我们的广告发布阵地,强化我们的广告发布功能,使我公司由单一的户外广告媒体,向影视广告、网络广告、印刷品广告等诸多媒体延伸。……”
陈云燕念到这儿,与会人员中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顿时,整个会议室淹没在一片掌声之中。陈云燕宣读完《两年发展战略规划》后,高帆作了简短的总结发言,并对近期工作做了安排。一是抽调王瑞杰专攻电子集团公司广告代理工作,王瑞杰分管的公共关系和业务营销工作,交由袁贵君主持。二是由高帆挂帅协调处理彩虹桥工程的投标准备工作,三是由综合事务部牵头,对公司全体员工进行一次认真筛选,将确实不适合在公司工作的人员劝退。同时做好年终考评工作,对业绩突出者给予重奖。高帆道:
“今后,我公司要在各个部门、各个岗位、充分体现择优选用,选贤任能、优者高薪、劣者淘汰,不养一个闲人,不留一个庸才,用市场经济的要求和规律规范、指导和衡量各方面的经营管理工作。”下班后,王瑞杰提出想在晚上拜访奥斯特公司总经理白惠生,高帆让王瑞杰用自己的车去。高帆来到陈云燕的办公室,对正在埋头玩电脑的陈云燕说:“晚上有事没有,如果没有其它事,咱们去看望一个朋友。”陈云燕从电脑前将目光移过来,抬头问道:“谁?”高帆故作神秘地笑笑说:“去了你就知道了。”陈云燕三下五除二麻利地关了机,起身款款笑道:“去吧,总经理调遣,不想去也得去,不然,又怪我不务正业了。”随又狡黠地笑着说:
“不过,我现在可没不务正业,我想为公司建一个网站。通过网站,更迅速、更便利地掌握广告界的新信息。”
“好嘛,想不到下午的会议精神,在你这儿能立竿见影。”高帆夸赞的口吻道。
两个人边说边往外走,然后乘电梯下了楼。步出大厦大厅,陈云燕环顾左右,问:“车呢?”高帆说:“王总用去办事了,咱们挤公交车去。”两人在人行道上走着,陈云燕问:“今天中午又输了吧?”
“你说呢?”高帆诡秘地反问。
“听王总说,你好象逢赌必输。”陈云燕说,轻叹了一声。
“赢了未必是好事,输掉却不是坏事。这里面奥妙无穷,你不懂。”高帆坦然道。
“为什么?”陈云燕不解地问。
“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嘛,你没听说过?”高帆故意自得地说。
“看不出来,你的花花哲学还挺先锋呢。”陈云燕道,顿了顿:“我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谁也不愿拿钱往炉膛里塞。但我总觉得,对于没有多少家底的华翔,不节制地把钱大把往外扔,最终是得不偿失的。”
“怎么节制啊。”高帆感叹着:“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中国的腐败泛滥成灾,连高层都为此犯愁,有个一官半职的都想变着法儿捞一把。如果不打点点儿,不仅拿不到业务,就是正儿八经办点事,不依靠政界官僚,真是寸步难行。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倒不如硬着头皮赌一把,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能做到出九进十就是运气。”
“你就不想着,这么搞,假如有一天犯了案子怎么办?”陈云燕不无忧虑地说。
“自认倒霉呗,还能怎样?现在哪能想那么多?怕这怕那,只能一事无成。”高帆道。
两人说着,已到了公交汽车站。等了一会儿,公交汽车来了,两人随着其他人上了车。
二
华灯初上,夜色掩盖下的平泉市区,显得安详而平静。宽广笔直的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车流如潮,但少了些许的喧嚣。昏黄的街灯亮着,仿佛迷漫着朦朦胧胧的雾霭。街道两旁,高高矮矮的楼层挤挤捱捱,每家店铺都忙着迎送最后一拨顾客,色彩斑斓的霓红灯,各式各样的灯箱招牌,都在此刻较着劲儿地展示着自己的魅力,生怕叫人看不见。只有街旁可怜的垂柳,在晚风的摇摆下,飘落着一片又一片发黄的黄叶,使人感到了冬天的逼近。
下了公交车,陈云燕随着高帆在错杂的街巷里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座老式门楼前。从门楼进去,是一所偌大的院子,十几处低矮破旧的平房,横七竖八地摆放在院子里,还有不少用树干油毡搭成的简易窝棚,紧挨着平房立着,歪歪斜斜的,怕是一股强风便可以吹倒。高帆领着陈云燕,来到院子东角的一间房子旁,敲门进去。
屋子大约有十二平米的面积,靠墙角的地方是一张双人木床,床边摆着一张半新的桌子,桌子上有一个简易书架,上面有些薄薄厚厚的书,书架前面的桌面上,零零乱乱地放着一叠稿纸和一本书,以及一支钢笔和一个墨水瓶。桌子再过来,是两只布艺沙发,一个中年妇女在右边那只沙发里坐着,正在辅导一个坐着小板凳的少年,伏在茶几上写作业。茶几的一边,放着一只暖壶和几只瓷杯。门角的右边是脸盆架。地面是砖砌的,有些坑坑洼洼。屋顶中央吊着一盏半明不暗的灯泡。整个屋子显得简单而拥挤。
那位中年妇女见是高帆,连忙立起身迎上来,热情地说:“是高帆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她一边给高帆和陈云燕让座,一边对那个少年道:“上桌子那儿去写,见了高伯伯,连句话都没有。”那少年一边收拾着书本,抬头望着高帆说:“高伯伯好。”高帆抚着少年的头说:“勇勇都这么高了,不是来家里,在街上碰见还不敢认呢。”叫勇勇的男孩把书本放到桌子一角,又去搬了只椅子,独自继续写作业。那中年妇女瞟瞟叫勇勇的孩子,对高帆道:“勇勇这孩子,学习上进,是班里的班长,只是有个不争气的老子,让孩子受了累。吃不好穿不好不说,今年差点连学费都交不上。前些时学校开了电脑课,一个学期一百多元,他爸也没凑齐,只好作罢。”高帆问:“尚民每天忙些什么?”那中年妇女怨声道:“他能干什么?自打下岗后,每个月就领百多元生活费,一家三口人的光景,这点钱能过个啥?我跟他说,别人下了岗都干买卖去了,好歹能维持下去。可尚民歪着脖颈硬是不听,说自己天生不是干买卖的料,也不沾那铜臭气,自拟清高。多亏会写画两下,有些单位搞总结做汇报,叫他帮帮忙,偶尔捡拾点熬夜费,勉强糊口。你看看这家这摆设,别人高楼大厦都住上了,他不眼馋,每天和一帮小青年办什么文学社,又是采风又是改稿,连一分钱也拿不回来,真不知穷忙个什么。”她把衣服抻抻:“看见了吧,我身上穿的,都是好几年前的旧货,这光景熬到啥时是个头?”中年妇女说着,取过暖壶,给已经落座的高帆和陈云燕各倒了一杯水,问高帆:“这姑娘是谁?”高帆道:“她叫陈云燕,也是个诗歌迷写作狂,在我那里上班。”中年妇女对陈云燕说:“可不要迷恋那东西。你看孩子他爸,写了这么多年,除发了些豆腐块,连一篇象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想当作家,可不是件容易事。还是实实在在挣俩钱可靠。”陈云燕笑笑,没说什么,用手捧着杯子,喝了口水。
这时,一个头发蓬松,衣着随便,中等个儿,清清瘦瘦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来,一眼看见高帆,惊喜地说:“贵客临门,让我这儿蓬荜生辉啊。”高帆站起来,与中年男人寒暄着,互相亲热的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高帆说:“几年不见,你还是个彻底的乐天派。”中年男人道:“士别三日,听说你发了大财?”高帆也没接话,对中年男人和陈云燕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赵尚民,大名鼎鼎的青年诗人。这位是陈云燕,我公司的经理助理,诗歌爱好者。”接着,高帆又将中年妇女介绍给陈云燕:“这位是尚民的妻子于小兰。”众人相互笑笑,并不搭话。赵尚民往脸盆里加了水,抹了把脸,用毛巾擦着说:“快坐快坐,别愣站着。”高帆坐了,赵尚民放下毛巾,坐在板凳上,问高帆:“你是个大忙人,怎想起来家里的?”高帆笑道:“云燕听我谈起你,特想亲自来拜访拜访。”赵尚民憨厚地笑笑,对陈云燕道:“穷文人一个,有什么可拜访的,陈小姐光彩照人,屈尊寒舍,倒令赵某感动。”陈云燕说:“赵老师学富五车,怎么倒谦虚起来了?”赵尚民道:“哪里谈得上谦虚,我是人穷志短啊。说起来,真不该上文学这条船,这辈子算是栽了。我有时特羡慕那些钉鞋卖菜的,虽然不象咱想象的那般有社会地位,但人家有钱。这社会,有钱人上人,没钱不是人,光追求高雅有什么用?”高帆说:“听你这么说,还是开了窍,你有没有打算做点小本生意?”赵尚民说:“你快别抬举我了,我哪里是经商的料?再说,也没有那兴趣。让我学得削尖脑袋往钱里钻,为一分一厘和人争的面红耳赤,还不如安守清贫省心些。”高帆道:“可你这样下去毕竟不叫个事,让小兰和勇勇跟着遭罪。”赵尚民说:“有什么办法?你看看现在的平泉市,乡镇企业一家挨一家的倒闭,集体企业已名存实亡,多半瘫痪,国营企业不是被兼并,就是破了产。工人们一批接一批的下了岗,想找碗饭吃真比登天还难呀。”高帆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总得寻条出路吧。比如干点小本买卖什么的。现在下岗的人多的是,下了岗没饭吃的有,但再就业发了财的更多,关键是不能悲观失望,坐以待毙。”赵尚民道:“搞买卖倒是个办法,但我对于买卖就是没兴趣。再说,做个生意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既要学会坑人宰人,又要学会请客送礼,几年下来沾得一身铜臭味,只为认钱不认人,我干不了那一套。”陈云燕问:“你是不是觉得商人们都是见钱眼开呀?”赵尚民说:“虽然不那么绝对,但也确实如此。商人不见钱眼开,那绝对赚不了钱。”于小兰插话道:“见钱眼开有什么不好?只要不是偷来的抢来的,也没什么罪过。”赵尚民说:“非也。经了商的人,已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了,起码在他们的商务活动中就越见龌龊。哪一个可称得上是商人的人,不是迎合官僚,阿谀拍马的高手?哪个不是权钱交易,挖国家墙角的行家?哪个不是小秘在身,情妇在侧,吃喝嫖赌的全才?我这话不是在影射高帆,高帆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只是说,经商要毁掉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而文人和商人,却绝对是水火不容的两个物种,要从文便不要经商,要经商便不要从文,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一个被钱熏黑了世界观的商人,怎么能写出纯粹的人性的作品?”高帆笑道:“真是真知灼见哪。”赵尚民说:“当然。我那么说并不是把商人看得一无是处,商人也是人嘛。为生计论,谁挣了钱都好。但我却不会去挣那份钱。”于小兰道:“你觉得商人不值一文,我看每天舞文弄墨自诩纯粹标榜高尚的你,也尊贵不到哪儿去。”赵尚民听出妻子嘲讽的意味,感慨的笑笑:“文学的地位日益低下,而商人却出尽了风头。那些大红大紫的歌星一曲万金,吞掉的都是百姓的血汗。政客们一个决策可以使国家损失上百万上千万的资本,却没见几个挨枪子。这就是现时代的悲哀和怪异。文人们想在这种气候下尊贵起来,比登天还难。所以,我哪里敢妄称尊贵?”于小兰冷笑了一声:“你不要再高谈阔论了,商人们能出尽风头是人家有钱,红歌星一曲万金是人家有那个资本,你有什么?你只有一个老婆孩子,也只能跟着你忍贫受穷。”赵尚民连受妻子冲撞,有点沉不住气了,口气中带了火药味:“你每天愁眉苦脸怨声载道,好象我欠了你八辈子债似的。你除了眼馋有钱人家还能干啥?为生存而生存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高帆生怕赵尚民和于小兰争论不休,闹得大家不痛快,忙打岔道:“净顾说话,我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有什么好吃的?”赵尚民恍然道:“瞧瞧我这做的哪门子事,慢待了客人。”说着,歉意地冲陈云燕笑笑,回头对于小兰说:“你和勇勇随便吃点什么,我和高帆他们到外边喝一杯。”
别过于小兰,高帆和陈云燕随赵尚民来到巷外一个小饭馆,简单地点了饭菜,要了一瓶白酒,一罐饮料。赵尚民把饮料推给陈云燕,自己和高帆将白酒分了倒在两只啤酒杯里,三人边吃边聊。
高帆说:“咱弟兄们不说见外话,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小兰和勇勇着想,总不能让她们娘儿俩过得不如人。”
“小兰心里有怨气,我不怪她。”赵尚民抿口酒道:“让自己的老婆孩子遭罪,你以为我好受呀?我每天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要工作没工作,要钱没钱,想当作家想了快二十年,到现在一事无成,我现在是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啊。我特怀念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的冠山之盟?”
“我看你早忘了吧,或者压根就没当回事。不仅是你,志宏、小丽、文娟、湘波,包括我妻子小兰,也都忘了。”赵尚民难过地说:“昔日的平泉文坛七君子,如今都无影无踪了。信誓旦旦的冠山之盟,早已烟消云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大家都改弦易辙的情况下,固执地在文学这条路上走下去?我是不愿意我们的梦想真正成了泡影,不愿意让冠山之盟昙花一现啊。”
赵尚民的万端感慨,把高帆的思绪,牵回到十多年前。历历往事,如一幕幕跳跃的镜头,从高帆的眼前闪过。
那时,正是八十年代末期,“文革”的鼓噪已被十一届三中全会送到它的归宿地。经过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国家的经济建设一日千里,社会安定,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昌盛,文学界漾溢在一片柳暗花明中,全国的文学团体如雨后春笋,各种流派层出不穷。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平泉市的文学创作达到了解放以来的鼎盛时期。高帆、赵尚民、蔡志宏、冯小丽、范文娟、于小兰、卢湘波,这七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从不同角落,不同岗位,为了共同的爱好,聚集在文学的天空下,组织成立了改革开放后平泉市的第一个民间文学团体——平泉市七色帆文学社,并创办了社刊,与全国二十多个省市的三十多家文学社团,建立了联系,文朋诗友遍布大江南北。他们的作品,也屡见于全国各种报刊。平泉市委市政府的领导,称赞文学社这个创作群体是平泉文学史上的一大奇观。省作协、省文联以及众多的文学前辈,更是对此褒赏有加,赞誉他们为平泉市文坛七君子。
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那时的平泉文坛七君子,远离物欲,淡泊名利,一心一意要在中国文坛上打造个“平泉牌”。
“我是春风里曼舞的柳枝/用纤弱的绿色/展示春天的美丽。”好熟悉的诗句啊。撩开岁月的烟云,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冯小丽,高扎着马尾辫,一袭粉红的连衣裙,衬托着清纯与浪漫。她俏丽的面容,清脆的嗓音,绘声绘色的吟诵,引来诗友们一片叫好声。天空上飘着淡淡的流云,四周是郁郁葱葱的苍松,山花和野草织成春天的锦衣。
今天是礼拜天,高帆、赵尚民、蔡志宏、范文娟、于小兰、卢湘波、冯小丽,这七个几乎朝夕相伴的伙伴,正在市里的冠山森林公园采风。冠山地处平泉市平阳县境内,是大娄山山脉的主峰,因其顶平如冠而得名。山上森林茂密,古松挺拔,高峰俊秀,奇石嶙峋。佛寺道观、书院石窟、古刹庙宇、碑碣题刻,积淀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夫子洞、冠山书院等胜迹书香依稀,是国家AAA级旅游区。当大家沿着石阶,向半山腰的吕祖文昌阁行进时,冯小丽忽然灵感勃发,诵出了上面的诗句。赵尚民听了冯小丽的吟诵,欣然说道:“小丽不愧为平泉的女才子,才思敏捷,诗如泉涌,可谓高产诗人。”蔡志宏附和着:“谁说不是,去年她在省级文学刊物连发四组诗,已令七色帆的元老重臣汗颜。今年又一炮打响,在国家级诗歌刊物连发两首,谁比得上?!”尚未在省级刊物露过面的范文娟不无羡慕地说:“今年我若能在省级报刊发一首诗,到时一定请各位到娄山滨馆好好吃一顿。”卢湘波笑道:“算了吧,牛皮不是你吹的。娄山滨馆是什么地方?四星级大酒店。你不看那儿进进出出的不是高官,便是大款?就凭你那一百多元的打工钱,能进得了娄山滨馆?”赵尚民逗乐道:“也不敢说,凭文娟的脸蛋儿,呼风唤雨傍个大款揩点油,吃它十顿八顿没问题,我有这个信心拭目以待。”范文娟怪道:“你们这些家伙也太有点狗眼看人低,想叫我傍大款你们跟着沾光,没门儿。”蔡志宏说:“最应该请客的是小丽,发了那么多的重磅炸弹,单是稿费也够吃几顿了。”冯小丽婉尔一笑:“你们真是馋到家了,怎么净知道吃?我挣的那点稿费,除了捐给文学社付了社刊的印刷费外,只留了不多几个子儿买了些书,哪里还有钱请客?”卢湘波道:“这倒真是个问题,七色帆文学社就象个没娘的孩子,房无一间,地无一垄,钱无一分,连办社刊的钱都从大家的牙缝往外挤。咱们都是低薪阶层,本来收入就不高。长此以往,七色帆办下去办不下去,很难料定。”范文娟眨巴眨巴眼,环顾了大家一眼,说:“若是能有个财团支持就好了。”蔡志宏接住范文娟的话茬:“这种好事只是想想而已。财团要的是经济效益,如果咱们写几首诗,能给他们创造出丰厚的利润,他们巴不得包养了你。可惜的是,咱们连一分一厘的利润都创造不出来,人家干嘛要没病揽伤寒?”蔡志宏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没了声儿。一直没有发话的高帆看着一个个愁眉不展的伙伴,笑笑说:“今天咱们不说钱的事好不好?列宁说过,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多出作品,出好作品,在不远的将来,肯定会有人出钱支持我们。”说话间,吕祖文昌阁到了。吕祖文昌阁在崇古书院以北不远处,是一座东西向的砂质石坊,坊额横书阴刻“云山一览”4个大字。额顶两端各有一尊砂雕石狮。这就是吕祖洞。沿吕祖洞两侧石级而上,洞顶建有一阁,即为文昌阁。阁前石柱上一副楹联,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赵尚民一字一顿地念道:四面云山环斗极,满城烟雨焕文章。
高帆说:“看看古人的胸襟多么宽广,在古人面前,我们显得多么渺小。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当我们为生活上,工作上,事业上一点小小的困难和挫折而丧失了斗志,变得唉声叹气裹足不前时,真该多向古人寻求帮助啊。”
范文娟望望高帆,郑重地问:“这就是你一代新人换旧人的理念吗?”
“不然。写这副对联的人,已经伴陪着历史的风云,消失在封建时代的晚钟之中。历史向前推进了几百年,我们来了,我们给古人带来了什么?我们又怎样在古人面前面对自己?”高帆慷慨激昂地说:“我们带给古人的,应该是新的时代新的精神,新的一代新的思想。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资格告慰古人,这个‘换’字才有意义。”
“精辟透顶。”赵尚民道:“高帆的见解,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大家不是还在梦想做一个诗人或作家吗?要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就要有超然物外的情操和胆识。不能趋炎附势地匍匐在世俗的脚下,不能为一时的荣耀而忘乎所以。我一直在这样想,假如我们的诗歌不是为人民,为时代而作,只是为了写自己或给自己看,那就只能围着自我兜圈子。写出来的诗,便只会是一副病态。”
“现在有些诗也真是这样。”蔡志宏感触颇深地说:“前些天我看了一个先锋派诗人的诗集,绝大多数的诗都写的懵懵懂懂,雾天黑地,看不见波澜壮阔的生活画面,也闻不到一点时代的气息。这样下去,诗终究会被人抛弃,失去市场。”
“近个时期以来,文学界对一些朦胧派、先锋派以及新生代诗人的诗颇有微辞,值得引起我们注重。这反映了当前文艺思潮的走向问题。文艺要为人民大众服务。这几十年前毛泽东主席就提出来了。但怎样服务,怎样才能服好务,我们有些诗人还没解决好这个问题。现在思想工作正在抓自由化倾向,起码有三个标准,即:文学作品是不是对党的各项政策的形象化反映:文学作品是不是人民大众积极参与时代生活大场景的反映;文学作品是不是对社会进步发挥了推进器和润滑剂的作用。”卢湘波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很为自己的措辞感到得意。
“看来我们卢大诗人,真有政治家的头脑和口才,说的头头是道,佩服佩服。”蔡志宏朝卢湘波挤挤眼,打趣道。
不知不觉中大家转过文昌阁,来到了傅眉石刻处。萋萋芳草间,是一块巨大的黄色砂岩石。石块的右侧,有个高不足一米,宽不满二尺,深不够半米的拱形小洞。传说,傅眉当时在冠山崇古书院小居时,为避嘈杂,就在这个小洞里读书。冯小丽钻进去试试,屈膝盘腿刚好容身,又钻出来笑着说:“哎哟,好受罪,要叫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即而又风趣道:“想来傅眉这个人,个子绝不高大,身材绝不魁梧,和我差不离儿。”边说边拍掉裙摆上沾着的土。范文娟见冯小丽后背上也蹭了土,帮忙拂去,笑道:“再怎么说,傅眉毕竟是个男儿身,你和他可差一大截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家冲着范文娟和冯小丽直乐,羞得两个少女脸红脖子粗。范文娟解脱道:“笑什么,我说的是事实嘛。”一群人笑过,高帆扭头四顾,不见了于小兰,问:“小兰干什么去了?”赵尚民瞅瞅,转过石块正面,大声嚷道:“小兰在这儿呢。”大伙听了,忙趋近前,只见于小兰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正在抄写傅眉石刻的诗句:“但是陂拖石,颓唐总可人。风雨容磊落,烟雨渗精神。不肯孤花压,谁能乱木因。点头汝信我,各各会其真。”
大家都拿出纸笔,抄写起来。于小兰抄写到中途,望着被风化了的一处字迹,问赵尚民:“那是个什么字?”赵尚民近前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说:“好象是个‘乱’字。”卢湘波也凑近看看道:“是个‘乱’字。”
于小兰抄好诗句,收起笔记本和钢笔,说:“冠山这么多的碑刻石刻,具有一定的文物价值。咱们该向市政府提个建议,让上面重视一下冠山的文物保护工作。”高帆道:“小兰一上午没言没语,现在一言既出,却是句重量级的。这个想法很好,我看就由小兰执笔,以文学社的名义跟市政府提个合理化建议,为我市的文物管理工作,做点小小的贡献。”于小兰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随便说说,哪敢动真的?得罪了市长大人,怕不给小鞋穿?”赵尚民说:“别担心,市长大人想给你穿小鞋,怕是也够不着。再说,人家知道你是谁?”高帆一激灵:“尚民不说倒是忘了,小兰在去年市委宣传部举办的国庆节青年歌咏大赛上拿过第一名,她的奖状就是市长颁发的。”
“真的?”范文娟、冯小丽几乎同时惊讶地问。
“怎么能假?”高帆道:“平泉日报头版上还刊发过市长给小兰颁奖的照片呢。”
“想不到想不到”,蔡志宏摇头晃脑地笑道:“想不到小兰和市长大人还真有缘份,怪不得不愿给市长大人提意见。”
赵尚民冷不丁摸过于小兰的手,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笑着说:“我嗅嗅小兰身上有没有市长大人的味儿?”
“坏透了,怎么这么缺德?”于小兰猛地抽回手,佯怒道。趁赵尚民不防备,又狠狠跺了赵尚民一脚,笑着说:“看你还敢贫嘴。”
赵尚民跌坐在地上,抱着被跺痛的脚,呲牙咧嘴地嚎道:“妈哟,疼死我了,哎哟哎哟。”
于小兰看着赵尚民的狼狈样,“扑哧”一声乐了。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赵尚民笑恼着道:“把我搞残废了,我非娶了你,叫你一辈子伺候我。”
于小兰脸一红,笑谑道:“嫁鸡嫁狗,不嫁你这个黑心地主。”
大家又一阵畅笑。
“我有个提议,”蔡志宏大声说:“咱们请小兰奉献一曲怎么样?”
“好啊。”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边鼓起掌来。
于小兰扭怩道:“我不会。这几天嗓子痛,唱不了。”
“给大家唱一曲吧,唱不好不要紧。”高帆劝道。
“对对,大伙儿只想听听你的歌喉。”卢湘波极力怂恿。
“我在这儿等你的歌声为我疗伤呢。”赵尚民仍坐在地上,央求道。
范文娟、冯小丽也热情地鼓动着:“唱吧唱吧,叫男士们开开眼。”
蔡志宏诚恳地说:“你看大家都这么眼巴巴地等着你,总不能凉了大家的心吧。”
于小兰狠狠心,妩媚地笑笑,说:“那就让各位见笑了。”
大家看于小兰有了表示,都鼓掌欢迎。
于小兰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
一杆杆的那个红旗哟,一杆杆枪,
咱们的队伍实力壮。……
伴着于小兰动听的歌喉,陕北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那优美的旋律,在冠山的峰岭、沟壑、苍松、翠柏中回响着,飘向无垠的旷野,飘向蔚蓝的天空,飘向远方……远方。
受到歌声的感染,范文娟、冯小丽也轻声跟着唱起来。不一会儿,大家齐声放开歌喉。山谷间,顿时回荡着激越、高昂、恢浑的歌声:
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
一曲终了,高帆直指面前的山峰,庄严地说:“前面就是冠山的顶峰,让我门勇敢地冲上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赵尚民、蔡志宏口中喊着“冲啊”,率先冲到前面,攀上悬崖削壁。高帆、卢湘波、于小兰、范文娟、冯小丽,也紧跟着开始往山崖上攀登。
大约一个时辰后,七个伙伴登上了冠山峰顶。大家边整理着衣服,边擦着汗水,边梳理着凌乱的头发,兴高采烈地聚集在一起。举目远方,群山在阳光的照射下,白气萦绕。俯瞰脚下,平泉市区尽收眼底,气象万千。刚才攀登过的嶙峋怪石,绝壁危崖,已隐没在山林中,不见了半点狰狞。赵尚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脱口朗诵出毛泽东的诗句:
暮色苍茫看劲松,
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
无限风光在险峰。
高帆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只不过爬了一座小山头,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要去攀登泰山、华山、衡山、恒山,以及各种有形无形的大山,真正去体会‘无限风光在险峰’的豪壮。我们写了几首诗,侥幸发表了,只是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步,以后的道路还很长,还有更多的困难需要我们去克服。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当我们再在这儿重逢的时候,我们应该无愧于我们的理想和事业,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今天。”
“到时候,我要拿更多更好的作品,来纪念这一天。”冯小丽说。
“也许,我们中间,到那时候,已经产生了一个象臧克家,贺敬之那样的诗人。”蔡志宏道。
“让我们以青春的名义起誓。”赵尚民用坚毅的目光看着大家:“为我们的理想,忠贞不渝,山崩地裂,无怨无悔!”
七双年轻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七条奔流的江河,汇聚在一起。七颗火热的心,在一起跳动,跳动。
“来吧,高帆”赵尚民端着杯子,在高帆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苦笑着说:“现在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一切都过去了,过去的已成历史,而历史是无法更改的。让我们为七色帆的寿终正寝干杯。”说完,顾自猛喝了一口。
高帆没有动杯子,他没能一下从美好的回忆中转过身来。看着已带醉意的赵尚民,他想劝赵尚民不要再喝了,但他张不开口,他也没资格劝赵尚民。在文学这条路上,他是个叛逆者。他已经离自己原有的理想越来越远了,他成了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唯“票子”、唯“房子”、唯“妻子儿子”、唯“车子”、唯“杯子”、唯“骰子”。这些年,他什么都“唯”,却难以唯“理想”、唯“诗歌”、唯“事业”。高帆感到自己的心在微微发痛。
陈云燕望望高帆,将细嫩的手抚向高帆的手上,问:“是不是不舒服?”
高帆苦涩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把陈云燕的手拿开。
良久,高帆问赵尚民:“小丽、文娟他们呢?有几年没他们的音信了。”
赵尚民放下杯子,双手叉着托在桌沿上,神情沮丧地说:“小丽嫁了个南方的老板走了。文娟下了岗,随丈夫回老家去承包荒山育林了。志宏后来在一个边远乡镇当镇长,干了不多时日,就辞了职,和朋友一块去广东开饭店。湘波去了省城,据说还写了一部长篇小说书稿,后来因炒股赔了本,妻子带着儿子改嫁了,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那时的‘平泉文坛七君子’,自从各奔前程后,既不来往,又不联系,仿佛要彻底断绝因文学建立起来的友情。”
“我就是这种心态。不是不要友情,而是想拒绝文学。”高帆问:“小兰说你又办了个诗社?”
“空有其名。现在办诗社比我们那时还困难,一年搞不了几次活动,也没办刊物,要成绩没成绩,我已经撒手了。”赵尚民的话语压得很低,有气无力地说。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高帆问。
“我也说不出来,我想写一部长篇,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这部长篇写出来,我就该搁笔了。毕竟我们都快四十的人了,到了为孩子打算的时候了。”赵尚民说着,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他握着高帆的手,心酸地问:“你说,咱们是不是都失败了?”
高帆用另一只手压着赵尚民握着自己的手,艰难地说:“这要看怎么说,在文学这条路上,也许我们是失败者,但换一种活法呢?”
“这就是说,我们确实是失败了,失败得一塌糊涂。哈哈哈……”赵尚民悲切地说着,终于痛苦地笑出声来,那是一种无可奈何无法挽回的绝望的笑。饭馆里的其他顾客,以及这儿的招待,向赵尚民投来惊讶、困惑、厌恶的眼神。赵尚民浑然不觉,仍凄楚地笑着说:“我终于等到你下的结论了。我们失败了。我们七色帆的旗帜,七色帆的主帅,终于承认失败了。”赵尚民忽然打住话头,怔怔地盯着高帆,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没有承认失败。不会失败,懂吗?”
“你醉了,咱们回家。”高帆站起来,去搀赵尚民的胳膊,被赵尚民一下子甩开了。
“是你醉了,还是我醉了?告诉你,我醉死也不倒在你面前。赵尚民咬牙切齿,冲着旁边的一位男招待喊到:”愣着干什么?埋单!”男招待趋步进前。赵尚民从怀里摸出一卷皱巴巴的票子,重重的拍在桌上,吼道:“都拿去。几张破纸,破……纸……,都……拿……去……。”他的舌根已有点发僵,身子东倒西歪。
高帆急忙搀住赵尚民,边给陈云燕递个眼色。陈云燕会意,唤男招待到服务台前去结帐。赵尚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往外走。高帆把赵尚民拍在桌上的钱抓在手里,扶着赵尚民走了出去。赵尚民边踉跄着边最笑着冲高帆道:“你记着,我……就是……穷得……要……了饭,也不到……你门……门上……乞讨。”
高帆和陈云燕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把赵尚民送回家,安置他睡了。从赵尚民家中出来,已是夜深人静了。深深的街巷里,除了高帆和陈云燕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再没了别的声响,高帆有点怅然若失,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懊恼。他领陈云燕来赵尚民家里,主要的目的是让陈云燕通过他高帆和赵尚民的不同际遇和不同结局,感受一下落泊文人的悲惨境况,一方面印证自己对她所说的一切并非杜撰和危言耸听,一方面使陈云燕不再沉溺于虚无缥缈的梦幻中,好收回心来,安安稳稳地帮自己打天下。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想到赵尚民竟落泊到如此境地,没有想到对文学的狂热追求,给赵尚民的心灵带来如此巨大的创伤。他并不愿意看到赵尚民穷困潦倒到这种地步,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意思。否则,他就太卑鄙了。但即使这样,高帆也不能原谅自己。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拿朋友的不幸给他人做教材,无论怎样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看着高帆闷闷不乐的样子,陈云燕轻轻靠过来挽住高帆的臂弯。高帆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带你来找赵尚民,是个错误?”陈云燕略一迟疑,“我不那么认为,每个人有选择和改变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也应当以同样的权利接受这种生活方式所给予的一切。赵尚民老师的不幸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内疚。你带我来看望赵尚民老师,虽有另一层含义,但并无恶意,我很感激你的良苦用心。再说,我们的来访并没有对赵尚民老师产生伤害,却使他能够诉说衷肠,一吐为快,就更无过错了。”高帆听了,轻吐出一口气,说:“你能这样理解我,我就放心了。”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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