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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 英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梁炜    阅读次数:5573    发布时间:2014-03-31

英英是贫协主席的女儿。

英英家贫如洗。弟兄姊妹三个,她为老大。她和弟妹们相比,心里似乎无法灵醒。上学三周了,只识得一二三,别的什么字也记不住。她父亲想,咱这穷山村里女娃不是干大事的材料,又终究是人家一口人,干脆不上学了。只供带把儿的小子上学,读书成人。于是,英英在村小学里只读了一学期就回了家。英英最早成了父母的帮手。她帮母亲洗衣做饭,她帮父亲挑水扫院。样样活儿都干得利落干脆。英英16岁时便成了公社小社员。每天劳动可挣三分工。

英英很会长。前天才过了她的19岁生日。她脱去了黄毛丫头的本色。她有着一个高挑挑的个儿,有着一身胖乎乎的肌肉。她朴素而天真。胖实而略显吊形的脸庞,一对黑眼睛外高内低。淡淡的眉毛自然与眼睛平行。嘴唇微厚实,且透着青春的粉红色。脸庞润而微红,处处给人以血气充盈的富裕。一撮短发雀儿尾巴似地扎在颈窝里。又用一块黑色盖卡及两寸来长的尖锥插着。天门盖上搂着一个乳白色金边搂头。那一排稀疏的刘海零乱而有致地飘挂在额头上,把那光洁明亮的前额网成藏秀的风景。当了小社员以后,英英的活动圈儿就一下子扩大了。农业社大生产的劳动形式一下子把她和全小队男女社员溶为一体。又加上入团,当武装基干民兵,很快地将她投入到全大队青年堆里去。

大生产的劳动生活单调而乏味。青年人就把自己长久地溶入社员,溶入全队青年人。如果有一晌不叁加劳动,不和一队社员在一起干活,说笑,甚至打打闹闹,他们就觉得心里慌。英英三年里已经干到日工分为五分的程度了。离女社员最高工分只差一分了。那时,英英已经长得谗人耳目,动人心魄了。队长常常把她封为女劳动组长,间或一件工作,一种特殊活路的临时负责者。比如,在学大寨赶昔阳那几年里,英英就当过无数临时小官儿:油菜金花小组组长,“农建”专业队妇女队长,打埂组妇女组长,修梯田质检组组长,妇女玉米丰产实验田负责人,间作套种实验田负责人,青年突击队妇女队队长……最后就当了最大的行政官儿——马阜大队第三生产队妇女队长。

英英有一把铁锨。她常常为那一把铁锨而自豪。因为那把铁锨是她当了半年打埂组妇女组长而得的奖品。在全大队“农业学大寨”总结大会上,她从老支书手上领下那拴着一朵红绸花的铁锨板。那一瞬,她感到无比辉煌!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她的脸就像那红绸花一样地涨红。那黑褐色的铁锨板上有几星红褐色的铁锈,刃口处用黑漆涂了一绺儿,算作防锈封。英英将那缠花的铁锨带回家,炫耀般地将它在柜盖上摆了两天,让来家窜门的人看见后又赞不绝口。英英和一家人在人们的赞扬声中深刻体味那劳动光荣、得奖自豪的味道。三天后,英英惜爱地取下那朵红绸花,让父亲为她那把铁锨按上了一个上好的槐木把,并用锋利的铁启启开了刃口。英英将那红绸花解开,弄成两条红绸絮,让母亲帮她挽了两只蝴蝶花插在头上,把那内心的自豪与幸福昭然若揭地举在头顶上。

英英头上那两只红蝴蝶颤颤地耀眼。由此作为由头看她的人就多了起来,说她的人也多了起来。原先人们看她的漂亮是不言语的那种会心的笑颜面,评说也是极合社会规范和政治气候的平淡言辞。那眼光像马燕子般地一闪而过。之后便是笑笑地思想,美美地悲哀。现在,大伙儿谁都爱看她。嘴里只说看她那一对展翅欲飞的红蝴蝶,可谁都是将她的整个脸庞摄入双眸的。特别是看她那双水润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在那时全大队在一块地里修农田,平土地。英英在突击队里干。一杆红旗高高飘扬在硷畔上,上面用黄布条缝织着“青年突击队”五个大字。红旗下就是十多位全大队挑选出来的冷头小伙子和已长丰满了的村姑。真真正正的青年,真米实曲的年纪。那十多位男女青年自然都是根正心红的革命事业接班人。绝对不会将那些地富反坏右等“九种人”的后生编入“青年突击队”的。

丁丁自然没有走进“青年突击队”的资格。因为他是反革命的儿子。

丁丁同样有着火一样的年龄,有着思念漂亮的心思。可他只能想想而已,无法表白。在一块土地上,他混在生产队普通社员中间,远远地欣赏英英的美丽风景。有时也能靠近英英。靠近了,丁丁却不敢细心而贪婪地看英英一眼,更不敢评说人家一句。他要是痴痴地看了英英,被“积极分子”发现后,就立马成了阶级斗争新动向,成了阶级敌人的狼子野心!丁丁远远近近淡漠地看英英,嘴巴就永远紧紧地闭着。他什么也不能说。说好看也不行。好看就是漂亮,漂亮就是资产阶级享乐的嫌疑。那么,你大约就会成为政治夜校进行思想剖析、阶级教育、思想改造的标准对象了。这一点丁丁从父亲无数次参加的“运动”中心领神会,透彻理解了。所以他在人群中间或每一位人面前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面对英英,丁丁心底里也曾有过火烧火燎的感觉。那感觉很烦人,那感觉也很熬人。害得他有时失眠,有时恍惚,有时就徘徊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以至于会产生一种大胆的想法。但他只有一次次将那种大胆的想法捂死在心底里。当他又一次和社员一同走上“农建”工地时,他就依旧是傻傻地劳动,用拼命的挥锨扬镢来忘掉那英英的勾人魂魄。在挥汗如雨的空隙里,他又不自觉地把贼贼的目光投向那颤颤的红蝴蝶,心底里又是一阵酸酸涩涩,疙疙瘩瘩,最后是那喉结的移动。

英英的美丽与丰满让人感到生活丰富多彩,充满了阳光。母亲在家里一看上她笑笑地下工回家,就开口同样夸她会长:“哟,咱英英长大了,长好看了呢!瞧,那蝴蝶也追着你不离呢。”母亲说着就端来了一盆热水,让英英洗手吃饭。之后,又细心地帮英英把那蝴蝶结打好插稳。还用两条红头绳把她那两条长长的发辩梢儿再装点一番。

英英说:“娘,两条辫子不行,咱要喜儿那样的,铁梅那样的”

娘说:“谁是喜儿?谁是铁梅?她们的辫子是咋样的?”

英英就唱:“买了二尺红头绳, 给我喜儿扎起来,扎呀扎起来——……”

英英唱完就用一双黑眼睛询问母亲。母亲笑笑地又皱眉头,还是想不来喜儿的辫子。

英英又唱:“高举红灯闪闪亮, 照我爹爹打豺狼,祖祖孙孙打下去……”

英英唱完又看着母亲。母亲还是笑笑地皱眉头,无法顿悟她的意思。

“嗳!娘,咱到客窑里去看吧!”英英说着将母亲拽到了客窑,一手举着号子灯,一手夹着独辩梢儿,将大幅画指给母亲看。

“嗳哟!死女子!不就是个独辫子么,还喜儿铁梅的。来,娘给你辫独条来。”母亲说着就伸手欲摘下英英头上红蝴蝶。

“哟,不行不行!”英英喊着用手去架住母亲抬起来的手。

“为什么不行?”

“一条独辫子上只能插一只蝴蝶,两个蝴蝶怎么插呢?”

“辫根上一只,头顶上一只不就行了?”

英英扑闪着大眼睛想了想:“行!”

 

英英的两条长辫子辫成了一条又粗又长的独辫子,那两只“红蝴蝶”就改变了位置,一前一后妆点出大姑娘的风景来。待母亲为她细心收拾完毕,她就照着镜子,对着画张上的李铁梅细细品味了一番。一切都极像铁梅了。只是她比铁梅富有了两只红蝴蝶。她的圆蛋儿脸庞和铁梅容长的脸庞不一样。她微笑着数了数自己额头上的刘海儿,只比铁梅多了三支。她觉得她比铁梅富有而自豪。她心里说,铁梅呀铁梅,别小看我这头上的两只红蝴蝶,那是我得奖的红绸花挽的。那是光荣正确伟大的见证呢。它高于一切,它照亮我的心,鼓舞我去为革命、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而大干快上呢!它让我浑身是劲,让我力量无穷……英英把她的内心世界向李铁梅姐姐诉说了一阵子。之后,她就扛上那把磨砺得光亮而锋利的奖品铁锨走上了“农建”工地。

工地上,英英又招来突击队员们的评说。

“哟!英英又换片子了。瞧,那一对红蝴蝶又追呢!”占生说。

“噢,是你想追她吧,别指桑道槐了!”铁牛说。

“哟哟哟,一准的坏心眼!我追谁了?!”占生喊着就去打铁牛。

“资产阶级思想!”副队长马美丽严肃地说,“思想肮脏!真该进行解剖解剖你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了!”

铁牛吐吐舌头,红着脸低下头去.。他想他又闯了大祸。他大约又入不了团了。因为,美丽是团支部副书记。

“别胡吵了!瞧瞧我像谁?”英英说着将那独辫子甩在胸前,摆出李铁梅举红灯的艺术造型。

“杨志荣骑马上山打虎。”狗蛋说。

英英摇头。

“李奶奶痛说革命家史。”娟娟说。

英英摇头。

“董存瑞炸堡!”建红说。

英英摇头。

……

“噢,我猜出来了,是李铁梅同志!”田花说。

英英睁大一双黑葡萄似地眼睛唱:“高举红灯闪闪亮,照我爹爹打豺狼……”她唱着就将握紧的拳头向铁牛砸去。铁牛还沉浸在痛苦的自责自悔中,没料挨了英英一拳头,心里就热热地幸福了一瞬。随之就傻傻地笑了,那笑意很浮浅。

趁劳动休息,英英被美丽喊到了水利工地顶头的水渠里去。

“美丽姐,你向我说啥话呀?”英英睁大一双询问的眼睛。

“瞧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团员呢,尽出风头!搞特殊!”美丽一脸严肃状。

“哪……?”英英立刻红了脸。并用手去捂住头顶那只红蝴蝶说,“这是用奖品红绸花做的。它很有意义,我便将它看得高于一切呀!”

“什么?你把奖品红绸花弄成了你头顶上的蝴蝶花?真是目空一切,视党的希望当儿戏!大队党支部马天明同志代表党和人民郑重地给你发奖品红绸花,那是代表着党和人民的重托与希望的象征。知道吗?——你却把它破坏了,还当成你头上的装饰物。真是不知道你的思想是怎样地腐化堕落!咹?英英,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我代表大队团支部向你郑重警告:要保持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要保持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本色,永保革命青春;要做根子正、思想红、穿着朴素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希望你在思想上、言行上都要入团!要永远保持普通劳动人民的本色!瞧你,像劳动人民吗?——劳动人民的本色是什么?你想想。”

英英被美丽一阵警告吓傻了。她傻傻地看着美丽说,“哪……哪我再把红蝴蝶花变成红绸花,掛在我家墙壁上行吗?”

“那是你自己的事。团支部就看你的实际行动如何!”美丽淡淡地说。

英英从此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独辫子变成了两条细细的长辫子,红蝴蝶花变成了一只红发卡。但她心底里还是爱那红色头巾的。母亲便给她买了一条红纱巾。她学着城里女孩子的样子,艺术地将那红纱巾拴在脖项上。大队为了提高贫协主席的地位,并照顾他的肝痰加关节痰病,指示小队队长安排英英父亲为小队放羊。羊圈就在丁丁家的大窑洞里。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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